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逗得方若梦和顾山长开怀一笑。

一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方若梦心情愉悦地告辞。

谢明曦亲自送方若梦到了书院外。

不出所料,李默果然一直在书院外等着。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穿着绯色锦袍的李默,俊美倜傥,气度风流。一双略显狭长的桃花眼,却未像往日那般浮着笑意,焦灼急切中,透着自责和颓然。

见了方若梦的身影,李默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快步迎上前。

方若梦看着疾步而来的夫婿,心中没多少欢喜。

李默其实是一个尽责的夫婿,待她也颇为尊重。可这份尊重,和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痴恋是不一样的。

当年的李默,对“六公主”是那样的痴心情深。

现在的李默,对她这个妻子尊重友善…也仅此而已了吧!所以,他在一怒之下,竟忘了她还在四皇子府,一个人独自离去。

也可见,她在他的心中是何等分量了。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姐姐,你若不想回李府,我便送你回方家住几日。”

李默:“…”

李默脚步一顿,神色间满是尴尬。

方若梦定定神,冲谢明曦轻笑:“不必了,夫君来接我,我和他一起回府。”

嫁出门的女儿,哪能这般任性地回娘家住下。若闹到长辈们耳中,李默要吃挂落,她这个儿媳,也会被婆婆迁怒。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谢明曦暗暗心疼方若梦一回,看李默愈发不顺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劳李公子在此久候了!”

李默在人前拉不下脸,咳嗽一声道:“也没等多久。”

然后,迅疾冲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

还不赶快说“我们公子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这儿等着”?

可恨的是,小厮今日偏偏谨记不得多嘴的吩咐,像锯嘴葫芦一般,愣是没吭声。气得李默想伸脚踹人。

方若梦并未令李默难堪太久,轻声道:“我这便和你一起回去。”

妻子这般善解人意,李默愈发心虚难安,顾不得颜面,低声道歉:“若梦,对不起。我之前被气昏了头,竟忘了叫上你一起离开。直到回府了,我才惊觉。我又去了四皇子府,听闻你早已离开。我便猜你来了莲池书院,立刻又过来…”

“不用解释了。”方若梦淡淡一笑:“我没生气。谢妹妹这里的厨子极好,做出来的菜肴美味可口。倒是比在四皇子府里用午饭更自在。”

李默:“…”

谢明曦暗暗为方若梦道好。

这番话柔韧有力,虽不刻薄,却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立场。

如何沟通,是夫妻之间的事,谢明曦并无插嘴的打算。冲方若梦笑道:“李公子来接你,我便不送方姐姐了。”

方若梦笑着嗯了一声。

谢明曦转身进了莲池书院,继续悠闲待嫁去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待嫁

时间一晃,便进了腊月。

腊月初二这一日,盛锦月出嫁。

一众同窗,纷纷送礼道贺。便是谢明曦,也未例外。

到底是同窗。哪怕谢家和淮南王府反目,这份贺礼也不能少。

不过,谢明曦只送了礼,人并未前去。免得盛锦月在出嫁的大喜日子里,见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痛快。

隔日,林微微便来了。

“…昨日你没去,没亲眼见到,盛锦月着实有些可怜。”林微微低声叹道:“别的女子出嫁,要么娇羞要么忐忑,要么对家人依依难舍,总之心里都是欢喜的。”

“可盛锦月,昨日无半分喜气。从头至尾,如一根木桩一般枯坐在那儿。我们同窗一起前去贺喜,她谁也没理。只在四皇子妃出声的时候,才勉强应了几句。”

既可怜可叹,又可恨可恼。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一抹讥讽:“她最是争强好胜,心气又高。偏偏同窗们谁都比她嫁的好。她这个堂堂淮南王府嫡女,反倒嫁了个声名狼藉的浪荡纨绔。”

“她不情愿,又拗不过淮南王,只能认命。”

“她如何能有喜意?见了嫁得如意夫婿的同窗,怕是心中更嫉恨不平。如何能笑得出来?”

林微微沉默片刻,又叹一声:“我平日从不喜欢盛锦月,可看她那般模样出嫁,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遇到疼惜女儿的父母,定亲之前必会询问女儿的心意,令女儿如愿。

像盛锦月这般,被用作联姻,最是悲凉。淮南王根本不顾她的终身幸福,只看重楚家身为将门的声势和联姻之后的好处,便定下这门亲事。

纵然林微微不喜盛锦月,心中也为她难受。

相较之下,谢明曦便冷静冷酷多了:“她若实在不愿,便该想办法退掉亲事。装病装疯撒泼耍赖甚至寻死觅活,总有办法。”

“她没这等勇气,也只得接受这样的命运了。”

林微微怔怔地看着谢明曦,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两人相交数年,交情极佳。林微微一直以为自己很熟悉谢明曦的性情脾气。直至此刻,她才霍然惊觉,这只是她的错觉…

谢明曦神色淡淡,和林微微对视:“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

林微微定定神,坦然应道:“谢家和淮南王府早已反目成仇。你和盛锦月是对立的立场,谈不上什么情谊。你会这么想,也在所难免。”

“我只是…”

伶牙俐齿的林微微,难得有不知如何措辞的时候。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只是忽然觉得,其实,我还不够了解你。”

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失落而已。

谢明曦替林微微说出了尚未出口的话:“你以为我内热外冷,其实,我外冷心也冷。”

好吧!确实是如此。

林微微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在你不是对所有人都如此。你对顾山长,孺慕敬重,对知己好友掏心置腹,对七皇子情深意重。你的心不是全然冰冷,也有滚烫灼热的时候。”

谢明曦摸了摸手臂,神色凝重:“我被你夸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林微微:“…”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这个话题,到此告一段落,两人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你的婚期也近了。嫁妆备得如何了?”林微微随口笑问。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父亲已经将嫁妆单给我看过了。一共四十八抬嫁妆。”

四十八抬嫁妆,比起萧语晗李湘如差了一些。便是比及林微微出嫁时的嫁妆,也多有不如。

不过,谢家能凑出这么多嫁妆来,怕是家底都被掏了大半。

为了谢家颜面,谢钧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林微微笑着夸道:“你父亲真是疼你。”

谢家家底浅薄,不是什么秘密。谢钧置办准备这么多嫁妆,真是对得住谢明曦了。

谢明曦淡淡一笑:“他被调至户部,任了户部郎中的实差,皆是因为七皇子从中出力。现在我即将嫁给七皇子,他焉能不尽心准备嫁妆。”

说到底,谢钧看重的是身为七皇子妃的女儿,而不是她谢明曦。如果换成谢云曦有今日光景,谢钧“最疼爱最器重”的女儿便是谢云曦了。

谢钧的父爱,就是这般势利现实!

林微微听着这等话音,心里也有些唏嘘。

一众同窗好友,出身不同,成长生活环境也各自不同。

谢明曦几乎从不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或许也是因为,她从未将家人放在心底眼里吧!

不知经历了多少磨砺,才有了眼前这个坚强近乎无坚不摧的谢明曦!

谢明曦一抬眼,入目的是林微微满含关切怜惜的眼眸,心尖悄然一热。

“林姐姐,你不必为我忧心。我早已习惯了。”谢明曦轻声笑道:“我不需任何人照顾疼惜,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林微微听着这话不乐意了,瞪了谢明曦一眼:“谁说没人照顾没人疼惜你了?顾山长待你多好,七皇子对你的深情厚意,更是人尽皆知。还有我和方妹妹这些同窗好友,也都将你放在心上。”

“谢妹妹,你不是孤身一人。这世间,有许多人在意你。”

谢明曦,你真的不是孤身一人。

这世间,真的有很多人在意你。

谢明曦眼眶微热,略有些陌生的热流在心中激荡。

她平日能言善道,此时却口舌笨拙,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林微微说了这番煽情的话,也有些不自在。故意咳嗽一声,笑着打趣:“怎么样?听了是不是很感动?”

谢明曦抿唇一笑:“如果你是男子,我定要嫁给你。”

林微微立刻道:“这就算了。我若是男子,可没勇气娶你。”

一个女子才貌出众,自然是好事。不过,若是太过出色,已经到了令众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地步,娶这样的女子为妻,着实需要强大的内心和勇气!

从这一点来说,盛鸿和谢明曦,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第五百四十二章 出师

林微微走后,谢明曦心情颇为愉悦,唇角弯弯,目中满是笑意。

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冬日天寒,早早天便黑了。

用完晚饭后,顾山长往外张望一眼,随口笑道:“刚吃了晚饭,不急着看书,你出去转转,散散心再回来也无妨。”

盛鸿每隔几日来一回书院。每次来,都是在晚上。随廉夫子习武两个时辰后,再骑马回宫。

自婚期定了之后,谢明曦便没去过练功房,也没再和盛鸿见过面。

如此守礼,顾山长却又有些心疼弟子了,索性主动让谢明曦出去“散散心”。

谢明曦明明想去,口中却道:“天寒地冻,我不想出去了,陪着师父说话。”

顾山长笑着白了她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不走,我可就真不准你去见七皇子了。”

谢明曦:“…”

谢明曦脸颊微热,故作镇定从容:“不见也无妨。”

“你就是嘴硬。”顾山长揶揄一笑:“一整个晚上心神不宁,不时往外看。人在我这儿,心早就飞到练功房去了。行了,别在这儿墨迹啰嗦了,快些去吧!”

谢明曦这才应下,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若瑶抿唇偷笑。

谢明曦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有些别扭。都快成亲了,承认自己惦记未婚夫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这般口是心非!

顾山长瞥了偷笑的若瑶一眼,一起笑着摇头感叹:“这个明曦,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诚实了。”

口是心非一点都不诚实的谢三小姐,慢悠悠地走到了练功房外。

天色已晚,几点星光在空中闪烁着寒光。

练功房里依然未点烛台,一片漆黑。快速的长刀交击声,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谢明曦的耳中。

谢明曦下意识地竖长耳朵聆听,越听越是心惊。

廉夫子和盛鸿用的都是锋利的宝刀,在全然一片黑暗中,一个不慎,就会伤到对方,或是为对方手中长刀所伤。

廉夫子坚持这般练刀,如此才能锻炼出过人的目力耳力和判断力。

盛鸿竟也赞成。全然不顾如此练刀的危险之处。

锵!

一声略显刺耳的长刀交击声骤然响起!然后,便是一声惊呼:“师父!”

谢明曦面色微变,飞速闪至门前,推门而入。

练功房里光线极其晦暗,好在谢明曦目力极佳,凝神之下,一眼便看到了廉夫子和盛鸿两人。

盛鸿身着黑衣,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此时满是焦急和愧疚:“师父,你没事吧!”

廉夫子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我没事。盛鸿,你可以出师了。”

盛鸿:“…”

完了!师父一定是生他的气了!

没等盛鸿出言解释,廉夫子又快速说了下去:“廉家刀法,我已尽数传授于你。廉家的兵书,你也能倒背如流。该教的我都已教了给你,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练习领悟了。以后,你不必再来莲池书院了。”

然后,廉夫子又看向谢明曦,淡淡道:“明曦,你们两个很快就要成亲,日后记得多督促提醒殿下,每日都要练刀,多读兵书。”

谢明曦只得先应下:“是。”

看来,败在弟子手中,对廉夫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廉夫子没再看两人,转身离去。

盛鸿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在原地站着。

谢明曦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刚才是不是伤到廉夫子了?”

盛鸿满心委屈地应道:“这怎么会。这些时日,我一直留了一分力,唯恐长刀无眼,伤到师父。便是刚才,我也及时地收了力道。”

不然,那一刀用足力道,廉夫子少不得要受些轻伤。

谢明曦无声轻叹:“廉夫子何等骄傲!她定然已察觉到你留有余力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为师父,教导出更胜过自己的弟子,无疑是件值得骄傲欣慰的事。只不过,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出乎廉夫子意料。

所以,廉夫子才会这般气闷!

盛鸿收了长刀,有些无奈:“师父说我可以出师,不准我日后再来了。其实,我每日练刀不缀,也一直在潜心研读兵书,来不来师父这儿,都无大碍。不过,以后我就没机会见你了。”

谢明曦:“…”

如果她有这等“心术不正”的弟子,早就踹出师门了。廉夫子能忍他到今时今日,真是好涵养!

“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以后天天相见日日相守。”

练功房一片晦暗,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谢明曦也终于肯说些甜言蜜语,哄一哄盛鸿:“只一个月,你也忍不住吗?”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忍不住。”

短短三个字,胜过世间所有甜言蜜语。

一抹甜意,涌至心头,久久不散。

谢明曦忽地想起林微微白日所言。

你不是孤身一人,这世间,有许多人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