第三百三十章 赛马大会-天马

阿娜尔游到了一半已经被冻僵了,泽依同踩着水噗嗤噗嗤下去,将她整个人拉上了岸边。

“你发疯了,怎么敢到银湖里去,会冻死人的!”

泽依同没顾得上被湖水侵湿的裤子,看着阿娜尔冻得乌青的嘴巴,眼泪差点又流出来了。

此时也没有太大的力气解释,阿娜尔紧紧拽着黑色的背包,艰难说道:“生火…烤…烤。”

泽依同点头,将她放在牧草丛中。银湖的温度有多低她是知道的,别说阿娜尔现在浑身僵硬连马背都上不了,就算是能上马,这样骑马吹着风回去,只怕要落下病根呢,阿娜尔的样子一看就不如她们牧民的女儿壮硕,经不起冻吧?在草原上生火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主要看能不能尽快找到干牛粪。今天看起来像是阿娜尔的受难日,却是泽依同的幸运日,她走了几十米远,就找到一块不算小的干牛粪,她破涕而笑,将干牛粪揣在怀里,自己奔走几步,在湖边寻了几根大枯枝。草原上没有树木,这些枯枝肯定是随着雪水,从山上冲下来的。

她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干牛粪最好生火,燃烧起了没有异味,还带着一股清香,是草原牧民最重要的燃料。泽依同背着风,划了一根火柴,小心翼翼点燃了牛粪,才将枯枝一点点在上方搭起了架子方便燃烧。这些木头在湖边沾了水汽,并不是很干燥,所幸还能点燃。

等火渐渐大了,温暖的火焰一烤,阿娜尔乌青的嘴唇还在哆嗦,但是已经有劲主动伸出手去靠得火堆更近一些了,舒缓过来一点,还脱下身上的皮外套,拧干了头发上的冰水。

泽依同见有效果,又跑去寻找更多的枯枝,慢慢控制着火势,不多的柴火,竟然燃了有一个小时。泽依同的裤子已经全干了,阿娜尔在湖里泡的太久,衣服也就干了八分。

泽依同还要去捡柴火,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的阿娜尔拉住了她。

“别去了,太阳就快落山了,我们得快回去,不然你阿妈和莫啦都会担心的,我已经不冷了。”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但烤了这么久的火,全身暖洋洋的,湖水带来的寒意已经被驱离,再骑马回去的话,身上的衣物在风力下,应该能干透的。

泽依同见她有力气说话了,应该没有大碍,放下心来。

毕竟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好奇心重,现在丢掉了担心,看着阿娜尔下湖去就为找这个黑包,便问她里面装了什么。

阿娜尔苦笑,“我只是怀疑这是自己没失忆前遗失的,可能有我身份的线索,至于装了什么,还真不知道。”

泽依同一听,怂恿她打开看看。阿娜尔点头,带着忐忑的心情拉开了背包的拉链。一堆花花绿绿,已经是被湖水彻底泡烂了的纸币露了出来,看那样子,只怕几万华币是有的。

阿娜尔失望,泽依同更失望,用手指轻轻一捏,那些泡软的纸币全部糊成一团,看样子是没法晒干再用了。

阿娜尔看她失望之情不言而表,点了点她额头:“小钱迷,比我还心痛,你很缺钱吗?”

泽依同点头:“阿妈说莫啦的眼睛要动手术,要几万块就够了,要是这些钱没泡坏,该有多好啊。”

阿娜尔抱了抱她,“真是好孩子,来我们继续看看,说不定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她干脆将背包翻过来,将其中的物品都倒了出来。

一个鸭舌帽,一双符合她脚型尺码的女式皮靴,几包压缩饼干,再加上那堆泡坏的纸币,就是这个背包所有的东西。没有身份证,没有驾照,没有任何能证实阿娜尔身份的东西。她将皮靴子捡起来,湿嗒嗒的,却没被水泡坏,可见质量很好,再加上一堆泡烂的纸币,自己应该很有钱吧?可惜没失忆前不认识泽依同一家,不然她就可以拿钱送泽依同的莫啦去治眼睛了。

阿娜尔有些失落,却没想过,她没失忆前,大概也不会认识像泽依同家这样的藏地牧民,平白无故,又怎么会拿钱给泽依同的莫啦动手术呢?

鸭舌帽也是能用的,阿娜尔也捡了起来,想到这些是她从前用过的东西,阿娜尔就没办法抛下。

泽依同抱着不浪费的心理,将几袋还没有进水的压缩饼干揣在了怀里。

天色渐渐晚了,她们正准备回去,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谁家养了这么多马儿?阿娜尔总目远眺,看见一群黑压压的奔马从雪山方向而来,个个都身形矫健,奔跑过的地方,有一道劲风将附近的牧草都吹倒了。

夕阳下,领头的一匹浑身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的头马,因为速度太快,四蹄像腾空跃起,在草尖上似要飞起来。

其他或是棕色,或是黑色的奔马,包括远处隐隐约约遥不可及的雪山,近处银光闪闪的湖面,青青的草,橘红色的夕阳,全都为这匹浑身雪白的马作了陪衬。

不光是阿娜尔和泽依同,连她们骑来的两匹家养的牧马,都眼有陶醉之色。

那匹白马在整个马群中,出色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直到这个只怕有几百匹马的群体,在银湖边快速饮了水,又消失在了雪上方向,被震撼的泽依同才回过神来:

“阿娜尔阿佳,…我们刚才看见的是,天马啊——”

生活在雪山上,洁白无瑕,又快若闪电,在牧马的传说中,根本不配被凡人拥有的天马,泽依同兴奋得在原地又唱又跳,若不是天色渐晚,阿娜尔强行将她拖到了马背上,她怀疑泽依同能在湖边发一夜的疯。

偶然看见“天马”的事情,在小小的蒙古包里做了好几天的谈资,特别是泽依同的莫啦,用藏语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传说,泽依同充当翻译,阿娜尔则是连蒙带猜听了个大概。

对于阿娜尔跳下湖去找背包的事情,连顿珠都责备了她。

阿娜尔知道这是顿珠在关心她,倒没有顶嘴,反而不好意思笑了几声。

又听说她没有找到身份的线索,连莫啦都安慰她,只管在家里安心住下来,她们家不缺这一口口粮,阿娜尔觉得眼眶热热的。

顿珠将要参加赛马大会的皮货,已经要卖出的牛羊都选好了,阿娜尔为泽依同小姑娘的骑术所惊,已经没有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夺魁的心思。

但是多学一样本领总没有坏处,她在泽依同这个小老师的鞭笞下,还是在尽心学习骑术。不过一个月时间,阿娜尔也能在马背上耍几个简单的花招了,眼睛不太好的莫啦都夸她天赋好。

“你上辈子一定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莫啦笑得时候,脸上的皱纹会全部舒展开。

因为要举行赛马大会的“冲钦卡多”在那曲镇北,离泽依同家蒙古包所在的牧区还有上百里路,加上牧民的家当习惯了随身携带,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顿珠已经在张罗着搬家了。

他们家是没有大车的,得和附近的牧民一块儿去那曲镇。

顿珠说去借车,过了半天却被几个牧民抬了回来。阿娜尔来了这么久,也见过了几家在这附近的牧民,看他们抬着顿珠回来,大为吃惊。

原来顿珠马摔了下来,脚受伤了,这些人认为是骨折,要问过莫啦的意见,准备送顿珠去医院。

阿娜尔看着顿珠痛的脸色发白,原本肤色健康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她赶紧查看了一些顿珠的腿。印象中骨折的人不能随便移动,阿娜尔摸了摸她的腿,发现骨头还好好的,然而顿珠痛的厉害,恐怕也非简单的肌肉拉伤。

骨头摔了裂缝?这个却要去医院检查拍片子,莫啦老了,泽依同又小,顿珠是半昏迷状态,这个家顶事儿的居然只剩下阿娜尔这个半外人。

她管莫啦拿了些钱,随着牧民们将顿珠送往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医院,也在很远的地方,泽依同握住阿娜尔的手,阿娜尔的镇定,让她变得勇敢了些。阿妈一定会没事吧?泽依同的担心直到她们去了医院,拍了片子,果然是阿娜尔猜想的骨裂,才稍微放下点心来。顿珠躺在病床上,小腿包了一层石膏。“赛马大会,我们家今年是赶不上了。”

泽依同闷闷不乐,倒不是她不孝,希望摔了腿的阿妈继续去比赛,只是原本计划的奖金,就这样泡了汤——好不容易今年男女混合比赛,奖金才有十万块,顿珠的骑术在方圆百里内都有名号,夺魁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下莫啦的手术,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呢?阿娜尔怎么不知道泽依同的心思,只是她骑术有限,泽依同自己根本不够年龄参赛,骑术上的差异不是她这个初学者一两天能弥补的,泽依同家的马儿虽然壮硕,也只是普通的牧马呢。

除非——想到某个可能,阿娜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草原猎人阿娜尔

草原的夜空很高远,不似蜀中盆地终年云雾缭绕,加上工业污染,要想看见漫天的星子,那是越来越困难了。

因为没有骨折,顿珠第二天就出了院,拿了一堆从医院开回来的药,回到了家中。

顿珠摔了腿,放牧的工作就落在了泽依同和阿娜尔身上,两人合作起来,倒是能管住那群牛羊。

因为不能参加赛马大会,无法短期解决莫啦的手术费问题,泽依同甩动马鞭时有些闷闷不乐。她见阿娜尔放牧回家,将一些皮货的边角料收集起来,编成绳子,她因为心情不好,也没太注意。

“泽依同,你是不是还想参加赛马会?”阿娜尔甩了甩自己手中的绳子,确信它足够结实。

泽依同扁扁嘴,她是很想去啊,可是她家莫啦年老体弱,阿妈又摔伤了腿,别说赛马大会,连交易会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参加呢。

阿娜尔低头看自己装扮,皮靴就是她从湖底捞起来的,绳子也绝对结实,皮袋子装了几块烤的半熟的羊肉,她这几天放牧之时,有意骑马走远,在银湖边上探查了许久,这样准备周全之下,应该也有几分把握的吧?

泽依同被她笑盈盈的样子看得发懵,不解道:“阿佳,你笑什么?”

阿娜尔举了举绳子,示意泽依同不要伸张。

泽依同开始还不明白,阿娜尔小声问她草原哪里才有最肥美的牧草,泽依同猛然醒悟。

她大睁着眼睛,脸上有着兴奋和惊讶掺杂的神色,“阿佳,你胆子太大了…这行不通的!”

阿娜尔冲她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来,我们边走边聊。”

顿珠的声音从蒙古包里传出来,阿娜尔提高了声音,告诉她和莫啦,自己和泽依同马上就准备出发。

甩动鞭子,阿娜尔和心事重重的泽依同照旧赶了牛羊出门,莫啦在蒙古包边上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

“阿佳,这能行得通吗?”

泽依同将手中的野花蹂躏的不成样子,粉紫的花汁弄到了她的指甲缝里,脚下的草地都被踩平了。

阿娜尔点头,“你回去后就说服你顿珠阿妈还有莫啦,让她们搭着其他牧民的大车走,你负责赶着牛羊去那曲镇…如果事情顺利,我会在赛马大会之前赶来。”

泽依同嘟着嘴,“要是不顺利呢?”

阿娜尔噗嗤一笑:“即便是我这里不能成功,家里也需要置换些货物呢,还是要去参加交易会的。你回去先不说参加赛马大会的事情,就说我发现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要玩几天来。”

泽依同为难,抓野马是多难的事情她从小在草原长大当然知道。她也听过有人抓野马,那得是一群草原汉子在有准备之下,将野马群分化,然后再众人围堵捕捉…但是小姑娘潜意识里,也觉得阿娜尔很聪明,知识渊博,不会做没一点把握的事情,难道她真的能办到?

阿娜尔一看小姑娘神色,就知道已经将她说动了七八分。

又添了一把火,给她分析了一下利弊,并保证会保护好自己,泽依同终于松了口。

原来银湖边的对面,就有草原上最肥美的牧草,只是这银湖有些故事,寻常牧民都不愿意来这边。

阿娜尔拍拍泽依同,让她赶着牛羊到别的地方放牧,这里动静太大,野马群是不会来喝水吃草的。

泽依同将从小不离身的小匕首交给阿娜尔防身,一步三回头走了,赶着牛羊慢慢消失在草原的坡度上。

阿娜尔拍了拍自己骑来的小马,马儿的鼻子出气在她脸上热乎乎的,有些舍不得她。

阿娜尔狠心赶它离开,小马往泽依同放牧的方向奔跑着追上去了。

原地只剩下阿娜尔,她将辫子绑了起来,走到银湖的对面,用匕首小心选了一块肥美之地,慢慢将牧草连着地皮一起揭了起来。

她的动作轻柔,每一步都很仔细,弄了许久,将一块比人还大的牧草坪完整解了下来。然后阿娜尔开始在揭开牧草的地上挖土。

挖出来的泥土都被她一点点扔到了湖里。

当地上出现个足矣容纳一人躺进去的大坑时,阿娜尔躺下试了试,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时已经是落霞满天,阿娜尔劳动了许久,终于感到了饥饿。

她拿出了皮袋子里的羊肉,默默地啃着。

自己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想到抓马,就能想到这样的步骤来?寻常女子对这样危险的事情,定然是想也不敢想的,只有她能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制定了捕马计划…泽依同她们三人,此时应该出发在路上了吧?

阿娜尔吃完了羊肉,又捧了点银湖的水来喝。

看这蹄印,这群野马好几天都没有来喝水进食了,如果银湖边上的牧草真的是整个草原最鲜美的话,就算别的野马不来吃,那匹白色快如闪电的“天马”,也一定会来——它这样的马群王者,当然要吃草原最肥妹的牧草,才能配得上!

阿娜尔露出坚毅的表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要为这个家庭做点贡献,才不枉顿珠将她救回去,又收留她的恩情。

若是捉寻常野马,阿娜尔一身怪力不小,她却有七八分把握。

但照她的骑术,野马的速度不慢,却也难以夺魁。

只有那匹白玉无瑕的天马——阿娜尔怕泽依同小姑娘担心,并没有说过她打算捉的,一开始就是在牧民眼中很神圣的天马!

捉天马,她只有一成把握…

阿娜尔在湖边渡过的第一个夜晚,差点把自己冻成了冰棍。

夜晚的草原,气温骤降,她不得不躲入白天挖的土坑中,又移来了水草盖在身上,弄了个出气口,就这样凑合了一夜,直到清晨来临,阿娜尔活动开了手脚,才松了口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恍惚记得自己以前曾在冰雪之天里,有过这样类似的经历,也是挖了一个洞穴御寒,然而当她想仔细回想时,这记忆又消失无踪了。

这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守候在银湖,别说来喝水的野马群,连只小羊都没看见。

阿娜尔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饿了就吃点羊肉,渴了就喝点银湖里的水,活动的区域都不在土坑附近,在没发现野马群之前,她得尽量保持着陷阱的原貌。

日升日落,一晃到了第三天,这一天阿娜尔有些焦躁了。

傍晚时分,她终于知道了这一天自己焦躁不安的原因。有三只绿眼珠的野狼,来银湖边饮水…阿娜尔握紧了手中锋利的匕首。

野狼已经闻见了生人的气息,往她躲藏的牧草堆中包抄过来。

阿娜尔呼吸一紧,如果让野狼将她包围,对她而言情况是极为不利的。

她一咬牙,突然毫无预警往一只野狼扑了过去,动作快速,身体像是条件反射一般,避过了锐利的狼牙,用匕首在野狼的脖子处使劲捅了一下。

狼血温热,喷了她的皮裙一身,阿娜尔眼角余光早已注意到另一条向她扑来的狼,她大力一脚,将野狼踢得在草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半天爬不起来。

另一头狼明显被吓蒙了,大概没想到,在它们印象中落单的人类就是口粮这一事实,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改写。

这个“口粮”太厉害,一个照面就伤了两只狼,阿娜尔握着匕首盯着第三只狼,丝毫没有退缩,僵持了半个小时,那只脖子上挨了一刀的野狼都快失血而亡了,剩下的两只狼终于胆寒了,背着那只被刺伤的狼退缩了。

走之前,扭过头来深深看了阿娜尔一眼,似乎想将她牢牢记住。

又警惕了半个小时,确信野狼不会回来之后,阿娜尔浑身乏力,几乎瘫倒在地。

刺狼,飞脚,她的动作十分流畅,都是属于这个身体的本能潜力——难不成自己以前还真是个猎人?

阿娜尔摇头苦笑,这是什么年代了,打猎为生的人本来就少,何况是打猎为生的女人。一看她的手,连茧子都没有,哪里像干活儿的。

她看了满地的狼血皱眉,这里的血可以用土盖一下,她皮裙和靴子上的,只有马上洗干净了。

阿娜尔忍着刺骨的冰寒将靴子和皮裙表面洗了,正在犹豫着今晚要不要生火御寒,远处传来像军队逼城时的整齐蹄声,这一片草地,竟然在颤动。

千军万马,千军万马,翻天的土尘。

阿娜尔神色一变,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味道最大的羊肉,一股脑扔进了湖中,她飞快往陷阱处跑去,终于来得及在马群越过草坡之前,躲入了坑中,并将揭下的一大片牧草铺在了自己身上。

马蹄声整齐像军鼓,一声声敲在阿娜尔心上。她连果腹的食物都扔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定要好好抓住。阿娜尔为自己鼓劲,感受到野马群在往这边方向而来,她躺在土坑下一动不动,右手紧紧握住打了套头的结实绳子。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骑闪电雪山来

西沉的斜阳为银色的湖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在地动山响的马蹄声中,一匹浑身雪白,毫无一点杂色,鬃毛飘扬的神骏白马眨眼间出现在了草坡上。

草坡离银湖也有两三百米,这白马一骑绝尘,不过呼吸间就到了湖边。

群马在它身后蹄声整齐,它优雅低下了头,饮水时也是浅尝辄止,尾巴在半空中甩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不管是速度还是外表,浑身都完美无瑕。

阿娜尔感觉到地动之势减弱,知道马群肯定已经到达了湖边。它们此时在干嘛?嬉闹,还是饮水?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阿娜尔屏住了呼吸,躲在土坑中一动不动。盖在她身上的牧草,因为根部主要的地方连同土层一起被剥了下来,三天的时间,并没有让牧草有枯萎的迹象。不得不说阿娜尔的运气很好,如果再等两天,她特意挑的这一片最肥美的牧草,必然会丢失掉水分,别说高傲的天马,在夏季牧草充足之时,就是泽依同家的牧马也不会垂青它们。

天马会走过来吗?

阿娜尔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实际上胡思乱想是每个人类的本能,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娜尔总会患得患失。

白色的天马今天没有马上离去,趁着别的野马饮水的间隙,它独自转到了湖的另一面,跃下了银湖,以冰凉的湖水清理着自己的鬃毛。

阿娜尔透过流出来的草缝,眼尖地看见一抹白色从她头顶跃过,她呼吸急促,几乎不能自矜。

那一刻,天马距离她不过一米的距离,然而她还没想过要不要跃起,它已经跳跃过她躲藏的那片牧草,跳入了湖中——速度何其快,自信满满的阿娜尔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

冷静,一定要冷静,今天野马群没有来去如风,它们很大可能会在湖边顺便进食。如果这时候沉不住气,那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阿娜尔深深出了一口长气,在湖中嬉戏的天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来。

湖风吹过,这里两尺来长的肥美牧草,正在随着湖风微微摆动,野马群马多势重,当它们一起出动时,连草原上嚣张的野狼都不敢打主意。

没有发现异常,警惕的天马还是不打算再逗留,它走出银湖,抖落了鬃毛上的水珠。经过湖水的清洗,它的皮毛更是水泽动人,像远处皑皑雪山的颜色。

野马的咀嚼声突然停了下来,原来它们发现了一处特别肥美的牧草,簇拥着要留给它们的头马享用。

天马用鼻孔发出短促的呼吸声,总算是想起来要给手下们一些面子。

它略低下头,将牧草最嫩的顶端卷入了口中,它吃东西时几乎没有声音,而且慢悠悠的,很悠闲。

天马再是聪明,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一蓬牧草之下,就躲藏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

等它恋恋不舍,渐渐放松了警惕,低头吃最后一嘴草的时候,对它势在必得的阿娜尔突然暴起,牧草被掀飞,天马受惊,一跃而逃,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奔到了草坡上。

然而却已经迟了!

它的马背上,已经有一个俯身紧紧抱住马脖子的阿娜尔。

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涨红,呼吸急促。她的双手,紧紧拉住一条皮绳,绳子是个活套,她一收紧,就牢牢套住了天马的脖子!

阿娜尔真不敢相信,此刻已经坐在了天马的马背上!

天马受惊掉转马头而走,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哪知道身体却爆发出比与野狼搏斗时还要强大的潜能——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身体轻的几乎要踩着草尖飞起来,蹬地,翻身,上马,一切动作都是行云流水毫无挑剔,若不是时机不待人,阿娜尔一定会想到,她那时的动作,快的已经超过了人类的体能、反应、协调、速度的极限…

感觉到天马剧烈的反抗,阿娜尔收回了心神,她知道战斗此刻才刚刚开始。

将牧民传说中最高傲不训的天马驯服,这不单是对她体能和技巧的考验,更是一场意志的拉锯战!

坚持,只有坚持,她一定不能放弃。

泽依同一定还在那曲镇,在赛马大会的赛道旁,用充满着期盼的眼神,遥望银湖的方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天马的反抗越发激烈,阿娜尔的辫子不知道何时松散了,一头长发被飓风吹的上下翻飞。她双手紧紧抓住结实的皮绳,因为天马挣扎的太过厉害,尽管她带了皮手套,还是感觉十指都要被勒断了。

一群傻了眼的野马,看见头马被一个人类骑在背上,然后狂性大发奔离而去,直到天马翻了两个草坡,它们才反应过来,轰隆隆冲过去跟上天马,这浩大的声势,吓跑了许多觅食的草原小动物。

天马被缚,又暂时甩不掉背上的人,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带着野马群路过的牧区,偶尔有目瞪口呆的牧民窥见了这一令人震惊的情景,连忙掐了一下自己。

看见天马就算了,天马的背上,依稀还有一个女人?

老实又傲气的牧民汉子们不忍打击,狠狠抽动了马鞭子,试图追上去看个究竟,很快就被野马群难以企及的速度甩开。

他们这些牧马,也是每个牧民家的重要财产,为了能安然渡过每年的寒冬,养得膘肥体壮,怎么能拼得过野马?

领头的白色天马,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野马群,奔向了雪山方向。

它背上的阿娜尔,紧紧抿着嘴巴,眼睛中有一股永不放弃的倔强。

三天后的那曲镇北“冲钦卡多”,上千顶蒙古包散落在草原边陲,这里又靠近公里,每年除了方圆几百里的牧民家庭,还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交易大会已经开了几天,穿戴着盛装的牧民和其他藏人,都喜笑颜开,露出雪白的牙齿,看了今年的贸易大会,举办的很成功,他们应该都有收获。

泽依同家的蒙古包算不上华丽,然而她莫啦做的牛角梳却极好,很受游人们欢迎。泽依同家准备卖出的牛羊,在其他牧民的帮助下,也全部出手,顿珠脚伤,泽依同人小当家,也采购了这一整年的生活必须品。

按理说这趟冲钦卡多之行,她家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但泽依同依然不高兴。

这一天是赛马大会正式开始的日子,会在这天,经过比赛,决定进入决赛的骑手和马匹。

泽依同几天前就悄悄替阿娜尔报了名,但是直到现在,依然没有阿娜尔的消息。

比赛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催过几次,泽依同求他们宽容些时间,众人见泽依同年纪下,也没有为难她,同意将阿娜尔的序号调到最后。

即便是这样,在忐忑中,这一天也很快接近了尾声。

“你们家干脆就放弃好了,骑手和参赛马匹都没到位,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泽依同遥遥头,莫啦怎么等得到明年,谁知道眼睛的病会不会恶化。

她眺望远方,太阳快落山了,最后一组的选手们在做着准备,依旧没有阿娜尔的身影。

——难道阿娜尔阿佳真的不会来了吗?

泽依同很失落,要是阿佳赶不上赛马会,她留在这里干嘛。她毕竟才十二岁,小孩脾气说来就来,失落之下,就要马上回去说服顿珠回家。

裁判高声叫着“预备”,骑手们伏在马背上,已经准备好了。

人群突然发生了骚动,裁判的小旗子还没有挥下去,不由得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引起骚动的反响。

青青的草原上,一个风姿绰约的女骑士,伏在马背上,像一道闪电往赛场袭来。

青草蓝天,那浑身雪白的骏马,仿佛带着皑皑雪山的皎洁,让人不忍侧目!

“阿佳,阿娜尔阿佳…”

——泽依同脱下了自己的小帽子,扔到了天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白云惹眼,买家至

阿娜尔骑着天马,在黄昏下而来,像一骑白色闪电划过天际,原本因为是初赛最后一组观众已经有了审美疲劳,都被这神骏的白马和英姿飒爽的女骑手配合无间的气势,复又引起了注意力。

毫无悬念,阿娜尔骑着天马,在草原汉子们不服气中,赢的轻而易举。

一片赞扬声中,阿娜尔跃马下来,牵着白马走向泽依同。小姑娘小脸红的吓人,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现在才明白,阿娜尔不是去抓野马,一开始打得就是天马的主意!

“阿佳,你怎么敢…唔唔。”

阿娜尔捂住她嘴巴,不要她将话说完,示意她此处人多口杂。

泽依同点头,“我们将它迁回帐子,万一被偷了怎么办?”她说着要去牵白马,白马站在原地,连蹄子都没动一下。

泽依同撅嘴,“阿佳,它已经只认你啦。”

阿娜尔一笑,摸摸白马的鬃毛,它当然只认她一个主人,人前只看到她马上风光,谁能细想,她为了驯服这批所谓的天马,在雪山吃了多少苦楚。一想到这些,阿娜尔这次战胜的,并不是驯服了白马,而是战胜了自己。

两人牵着白马进了蒙古包,顿珠和莫啦看见她回来都喜出望外。

“你太大胆了,居然敢去捉野马,让我们看看,没事儿吧?”

莫啦不住抹泪,顿珠汉话不好,急的想站起来检查下阿娜尔身上都不行。阿娜尔避重就轻,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当然,没提这是天马。

白色的马儿也不少见,天马就是神骏了些,若不是名言,常人也无法将它联系到天马身上去——再说谁肯信她一介女子,能驯服天马?

这一晚蒙古包内热闹无比,阿娜尔跟着泽依同出去转转,篝火处有牧民围着又唱又跳,他们都认出阿娜尔是白马的主人,邀她和泽依同一起跳舞。

篝火下大家都喜笑颜开,笑得欢畅,阿娜尔感觉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气氛。

笑闹一番,阿娜尔和泽依同都分了不少烤全羊肉回去,四人分食了。晚上泽依同睡在旁边,悄悄问阿娜尔,白马可取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