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恼恨不已地将这笔账都记到了谢明曦的头上。

便是此时奈何不了谢明曦,日后也绝不能放过她!

俞皇后似是窥出了淮南王脑中的阴狠念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永宁进慈心庵里养病,淮南王不必多虑,本宫自会命人好生照料她。”

然后,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若明曦有任何不测,本宫少不得要将账都算到永宁头上了。”

淮南王:“…”

淮南王既惊又怒,霍然看了过去。

端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明艳端庄,凤仪无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无情而冷漠。

这是来自俞皇后的警告和提醒!

他胆敢对谢明曦动手,永宁郡主休想多活一日!

好一个谢明曦!

好一个俞皇后!

面对满眼怒火的淮南王,俞皇后岿然未动,淡淡问道:“本宫的话,淮南王可记下了?”

淮南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记下了。”

“既然记下,便跪安吧!”俞皇后露出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从容。

淮南王咽下喉间的愤怒不甘,面无表情地告退,离开椒房殿。

俞皇后看着淮南王略显僵硬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淮南王一直暗中支持四皇子,俞皇后自然看他百般不顺眼,早已想将这颗眼中钉拔除。只是,淮南王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平日极难抓住他的把柄。

此次谢明曦出手,将永宁郡主闹得灰头土脸,又牵连到了李太后。俞皇后顺势而为,一举数得,狠狠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玉乔轻声来禀报:“慈宁宫里有人来报信,太后娘娘病了。”

俞皇后眸光一闪,站起身来:“随本宫去慈宁宫。”

李太后每年总要“病”上几场。

俞皇后身为儿媳,少不得要伺疾。宫中皇子妃嫔们也要轮流伺疾,建文帝颇为孝顺,也会亲自伺疾。

这也是李太后惯用的伎俩了。闲来无事,以折腾俞皇后为乐事。

不过,这一回,李太后的病倒不是装的。身为一朝太后,李太后颇重脸面,此次流言纷扰,却是生生地将她的脸面扔到了地上。

建文帝的怒火,令她这个太后无地自容,难堪无比。年近六旬的人了,禁不住这等刺激,一夜过来,便病倒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立刻到椒房殿来送信。

俞皇后进了慈宁宫,先进了李太后的寝宫。

李太后面色暗黄,恹恹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一看便知是真的病了。坐在床榻边诊脉的赵太医,听闻脚步声,立刻起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温声问道:“赵太医,母后凤体如何?”

太医院里共有十几个太医,一个个医术精湛高明。赵太医医术不算最佳,却颇通钻营。暗中向俞皇后投诚后,在俞皇后的指使下和卢公公搭上了线。一跃成了太医院里的红人。

太医院的院使已年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太医会是下一任院使。

赵太医恭敬答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度,又受了风寒,凤体违和,要仔细将养才是。”

站在一旁的另两位太医,也张口附和:“太后娘娘凤体无大碍,不过,不宜操心烦忧。”

“正是。”

俞皇后略一点头:“你们三人斟酌开方吧!”

三个太医去一旁会诊开药方,俞皇后到了床榻边坐下,满面忧色:“母后可得多保重凤体。”

李太后睁了眼,目中闪过一丝恼怒。

婆媳相斗数年,根本无半分情意可言,恨不得你死我活。只差没彻底撕破脸了。

俞皇后“关切”的目光里,分明都是嘲弄和讥讽。

“哀家不想看见你,”李太后疾声厉色,奈何有气无力,全无平日威风,倒有些滑稽可笑:“你立刻滚出哀家的慈宁宫。”

俞皇后神色未变,目光扫过李太后床榻边的几个年轻美丽的宫女:“你们几个身为宫人,伺候不力,令母后陷入病痛。来人,将她们几个拖出去,各打五十板子!”

几个貌美的宫女满面惶恐,一起跪下求饶告罪。

李太后怒急攻心,怒目相视:“混账!哀家的人,如何轮得到你来处置!”

俞皇后慢条斯理地应道:“连母后的身体也伺候不好,要她们还有何用?”

“儿媳定会好生责罚她们,再给母后挑几个细心得力的人伺候。母后安心养病,些许小事,交给儿媳便行了。”

李太后气得全身直抖,挣扎着坐起身来,正要破口怒骂,俞皇后不失时机地再来一记重击:“这是皇上亲口吩咐,儿媳不敢有分毫怠慢。”

“除了她们几个,母后的身边人也得一并挨罚。”

“身边人”三个字,若有所指,意味深长。

李太后面上愤怒的潮红迅疾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惶惑不安的苍白。

建文帝是真的怒了!

所以,才会不顾她这个亲娘的颜面,令俞皇后亲自来处置她的“身边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严惩(三)

看着李太后惨然的脸孔,俞皇后心中涌起无比快意。

就是这个刁钻刻薄的婆婆!

自她嫁进门的第一日开始,便百般挑剔刻薄。虽有建文帝相护,她依然无一日过得顺心舒畅。因为无子,她受尽李太后奚落嘲讽,无可奈何地退让,容李氏女进宫为妃。之后,便是丽妃静妃梅妃…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住日复一日的消磨。

她终于彻底对建文帝死了心,甚至由爱生恨。对李太后的恨意,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更改。

李太后这般狼狈,她心中焉能不痛快?

“来人,传本宫之命,将这些宫女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俞皇后又接连点了几个名字。

李太后的心直直往下沉。

俞皇后点的几个名字,都是颇得她欢心的“身边人”。

俞皇后根本是有备而来!

“哀家要见皇上。”李太后不甘心受这等屈辱,挣扎着说了一句。

俞皇后温和的应了回来:“儿媳已命人去送口信。皇上想来,自然会来。”

如果不来,只能说明建文帝根本不想来!

李太后被气得心血翻涌,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建文帝素来孝顺,知道她生病,定会放下政事来看她…一定会来!

就在此时,芷兰匆匆来复命:“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政务繁忙,无暇来慈宁宫。请皇后娘娘代皇上伺疾,好好照顾太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有意无意看了李太后一眼。

李太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宫女们一声惊呼。

三个太医也是一惊,忙冲到床榻边。赵太医急得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皇后娘娘,臣这便为太后娘娘看诊。”

俞皇后半点不急不怒,温声道:“心静方能诊脉。你们不必惊慌,本宫一直看在眼底。太后忽然昏厥,和尔等无关。”

赵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俞皇后目光掠过面无人色的李太后,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永宁郡主府。

“郡主不用慌,”赵嬷嬷低声安抚:“皇上召王爷进宫,或许是因政事。不会因流言怪罪郡主。”

永宁郡主在宫中长大,对建文帝的性情也知晓几分,心里惊惶不定:“如果只是政事,不会单独召父王进宫。既是特意相召,少不得要问起流言之事…”

此时此刻,永宁郡主满心悔意,目中闪过水光:“早知今日,我真不该和谢钧翻脸反目。”

永宁郡主实在未料到,谢明曦如此狠辣,竟真得将这桩隐秘传开。她声名扫地,李太后身为一朝太后,亦被波及。

谢明曦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就不怕淮南王府的报复吗?

赵嬷嬷目中闪过一丝腾腾杀气:“郡主不用怕。撑上一段时日,流言便会平息。王爷定不会饶过谢明曦!她还未嫁给七皇子,算不得皇家人。想要她的性命,不是难事。”

永宁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咬牙切齿道:“嬷嬷说的没错。谢明曦毁了我的声名,我要她以性命相抵!”

话音刚落,瑶碧神色慌张的进来禀报:“启禀郡主,王爷来了。点翠还没张口,就被王爷命人捆住手脚,说是要杖毙!”

永宁郡主头脑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点翠伺候她数年,总有几分情意。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点翠被杖毙?

赵嬷嬷见势不妙,忙追了上去。

点翠生得貌美妖娆,颇为风情,深得永宁郡主欢心。

淮南王对点翠当然不陌生。只是,在知晓永宁郡主的癖好之后,再看点翠,淮南王心里只剩愤怒。

“杖毙!”淮南王冷冷吐出两个字。

侍卫们动手毫不留情,重重十几板子下去,点翠便连哭喊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父王!”永宁郡主红着眼冲了过来,猛地在淮南王面前跪下:“求父王饶过点翠一命!”

点翠挣扎着抬头看了过来,用尽全力呼喊:“郡主救我!”

板子落下,点翠的呼救声变成了惨呼!

永宁郡主泪水涌了出来,紧紧地攥着淮南王的衣襟:“父王,你放过点翠吧!以后,我什么都听父王的,再不敢任性…”

“闭嘴!”淮南王阴沉冷厉的面色,令永宁郡主生生打了个寒颤:“留着她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皇上让你进慈心庵,你立刻让人收拾行李!”

慈心庵?

永宁郡主头脑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目中满是仓皇惊恐:“不,我不去!我不去慈心庵!父王,我求你了,你替我去向皇上求情,饶过我这一回…”

在宫中长大的永宁郡主,自然很清楚慈心庵是什么地方。

进了慈心庵的人,要么熬至老死,若熬不过去,疯了也不少见。

她不去慈心庵!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这般严惩她?

淮南王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求过皇上吗?永宁,你现在老老实实去,以后还有出来之日。若再闹腾,我这个亲爹也只能袖手不管了。”

为了这个女儿,他这张老脸丢尽,更失了圣心。

今日俞皇后的警告,言犹在耳。便如一块巨石,堵在胸口。那一口气,也被堵在了胸口,无法畅顺呼吸。

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点翠的惨呼声渐渐小了,刺鼻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散。

此时的永宁郡主,满心惊惧慌乱,哪里还顾得上点翠的死活。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短短片刻便已陨落。站在一旁的赵嬷嬷和瑶碧,俱都面色惨白,不敢看鲜血横流气息全无的点翠。

永宁郡主跪在淮南王面前,哀哀哭泣不已。

淮南王面色同样难看,头脑愈发昏沉,强撑着镇定下令:“赵嬷嬷,立刻去收拾行李。你和瑶碧,随永宁进慈心庵。”

进慈心庵,最多带两个人伺候。

瑶碧是永宁郡主的贴身丫鬟,赵嬷嬷年纪大些,应对诸事老道,又曾是李太后身边的嬷嬷。随着永宁郡主一并去慈心庵,最合适不过。

赵嬷嬷和瑶碧再不情愿,此时也不敢说个不字。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入庵

两个时辰后,永宁郡主被送进了慈心庵。

慈心庵坐落在皇城内,离皇宫约有数里之遥。名为庵堂,实为关押宗亲女眷宫中妃嫔之处。

庵堂内外有百余名侍卫层层把守,连只苍蝇也休想随意飞进去。

进了慈心庵,便与世隔绝,虽衣食无忧,和笼中鸟雀无异。

永宁郡主再无往日的骄傲跋扈,面色苍白,花容惨然,脚步绵软无力。赵嬷嬷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她一把年纪了,本以为能在永宁郡主府里安逸养老。没曾想,临了竟被永宁郡主连累,一并被打发到了慈心庵来。

永宁郡主还年轻,瑶碧也正当妙龄,熬上几年还有出去的机会。她这把老骨头,进了慈心庵,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瑶碧神色木然。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旋着点翠临死前的模样。被生生杖毙的点翠,全身鲜血,妩媚妖娆的脸庞布满临死前的惊恐和不甘,直至临死也不肯闭眼…

永宁郡主相中了点翠,点翠身为奴婢,焉能拒绝?事情被揭露后,淮南王却命人杖毙了点翠!

身为奴婢,性命如草芥。

或许在主子们眼中,她们根本算不得人。

殊不知,她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们的血同样是热的,她们同样对未来有诸多希冀期盼。

点翠死了。

下面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瑶碧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眼泪都不敢落一滴。唯恐激怒了神色阴冷的淮南王。

慈心庵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淄衣的光头女尼出现在众人眼前。女尼满面皱纹,看着颇为苍老,双手合十,恭敬一礼:“贫尼清云,见过王爷!”

淮南王竟认识清云,目光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喊了一声:“堂嫂。”

女尼清云淡淡道:“贫尼已入佛门,再不闻世间尘俗凡事。王爷这一声堂嫂,贫尼担当不起。”

永宁郡主心神巨震,目光定定地落在清云的脸上。

淮南王竟称呼这个女尼堂嫂?这个女尼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淮南王心情恶劣之极,半个字不愿多说,阴沉着脸吩咐永宁郡主:“你随清云大师进庵。在庵中抄经念佛,反省自身之过。过几年,或还有被接出来的机会。如果不诚心悔过,今日便是我们父女最后一面!”

此言何其冷酷无情!

永宁郡主全身一颤,泪水如泉涌。却不敢忤逆淮南王之命:“女儿一定听父王的话。”

淮南王冲清云略一点头,转身离去,再未多看永宁郡主一眼。

永宁郡主泪如雨下。

清云女尼宛如木雕一般,至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等了片刻,淡淡道:“郡主请随贫尼进庵。”

永宁郡主沉浸在哀恸惊恐中,不停哭泣,既未听见,更无反应。

清云女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赵嬷嬷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冲瑶碧使了个眼色,和瑶碧一起扶着永宁郡主进了慈心庵。

厚实的黑门缓缓关上,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