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谢明曦也在,定会哂然冷笑。

果然最擅装模作样!

果然最是狡诈刁滑!

一上来就是苦肉计。

不过,事实证明。苦肉计效果确实极佳!

满心怒火的廉夫子,在看到盛鸿此时的惨状时,怒火已散了小半。再听盛鸿一口一个师父,另一半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廉夫子皱着眉头,声音颇有几分严厉:“你身受箭伤,得精心养伤,不宜乱动。”

语气不太好,和往日教导盛鸿学武时一般无二。

盛鸿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师父还生我的气吗?”

廉夫子不答反问:“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盛鸿想也不想地应道:“自我拜师的那一日起,便已将师父视为此生最亲近的人。绝不会弃之不认!”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

说来,自己虽不知七皇子身份,七皇子自己总是清楚的。既是甘愿拜师,可见并无男尊女卑的偏见。

廉夫子的神色又缓和了些。

盛鸿一副惨兮兮没人要的可怜模样:“师父别不要我这个弟子。”

廉夫子板起脸孔训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傲骨有风骨,岂能轻易折腰。便是对着师父,也得挺直腰杆。”

然后,又道:“说来,这也不能全怪你。你穿了六年罗裙,扮了六年的女子。说话行事或多或少绵软了些。以后为师自会好好教导你,行事一定要刚硬,绝不能露出女相!”

盛鸿:“…”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师徒(二)

他哪里女相了?

这分明是装可怜博同情的苦肉计!

师父这等耿直的脾气,还真是…

盛鸿心里默默腹诽,口中迅速应道:“多谢师父教导。”然后,一脸感动孺慕:“这世上,唯有师父真心为我着想,待我最好。”

这马屁拍的,实在太肉麻了!

廉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只你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自然要处处为你考虑。行了,你也不必阿谀奉承了。堂堂皇子,如此作态,岂不令人耻笑?”

耻笑不耻笑的,不算什么啦!

做人呢,有时候得要脸,有时候不要也无妨。

三言两语就将师父哄好的盛鸿心中颇为自得,面上却半点不露,正色道:“弟子句句出自真心,绝不是阿谀奉承。”

廉夫子的目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们师徒说话,不必这般拘谨。”

然后,关切地问道:“听闻当日皇上遇刺,你为皇上挡了一箭,所以才受此重伤。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鸿一脸无奈:“当日忽然冒出一支冷箭来,我离父皇最近,根本无暇反应,只能以身挡箭。当时十分凶险,万幸明曦就在身旁,及时为我拔出箭,随身又带了止血药粉,为我止血。”

“当时,我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一心想着护住母妃的性命。这才向父皇吐露实情。”

“还好我福大命大,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太重,不能挪动,只得留在山间养伤。令师父忧心牵挂,都是弟子之错。”

廉夫子心软嘴硬,立刻道:“我生你的气,也没怎么忧心牵挂。”

盛鸿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顺着廉夫子的话音说道:“师父现在不生气了吧!”

廉夫子一脸勉强:“罢了,你既不是成心欺瞒,还愿继续认我做师父,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

欺骗师父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廉夫子又问起了赐婚之事:“昨日皇后娘娘下旨赐婚,谢府已接了凤旨,你和明曦也该知道赐婚之事了吧!”

一提亲事,盛鸿顿时咧嘴而笑:“当然知道。昨日母后便派人送了口信来。”

凤旨一下,便如尘埃落定。

盛鸿心里别提多美了。

既解了自己的身份之危,又解了谢明曦的困境。此次春猎,他毫无疑问是最大赢家!

唯一令他头痛的,就是谢明曦至今还不肯理他。

“明曦一直在生我的气,每日虽在我身边,却从不理我。”盛鸿继续扮可怜博同情:“师父替弟子说说情吧!”

廉夫子横了盛鸿一眼:“亏你有脸让我说情!明曦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若是有哪个男子敢这般骗我,我早拿刀剁了他!”

盛鸿:“…”

他是不是该庆幸谢明曦还算冷静理智?

“不过,因此事成就了你们两人的亲事姻缘,倒也是桩好事。”廉夫子就事论事:“明曦虽然出众,到底是庶女出身,论家世,委实不够做皇子妃。”

如今有凤旨赐婚,倒是风光又体面。

盛鸿对建文帝曾有过的龌龊心思绝口不提,只笑道:“我早已认定了她为妻。若论出身,我也是庶出,和她正相配。”

廉夫子神色怪异地看了盛鸿一眼:“你十一岁入学,自进莲池书院开始,便和谢明曦同食同寝。莫非,你从那时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盛鸿露出一抹羞涩的少年笑容:“让师傅见笑了。”

廉夫子:“…”

廉夫子抽了抽嘴角,由衷叹道:“还好我没遇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不然,我定忍不住拿刀剁了你!”

盛鸿:“…”

师父你对拿刀剁人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

夜里,盛鸿做了噩梦。

梦中,他对着谢明曦深情款款地一诉情衷。

谢明曦静静地听着,冲他展颜,微微一笑。他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地上前,想亲一亲她的俏脸。

就在靠近的刹那,谢明曦骤然冷了脸,目中闪出寒光,手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刀…

然后,盛鸿就被惊醒了。

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怪廉夫子。总在他耳边念叨“拿刀剁了你”,结果他就做了这样的噩梦!

帐篷里留了宫灯,一睁眼便是一片柔和的昏黄。然后,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是谢明曦!

他伤势重,白日晚上都离不得人,谢明曦吩咐太医白日照顾,到了晚上,谢明曦便一直守在帐篷里。

两人是未婚夫妻,谢明曦又是奉了帝后之命留下照顾他,朝夕相对,也无人闲言碎语。本该是增进培养感情的大好良机。可惜,谢明曦怒气未消,这么多天了,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盛鸿刚做了噩梦,惊魂未定,颇有些委屈地看着谢明曦:“明曦,我做噩梦了!”

谢明曦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起干净的帕子,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然后,又不理他了。

盛鸿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谢明曦总是在意他的,不然,不会这样守着他。苦的是谢明曦还在气头上,而且半点没有消气的迹象。

寂静的深夜,山间也格外宁静。偶尔听见一声鸟鸣。

盛鸿的轻叹自怜声响起:“明曦,我梦见你手中拿刀,冲我扑了过来。你也太狠心了!竟在梦里对我这般狠心,要拿刀剁了我。”

没等谢明曦冷眼相对,盛鸿又厚颜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知道,你再生我的气,也绝舍不得这般对我。”

以前盛鸿扮作六公主的时候,一副清冷少言的模样,到了私下和谢明曦独处时,话才稍稍多一些…

身怀众多不能为人道的秘密,自要谨慎小心。

现在嘛,就没那么多困扰了。

谢明曦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明曦,我现在受着重伤,动弹不得。这张床榻也大得很。不如你一并睡到床榻上来…”

话没说完,谢明曦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锋利无匹。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匕首。

盛鸿立刻闭上嘴。

第三百七十四章 坦诚(一)

盛鸿一脸老实又委屈的样子。

谢明曦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收了匕首。

这把匕首,既不华丽也不名贵,更无宝石缀饰,轻薄小巧,看着半点都不起眼。实则锋利至极,吹发可断。是大齐最有名的锻造师傅用上好的生铁混合玄铁打制而成。她在两年前暗中花重金求购而来。

临来春猎之前,她特意带上了这把匕首,藏在身上,以备不测之用。

待她将匕首收起,盛鸿又腆着脸装可怜:“明曦,我有些渴了。”

受了伤不闭嘴休息,整日张口撩拨她,不口干才是怪事。

谢明曦心里轻哼一声。到底起身去倒了杯热水。

角落处的宫灯透出柔和昏黄的光芒,勾勒出谢明曦窈窕柔美的背影。盛鸿没力气动弹,略略转头,凝望着她的身影。

谢明曦一转头,便迎上盛鸿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而专注,明亮而热切。

仿佛在看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寂静的深夜,四目相对。似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只是,她惯于掩饰自己的心思,便是此时,也未露出动容之色,依旧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明曦,对不起。”盛鸿收敛了嬉笑,神色认真又诚恳:“我不该骗你!”

纵然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情非得已,欺骗就是欺骗!

他骗了她,整整三年!

她一开始将他视为前世好友,处处照拂。之后生出疑心,不动声色地百般试探。再到后来,惊觉好友已换了个人。从敌视到缓和,然后敞开心扉,真正接纳他…

对凉薄无情多疑多虑的她来说,或许是生平绝无仅有。

而他却怀揣这样的惊天之密,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她将他视为知己好友,他却处心积虑地要娶她为妻…

换了谁都会动怒!

更何况是心眼小爱记仇的她!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盛鸿许久。

就在盛鸿暗暗叹息以为自己的道歉又要无功而返时,谢明曦忽地张了口:“你还骗了我什么?”

她总算肯理他了!

盛鸿瞬间心花怒放,眼中骤然迸出夺人的光芒,声音中满是惊喜:“明曦,你总算肯理我了!这些天,你总对我视而不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不理不睬。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过…”

谢明曦淡淡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不要左顾言它!”

没等盛鸿张口,又说了一句:“再骗我半个字,以后你也不必再和我说话了。”

盛鸿:“…”

媳妇聪慧敏锐,实在不好糊弄啊!

盛鸿心里哀叹连连。犀利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说实话,以后再无打开谢明曦心扉的可能。

盛鸿当机立断,立刻坦然交代:“我确实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瞒着你。”

“你以前追问过我的身份来历,我一直含糊其辞,从未直言。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大齐人,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谢明曦眉头微动,半晌才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你不是大齐人。只是,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何意?”

盛鸿想了想说道:“我一时也无法细说。总之,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截然不同。环境习俗说话行事,通通不一样。”

“我死了之后,不知为何灵魂到了这里。一睁眼,我便是‘六公主’了。我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异样,只能继续装扮下去。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再恢复男儿身。”

“所以,我确实不是故意欺骗你。”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来,和我同一个寝室,也是有人逼你了?”

盛鸿:“…”

盛鸿就是脸皮再厚,在谢明曦明亮如箭的目光下也败下阵来。清了清嗓子,老实承认:“这倒不是。”

谢明曦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来,安然坐到床榻边。一副“你慢慢说我慢慢听”的架势!随手将收好的匕首又拿了出来,慢悠悠地挥了一挥。

盛鸿:“…”

寂静的深夜,烛火柔和,少年躺在床榻上,少女坐在床榻边。怎么看都是一副旖旎情景…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鸿此时重伤不起,便是有“旖旎”的心,也没那份力。

谢明曦看似神色淡淡,实则威势迫人。平日隐藏遮掩的冷凝锐利,此时尽数释放出来。便是盛鸿,也暗暗有些心惊。

“明曦,这才是真正的你。”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你前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个普通的宫妃,绝不会拥有这般慑人的冷厉!

这是常期居于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去:“你想知道?”

盛鸿诚恳地点点头。

“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谢明曦冷然道:“你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一入学时便刻意和我同寝?”

盛鸿只得坦然道来:“我接手这具身体时,原来的魂魄已经离体,只余下两个执念。一个是报仇,一个便是你。”

“我承诺过一定完成他的遗愿。所以便主动接近你…”

谢明曦神色终于变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这竟是原来七皇子留下的执念!

这岂不是意味着…

“你没想错。”盛鸿深深地凝视着谢明曦:“其实,前世的七皇子,一直喜欢你。”

“只是,他身怀隐秘,在宫中宫外无助力,又性情软弱。直至临死,他都未曾告诉你他的心意。”

谢明曦神色和身体一样僵硬。

前世她以为的好友,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怪不得前世“六公主”待她这么好,处处护着她。怪不得临别时,“六公主”对她那般不舍…

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其实是一个少年郎,一直悄悄恋慕着她。她以为的知心相交,原来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