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南到永福宫的时候,楚荆河和秦立仁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太后负手在殿上踱来踱去,看到裴凌南和林素琴进来,挥手阻止她们行礼,“不用多礼。凌南,哀家长话短说。此前,南帝为示友好,派了一个亲信大臣出使北朝。这个人你应该有所耳闻,是金陵城的都指挥使越香凌。此人是个棘手的角色,在南朝的党派斗争中,虽一直处于中立的位置,却也能牢牢地站稳脚跟,深得南帝的宠爱。他此番前来的意图,目前我们还不好猜测,但翁照帆应有交代他问梁承安一事。此时只怕梁的死讯已经传了出去,丞相又被关在天牢中,故哀家急召众位爱卿前来商议。”

楚荆河打了个哈欠说,“不就是个都指挥使,二品的官员,除了长得美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立仁连忙摆手道,“楚大人切莫小看此人。布衣出身,三十岁不到就成为了掌握南朝国都安全的都指挥使,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人。而且据说他足智多谋,为人冷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一个弄不好,南北两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平局面就会被打破。”

太后看着秦立仁,“那依秦爱卿之见,派谁去迎接比较好?”

“臣愿请命。”秦立仁拱手道。

“秦大人,照你刚才所说,这个人相当狡猾,你太老实,玩不过他。”楚荆河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姐,不然,我去如何?”

“你?”太后锁眉,马上否定道,“荆河,这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你吃喝嫖赌的那一套江湖把戏全部都用不上。若说秦爱卿都不能胜任,你就更是不能了。”她又转向裴凌南,“凌南,目前你负责办理梁承安一事,可有什么建议?谁能把此事好好向南朝的使臣说明,又不至于引起双方的不快?”

裴凌南想了想,俯身说,“臣亦觉得楚大人可以胜任。对方既然不是一般的使臣,想必我朝一般的官吏也应付不来。楚大人为人…比较随性,不按套路出牌,刚好让对方也琢磨不透我们在想什么。”

楚荆河皱眉,“比较随性”?这算哪门子的评价。

经过商议之后,确认由楚荆河前去迎接越香凌。而秦立仁和裴凌南则全力调查梁承安一案。裴凌南试图找出那天看管大牢的狱卒,可是他们一个个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返乡的返乡,告假的告假,失踪的失踪。连给阮吟霄字条的那个牢头,也不知了去向。

朝堂之上,每天都有人上奏,请太后严惩阮吟霄。皇室宗亲们甚至联名上书,说若不废止新政,不处理阮吟霄,他们将不再出钱缴纳高昂的税收。

太后和皇帝每日都要焦头烂额地应付各路的大臣,本由阮吟霄分担的国事,一时又找不到人接手,各种重压之下,双双不堪重负地病倒了。

花事十五

北朝顶头的两个人物倒下去之后,皇室宗亲们便更加猖獗。

先是公然不从新政,把已经收归给国家的土地又据为己有。驱赶百姓,税制混论,甚至还养了私兵,公然和朝廷作对。

然后,还每天都追问刑部何时处置阮吟霄。刑部虽然用证据尚且不足,御史台仍在调查中当做借口,但刑部已经快要扛不住各方的压力,刑部尚书也开始称病不出。亲贵们虽然不敢公开对阮吟霄怎么样,但他们向阮吟霄投个石子,烂菜叶子,或者收买狱卒让他们对阮吟霄进行点特殊审问什么的,也自然是没有人管了。

阮吟霄本来就在病中,一番折腾之后竟然是奄奄一息。同样在病中的承天太后得知此种情形,勃然大怒,下旨让御医去牢中给阮吟霄诊治。但牢狱之中阴湿之气又太重,不利于治病,阮吟霄身体不济,染了肺炎,命悬于一线。

裴凌南顶着巨大的压力每日里疲于奔命,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对阮吟霄,沈流光,秦书遥三人有力的证据。

无计可施之下,她准备和沈贺年来一次长谈。

那天,沈贺年情急之下说出的话,表示他显然知道梁承安。承天太后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一直极力封锁梁承安的死讯。连多数狱卒都不知道梁承安的真实姓名,只有少数的几个关键人物知道,此外便是看过字条的沈流光和秦书遥了。

沈贺年能一口说出梁承安的名字,显然有些问题。

但自从沈流光被抓之后,沈贺年一直不怎么待见裴凌南。

以前最热衷的小黄书,最近也不大看了,每天搬张藤椅躺在院子里,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来往的众人。从门口路过的人都说沈家有一股浓重的怨气,还建议沈府的管家去请道士来做做法,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冤魂不散。

当裴凌南走到沈贺年的身边,企图开始对话的时候,老爷子并不是很配合。

“爹,我想跟你聊聊。”裴凌南说。

沈贺年翻白眼,侧身背对着她,“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能跟你聊什么?”

“我最近一直在查流光的案子,可是什么头绪都没有。证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你说该怎么办?”

沈贺年闭目装傻,“这是你们御史台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爹,不是媳妇心狠,要告诉您句实话。若是再找不到证据证明流光是无辜的,他和秦书遥两个人就会有危险。您想啊,南朝的使臣一来,能随便放过杀害他们朝廷命官的嫌疑犯么?”

沈贺年的身子僵了一下,“流光他,死定了吗?”

“是啊,再找不到什么有力证据的话,我只能给流光备些好酒好菜,让他安心上路了。”裴凌南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月黑风高夜,一道影子利索地闪过沈家的庭院。

他摸索到后门,左右张望了一下,开门溜出去。

裴凌南把双双绑好,又往她嘴里塞了布条,偷偷地尾随在出门的沈贺年身后。他一路走街窜巷,拐来拐去,最后进了一条漆黑的弄子里。这个地方很偏僻,如果不仔细留意,根本不会发现。

巷子里有一间破屋,沈贺年在门外学猫叫了两声,里面有人应话,“老哥哥,你可来了,我等着你的酒解馋呢!”

沈贺年推开小破屋的门,角落里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因为天热,所以赤着膀子。他一看到沈贺年,就夺过篮子,三下五除二地把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吃。沈贺年站在一旁,搓了搓手道,“老弟,你能不能出面证明流光是无辜的?”

大汉一边啃鸡腿一边说,“老哥,现在风头紧。不是我不帮流光,实在是自身难保,你知道的,有人要杀我!”

“可是我媳妇说,再找不到什么证据,流光小子和那个女娃娃就死定了!”

“老哥哥,我的命也很要紧的。”

沈贺年着急,还想再说几句,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他和大汉皆是一惊,只见一个娇小的影子踏着月光进来。大汉急了,马上就想跑,裴凌南叫住他,“你可以跑,但是我现在已经看清了你的相貌,只要我命御史台画出你的样子并全国通缉,你从此就得过不能见光的日子了!”

大汉猛地凶光毕露,“你不怕我杀了你!”

裴凌南笑起来,“我敢来,就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要是有把握杀了我和我爹,还能全身而退,不妨就试试看。大哥,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活路的。”

大汉狠狠地剜了沈贺年一样,“老哥哥,我信你,你却出卖我!”

“不关我爹的事情,是我自己找来的。大哥,现在两条人命悬在你的身上,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吗?哪怕你回了乡下,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吧。”

大汉见事已至此,索性坐下来,叹气道,“不是我心狠,是有人要杀我,所以我才躲起来。我也并不是见死不救,我家里有老有小,都仰仗着我一个人过活,我不敢出面去送死。裴大人,你知道这朝廷水深,不知什么时候,就小命不保了。”

裴凌南和沈贺年也坐了下来,裴凌南说,“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定保护你的安全。”

大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是把字条给了丞相,但我没有说实话。那日我去巡房,看到一个背影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找什么。那一片牢房都是空的,只关了梁承安这么一个人,我担心有诈,便开口叫她,可她立刻跑了,只落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梁承安的名字。

虽然我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但是看背影应该是个女官,而且我确定,她被我发现的时候,还没找到梁承安那里。但我还是连忙跑去梁承安那里看,他正在里面打坐,我们还说了一会儿话。哦,对了,他在酉时有练字的习惯,我见他字写得好,每天回家前都会去要一张,这是那天的。”

大汉从包裹里拣了拣,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幅字,落款是书于初八酉时。大汉又把其余的字帖都给裴凌南看,裴凌南看完之后,高兴地对沈贺年说,“爹,我们只要证明那个时候,流光和秦书遥都不在牢里,再加上他们没有杀人的动机,那么他们杀人的罪名就可以洗脱了!”

沈贺年用力地点了点头,激动地握着大汉的手,“老弟,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

裴凌南去请秦立仁出面,派人保护这个大汉,又去御史台备案,还差人去报告楚荆河一声。

因为证据确凿,沈流光和秦书遥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

裴凌南,沈贺年和沈府的一干人都等在家门口,远远地看见沈流光走回来,连忙迎上去。

沈贺年拉着沈流光,又是跨火盆,又是拜祖宗的,好一顿忙活。裴凌南一直默默地陪在一旁,见所有仪式都完成了才说,“谢谢祖宗保佑,幸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沈流光侧头笑道,“辛苦各位祖宗,也辛苦你了。”

沈贺年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辛苦的?本来就不该把自己的夫君送到大牢里面去!还跟踪自己的公公,绑架自己家的丫环!流光,你媳妇把自家的人全都开罪光了!”

“爹,凌南也是秉公办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沈流光眼中笑意渐浓,“不过凌南,你能不能告诉我,跟踪公公和绑架丫环是怎么一回事?”

裴凌南拉他,偷偷地看了沈贺年一眼,“我们回房慢慢说吧。不然爹又该生气了。”

沈贺年哼了一声,“早生气了!不过你们夫妻几天没见,回房去说说悄悄话也好。”

回到房里,沈流光听完裴凌南的叙述,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怎么没有看见双双,你居然把她绑起来了?那姑娘估计从此怕了你,再也不敢来伺候了。”

裴凌南拍了他一下,“你还笑。为了你的事情,我把家里上下都得罪光了。”

“说真的,你把我送去刑部的那会儿,我心里不高兴。不过看到你这么拼命地救我,我决定不怪你了。”

“你敢怪我?要怪也是怪秦书遥吧?”裴凌南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她做了那么奇怪的事情,还落下了证据,能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么!怎么,沈流光,你是不是怜香惜玉,不舍得怪秦书遥?”

“软玉温香在怀,还怜惜什么旁的?就算不舍得,也只为眼前这个。”

裴凌南愣住,因为从来不曾听他说话这样直白。

沈流光见她红唇轻启,一个没忍住,又破了色戒。

裴凌南在云雨之中,死死地掐着沈流光的手臂。她的身体在不听使唤地听候男人的所有差遣。他的吻,他的抚摸,全部都是震颤的指令。她不想听凭他摆布,便也像他一样,去咬他胸前的珍珑。这一咬不要紧,男人受了刺激,不由得身下加重了气力,疼得她直喊饶命。

两人都尝到了极致的滋味后,相拥而眠。

沈流光亲吻裴凌南的额头,“凌南,无论我是谁,要去面对怎样的命运,你都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裴凌南累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沈流光微笑,伸手描摹着她的轮廓,然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东西,扣在了裴凌南的手腕上。

戴好了之后,他握着她的手仔细欣赏,“看来你注定是赵家的媳妇了。”

花事十六

裴凌南醒来时,就听到了手腕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她抬起手来看,发现是一个很奇特的手链,玉色的珠子,每一颗里面似乎还有一道道的金丝。珠子打结的地方有一对鱼形的铃铛,看不出材质来。

她疑惑地抬头看沈流光,沈流光闭着眼睛问,“喜欢吗?”

“喜欢。可是为什么…”

沈流光拥紧她,轻轻笑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想把它送给你。这个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明月流金。而且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解开的方法。”

裴凌南不信,试图去找手链的开口,可是半天都找不到。

沈流光睁开眼睛看她,眸中光芒流转,轻轻笑了起来。

她瞪向沈流光,怀疑他使诈。

沈流光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裴大人,您今天不用去御史台吗?”

裴凌南“啊”了一声,匆匆跳下了床。

越香凌进京的阵仗非常之大,北朝不仅用了国家接待外宾的最高规格,连楚荆河也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作风,一大早就去城门口迎着。

按理来说,御史大夫是北朝正一品的官,迎他个南朝二品的殿前都指挥使,不算委屈。

但据说,从早上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一干官吏等了个眼冒金星,七窍生烟,传说中的越香凌还是没有出现。在太阳即将沉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楚荆河无奈地下令解散,各自回家。

可官员们刚转了个身,官道上便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马儿都是绝顶的好马,胸前挂着拳头大的铜铃。只是行走的速度与人无异,甚至还更悠闲。当先的一个人,一身深色的便袍,带着宽沿的斗笠,若不是队伍中有人扛着南朝的皇旗,众人会误认为这是哪家的商旅。

马队行到目瞪口呆的楚荆河等众人面前时,戴斗笠的男人跳下来,身形挺拔,脚下生风。他也不道歉,径自摘了斗笠,俯身行礼,倒抽气的声音便在北朝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很久以后,北朝的官吏们都还记得那个叫越香凌的男人,怎么用一个微笑,让北人彻底记住了南人的美貌。

“好看,好看得不行啊!”御史台女官甲拍案,绘声绘色地描述,“比那京城中卖脱销的画还要美艳三分,高贵三分!他把斗笠摘下来的一瞬间,日月失色!”

“日月失色还不够,男人嫉妒得发狂,女人爱慕得发疯!”

“我要疯了,我能去今天的晚宴么?为什么我那个时候没恰好在城门口?!”

裴凌南翻着梁承安一案的卷宗,正苦于毫无线索,耳边还响着女人们聒噪的议论声,终于忍不住道,“喂,你们,先忙正事好吗?”

女人们噤声,忙做鸟兽散。裴凌南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已经成亲的妇女果然不爱美男”之类的零星抱怨。

裴凌南叹了口气,也实在弄不明白已经过了豆蔻之年的女人们为什么还在男人的长相着这种肤浅的事情上执着。

据仵作呈上来的公文,梁承安的致命伤极利落,一刀下去几乎没什么痛苦就见了阎王爷。照受伤的情况来看,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利刃,没有什么指向性。宁王手里握着的证词,若她没有什么把握证明那证据不可信,宁王也断然不会拿出来。阮吟霄的新政又弄得亲贵们反对意见很大,没有人会站到他那边。

至此,这个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

晚上,宫里有专为越香凌举办的晚宴。虽然,白日里越香凌公然迟到,让北朝的官吏们一顿好等。但来者皆是客,礼数上不能怠慢。所以大小官吏还是陪着笑脸去赴了晚宴。

裴凌南返家的时候,在宫门口恰好碰到匆匆进宫的沈流光。

“流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入宫来?”

沈流光不语,拉着她就往宫里走,去的是摆晚宴的崇政殿方向。

偌大的崇政殿里虽灯火辉煌,却鸦雀无声。早就守在门口的林素琴迎上来,用极快的语速说,“沈编修,你可算来了!裴大人怎么也…?没时间了,先进去再说。”

林素琴领着两个人进到殿中,猫腰往刘无庸那里走。裴凌南见大殿正中摆着两架琴,一个一身蓝袍的男人正负手立于琴前,神情倨傲。他长得比女子还要细致,浓眉细目之间又有武将的挺拔英气,他的容貌,极致而又浓烈,像是怒放的花朵,深怕明日或下一刻便要凋谢般。

两人走到刘无庸的身边,刘无庸指着殿上的两架琴低声说,“这厮好生猖狂,居然拿了两架长得一模一样的上古遗音来考我们!流光,你上去给大家露两手。就算他不让拨琴弦,我们也能给辨出真假来!”

刘无庸大力地拍着沈流光的背,一把把他往外推。沈流光还来不及拒绝,已经跌进了大殿中。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皇帝在病中,没有出席晚宴。承天太后本来正不知如何收场,给了刘无庸好几个眼色,那老头居然望天装傻。以为今天这丑出定了,没想到老头却留了一手,把沈流光推了出来。只是众人皆知沈流光是一个无名的府库编修,真能不拨动琴弦就鉴定出上古遗音?

越香凌淡淡地让开一些,抬手道,“大人请。”

沈流光为难地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了便是当众出丑,因为他根本不可能鉴定出这琴的真假。退了便是给国家丢人,他一个小小的编修,实在担不起这样的责任。都怪刘老爹没有好好调查清楚,这上古遗音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跟平常的那些普通古玩相提并论么?何况越香凌敢拿出来,肯定有十足的把握,光用看的,是看不出来的。

越香凌见此情景,已经猜出了大概来,冷笑一声,“怏怏北朝,难道找不出一个人来收下我朝的至宝么?空负了我朝皇帝陛下的一番美意。昔男尊女卑,今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也。”

殿上立刻起了议论声。承天太后一把按住凤椅的扶手,碍于太后的威仪,面上不能发作。

北朝的所有官吏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各个义愤填膺,偏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巴巴地看着殿上骄傲如朝阳般的男人。

因为是国家级的晚宴,北朝的女性官吏又都不在要职,所以统统不得出席。是以裴凌南成为了唯一一个在场的女官。越香凌的话在讽当今太后,也在讽北朝所有与男子共事的女官。南人男尊女卑的观念特别严重,所以他们看不起女性。

裴凌南决定给这个男人一点颜色看看。

她对着太后的方向遥遥拜了一拜,目光坚定。太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默许。她整了整官袍,缓缓地走出人群,站到了大殿上。

殿上的议论声渐渐地低了下去。连刚从坐席上站起来,准备反击的楚荆河也重新坐了下去。他们有人还不大认识眼前这个女官,知道她是女官,也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官袍。她长得并不十分出众,清秀的脸蛋却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干练和精明。

沈流光也诧异地看着她,但仅仅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当年在太学,男子和女子本来分班而治,所教授的东西也不一样。她不服,偷偷地跑去男子的学舍外偷听,被夫子发现了,要责罚她,她却回答得铿锵有力,“我们都是人,一样是被作为官吏培养的!连孔圣人都说有教无类!”

夫子气得跺脚,罚她跪了三天,她却怎么也不肯认错,还给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后写了一万字的谏言。后来,太学再也不敢怠慢女学生了。

越香凌问,“姑娘知道怎么分辨这两把琴?”

裴凌南摇头道,“下官不才,不懂得。”

南朝的使臣团哈哈大笑起来,北朝的官吏更加地羞愤。

裴凌南继续不卑不亢地说,“下官虽不懂得琴的真伪,但素闻越大人聪明绝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下官也有一物想让越大人辨认,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越香凌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所说的东西,定是刚刚在殿上才想出来的,而不是像他这般精心准备特意来刁难北朝的。若说是珍奇古玩,真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辨个真假有什么难?

这样想着,他便带着几分轻蔑说,“姑娘请!”

裴凌南招来林素琴,低声嘱咐了一番,林素琴一脸怀疑地去准备了。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裴凌南又说,“若大人辨认不出来,这把上古遗音,便要乖乖地呈给我们的太后如何?”

花事十七

越香凌在南朝,虽说官做得并不是很大,但上下官吏,甚至是皇上都会给他三分面子。他还未尝被人挑衅至此,遂挑了挑眉毛,应道,“自然。”

少顷,林素琴提来一个笼子,里面有两只很小的兔子。

裴凌南把笼子举起来,笑着对越香凌说,“前些日子,大食国进贡了两只宝兔给我国。宫里的太监想给他们取名字,却分不清哪只是雄的,哪只是雌的,请大人帮忙分辨一下?”

大殿先是安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刚才,众人都觉得裴凌南也会拿出一件稀世珍宝来考越香凌,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叫人拿了一对最普通的兔子来。可偏偏是这最普通的兔子,长得一模一样,光看表面,很难分出雌雄来。

承天太后掩着嘴暗笑了一下,一直紧绷着的众人也顿时轻松了。

裴凌南把笼子递给越香凌,慷慨地说,“下官做人一向厚道,大人您尽管看。”

越香凌愣怔地接过笼子,里面的两只小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他的手心出了些汗,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小养尊处优,只在狩猎的时候打过一两次兔子,不过那都是战利品,不是烤来吃了,就是赏人了,谁还管它什么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