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的建文帝,忽然和李太后生出嫌隙。

是为了什么?

不用多想,也能猜个大概…宫外流言四起,身为天子,耳目遍布京城,焉能不知?

此事牵涉到李太后隐秘,和永宁郡主脱不了干系。淮南王府也无法置身事外,迟早会被波及。

或许,很快建文帝就会下旨召他进宫相询!

淮南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用慌,事情到底如何,过两日便见分晓。”又吩咐淮南王世子:“从现在起,密切留意宫中动静,有任何消息,立刻来回禀。”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出手(二)

建文帝出了慈宁宫之后,未回椒房殿,去了移清殿。

卢公公悄悄打发一个内侍到椒房殿来送口信:“…卢公公说了,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恐会迁怒。请皇后娘娘稍候片刻再规劝皇上。”

俞皇后略一点头。

过了片刻,玉乔悄然来回禀:“慈宁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离开慈宁宫后,太后娘娘面色颇为难看,没要任何人伺候,独自一人待在寝室里。”

俞皇后淡淡道:“命人盯着慈宁宫,有任何异动,离开前来回禀本宫。”

玉乔应声而退。

俞皇后微微扬起嘴角。

谢明曦果然颇有手段。不过短短数日,便令李太后隐秘悄然在诰命女眷中传开。不似之前永宁郡主之事传得凶猛,分寸拿捏,十分巧妙。

建文帝在京城自有耳目,得知此事后,心中焉能不怒。建文帝前去慈宁宫诘问,李太后毫无防备之下,便露了端倪。

建文帝再孝顺,也禁不起这等刺激,和李太后顿生嫌隙,争吵了一番,一怒离去。

李太后此时心情,可想而知。

至始至终,此事都和她这个中宫皇后未沾上半分关系。

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凛冽入骨。

俞皇后亲自去了移清殿。

卢公公闻讯忙迎了出来,拱手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目光很自然地在俞皇后身侧的芷兰脸上溜了一圈。

正值严寒,芷兰白嫩的俏脸被冻出了两团红晕,一双眼眸盈盈若水,冲他抿唇一笑。

卢公公的心顿时一片火热。

俞皇后目光一扫,轻声问道:“皇上现下如何?”

卢公公低声回禀:“启禀娘娘,皇上心情极差,不肯进晚膳。奴才亦不敢多舌多劝。”

俞皇后嗯了一声:“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前来陪皇上用晚膳。”

有再大的气,过了小半日,也该消退一些。此时前来“安抚”正是最佳时机!

卢公公心中亦了然,应声进去通传。

不出所料,建文帝已从气头上稍稍冷静下来,听闻俞皇后前来,沉默了片刻,才道:“让皇后进来吧!”

片刻后,俞皇后迈步进了移清殿。

建文帝目中怒气未退,面色晦暗,周围的空气也似凝滞一般。

俞皇后上前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建文帝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皇后不必多礼。”

俞皇后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柔声道:“臣妾听闻皇上未进晚膳,心中委实放心不下。不管遇到何事,皇上都该保重龙体才是。臣妾这便命人准备热粥来。”

建文帝半分胃口都没有,却未拂逆俞皇后的一片心意,略一点头。

俞皇后一声令下,不过盏茶功夫,热腾腾的梗米粥便送了过来。俞皇后亲自舀起一勺热粥,递到建文帝嘴边。

建文帝勉强吃了小半碗,叹道:“罢了!朕委实吃不下。”

一想到之前在慈宁宫里和亲娘对峙诘问的场景,建文帝便觉心中发堵,食难下咽。堂堂一朝太后,竟有这等令人难以启齿的癖好…

先帝地下有知,只怕会被再气死一回。

俞皇后柔声劝慰:“母子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便是。皇上何必这般恼怒,伤了龙体不说,也伤了和母后之间的情分。”

建文帝的目光复杂难言:“莲娘,母后…你是不是早已知情?”

俞皇后一脸无奈:“我身为儿媳,岂能随意伺探慈宁宫之事?不瞒皇上,我也是在昨日才听闻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我怕皇上恼怒,没敢多舌。没想到,皇上今日便知道了,还因此事和母后闹了纷争。”

然后,俞皇后轻轻皱眉:“这等宫闱秘闻,连皇上和我都不知晓,为何竟传到了宫外?”

建文帝冷哼一声:“此事皆因永宁而起!”

“永宁欺人太甚,谢家被逼反击,将永宁喜女色之事传了出去。永宁在慈宁宫长大,难免有人疑心到了母后身上。”

建文帝越说越恼,目中怒气堆积。

俞皇后不适时机地来了一句:“说不定,是永宁曾无意中透露过此事给谁知晓。否则,谁敢这般捕风捉影?”

建文帝神色陡然阴沉,目中燃起怒火。

俞皇后点到为止,又轻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平息此事?”

建文帝目中闪过一丝寒意:“明日,朕召淮南王进宫。朕要好生问一问,他是否会管教女儿。”

顿了顿,又道:“慈宁宫也该整顿一番,此事,便交给你。”

俞皇后温声应下:“皇上放心,我知晓其中分寸,绝不会令母后难堪。”

事实上,她什么也不用多说。

她亲自出面处置此事,对李太后来说,已是最大的羞辱!

莲池书院。

练功房。

外面天寒地冻,练功房里却无冷意。

练功房里未燃烛台,光线暗淡,只见四道雪亮的刀锋和几道飞速变幻的身影。无人手下留情。

便是廉夫子,对上盛鸿时,也全力以赴,没有丝毫懈怠。

一个时辰的习武时间,在全神贯注中流逝得飞快。

廉夫子轻喝一声:“停手!”

四人一起停下,收起长刀。

谢明曦双颊绯红,一双眼眸格外明亮,额上俱是热汗。

盛鸿走上前,以手为谢明曦擦拭额上汗珠。

廉夫子和尹潇潇早被肉麻成了习惯,各自面无表情地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率先离去。

这也是一天之内,盛鸿最期待的独处时光。哪怕每次都只有短短片刻,只能说几句悄悄话,心里依然满足和喜悦。

“明曦,”盛鸿低声道:“这几日有关太后的流言已悄然传开,今日已传进宫中。父皇怒不可遏,去了慈宁宫和太后对质。”

“父皇不忍苛责太后,定会迁怒于淮南王府。此次定会严惩永宁郡主和淮南王父女两人!”

“俞皇后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宫中动静,从来瞒不过有心人。

慈宁宫之事,不仅盛鸿知晓,三皇子等人也各有消息来源。

谢明曦眸光一闪,略略扬起嘴角。

一切尽在预料中。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严惩(一)

那一份智珠在握的从容自信,那一抹算计成功的怡然自得。.『ksnhuge『ge.la点亮了谢明曦的容颜,混合成了她特有的神采和魅力。

盛鸿心神微漾,伸手握住谢明曦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她的手纤细柔软。

他的掌心满是汗水,她的手掌亦是剧烈运动后的湿热。交握在一起,汗水也似交融在了一起。

谢明曦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

盛鸿略一用力,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低声调笑:“你再这么看我,我可忍不住了。摸一摸,我心跳得飞快。”

谢明曦没有羞臊地缩回手,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慢慢地摩挲起来。

盛鸿:“…”

调戏不成反遭调戏的盛鸿,露出一脸被调戏的悲愤羞辱:“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可以这般轻薄于我!”

简直是天生戏精!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收回手。

盛鸿打着习武的名义,每日散学后厚着脸皮来莲池书院。顾山长睁只眼闭只眼,皆因盛鸿行事颇有分寸。习武过后的独处只有盏茶功夫,闲话几句,稍解相思而已。真正亲密出格的事,盛鸿从未做过。

两人独处时,大多是她调戏他。

嬉闹几句后,两人低声说起了正事。

“明曦,你借此事向皇后投诚,她虽已应下,只怕也会对你心生戒备。”盛鸿目中闪过一丝深思的光芒。

谢明曦淡淡道:“无妨。想借力借势,总要冒些风险。”

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

盛鸿沉默片刻,才道:“明曦,总有一日,我会护着你,不令你向任何人低头,不受半分委屈。”

谢明曦抬起眼,看着盛鸿:“这算什么低头委屈?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心如意。便以帝后之尊,也有妥协退让的时候。”

“我没有低头,更未觉得委屈。略施手段,便能向皇后示好,打压淮南王府。如此好事,我毫不介意多一些。”

盛鸿哑然片刻,才笑着叹道:“看来,我要学习之处还有很多。”

这是皇权至上的大齐,和他曾生活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在这里生活近四年,之前一直是清冷孤僻的“六公主”,俞皇后和几位皇子都未真正将他放在眼底。他也得已安然度过几年,在宫中立足。

如今,他已恢复皇子身份。储君之位一日未定,在他人眼中,他同样是储君人选之一。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言行举止,都要加倍谨慎。

“你在宫中也要多加小心,多和三皇子亲近示好。”谢明曦低声提醒。

俞皇后力扶持三皇子。盛鸿向三皇子示好,是向俞皇后表明自己无争储之意。

盛鸿点点头应下,低语数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隔日,建文帝召淮南王进宫。

建文帝不便对李太后发泄的怒火,一股脑地冲着淮南王发了出来:“…永宁品行不端,倒连累得众人猜疑到了母后身上。”

“母后是朕亲娘,是当朝太后,岂容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胡乱猜疑嚼舌?”

淮南王灰头土脸地跪下请罪:“皇上息怒,都是臣之过。臣教女无方,对永宁多有纵容,却未料到永宁闯出如此大祸!求皇上息怒!”

淮南王心里那个晦气就别提了。

永宁郡主自少时被接进宫中,在李太后身边长大。他这个亲爹,一月之中不过见女儿两面。哪有什么教导女儿的机会?

永宁郡主的磨镜之癖,还不是因李太后而起?他没怨李太后也就罢了,现在倒要被建文帝怒责…

可在雷霆之怒的建文帝面前,淮南王连半点怨怼不满都不能流露,还要露出自责忏悔羞愧的嘴脸!

建文帝发了一通脾气,冷冷道:“永宁病了,就该安心养病。慈心庵就好得很,清幽安静,最宜养病。”

慈心庵是皇家供奉的庵堂。犯了错的宫中妃嫔或皇室宗亲女眷常去“静养”,并不偏远,就在皇城之中。一应衣食用度不缺,有侍卫层层守卫。

只是,进去容易,想出来却是难之又难。便是想见一面,也得有帝后口谕。

进了慈心庵,便等于被彻底幽禁。

淮南王面色陡然变了,张口为永宁郡主求情:“皇上,永宁有错在先。只是,她如今还在病中,恳请皇上网开一面,容永宁病愈…”

“慈心庵里有太医,也不缺补品药材。”建文帝冷然打断淮南王:“这等清静之地,永宁去住上几年,待将病养好了,多念些经书。易怒跋扈的性子也能改上一改。”

天子一言,无可更改。

好在建文帝只说住上几年,并无永远软禁永宁郡主之意。

淮南王再不舍再愤怒,也只得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建文帝定定地看着淮南王,缓缓道:“王叔执掌宗人府,朕对王叔一直器重有加。希望王叔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淮南王心中一凛,立刻表了一通忠心。

一炷香后,淮南王退出移清殿。

移清殿里燃着诸多炭盆,温暖如春。殿外寒风凛冽,寒冷刺骨。

淮南王浑身的冷汗,被冷风这么一吹,顿觉头重脚轻,浑身不适。强自撑着,才未在人前失态。

淮南王强打起精神,不愿让人看出半分被天子怒叱的狼狈之态。

一个面容秀丽的宫女微笑着出现在淮南王面前:“皇后娘娘知晓王爷进宫,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皇后娘娘有事相召,请王爷随奴婢去一趟椒房殿。”

这个宫女,正是俞皇后的贴身亲信芷兰。

芷兰和卢公公结为对食之事,自然瞒不过淮南王。

淮南王满腹沉沉心事,兼之头脑昏沉,反应不及往日,竟问了句废话:“不知皇后娘娘有何事?”

可不是废话吗?

中宫皇后相召,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话出口之后,淮南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近来因永宁郡主之事屡次动怒,今日又被天子训斥,真是昏了头。

“请芷兰姑娘领路。”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严惩(二)

椒房殿威严气派,一如往日。

淮南王身为亲王,见了俞皇后无需行大礼。略一拱手作揖:“臣见过皇后娘娘。”

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凤目淡淡一扫:“免礼平身。”

淮南王谢了恩典,站起身来,声音还算沉稳:“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事吩咐!”

果然是只老狐狸!

因永宁郡主之事大失圣心,被建文帝训斥责罚,竟也未慌了手脚。

俞皇后心中哂然,口中淡然说道:“永宁不知分寸,言词辱及母后声名。如今宫外传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淮南王早料到俞皇后会发难,对着俞皇后,淮南王倒是颇有辩驳的勇气:“皇后娘娘明鉴。永宁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中养病,谁也没见过。事关太后的流言,和她并无关系。定是谢家胡乱造谣。”

俞皇后唇角讥讽的弧度更深了些:“永宁往日未提,谢家人又如何敢胡乱猜疑?说到底,皆因永宁而起。”

“皇上发雷霆之怒,也正因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事到如今,永宁郡主是怎么也撇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