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前是没有人揭发她,现在不同了,现在三王子也饶不了她……”

高太傅直到现在才隐隐有几分明白芳菲的身份,简直不可置信,沉吟了一下:“殿下,依老臣之见,你不妨静观其变。而且,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得罪李大将军……”

“她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

“不一般?有什么不一般?哪怕她再不一般,现在你也没法了。不是你亏负她,而是形势如此……”他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陛下,你就算不顾忌自己的前程,总得顾念我们这帮替你出生入死的老臣……”

太子垂下头,无言以答。

今天的局面,是太多人的心血换来的,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御书房的灯彻夜亮着。罗迦连续三夜无眠,眼里完全充血。

不惜一切代价1

太过重大的打击,差点击溃了他,就算是强悍如他,也彻底乱了分寸。爱妃,爱子,太子……都是最亲近的人,却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一个人跪在门口,也不知跪了多久了。

罗迦早就知道,但他一直没动。这两天,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既希望他露面,又不希望他露面,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

许久,他才慢慢走过去,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儿臣给父王请安。”

“朕很好,你身子也不曾痊愈,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天日寒冷。”

“父皇……儿臣想请您一件事情……”

“夜深了,你回去!”

“儿臣想见见芳菲,她是无辜的,父皇,求你饶恕她……”他一口气地喊出来,“都是儿臣连累了她……”

罗迦仔细打量着这个儿子,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神情十分急切。这一刻,他面上的病弱几乎都消失了,又是早年那个英武的年轻人了。可是,他的沉毅不见了,而是焦虑,不可遏制的焦虑,又急切,悲哀。

当英武取代了病弱,当沉毅取代了性急——他终究是年轻人,就算再深沉,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儿子,一点也不了解。

“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不是芳菲的错!”

“在这之前,你应该想到过这样的后果!”

“儿臣……儿臣知罪!所以,更不应该责罚芳菲.。”

“知错?你知什么错?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这一天会两败俱伤!你自己选择的,你自己就要承担!”

太子跪在地上,完全无法抬起头,父皇,他知道,他都知道。也是,父皇,他是何等样的人?自己这些把戏,岂能瞒过他?

他的额头全是冷汗:“儿臣只求能换得芳菲一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哦?一切代价?甚至包括你的太子之位?”

不惜一切代价2

他一震,不敢开口。

罗迦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切的筹谋运算;或者他的真心假意。他要付出代价,能付出到什么程度?这个儿子,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他顿觉有些好奇。

罗迦淡淡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拼命救她?”

“因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儿臣早就死了。”

“救命恩人?仅仅这样?”

他看着父亲微妙的表情,别过头,好一会儿才咬紧了牙关,坚决道““对!父皇,求您开恩。儿臣跟她别无私情!她不该死!她从小孤苦伶仃,无亲无故,受尽磨难,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来东宫诊治儿臣,尽心尽力,可以说,是这世界上对儿臣最好的一个。她那样好,她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不该死……”

罗迦的声音十分冷酷:“这是她的宿命!”

“就算是宿命!也不能是因为儿臣!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如果芳菲死了,我这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罗迦沉默了一下,才说:“你若想她活,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她要活,别人也得活着!”

太子慢慢地垂下头去,满脸的失望,甚至愤怒。别人!别人凭什么活?罗迦这是公然徇私枉法!芳菲,变成了一个人质,一个交易的筹码。

罗迦的神情十分疲倦,他慢慢地回到龙椅上坐下。放眼看去,诺大的御书房空空荡荡,一个自己,一个儿子,可是,自己看着儿子,却那么陌生。会不会儿子看着自己,也是同样的感觉?

良久,太子才行一礼:“父皇,儿臣告退!”

“你下去吧!记住,你今天本是不该来的。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布置东宫,尽快迎娶李大将军的女儿。时间已经不多了,够你忙的了,希望你不要再乱走了。”

他背脊一僵,只能说:“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不惜一切代价3

这一场雪,一下就是半月,断断续续,风吹雨打。

整个皇宫被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雪白里,世界茫茫一片,那么干净,又那么清净。大理寺狱旁,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罕有人能随意进出这里。

门一开,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林贤妃揉着红肿的双眼,惊讶地看着对面那个一身雪白的人——他的头上,肩上,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花,整个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其实,嗓子早就哑了,只剩下嚎啕。林贤妃已经人到中年,一辈子养尊处优,现在被软禁,就算是没受任何的折磨,单单就是那种精神的折磨,也彻底消磨了她的风韵。她头发散乱,脂粉不抹,整个人忽然老了二十岁,已经是一个沧桑的老妇人了。但是,对面那个男人,他还是那么年轻!他穿一身大雪貂

尽管穿着厚厚的袍子,膝盖还是能感受到雪地上的寒冷。她的心,也像这片雪地一般寒冷。

“陛下,皇儿呢?臣妾想见见皇儿……”

自从那日之后,她和儿子便被分开关押,没有任何外人知道,却只是软禁了。罗迦没说明原因,她就更是害怕。儿子呢?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就算她再恶毒,再狠心,再用尽手段,毕竟,她还是一个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和儿子的地位。

“陛下,有罪的是臣妾……是臣妾从小没有教好儿子……求求您,求您饶恕他吧……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绝对不敢说出大祭司一事……陛下,求您看在臣妾服侍你多年的份上,臣妾向您保证,如果有泄露半点,你就将我林氏家族抄家灭族,臣妾绝无怨言……臣妾会敦促儿子的,只求您饶他一命……”

罗迦也呼吸急促:“希望你记得你今天所说的话!”

她磕头如捣蒜,直磕得额头都碰出血来:“臣妾知道,臣妾知道……”

不惜一切代价4

她磕头如捣蒜,直磕得额头都碰出血来:“臣妾知道,臣妾知道……”

“来人,带三王子。”

“是。”

一阵脚步声。

林贤妃欣喜若狂,只见三王子被几名侍卫带上来,虽然神情狼狈又憔悴,但浑身没有伤痕。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惩罚,只是消失了他昔日的嚣张神色,面色就更加阴沉了。

她松一口气:“多谢陛下,谢陛下的大恩大德……皇儿,还不叩谢父皇……”

三皇子也跪在地上:“谢父皇恩典。”

罗迦双眼湿润,造成今时今日,自己难道就没有丝毫的的责任?

“皇儿,你今日启程,带着你的母妃去封地,今生今世,不得再踏进皇宫半步!就算是朕驾崩,你母子也不得奔丧!”

林贤妃浑身一震,死罪逃过,可是,连奔丧都不允许,这岂不是终身的废黜?

“陛下,陛下……是臣妾的失职,一切都怪臣妾……”

“林贤妃,你伺候朕多年。出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朕不忍将你打入冷宫,所以,你不妨随儿子去封地……就算路途遥远,至少母子团聚,好过冷宫的孤寂……”

林贤妃再次泪如泉涌。毒杀太子一事,就算能被罗迦弹压下去,可是,自己母子,也永远没有翻身之地了。甚至这美轮美奂的皇宫,眼前的这个男人,也都不属于自己了。心里起了一股比死亡还可怕的对这皇宫的眷恋,一朝富贵,烟消云散,机关算尽,人生原来是白忙一场。

三王子眼里却露出一丝喜色,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自己,竟然还能逃过此劫。可是,自己手里的把柄,所有的秘密,却全部被父皇夺走了,并以此为代价,饶恕自己母子性命。他想,这对自己来说,到底是输还是赢?他心底冷笑一声,冷冷地看着——父皇!许多年了,他从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父亲,更谈不上什么亲昵的感情。

他听得母亲的苦苦哀求:“陛下,臣妾有罪,臣妾还没有尽到服侍您的责任……”

不惜一切代价5

“朕已经不需要你服侍!”

“陛下,臣妾求你,哪怕是冷宫,请让臣妾呆在你身边,臣妾不想离开你……”

“朕已经仁至义尽,你无需多言!”

罗迦的目光转向他,缓缓道:“皇儿,你要照顾好你的母亲。”

“儿臣遵旨。”

“皇儿……”他欲言又止,还是吞吞吐吐,“今后,你母妃就由你一人照顾了!”

三王子冷笑一声,听着母妃的苦苦哀求,又看着他眼里那丝犹豫的怜悯。就连怜悯,也是犹豫的!

他以为自己母子就是狠毒绝顶的坏人?他呢?他这个伟大的父亲呢?伪善,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善的父亲。

“皇儿,你要记住,你这次的大罪,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但是,太子饶恕了你!是他答应了,才饶恕你的。太子天性良善,就算你如此,他还是把你当成了兄弟。”

兄弟?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兄弟!

他听得母亲再次谢恩:“多谢陛下,多谢殿下……臣妾本是死罪之身,得陛下幸免,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多谢陛下……”

自己母子要永世被赶出京城,可是,可怜的母亲还在谢恩!三王子的怒火窜上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父皇,有一句话儿臣要告诉你……”

罗迦一怔,不由得俯下头去。

“在这皇宫里,儿臣认为根本没有父子之情,兄弟之情。所谓父亲,不过就是一个嫖客而已,这宫里多少妃嫔生了王子公主?陛下,您敢说,您都抱过他们?你都怜惜过他们?都对他们付出过父亲一般的心意?没有,您没有!我想,他们中的好些人,你一年也见不了一两次吧?尤其是那些在封地的小王子,你敢说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么?除了太子,你的眼里谁都没有……你没有真心,你甚至对我母妃都没有一丝情谊。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的!你逼的……”

太子风光大婚1

罗迦心里一震,几乎身子摇摇欲坠。在这宫廷里,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女人,看上谁了,就宠幸谁,几曾对谁付出过什么真心真意?就算是号称有宠的林贤妃,自己也甚至不曾跟她同住同吃过几日!以至于她和儿子串通了,几乎毒杀太子,自己都还不知道!

可是,就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难道就足以原谅他们的手足相残?还有左淑妃,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流产的。但是,她懂得闪避,自从林贤妃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有露面过了,躲避着任何可能祸及到她自己的漩涡。

他觉得人与人之间,尤其是这皇宫里的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捉摸和惨不忍睹。

他并不再回答儿子的愤怒,声音十分平板:“你们上路吧!以后,永世不许踏进京城半步。”

一辆马车停在旁边,十几名侍卫,几名伺候林贤妃的心腹宫女,却显不出丝毫的热闹,十分萧瑟。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想离开这里……”她最后一句哀求的话被罗迦移开的头冻结。犹如困兽。

“你们还是离开的好,离开了,也许这一辈子才会活得开心一些。”

“母妃,走!”三王子已经很不耐烦了,强行扶起母亲,为何还要哀求他?!哀求会有用么?

她的哀求再也说不下去,再不走,难道等着大臣上书言事处死自己母子?或者等着太子登基,找自己母子秋后算账?

她再次跪拜罗迦,两名宫女上来将她扶上马车。

“陛下……”

她已经被儿子拉上马车。得得得的声音里,马车仓促而去。

出了城门,更是一片皑皑的白。这北国的第一场雪,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严酷天地。此时,正是最不适宜上路的季节。若是往年,尊贵的皇室成员正在暖阁里,围着火炉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几曾如这般灰溜溜的如丧家之犬?

太子风光大婚2

耳边传来隐隐的喜乐之声,吹吹打打的人群,送礼的仪仗队,威风凛凛的唢呐……便装的母子一行避开在路边。

三王子勃然大怒:“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阻挡我们的路……”

林贤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儿子,你再也不许冲动了!”

一名宫女小声说:“娘娘,您看,那是李大将军府的送亲队伍……”

啊?原来今天是太子的成婚大喜日。

三王子双眼要滴出血来,林贤妃牢牢拉住他:“皇儿,你必须忍耐,现在我们母子再也没有其他出路了……你府邸的妻儿,还有我们林氏家族的几百口人……皇儿,你若是冲动,我只有死在你面前……儿子,你一定要沉住气,保命才是重要的,只要能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三王子看着那风光驶过的大仪仗队,天子成婚,万民围观。他紧紧捏着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信他太子真能风光得意一辈子。

“母妃,我真恨不得当初没尽快杀死他!我们真不该下手迟缓,一再犹豫,所以才杀虎不成反被虎噬。”

她也恨。对太子的恨,对罗迦的恨,甚至因为这恨,对皇宫的荣华富贵的眷恋也淡漠了。还有那个贱丫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丫头,就像生命里的克星。

三王子恨之入骨:“太子和神殿之女私通,这样的滔天大罪,难道父皇也看不到……”

“儿子,此事提也休提,我答应了你父皇,以林家几百口人换取这个秘密的永久淹没……”

“为什么?”

“因为此事一旦泄露,不止太子,就连你父皇,也无从交代。”

“我早就在怀疑,如果不是父皇徇私,当初那个贱人怎么逃得出去?母妃,父皇莫非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住口!今后再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情!”

三王子恨恨地住口。

“儿子,我们一定要东山再起。”

“母妃,你放心。也许,我们去封地并不是坏事。”

母子俩的声音被接连不断的迎亲队伍的炮仗声所淹没,相对惨然,抱头痛哭。

太子风光大婚3

太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太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面上却殊无喜色,一直坐在房间里发呆。按照惯例,他是该亲自去东街迎亲的。可是,因为是太子,因为他称身子未曾痊愈,所以,豪爽的李大将军便省略了这个仪式,李大小姐在皇家仪仗队的护送下,改走南街,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快到了。

良辰吉时,就要开始。

他站起来,抖擞一下自己这身大红喜服。李奕匆忙进来,他急急地问:“有没有消息?”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陛下严令,彻底封锁了所有消息。”

他惨白了脸:“难道芳菲已经死了?”

李奕垂下头:“属下真的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并未交给大理寺狱审理。他们甚至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太子更是恐惧,难道父皇秘密处死了芳菲?

“殿下,林贤妃母子离开皇宫,被发配到了封地。陛下命令他们永世不得再回平城!”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此巨大的罪孽,父皇竟然不通过审理,就私自找了借口将他们发配到封地,这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

他愤怒地,一转念,却又问:“三王妃呢?”

“三王妃因为没有生孩子,便被乙浑带回了丞相府。”

他冷笑一声,这还是给三王子留下了退路?宰相乙浑屹立不倒,他的妻子也还在平城。这算什么?

李奕压低声音:“陛下也是碍于各方面的势力,迫不得已。现在朝廷,乙浑权力最大,外面,李将军功高震主。他们二人需要互相制衡,陛下是不会让乙浑倒下的,再说,庭审中,没有证据表明乙浑也参与了……”

乙浑如果不参与,单凭三王子母子,岂能如此天衣无缝?乙浑不倒下,三王子就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他妃嫔也很害怕,林贤妃把持后宫多年,当然不会从来不得罪人,她们也揭露了她的一些罪过,才知道她已经使用手段,让好几个嫔妃先后流产了……”

太子风光大婚4

以前以为是天灾,现在方知道一切都是人祸。以前提也不敢提的,现在当然会争着揭发,墙倒众人推,自古皆然。

“可是,芳菲呢?我只想知道芳菲的情况……”

“她的确打探不到……”

“殿下,太子妃的花轿已经到了……”

“殿下,再也不能拖延了,良辰吉时到了,其他事情,都得先放一放……”

“陛下驾到……”

太子来不及多说,已经被宫人簇拥出去。迎娶太子妃,国之根本,父皇亲自坐镇,他岂敢再躲在后面?

红烛高烧,满朝文武。

这是一场旷世的盛典,太子府的常常走廊里铺上了红地毯,洒下的干花瓣,红花白雪,相映成趣。爆竹声声,震耳欲聋。

在众人震天价的恭贺声里,李小姐被迎娶进门。也是和民间的夫妻成亲一样拜堂,唯一不同的是,太子妃有自己独立的寝宫,拜堂后,就要将太子妃送去正宫寝殿,然后,太子需和她同住半月,再轮到其他妃嫔。

这是正妻的资格,其他妾媵是享受不到的。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丰盛的菜肴,美酒,散发出极其浓郁的香味,比当年罗迦凯旋的声势更加浩大。

他看见儿子的参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喜庆,这样的嘈杂,儿子的面上也有一丝喜色。他喟然长叹,就算是自己千不好万不好,但是,看到儿子现在,也算是略略尽到父亲的心意了。

“一拜天地,二拜皇上……”

罗迦独坐上首,接受儿子、新妇的参拜。

他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叹道:“皇儿,朕总算能够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有所交代了。”

太子跪在地上:“谢父皇恩典。”

太子妃也行礼,她被喜娘搀扶着,浓妆艳抹,满头珠翠,贵气逼人,客人无不惊叹她的美艳。任何人娶了如此美艳的妻子,都可谓一生不悔了。

朕只要快活1

罗迦着意观察着太子的面色,没发现任何的异常。他因此而觉得欣慰。然后,礼官一声“礼成!”,一对新人便被送回了今日的新房,开始享受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罗迦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杯大杯地喝着美酒,直到醉意熏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快活还是不快活。

也罢,总算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儿子成家了!这一刻,他也不过是个父亲而已。

在女眷区,妃嫔贵妇们齐聚。他看到自己的左淑妃,张婕妤等等其他宠妃,她们纷纷上来给他请安,恭喜他,恭喜太子大婚……

罗迦面带笑容,接受着所有人的恭喜,忽然觉得非常寂寞,就像置身千万人里,也觉得只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笑容,这些恭喜,都那么飘忽,太过遥远,以至于彻底掩盖了那场血腥的宫廷政变所带来的压抑。

再也无任何人谈论林贤妃母子,大家都装着没事人一样,生怕惹祸上身,或者幸灾乐祸。

他想起三王子对自己的怒骂,自己没有真心,那这些人呢?这些妃嫔呢?就算是林贤妃,她又能有几分真心?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替她自己和儿子争夺更多的权益,更高的地位。其他妃嫔,同样如此。她们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从来不敢有一丝半毫违逆自己的心意,为的是什么?为的也不过是替她们自己,替她们的家族,争取更好的赏赐,更多的荣华富贵。

自己和她们,不是夫妻,而是上下级的关系。自己就算是个皇帝,可是,知心人有几?儿子还可以说“芳菲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之人,我可以完全不提防她”——而自己呢?谁是自己可以完全不用提防的人?想来想去,竟然从来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没有!自己没有真心,别人也没有真心!

他想,自己是皇帝,是天子,是孤家寡人,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真心,只要快活。

快活就成了。

朕只要快活2

他一杯接一杯。别人只道他是开心太子的成亲,却不料他内心如此孤寂,也是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自己的处境,思索这个宫廷的可怕。

恍惚中,又想起那个僻静的山村,想起北武当脚下那一次的平静的生活。尽管那么短暂,他却常常地想起,更是怀念。这是他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活,他想,也许那也会是最后一次,从此,只剩下怀念!

入夜,一盏孤灯。

静静的屋子里,芳菲盘腿坐在角落。外面十分冷清,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出去观看太子的婚礼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恭喜谢恩的声音,羡慕的议论声……声声入耳,她却又似什么都听不见。

这些天,她就被关在这屋子里,那是立政殿的别院。她接触不到任何人,就连宫女,也每顿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

她就如一个彻底的囚犯,这屋子是空荡荡的,去除了任何华丽的装饰,去除了一切的奢侈,甚至连火都没有生。甚至连囚犯也不如,因为,她不曾等待自己被公审的时候。连审判也没有。

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

她在等待着行刑的那一刻:被烧死?被绞死?还是其他什么死法?罗迦不敢声张,一定不会选择公然处死自己的方法。那么,唯一的,就是秘密赐死了?毒酒,三尺白绫还是剪刀?

她靠在墙上,心如死灰,因那声声的喜乐,更是觉得死亡,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怀里还揣着那个栗子,贴着心口。什么都是冰冷的,唯有这个,烫得惊人。她受不了,只能伸手摸出来,放在手心。迷迷糊糊里,仿佛睡着了,在做一个非常遥远的梦。也不知是喜怒哀乐。然后,她蓦然睁开眼睛。

一股扑鼻的酒意,一个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

他将门关得重重的,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她。

这是要处死自己了么?一切都将落幕了?

她缓缓开口:“你动手吧!”

可怕的情欲1

这是她被关押的日子,说的第一句话。这许多日子,她从没开过口。也没有可以开口的时候,话说出来,才发现声音那么嘶哑,她想,若是再关押下去,也许自己就不会说话了。

“芳菲,你还可以活命!”

活命?怎么个活法?

他没了声音。她想,那是因为他喝醉了,在说酒话。

芳菲慢慢站起身,墙脚,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两件道袍,一些碎银。这是她进宫时带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在这里的。她想,那是太子托人捎来的。但是,她对此并不关心。

然后,她拿起包裹,走过去,声音非常平静:“陛下,我走了!”

陛下,我要走了!

酒意烧红了他的眼睛,他摇摇头,似是有点茫然: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走?

她转身就走。不管这是不是良机,但是,这已经是唯一的机会了。而且,自己就算呆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他站在门口,她终究要和他擦身而过。他忽然伸出手,牢牢地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滚烫的手,扑鼻的酒气,她被这股滋味熏得几乎要晕过去。愤恨,埋怨:“放开,我要走……”

“不许走!”

她拼命挣扎:“就算死,我也要走。”

他也怒了:“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就算死也要走?难道朕是毒蛇猛兽么?”

“放开我……你放开……”

他手一用力,已经将她拉在怀里,牢牢禁锢住。头十分沉重,便趁势低下,埋首在她的孱弱的肩头。顿时,如释重负。

也许是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也许是儿子大婚的这个夜晚分外寂寞,也许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少女的芬芳……他身上的酒意完全变成了热意,只属于男人的那种滚烫的热意,几乎要将他怀里抱着的躯体生生融化……

芳菲从未如此靠近一个男人,更是从未体会一个男人如此强烈又陌生的情欲;身子被搂得越来越紧,就越来越怕,仿佛回到了神殿,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无数次的想象里,自己被绑起来,在高高的木架上,被人点燃火堆,熊熊燃烧……

可怕的情欲2

她惊惶得大声叫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的头依旧埋在她的肩头,却什么都没做,除了呼吸的灼热,除了浓郁的酒味,除了他越来越强烈的心跳——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这样靠着她。

可是,这依靠也是要人命的。她再不晓事,也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少女了。这是男女之间的本能,因为她不曾这样激烈地接近过任何人,就连太子也不曾!她忽然重重地一推,竟然将他推得踉跄几步。

她趁此时机,也跳开几步,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包裹,如一头刚刚虎口脱险的羊,惊惶得浑身颤抖。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便也看着他。

因为这目光的茫然,因为那酒意,少女的直觉忽然醒来——就算她不曾经历这样的事情,但是,那是人的一种本能,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美酒,本来就是一种隐形的杀手,许多罪孽,都是因它而生。

她恐惧得转身就跑。急于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门是开着的,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