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别人躲得开,几个贴身内侍却躲不开也不敢躲,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被迁怒。

四皇子英俊的脸孔寒气迫人,沉声道:“随本皇子去景祥宫。”

其中一个内侍,鼓起勇气提醒:“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令,丽妃娘娘禁足反省,任何人不得探视…”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

四皇子猛地一脚踹了过去,年轻清秀的内侍被踹倒在地。也不知腿有没有被踹得骨折,疼得脸孔发白直冒冷汗惨呼连连,甚至顾不上张口求饶。

四皇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寝宫。

几个内侍无暇顾及被踹翻的内侍,忙跟了上去。

待四皇子出了寝宫,才有胆大一些的内侍凑上前,将被踹的内侍扶着坐了起来:“殿下心情正糟,想去探望丽妃娘娘,你竟敢给殿下泼冷水,简直是自讨苦吃。”

“是啊,安公公,以后可得小心一二。”

这个被踹的内侍,姓安,是四皇子的贴身内侍。平日颇得四皇子信任器重,这才敢张口劝阻四皇子。

不过,四皇子翻脸无情,动怒时照踹不误。

安公公涕泪交加,狼狈至极,略一挪动,只觉左腿疼得钻心。

身为内侍,自然没有请太医的资格。受了伤,只能私下找些伤药敷一敷。

安公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颇为可怜,全然没了平日的威风:“我是不该多嘴。烦请你们几个扶我回屋歇上片刻。”

然后,又低声提醒:“殿下今日定然进不了景祥宫,不知要何等震怒。你们几个也都仔细些当差。”

安公公所料不错。

四皇子碰壁而返,一张俊脸如阴云遮日,阴冷得可怕。

当日晚上,一个内侍因端茶不慎打碎了茶杯,被一顿板子生生打得断了气。

安公公腿上受伤,不能近身伺候,倒是逃过了一劫。

宫中每年都有因各种原因“暴毙”的内侍宫女,一年少则四五个,多则十几个。这等事,从来无人追根问底。便是俞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回,俞皇后却一反常态,得知此事后,立刻命人将四皇子召到了椒房殿,狠狠叱责了一顿。

“…身为天家皇子,当胸襟宽广,待身边的奴才也该宽容大度。区区一个茶杯,碎便碎了,焉能因此等小事,便要了内侍性命?”

“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坐在俞皇后身侧的建文帝,亦是一脸恼怒:“朕平日常夸赞你英武果决,原来你的英武果决都用在了此处!”

“内侍虽卑贱,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若犯下大错,你这般惩治也就罢了。不过是打碎一个茶杯,你就命人将他生生打死!”

“心肠这般狠辣,令人心惊心寒!”

被俞皇后责骂,已令四皇子颜面尽失。

建文帝的雷霆之怒,更令四皇子心凉。

丽妃被关在寝宫,不知外间之事,也无能耐替他求情。李太后已经歇下,没人敢去慈宁宫送信惊动李太后。

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来自大齐帝后的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别无选择,只能跪下认错:“儿臣一时冲动任性,犯下大错,恳请父皇母后责罚!”

俞皇后没出声。

建文帝冷冷道:“你在这儿跪上一夜,好好反省,稍作惩戒。以后若再这般肆意妄为,枉顾人命,朕绝不轻饶!”

俞皇后倒未煽风点火,反而张口说情:“虽说天暖了,这般跪一夜,不免伤了身体。不如令他禁足几日。”

建文帝轻哼一声道:“让他跪着!谁也不得说情!”

然后,起身离去。

俞皇后也随之起身,临走前,淡淡瞥了四皇子一眼。

那一眼中,露出似有若无的嘲讽和凉意。

四皇子心中一寒,旋即,汹涌的怒焰涌上心头。

俞皇后这一连串的手段,分明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

先是气走李太后,再怒斥“无事生非”的丽妃。丽妃被禁足,他岂有不怒之理。一怒之下,人便会失去几分理智,极易犯错。正好落了把柄在俞皇后手里,正大光明地处置责罚他…

一环套着一环,最终,算计得他们母子跳进坑里。

且不管日后何时翻身,至少此时,俞皇后已牢牢占据了上风。

而素来喜爱他的父皇,此次也一反常态,压根没站在他这一边…于他而言,这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

立储之事一直未定,建文帝态度模糊,一直未下定决心。

而现在,天平已明显地向俞皇后倾斜,也意味着三皇子彻底占了上风。

原以为和李家联姻,示好李太后,他便能稳操胜券。现在四皇子才惊觉,他们母子实在太低估俞皇后了。俞皇后绝不会因他要娶李氏女便退缩,甚至早已想好了对策…

黑夜漫长难熬,四皇子挺直腰杆,直挺挺地跪在玉石铺就的坚实地面上,膝盖由痛转麻,渐渐没了知觉。

时近初夏,夜晚并不冷。

四皇子心里的寒意,却如三九严冬。

第三百八十七章 责罚(二)

隔日,建文帝又起得迟了些。

莲香肤白似玉,双眸柔润,美丽柔媚得似能闪出光来,温柔殷勤地伺候建文帝更衣。

建文帝忍不住搂过美人纤腰,低声调笑:“有你在侧,朕自觉忽然年轻了二十余岁。”

莲香和十六岁的俞皇后一般模样,建文帝看着莲香,恍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更奇异的是,这般夜夜美人在怀,他竟也没太多疲累之感…

莲香俏脸微红,柔声低语:“皇上龙精虎猛,精力之盛,更胜奴婢呢!”

身为男人,听到这等话,绝无不喜之理。

建文帝哈哈一笑,十分自得。

站在一旁的卢公公,也露出会心的笑意。

建文帝四十多岁了,精力自然不及年轻男子。太医院里有一位赵太医,偶尔出宫时寻了一味“神仙丸”回来,精心研究了半个月,确定效果颇佳不会损伤身体,便大着胆子进献上来。

这等事,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卢公公也不愿这份功劳被别人夺走,私下敬献给了建文帝。

建文帝对“神仙丸”颇为满意,暗中赏下百两黄金。金银之物,卢公公不是特别在意。不过,这份赏赐,意味着圣眷。

卢公公颇为高兴,悄悄将这百两黄金给了芷兰。

建文帝更衣后,和俞皇后一起用早膳。

食不言寝不语。

早膳后,俞皇后才张口道:“四皇子跪了一夜,凌晨时臣妾命人将他抬回了寝宫歇下。得歇上两日才能去松竹书院。”

提起四皇子,建文帝轻哼一声,冷然道:“让他吃些苦头正好!”

俞皇后轻叹一声,语气中露出几分自责:“说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每日忙于宫务,对几位皇子也未上心教导,皆由他们的生母管教。这是臣妾失责了!”

俞皇后是嫡母。

从礼法而言,她才是几位皇子的母亲。当年是她不愿,否则,早可以抱一个皇子养在椒房殿了。

建文帝立刻安抚道:“他心性狠辣,行事不够宽和。如何能怪到你身上。”说到宽和,免不了要夸赞三皇子一句:“几个皇子里,三皇儿最是温和敦厚。”

俞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居功:“是淑妃教导得好。”

正说着话,淑妃母子便来请安了。

“臣妾给皇上娘娘请安。”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淑妃和三皇子一起恭敬行礼。

建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免礼平身。”又笑着赞许:“晨昏定省,十余年如一日,可见淑妃是个懂规矩的。”

淑妃懂规矩,不懂规矩的,自然便是隔三差五才来请安的丽妃。

其实,请安之事,真怪不得丽妃。丽妃倒是有心天天来,奈何俞皇后不待见丽妃,言明让她三日来请安一回便可。

只是,此时此刻,谁还记得起这等不起眼的细节?

日积月累的些微不满,如木柴悄然堆积。被一把火引燃后,火势绝不能小觑。

俞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建文帝又吩咐三皇子:“你今日去书院,记得替你四弟告假两日,就说他身体微恙。”

昨晚四皇子被怒叱罚跪一夜之事,早已传遍宫中,三皇子岂能不知?他心中快意,却未显露在面上。张口应下,一个字都没多问。

很快,李太后也得知此事,一脸怒容地前来椒房殿诘问:“…区区一个内侍,伺候主子不力,被打死也是活该,算不得什么。”

“定是你从中煽风点火,皇上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竟罚四皇子跪了一夜。”

“你身为嫡母,又是中宫皇后,未能好好教导皇子,便是失责。”

李太后身为婆婆,挑剔儿媳简直天经地义。

不过,李太后也算学了个乖,特意趁着建文帝早朝时才来了椒房殿。也免得建文帝总护着俞皇后。

可惜,俞皇后从来不是好拿捏的主。

以前对李太后处处容忍三分,是不愿令建文帝左右为难。如今俞皇后不再在意建文帝,以她的口舌手腕,岂会落于下风?

“身为皇子,当宽容大度。内侍虽卑贱,也是一条人命。母后将他们视如蝼蚁,委实不妥。”

“诚如母后所言,教导皇子,是儿媳的责任。所以,昨晚儿媳不愿轻易放过此事。否则,才是纵容溺爱,害了四皇子。”

“所谓煽风点火,儿媳绝不敢认。皇上大动干戈,也是因恼怒之故。”

“母后有此时间来责怪儿媳,不如去看一看四皇子。好好教导他该如何做天家皇子!”

李太后气得簌簌发抖,用手指着俞皇后:“混账!你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俞皇后眉头未动,神色安然:“儿媳对母后从无不恭敬。今日母后怒气冲冲前来诘问,儿媳一一解释。不知儿媳哪一句话不妥?”

后宫之主到底是谁?

是天子之母,还是当朝皇后?

身为太后,天生便占了身份之便。可这绝不意味着太后便能处处刁难身为皇后的儿媳。需知这后宫凤印,都是掌在皇后手中。

谁胜谁劣,端看建文帝向着谁。

孝顺的建文帝以前一直向着自己的亲娘,于是李太后一直占着上风。

如今建文帝一心偏着俞皇后,李太后便显出了大权旁落的悲凉。

论口舌不是俞皇后对手,去建文帝那儿告状,也未能奏效。反被建文帝温和地安抚交代了一通。大意是“母后已年迈不必操心宫中诸事皆有皇后打理母后还是安心在慈宁宫安享天年”吧…

第二轮交锋,又以李太后失败而告终!

至此,后宫的风向,也彻底倒向了俞皇后,连带着淑妃三皇子在宫中的地位也直线上升。

反观丽妃母子,一个被禁足,一个被罚跪,颜面尽失,也昭示着失了圣眷。

后宫的动向,在不动声色间影响着朝堂的风向。

很快,往俞家走动的官员便多了起来。

这些消息,也一点不漏地传到了西山行宫,传到了盛鸿和谢明曦的耳中。

第三百八十八章 消息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燥热。

行宫里已用起了冰盆。

七皇子殿下已能下榻走动。不过,动作不能过大,否则便会牵动伤口。走路也不宜过久,一切都已静养为要。

每日照例要换三次药。

在顾山长来之前,换药之事都由谢明曦动手。

顾山长来了之后,便换成了太医亲自动手。

换药的时候,顾山长甚至不允许谢明曦待在一旁。理由也很充分:“…明曦,你和七皇子殿下已定了亲事,迟早会成亲。不过,既是未婚夫妻,该避嫌的时候总该避嫌。也免得失了礼数,被人闲话。”

谢明曦颇为乖巧地听了顾山长的话。

于是,顾山长来了一个多月,七皇子殿下几乎再无和未婚妻独处的机会。

唯一的例外,便是宫中传来消息的时候。湘蕙来请谢明曦前去,顾山长没有阻止。

“师父,我去片刻就来。”穿着浅粉色单薄罗裙的谢明曦冲顾山长笑道。

顾山长略一点头,目光一扫,叮嘱一句:“多穿一件,别冻着了。”

谢明曦:“…”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冻着?顾山长分明是觉得她的衣服略显单薄,显出了窈窕的身形,不愿让七皇子殿下的眼睛占了便宜…

谢明曦好笑之余,又觉得分外窝心。

外人看顾山长,定会觉得她过于刚硬,行事不近人情。靠近了才会知晓,顾山长外冷内热,对晚辈的呵护之心,令人感动。

这一个多月来,顾山长时时盯着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闺誉着想。

“好,我这便去穿。”谢明曦乖乖应下。

顾山长满意地嗯了一声。

盛鸿眼巴巴地等来了未婚妻,一见面,便忍不住问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多?”

像他,只穿着中衣,还觉得燥热…

当然了,这份燥热,不全是因为天气炎热之故。更多的是因为连着多日没能和谢明曦独处,心里憋闷上火。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师父怕我冻着,特意叮嘱我多穿一件。”

盛鸿:“…”

顾山长提防他就像防贼一样啊!

盛鸿哑然片刻,才无奈地笑了一笑:“山长也太小看我了。我岂是那等不知廉耻胡乱占未婚妻便宜之人!”

谢明曦轻笑一声:“你不是谁是?”

盛鸿:“…”

盛鸿反应极快,立刻走上前来,握住谢明曦纤细柔软的手:“我可不能枉担虚名!”另一只手,厚颜无耻地揽住了谢明曦的纤腰。

谢明曦略一挣扎,便会触及他胸膛上的伤处。

谢明曦白了他一眼:“快些放手,待会儿师父若是来了,见你这般模样,定会生气!”

想到板着脸孔肃的顾山长,盛鸿心里确实有些发憷。在莲池书院读书三年,顾山长的肃穆威严,早已深深烙印进了盛鸿的脑海。

盛鸿不怎么情愿地松了手,口中嘀咕道:“我回宫之后,便去求父皇,早些娶你过门。”

这当然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