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王一声长叹,“我训练的鬼兵虽然还有诸多缺憾,但要杀你还是易如反掌。你别以为手中的护身符能够救你,只要我埙声所至,护身符也毫无用处。”

柳飞扬淡然一笑,“侯爷算无遗策,却偏偏漏算了一人。”

“谁?”

“聂云风!”

话音刚落,就见树上寒光一闪,一道剑光如夏夜惊虹,由上而下直插楼兰王头顶。几乎同时,船棺前的曲伸突然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迎了上去。长剑如虹,将曲伸瘦弱的身体彻底贯穿,生生钉在地上。一剑无痕若要杀人,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被曲伸这一阻,船棺倏然后退,楼兰王一手执缰,一手吹埙。两旁的鬼兵立刻将船棺护在了中央。

“可惜!”聂云风一声轻叹,将长剑从曲伸胸前拔出。只见曲伸不顾胸前血流如注的伤口,挣扎着向楼兰王爬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道:“主上……小人再不能为你尽忠了……你能否再让小人看你一眼?”

楼兰王一声冷哼,“你安心去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曲伸一声叹息,带着遗憾与满足交织的表情,缓缓瞑目而逝。

埙声再次悠然响起,鬼兵们蠢蠢而动,慢慢向柳飞扬和聂云风逼来。二人相视苦笑,同声问:“怎么办?”

埙声稍停,楼兰王悠然问道:“柳公子,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可否告诉我王陵壁画上的秘密?”

“我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柳飞扬一声长笑,“放下屠刀,别再作恶!”

楼兰王一声冷笑,全力吹动古埙。众鬼兵应声而动,鬼魅般向二人扑了过来。柳飞扬举起手中护身符,众鬼兵在埙声指挥下,完全视若无睹。危急之下,柳飞扬再无顾忌,从怀中掏出雷震霄所赠霹雳子,一抖手尽数打向楼兰王。几个鬼兵伸手抓住霹雳子,手臂顿时被炸得血肉模糊。但还是有一颗霹雳子突破众鬼兵的阻拦,径直飞向楼兰王。他见状一抖缰绳,两个拉棺的鬼兵立刻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用身体去挡霹雳子。霹雳子触物即炸,将一个鬼兵的胸膛炸得血肉模糊,半边身子也不翼而飞。

“聂兄助我!”柳飞扬一声长啸,陡然一跃而起,聂云风心领神会,立刻出掌击在柳飞扬向后蹬出的脚跟上。掌脚相接,震得聂云风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得这一掌之助,柳飞扬的身形顿时迅疾如风,远超过可以旁人可以想象的速度,从众鬼兵头顶一掠而过,越过数丈距离,凌空扑向船棺中的楼兰王。人未至,天机一指当胸弹出,快如迅雷不及掩耳。

楼兰王决没有料到柳飞扬来得如此之快,完全失去了反应,只听指风霍然而至,跟着“啪”一声碎响,手中古埙竟被柳飞扬指风击成了碎片。柳飞扬为保万无一失,天机指对准楼兰王手中古埙而不是他本人,终于一击得手。

埙声一停,众鬼兵顿时乱了方寸,不分敌我地厮杀起来。楼兰王一见之下忙抖动缰绳,拉棺的鬼兵立刻飞奔而逃。可惜其中一个鬼兵被霹雳子炸飞了半边身子,不仅无法拉棺,反成另一个鬼兵的累赘,船棺的速度慢了很多。

“哪里逃?”聂云风一声长啸,避开混乱的鬼兵,长剑划向慌乱中冲到自己面前的楼兰王。剑风所至,金质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了面具下那张美轮美奂、吹弹可破的脸。

面具一破,众鬼兵更不认识主人。一个鬼兵跃上船棺,一爪插入了楼兰王的胸膛。她不禁一声惨叫,从船棺上跌了下来。

听到她那声娇弱的惨叫,声音隐约耳熟,柳飞扬顿时大惊失色,失口惊呼:“花夫人!”

只见她跌下船棺后,面具、金冠尽失,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正是一笑倾城的花夫人。柳飞扬一见之下,连忙飞速上前拦腰抱起,避开疯狂的鬼兵落荒而逃。一直逃到远离战场的水泊边,他才将花似玉轻轻放下,垂泪问道:“怎么……怎么会是你?”

花似玉虽然面色煞白,却依旧如病中的西施,让人倍加怜惜。面对柳飞扬的质问,她勉强一笑,“聪明绝顶的柳飞扬,总算也有看错的时候。”

“楼兰王为什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柳飞扬忍不住连声追问。就见花似玉羞涩一笑,“你是假色鬼,方侯爷却是真色鬼,对似玉言听计从。要他为我办事,实在容易得很。我与他相处多年,要模仿他的言谈举止,也不算什么难事。”

柳飞扬突然明白曲伸为何会对楼兰王如此忠心,不仅将王陵中的宝物拱手相献,甚至不惜舍命为她挡剑。原来他也是花似玉的裙下之臣,临死前才想再见她一面。真不愧是一笑倾城的花夫人!柳飞扬心中疑团霍然开解,但立刻又升起更大的疑团,连忙追问道:“方侯爷若要训练鬼兵我可以理解,但夫人你训练鬼兵干什么?你有富甲天下的碧霞山庄,又有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还有数不胜数的追求者,甚至连名满天下的方侯爷都对你惟命是从,你一生还有何求?难道还想效法武则天,成为华夏女皇?”

花似玉苦笑着摇摇头,“似玉只是寻常小女人,但求平安度日,哪敢有这等野心?”

“那你为何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到这远离中原的荒漠之中来吃苦受累,还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暴行?”柳飞扬忍不住质问道。只见花似玉神色怔忡地犹豫片刻,终于颤声道:“因为,席幕天还活着。”

“席幕天?”柳飞扬心神一震,面色微变。这曾经是一个令江湖人闻名色变的名字,即便是他“死去”多年后的今天,江湖中人每提到这个名字,依旧不敢有丝毫冒犯。他曾经是碧霞山庄的庄主,传说中的武林第一高手,也是花似玉的丈夫。

“席幕天没有死?”柳飞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这消息足以令江湖掀起惊涛骇浪,令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这跟你训练鬼兵有啥关系?”

花似玉苦涩一笑,“我不想再回到他的身边,更不想再受他的折磨,所以只有训练鬼兵来保护自己,也只有无所畏惧的楼兰鬼兵,才不会惧怕席幕天。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他重出江湖的那一天,就是我堕入地狱的日子。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也不必再惧怕他了。”

将死之人,自然不必再惧怕任何东西。花似玉的伤势,已经不是人力能救。柳飞扬心中一痛,涩声问:“席幕天没有死?他伤在谁手里?为何受伤?”

“他是伤在我的手里,以他的武功,也只有我这个枕边人才能伤得到他。”花似玉一声叹息,“至于我为何要伤他,柳公子还是不要问了。那是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也是人世间最为黑暗的一幕。我怕说出来,会玷污了公子的耳朵。”

见花似玉眼中既有仇恨,又有尴尬,还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柳飞扬理解地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不问。你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花似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悄然道:“公子能否抱抱似玉?”

柳飞扬默然点点头,轻轻将花似玉拥入了怀中。他对人世间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心怀爱意,如今这绝代的芳花就要在自己怀中凋零,即便方才还与之生死相搏,此刻也不禁戚然泪下。花似玉见状璨然一笑,“能得风流之名满天下的柳公子为我落泪,似玉虽死无憾。可惜当初与公子同车三日,竟不能与公子有片刻亲近,可见公子乃色鬼中的雅士。可叹似玉一生之中,就只遇到公子这样一个雅士。”

花似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遗憾,也带着满足,在柳飞扬怀中阖然而逝。她的身体渐渐冰凉,寒意刺骨,但柳飞扬迟迟不愿放开。

几个同伴已看到了这一幕,默默来到他的身边,本待相劝,但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就都没有开口。方梦娇咬着嘴唇望着默默相拥的二人,心中原本的忌妒和恨意渐渐消散,只剩下发自内心的感动。她甚至有些羡慕死在柳飞扬怀中的花似玉,恨不能以身相代。

“人死不能复生,让她入土为安吧。”铁乘风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柳飞扬肩头,小声道,“咱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柳飞扬茫然点点头,“我要为她守灵三日,以报当初那三日同车之缘。”

柳飞扬不走,没有人愿意就走,就连聂云风也留了下来。一捧黄尘埋在了绝代芳花,众人将花似玉葬在水泊边后,也陪着柳飞扬守灵三日。离开的时候,柳飞扬遥望远方那茫茫大漠,依旧黯然神伤。

半个月后,众人终于走出大漠回到边城玉门关。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口,聂云风突然问:“柳兄今后有何打算?”

“我素来没什么打算,江湖漂泊,随遇而安罢了。”柳飞扬伤感地摇摇头,然后奇怪地望了聂云风一眼,“楼兰青鼎已碎,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故意毁掉青鼎的吧?”聂云风意味深长地笑道。

“记载有如此邪恶巫术的魔器,飞扬自然要在第一时间毁掉,定不容它再流传害人,有什么奇怪?”柳飞扬一声叹息。

聂云风有些惋惜地叹道:“如此一来,聂某想找柳兄一决高下,竟然找不到借口,只好以后另找机会了。”

“随时奉陪!”柳飞扬慨然点点头,“能有聂兄这样的对手,生活才算有点意思。”

聂云风一声长笑,“那好,下次再见,咱们再分胜负,今日聂某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说完拱手一拜,昂然转身离去。

待聂云风走远后,方梦娇凑到柳飞扬身边,红着脸小声问,“柳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青楼!”柳飞扬说着转身就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愿意去的我请客,不愿去的请就此别过。”

方梦娇先是惊讶地瞪大双眼,见他真就往前方的花街柳巷从容走去,不禁气得满脸通红,瞪着柳飞扬背影的目光几欲杀人。铁乘风见状笑道:“他是江湖上有名的色鬼,你又不是不知道。色鬼去青楼鬼混,岂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方梦娇怒气更甚,义愤填膺地质问道:“明明有好女孩子,他为啥还要去青楼?”

“正因为你是好女孩子,所以他才要去青楼。”铁乘风正色道,“他是色鬼,但绝对是个诚实、正直、坦荡的色鬼。只有在青楼之中,他才不必为担负感情的责任而烦恼。”说到这铁乘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得去跟着他,他现在心情不好,不喝到烂醉如泥不会离开。我得去替他付账,还要替他收拾残局,做他的朋友最是倒霉!”

目送着二人拐进前方一间青楼,方梦娇的眼神迷茫起来。以前她因柳飞扬的色鬼名声而心生鄙睨,从不正眼相看;在经过这次大漠冒险之后,她对他的印象已彻底改观,心底甚至生出隐隐的爱意,尤其他对自己一路的照顾和好几次舍身相救,更让她感动莫名;但现在,她却不知自己对这个色鬼,究竟是爱还是恨了……

——第一部《楼兰幽魂》完 ——

第二部《兵书宝剑》

[内容简介]

惊春梦,梦缠绵,血映苍穹月残天。独战鬼神东南路,风云际会夕阳残。无名匕,藏端倪,敢问谁人挽狂澜。黄昏天下一声叹,狂吟声中泪心酸。

索横江,崖悬棺,兵书宝剑逝流年。青衫蔽体窗前望,孤灯灭,风舞扬花夜难眠。独坐庭院思往事,冷月残,古今明月无长圆。

一 狼惊春梦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柳飞扬虽然已有七分醉意,却还在摇头晃脑,且歌且饮。夜光杯中酒方尽,立刻就有侍女为他满上,再由身旁一个妙龄少女缓缓地喂人他的口中。此刻柳飞扬横卧软榻,头枕美人膝,醉眼朦胧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那献舞的胡姬上身半裸,下身纱裙半透,纤瘦的腰肢曼妙如蛇,勾魂摄魄的碧蓝眼眸中,充滋着浓浓的春意。此时屋外虽然已是秋风肃杀,房中却温暖如春。

这里是西域边睡重镇肃州,以葡萄美酒和夜光杯驰名天下,由于是丝绸之路上的交通枢纽,其繁华在西域屈指可数。这里聚集着来自东西方的商贾驼队,自然也就少不了慰籍旅途劳顿的各色享乐。胡姬、美酒和大漠风霜,构成了这里的独特风景。此刻,柳飞扬就在当地最大的春梦楼中,享受着他人生中难得的逍遥。

胡姬的舞姿开始转急,揭鼓胡茄奏出的音乐也渐至高潮,柳飞扬沉浸在眼前这充满异域风情的歌舞中,早已醉眼惺松,不知身在何处。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声,跟着就是老鸨和姑娘们的尖叫声。虽然青楼中少不了意外和变故,但听这姑娘们的叫声,显然不是普通的骚乱。楼上的乐师和舞姬闻声停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半醉半醒的柳飞扬发觉乐声已停,口舌不清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了?”

乐师和舞姬转头望向窗外,柳飞扬这才留意到楼下的喧嚣,不由一声高喊,道:“楼下是怎么回事?乘风,去看看!”话刚出口,才想起铁乘风不在身边。几天前柳飞扬离开戈壁沙漠后,情绪十分消沉,却不想让朋友担心,更不想让铁乘风将自己当成病人来照顾,便悄悄地避开他,独自来到这青楼里买醉。此时柳飞扬无心理会楼下的喧嚣,对手足无措愣在当场的舞姬举起酒杯,笑问道:“姑娘舞技精湛,不知如何称呼?”

“洛雅。”舞姬淡淡地应道。她没有寻常青楼女子的讨好和妩媚,却有一种不亢不卑的从容,这让柳飞扬对她生出了一些兴趣,道:“过来陪我喝酒!”那舞姬却冷冰冰地道:“我只跳舞,从不陪酒!”

“这是什么规矩?”柳飞扬呵呵一笑,细细地打量这位与众不同的舞姬。只见她有一头栗色的秀发和一双湛蓝如海的眸子,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五官轮廓分明,高鼻深目,是个典型的色目人。她的上身仅穿着胸兜,裸露的腰肢如水蛇一般曼妙柔软,肚脐呈漂亮的椭圆形,惹人注目。一条轻纱长裙虽然遮住了她那双长腿,但依旧可以想象到它的修长结实。这是一个令男人心神摇曳的人间尤物。

门外的嘈杂喧嚣声越发激烈,还隐约传来了打斗声。乐师和丫环的脸上显出惊诧好奇之色,不过碍于客人在前,他们只得忍住好奇心不敢去看。柳飞扬见状笑道:“大家一起去看热闹吧,我也是个好奇之人。”

众人开门而出,就见楼下的大厅中,几个黑衣汉子围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汉子,乒乒乓乓斗得正急。那中年汉子虽寡不敌众,却十分悍勇,一把弯刀使得滴水不进,黑衣汉子虽众,却也不敢过分靠近他。

“唉,又是江湖争斗。”柳飞扬叹了口气。他整天在江湖上行走,遇到这样的江湖争斗就如家常便饭,没想到来青楼买醉也躲不开这些事。

他索然回到房中,正想继续独饮,才发现那个叫洛雅的舞姬,竟还留在原地,没有随众人出去看热闹。

“你不去看看?”柳飞扬指指门外,对洛雅笑着调侃道。

“我自己就是热闹,何必去看旁人。”洛雅冷冷地道。她的眼中竟也有一种同柳飞扬一样的孤寂与淡漠,这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相称。这种眼神让柳飞扬心中一动,他忙举起酒杯笑道:“那何不过来喝上一杯,不是陪客人,而是两个同样不喜欢热闹的人,为这难得的清静干上一杯。”

洛雅迟疑了一下,随后款款来到桌前,接过柳飞扬手中的夜光杯,与他一碰之后一饮而尽,跟着搁下酒杯,淡淡地问道:“公子既不喜欢热闹,为何又要花钱来买热闹?”她的汉语带着明显的异族味道,不过却还算得上流利。

柳飞扬一怔,一时无言以对,略一沉吟,不由得笑道:“也许我这是热闹之中喜欢清静,真正清静时却又向往热闹,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说着他又斟上满满两杯葡萄酒,盘膝在矮榻上坐了下来。柳飞扬示意洛雅,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二人举杯再饮,片刻间便连饮数杯。二人既像多年的老友,又像素不相识的路人,除了举杯共饮,再无一句言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乐师和丫环的惊叫声,骚乱已蔓延到门外。柳飞扬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刚进门就失力跌倒,再无力站起。

“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随着一声冷峭的轻喝,一个黑衣人紧跟而人,一剑直指那中年汉子的后心。柳飞扬见他再无力躲闪,忙将手中夜光杯一掷而出,刚好击在剑尖之上,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锋歪过一旁,斜刺在楼板上。中年汉子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扑到柳飞扬的身前,嘶声叫道:“大侠救命!”

“我不是大侠。”柳飞扬叹了口气,原本最怕麻烦,谁知麻烦却偏偏要找上门来。

“朋友,请不要多管闲事!”黑衣人握紧颤动不己的长剑,心中既惊且疑,方才那只夜光杯的力道,令他不敢小觑面前这位醉意踉跄的年轻人。

柳飞扬知道像这样的江湖杀戮,实在难以分清是非恩怨,杀人者未必就是坏人,被杀者也未必就是好人。不过要柳飞扬此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伤者,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怎能无动于衷。

柳飞扬略一沉吟,问道:“不知此人有何该死之处?”黑衣人一怔,“呵呵”大笑道:“这个世界素来弱肉强食,以实力说话,该不该死还不是看各人实力高低。”

“如此说来,你自信实力很强喽?”柳飞扬醉意踉跄地调侃道。

“那倒不敢,”黑衣人阴耸的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冷冷地道,“不过凭咱们黑狼帮的实力,在下倒是不敢自轻。”

听到“黑狼帮”三个字,柳飞扬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是横行于西域的黑道帮会、令西域各族皆谈之色变。帮中除了汉人,还有西域各族的亡命之徒。由于西域各民族大多以狼为图腾,所以他们便以一只黑狼为帮会标志,自称黑狼帮。难怪这黑衣人如此自信。柳飞扬随后淡然地笑问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黑狼帮好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好说,在下冷面狼杜凛然,不知公子怎么称呼?”黑衣人抱拳一礼,举止貌似客气,目光却咄咄逼人。

柳飞扬对西域一带的帮会俱无了解,对这个黑衣人的名号也是第一次听说,见他动问,便淡然笑道:“在下无名之辈,贱名不足挂齿。不过杜兄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像这样追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这要传了出去,对杜兄的声誉恐怕有损啊!”对柳飞扬的恭维,黑衣人不为所动,只冷冷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人身上有件东西,咱们黑狼帮志在必得,只要他交出那件东西,杜某看在公子的面上,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柳飞扬看看四周形势,就见黑狼帮众人已将这间雅厅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受伤的中年汉子要想逃出去,实在是不太可能,他只得对那中年汉子道:“钱财身外物,如今这形势,你还是将他们要的东西给他们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不是普通的东西!”那中年汉子嘶声大叫,“它关系天下安危、朝廷运势,我决不能交给他们!”柳飞扬顿时惊讶,上下打量那中年汉子,发觉他除了浑身血污有些吓人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柳飞扬不禁调侃道:“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莫非是传国玉玺?”

那中年汉子没有理会柳飞扬,拼命地挣扎着站起身来,接着却又身子一软,无力摔倒,刚好跌入柳飞扬的怀中。柳飞扬忙伸手将他扶起。

就在二人身体接触这一瞬,那中年汉子悄然将一物塞入柳飞扬的怀中,接着转身对杜凛然喝道:“我贺晚成乃巴东好汉,岂会惧怕你等黑狼帮走兽?我就是死,也决不容这东西落人你们手中!”

话音刚落,中年汉子猛然往窗外一跃,撞碎窗棂向楼下跌去。事发突然,冷面狼杜凛然想要出手阻拦,却又顾忌面前这不知深浅的柳飞扬,就这一犹豫,只见那中年汉子已成功扑到窗外,落到春梦楼的后花园中。

“快追!”杜凛然狠狠地瞪了柳飞扬一眼,立刻率手下追了出去。待黑狼帮众人一走,柳飞扬才掏出怀中的东西细看,原来却是一柄长约七寸的短匕。匕首十分简陋,刀鞘是用两块竹片合成,刀柄则是用千年铁木打磨而成,黑糊糊的,毫不起眼。柳飞扬好奇地将短匕抽出一看,只见匕首样式古旧,不像是当世之物,刀刃更是锈痕斑斑,缺口无数,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但实在算不上是件神兵利器。柳飞扬翻来极去看了半晌,想不通它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安危、朝廷运势。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黑狼帮众人去而复返。柳飞扬连忙将匕首收入袖中,并示意一旁的洛雅不要开口。洛雅刚点了点头,房门就被杜凛然一脚踹开,只见他冷着脸径直地来到柳飞扬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那家伙刚逃出后花园,就被咱们埋伏在那里的兄弟截杀。不过咱们找遍了他浑身上下,也没发现那件东西。”柳飞扬闻言不禁一声叹息,方才还在自己面前大声求助的中年汉子,转眼就命丧黄泉,他感到难过、内疚。柳飞扬心中立刻打定主意,决不让别人以命相托的东西,落到他人手里。想到这儿,柳飞扬黯然道:“也许,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你当咱们黑狼帮都是些笨蛋?”杜凛然愤然道,“咱们连这都会看走眼,岂能成为西域第一大帮?”

“要不就是他已经将东西藏了起来,或者交给了别人。”柳飞扬摊开双手,无辜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你们如此紧张?方才他说关系天下安危,莫非真是传国玉玺?”

杜凛然“嘿嘿”冷笑道:“他确实将东西交给了别人,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公子最好还是不要多问,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吧,我不问。不过他并没有将东西交给我,你误会了。”柳飞扬坦然道。他想起方才那汉子临走前的高喊,显然是在向自己表明身份。这柄匕首不管有多么宝贵,他已打定主意,要交给方才那位“巴东好汉贺晚成”的后人或亲友。无论它是一柄普通的匕首,还是真的关系着天下安危。

杜凛然盯着柳飞扬冷冷地道:“公子若要表明清白,是不是让我搜上一搜?”却见柳飞扬脸上闪过一丝讥诮,反问道:“你认为这办法可行吗?”杜凛然微微颔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道:“江湖上素来以实力说话,以公子的身手,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那杜某只好讨教。”

话音刚落,黑狼帮众人就将柳飞扬和洛雅围了起来。洛雅顿时花容失色,柳飞扬见状忙对杜凛然笑道:“这位姑娘不过是陪酒的舞姬,与此事无关,你先让她走吧!”

“等你赢了杜某的手中剑,让她再走不迟!”杜凛然一声冷哼,长剑一抖,幻出三朵剑花,分袭柳飞扬的咽喉和双肩。杜凛然历来不出手则已,出手定是必杀,所以一个照面他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不留半点儿后手。杜凛然剑势方动,柳飞扬脸上醉意立刻一扫而空。只见柳飞扬迎着中间那朵剑花。悠然屈指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锋顿时荡一了开去,剑花也消失无踪。杜凛然只感到虎口一麻,长剑差点儿拿捏不住,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像这等指力和出手的巧妙,江湖上极其罕见,他立刻就想到一人,不禁失声轻呼道:“天机指?柳飞扬?”

柳飞扬无奈地叹道:“阁下出手太辣,我只好以最顺手的功夫应付,想不到阁下竟也认得。”

“原来是江湖四大名公子之一的天机一指柳飞扬,难怪这般从容。”杜凉然一声冷笑,“不过我还想试试你的天机指,是否真像传说中那般神奇?”话音刚落,就见杜凛然长剑一抖,如蛇信般倏然刺出。不过这次不是指向柳飞扬,而是刺向柳飞扬对面的洛雅。

“混蛋!”柳飞扬一声轻喝,忙将洛雅拉到一旁,谁知杜减然招招不离洛雅要害,竟似要将她击杀剑下。柳飞扬不忍看着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洛雅死去,连忙拉着她左闪右避。如此一来,竟被杜凛然抓住了弱点,将柳飞扬逼得手忙脚乱。稍一疏忽,柳飞扬竟被杜凛然一剑刺穿肋下的衣衫,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柳飞扬虽然知道杜凛然杀洛雅是虚,攻自己才是实,但他也无法不顾洛雅的安危,如此一来竟被对方逼得左支右细,连连后退。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飞扬突然对洛雅一声轻喝道:“抓住房梁!”说着双手托住洛雅的腰肢,奋力向上一送,洛雅一声尖叫,只见她的身体突然向上飞起,直飞向屋顶的横梁。洛雅身为舞姬,身手远比普通女子灵活,她本能地一把抓住房梁,紧紧抱住不敢松手。

洛雅这一去,柳飞扬再无顾忌,啸然一声长笑,天机指连连弹出,招招后发先至,抢在杜凛然剑锋之前,指指点中剑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连中数指的长剑终于应声而断,杜凛然手握断剑连退数步,一脸骇然。柳飞扬恨他以无辜者要挟自己,出手再不容情,追上一步,天机指在杜凛然胸上一点。只见杜凛然应指坐倒,脸色煞白,委顿于地,再无力站起。

“三日之内别妄动真气,不然就会终身残废。”柳飞扬丢下一句话后,飞身掠上房梁,将洛雅拦腰一抱,在黑狼帮众人虚张声势的呼喝声中,抱着洛雅越窗而出,从后花园翻墙而去。待黑狼帮众人乱哄哄地追出后花园,只见长街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却哪里还有柳飞扬的影子?

二 无名短匕

柳飞扬将匕首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无数回,依然没看出任何特别之处。这匕首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更非古籍中提过的名刃,上面既无铭文,也无花纹图案,就连两块作为刀鞘的竹片,也绝非原配。刀柄是一块实心铁木,藏不下任何东西。似乎为了与手掌更好地贴合,刀柄上刻满了纵横交错的刻痕,因年代久远,刻痕已变得极浅极淡。除了样式古旧,实在是一柄再寻常不过的匕首。柳飞扬怎么也想不通,这普普通通一柄匕首,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安危与朝廷运势。他无奈地收起匕首,往篝火中又加了两根枯枝。这里是肃州郊外的荒野,除了隐约的狼嚎,看不到半个人迹,只有在这样的旷野,他才不用担心黑狼帮的眼线。对面的洛雅打了个喷嚏,又往火堆前靠了靠。深秋的夜晚寒风刺骨,而洛雅还穿着跳舞时的单薄衣裙,柳飞扬见状忙脱下自己的长袍,扔给洛雅道:“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但愿黑狼帮不会再找你麻烦。”

洛雅披上衣衫,心中稍感温暖。对柳飞扬的提议她没有任何表示,只道:“其实你不用管我的,如果你对我的死活毫不在意,黑狼帮反而不会把我怎样。”柳飞扬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这个道理他也懂,但他又怎能看着杜凛然的长剑刺向洛雅时,自己却无动于衷!“早些睡吧,明早我就送你回去。”柳飞扬说着在舞火边躺了下来,“你暂时别回春梦楼,不知你在肃州还有没有亲人?我先送你去避一避。”洛雅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淡然道:“我没有亲人。除了春梦楼,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柳飞扬心知绝大多数青楼女子,通常都有一段悲伤的往事,他不好再问,只得道:“那我明日找个老实人家,让你在那儿暂住几日,待风头过去再回春梦楼!”

“洛雅听从公子安排。”洛雅淡然道,脸上冷冰冰得没有任何表情。

柳飞扬心知若将洛雅送回春梦楼,难保黑狼帮以后不会再找她麻烦,可除了这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在篝火边躺下来,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找个老实人家,多留些钱让你多住些时候,决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洛雅依言在篝火边躺了下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柳飞扬心知自己的提议对洛雅来说并无多大帮助,但自己只能帮她这么多了。柳飞扬带着一丝愧疚,朦胧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阵阴风惊醒。

多年养成的对危险的直觉,使他一睁眼便一跃而起,放眼望去,就见黑黝黝的旷野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双熠熠发光的眼睛,尽皆围在三丈之外。柳飞扬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后心一阵阴冷冰凉,不由得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一盏绿油油的气死风灯在数丈外亮起,就听灯下传来一个阴冷刺骨的声音道:“柳公子醒了?在下惊扰了柳公子的好梦,实在罪该万死,但望公子恕罪。”柳飞扬循声望去,就见那盏幽暗朦胧的气死风灯之下,立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瘦削老者。老者身材矮小,却有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远远望去,就如同春节耍龙灯、走高跷的那些大头娃娃一般滑稽可笑。但此刻柳飞扬却笑不出来,他只感到嗓子发干,后脊阴冷,半晌儿,方涩声问道:“鬼王阴无咎?”

“不敢!不敢!”老者连连摆手,“在柳公子面前,谁人敢称王称霸?”

柳飞扬环顾四周,黑暗中只见那无数双熠熠发光的眼睛,将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知道那是修炼地藏门独门阴功的结果,地藏门的弟子都有一双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眼睛,这可以让他们视黑暗如同白昼。他的目光最后落到老者身上,淡淡地问道:“阴前辈率门下突然出现在此,不知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老者满脸恭谦,连连道,“老朽受地藏王菩萨之托,特来给公子送礼。”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两列绿衣汉子从他身后应声而出,手捧描金锦盒来到柳飞扬的面前。

“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飞扬断不敢收。”柳飞扬忙道。虽然他还不知锦盒中有何东西,但见锦盒的精美和对方这架式,心知这礼必定不轻。柳飞扬已隐隐猜到对方多半是为那柄无名匕首而来,那么这礼物更不敢受了。

“为了准备这些礼物,老朽可花了不少功夫,柳公子定要收下。”阴无咎满脸恭谦地拍拍手,十几个绿衣汉子应声打开锦盒。柳飞扬一见之下不禁浑身一震,脸上倏然变色。锦盒中十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血迹尚未干透,竟是刚割下不久。就见阴无咎若无其事地指着其中一个锦盒道:“今日以冷面狼杜凛然为首的十几个黑狼帮走兽,竟敢大胆冒犯公子。老朽便让门下将他们的头颅给公子送来,算是老朽的一点见面之礼。”虽然柳飞扬对黑狼帮众人并无好感,但见十几个日间还活蹦乱跳的汉子,就因为得罪了自己,此刻竟全部身首异处,他顿时既愤怒又震骇:愤怒阴无咎对生命的轻视,震骇其凌厉血腥的手段。杀十几个黑狼帮匪徒不算什么,而敢在此与黑狼帮为敌,却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得到,地藏门的实力可见一斑。“这见面礼公子过过目就行了,但接下来的正礼,公子无论如何一定得收下。”阴无咎说着拍了拍手,只见又有几个绿衣汉子抬着三个锦盒来到柳飞扬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地上。阴无咎指着三个锦盒道:“听闻柳公子好酒、好赌、好色,所以地藏王菩萨特备下这三件礼物,望柳公子笑纳。”

只见第一个锦盒中是一个红泥封口的陶制土坛。阴无咎指着土坛解释道:“这是在汉代古墓中找到的一坛古酒,窖藏了千年之久,坛中美酒几乎干涸,只剩下最后一点酒魄。对于酒魄老夫也只闻其名,未见其实,这可是所有酒鬼的最高追求了。”柳飞扬闻言不禁小心捧起酒坛,只感到酒坛轻飘飘的如空坛一般。他轻轻拍了拍酒坛,然后侧耳细听,凭着对各种酒坛的熟悉,他立刻就感觉出坛中还有些浓稠的东西,分量大概不到一碗。他不禁舔了舔嘴唇,喃喃地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酒魄我也只在典籍上见过,从未真正尝过,它可称得上是酒中仙品了。”阴无咎示意手下打开第二个锦盒,然后笑道:“与那坛酒魄比起来,这些东西可就是俗物了。还好,老朽也好赌,可以陪公子玩几把,但愿公子莫当老朽也是俗物才是。”

柳飞扬定睛望去,原来第二个锦盒中是些精美罕见的赌具,像什么钻石骰子、翡翠马吊、黑玉牌九等等不一而足。柳飞扬拿起一颗钻石般子仔细一看,就见般子在月光下闪烁着七彩光华,令人目醉神迷。由于钻石透明,可防有人做手脚,在般子中灌铅灌水银,所以它称得上是无法作假的般子。柳飞扬不禁爱不释手,连连点头道:“有这样的骰子在手,再遇到平如洗之流,我就不用担心他偷换般子出千了。”

阴无咎闻言满是遗憾,道:“早知公子想与赌坛圣手平如洗一较高下,咱们就该将他也一并请来。”

“千万别!”柳飞扬吓了一跳,生怕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又为平如洗惹来横祸。阴无咎淡然一笑,突然向四周一声高喝道:“闭眼!”

那些熠熠目光立刻应声而灭,四周又复归黑暗。阴无咎来到第三只锦盒前,亲自打开,道:“这第三件礼物堪称咱们地藏门的镇门之宝,就算公子阅尽天下美色,也绝没有见过天地间真正的极品,地藏门的地狱妖姬!”

锦盒方开,就见锦盒中缓缓探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五指微张,娇弱得就如同初绽的水仙花瓣。只见她在月色下冉冉升起,如灵蛇般曲折盘旋而上,跟着是粉嫩如藕的手骨,然后是赤裸的玉体……当她完全在锦盒中站起时,柳飞扬不禁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她是那样柔美娇弱,宛如上苍以白云为肤、以清风为骨、摘最亮的星辰为眸、裁漫漫黑夜为发、经精心雕琢而成的精美艺术品。

她虽浑身赤裸,却令凡人生不出半丝淫亵之心,只有顶礼膜拜之念。

柳飞扬也是目醉神迷,喃喃低语道:“女神!我的女神!”

“女神”嫣然一笑,顿时妖媚万千。柳飞扬心神一荡,不禁一步步走向前,就见“女神”紧盯着柳飞扬的双眼,缓缓地伸出纤手,如梦吃般轻声道:“给我,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我。”柳飞扬略一迟疑,便缓缓掏出怀中的银两、手帕、玉佩一件件递过去,“女神”一件件接过来后,尽皆扔到一旁,直到柳飞扬掏出那柄无名匕首,“女神”眼中才闪过一丝喜色,正要伸手去接,就听洛雅一声高喝道:“公子当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令柳飞扬心神一震,霍然惊觉,慌忙飞身后退。看看眼前的情形,再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他恍然而悟,不禁在心中暗叹:好厉害的媚惑之功!难怪地狱妖姬现身前,阴无咎要令门下闭眼。

“找死!”阴无咎一声冷喝,抬手一挥,一点碧绿的火焰如流星般飞向洛稚的面门。柳飞扬忙挥袖接住,就见衣袖立刻被烧穿了一个大洞。

他见状不禁赞道:“地藏门的冥火功,竟然这般厉害!”说完转向那依旧赤裸的少女,悄然叹息,“地狱妖姬,果然名不虚传!”

地狱妖姬嫣然一笑,道:“柳公子的心志和定力,更让小女子佩服。”

柳飞扬暗叫侥幸,若非洛雅关键时刻那一声高喝,加上自己坚定的心志和定力,恐怕就要使对方得逞。地狱妖姬占了不宣而战之功,令人不知不觉就被她控制,这一战堪称不战之战,其凶险超过了任何一次面对面的性命相搏,柳飞扬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头上冷汗也不禁涔涔而下。

阴无咎眼看阴谋败露,若无其事地呵呵一笑,道:“柳公子果然心志坚毅,受得起地藏王这份厚礼。看来这礼是送对了人,非公子莫属。”

柳飞扬看看面前十几颗人头和三盒重礼,心知这是阴无咎的恩威并施,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不禁摇头叹道:“你们为了这柄不起眼的无名匕首,竟不惜下如此血本,甚至不惜与黑狼帮为敌,这匕首中究竟有何秘密?”阴无咎淡淡地笑道:“柳公子多问无益。凭公子的人品和心胸,定不会为天上掉下的馅饼动心。这匕首原本就不是公子之物,它原来的主人被黑狼帮所害,咱们替它的主人报了大仇,继承它也算是合情合理。公子将它交给咱们,你不仅会成为地藏门永远的朋友,这三件礼物包括地狱妖姬,也将永远属于你。”

这提议合情合理,若非当初贺晚成表明身份,说不定柳飞扬会考虑。

但现在,他已下定决心要将匕首交还给巴东好汉贺晚成的家人,想也不想,随即道:“抱歉,我已经答应了匕首的主人,要将匕首交还给他的家人。”

阴无咎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地道:“公子这是不给老朽面子了?不知你将这匕首送与他人,会得到多大的好处?难道能超过咱们地藏门所付?”柳飞扬笑着摇摇头,他知道将匕首送回巴东,不仅没有丝毫好处,反而有被人一路追杀的坏处。但世间之事,岂能以好处坏处来选择?

不过这道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懂,柳飞扬也无心向阴无咎解释,只道:“我只做该做之事,从不为好处坏处而改变自己的选择。”阴无咎有些意外,继而道:“如此说来,你是要与整个地藏门为敌了?”

柳飞扬若无其事地笑道:“在我柳飞扬眼里,有地藏门这样的朋友未必是福,有地藏门这样的敌人也未必就是祸。”阴无咎面上彻底变色,从怀中掏出一面散发着蒙蒙绿光的小旗,迎空一展,突然高喝道:“修罗十绝阵!”

地狱妖姬从锦盒中披衣而出,用锦袍遮住了她那具美轮美奂的胴体,悄然回到阴无咎的身后。几乎同时,四周那些熠熠的眼眸再次亮起,如鬼魅般无声而动,分十个方位,呈一种杂乱的阵形,将柳飞扬和洛雅团团包围其中。随着阴无咎手中小旗的指挥,那些幽幽目光缓缓地逼近柳飞扬和洛雅,在黑暗中渐渐现出了他们那朦胧的身影。

柳飞扬心知修罗十绝阵一经发动,就算自己能勉强自保,也无法保护洛雅的安全。为今之计只有擒贼擒王,先拿下阴无咎。想到这儿,他不等修罗十绝阵彻底合围,便立刻飞身扑向灯笼下的阴无咎。他身形方动,灯笼立即熄灭,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此时乌云正好遮住了明月,旷野中除了那些幽幽的眼眸,看不到半点儿亮光。柳飞扬突然发觉自己身陷重围,方才阴无咎置身之所,竟然是修罗十绝阵杀气最重的死地。

无数黑影悄然袭来,一击便走。柳飞扬完全凭借本能和直觉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阴风鬼爪,心中突然生出身陷地狱般的绝望。四周的对手无穷无尽,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刚打退一批下一批立刻又补上,他们出手就如地狱恶鬼般悄然无声,令人防不胜防。

身后不时地传来洛雅的惊呼声,柳飞扬想要转身相救,可稍一分神,他的手臂就被抓个正着,待他出指将那人点倒,手臂上也已留下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柳飞扬心知地藏门人都有一双黑暗中视物的夜眼,黑暗中与之动手,优劣可想而知。面对身前那些幽幽的鬼眼,柳飞扬危急之下突然灵机一动,抬脚踢起地上的沙尘。脚下尽是寸草不生的沙地,一旦扬起便弥漫开来,那些幽幽的鬼眼在沙尘的遮蔽下,也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柳飞扬见状信心顿生,边打边走,同时不断踢起脚下的沙尘。片刻工夫只见四周就弥漫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月。迷蒙中传来地藏门人撞在一起的惊呼声,以及误伤同伴的斥骂,修罗十绝阵终于出现了一丝混乱。

隐约的幽光在沙尘中上下飞舞,黑暗中十分显眼。柳飞扬立刻想到那就是指挥修罗十绝阵的令旗,他立刻丢下对手朝令旗扑去。终于扑到令旗前,柳飞扬天机指悄然而出,几乎同时,黑暗中飞来一点冥火,直打他的面门。他忙从身旁抓过一名地藏门人挡在身前,恰好挡住了飞来的冥火,在那地藏门人的惨呼声中,天机指也已点中挥舞令旗的阴无咎的胸口。

阴无咎一声痛哼,跌跌撞撞地退出数步,尚未站稳,柳飞扬已欺身而至。此刻阴无咎已完全失力,勉强拍出一击冥火掌,却被柳飞扬轻易避开,接着又被他扣住了咽喉要害。“住手!都退下!”柳飞扬将阴无咎挡在身前,向扑来的黑影厉声喝道。众黑影见鬼王被擒,投鼠忌器,只得停手。“点起灯火,快点!”柳飞扬再次厉喝,见地藏门人还在犹豫,他手上一紧,阴无咎吃痛,只得对手下门人喝道:“照他的……话做!”

几只碧绿的灯笼先后亮起,将四周照得一片诡异,只见无数脸色煞白的绿衣汉子,将柳飞扬困了个严严实实。灯笼下,一脸妖媚的地狱妖姬突然从身后推出一人,对柳飞扬娇笑道:“柳公子,你的相好在这里。”此刻洛雅被两个绿衣汉子挟持着,虽面色煞白,却还算镇定。柳飞扬忙道:“她与此事全然无关,你快放了她!”地狱妖姬“格格”一笑,道:“放了她?好啊,只要公子先放了鬼王,我自然会放了她。”

柳飞扬心知若放开阴无咎,地藏门人少了顾忌,自己和洛雅要想脱困更是千难万难。他略一沉吟,笑道:“她只是一个舞姬,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别想用她来要挟我。”

“是吗?那她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了。”地狱妖姬转头对一个门人摆摆手,“把这无用废物先处理了。”

“等等!”柳飞扬见那地藏门人做势要动手,忙连声阻拦,心知对这些邪魔外道来说,杀个把无辜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又怎忍心看着洛雅因自己而死?迟疑片刻,他无奈地道,“天一亮我就会放了阴无咎,你们也别伤害洛雅。”

“我要你现在就放了鬼王。”地狱妖姬浅笑道。她看穿了柳飞扬的用心,天一亮地藏门夜眼的优势丧失殆尽,要想困住柳飞扬会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