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朕面善,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楚荆河郁结。

耶律齐叹了一声,“昨日,朕微服去流光墓前告诉他了。希望他泉下有知,能够安心。朕虽与流光相识不久,但他教了朕许多,朕永念于心。说起来,与南朝的事情谈得如何了?崇光皇帝还没松口?”

“这崇光皇帝真的是个狠角色,软硬不吃。派去的使臣连半分便宜都占不到。不过使臣回来说,崇光皇帝在整顿吏治,那个不成器的前太子似乎在封地又搞了些小动作,他无暇再顾北朝。”

“如此,朕可稍稍安心。”

“等过个三五年,南朝内乱平定了,再谈重开贸易之事吧。眼下我朝新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国家强大了,不论是攻是守,都有保障。”

耶律齐站起来,临窗而立,“是啊,朕不希望看到战争,只希望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朕日后也才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花事二十五

时间一晃,已经是统和九年的入春,上京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午后的街道上,有一匹马车在飞奔,弄得市集人仰马翻。

驾车的车夫显然控制不住疯马,一路惊叫。

临街的醉仙楼天字号包间,一个小人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红唇微抿。他合上手中的小扇子,转而从腰间拿下一个小弹弓,准确无误地打中了疯马的腿。疯马嘶鸣一声,总算是停了下来。

车夫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马车内的女人掀开车帘,见车夫仰着头发呆,便顺势抬头看去,见一绝美的小人对她挥了挥手。

“走!”她缩回马车里,晦气般地说了一句。

车夫方才回过神来,“王…王妃…那是…”

“叫你走,听不懂吗!”

车夫再不敢多言,驱车离开了。

楼上的小人把糕点往嘴里一塞,轻轻一笑,十里春风。

醉仙楼的掌柜近来又欢喜又惆怅。欢喜的是,自从裴家的小子每日到他这里来饮茶之后,醉仙楼的生意额一路飙高。惆怅的是,这生意实在太好了,楼上楼下堵得是水泄不通,他每日不到晌午就要在门口摆个牌子,说今日不再接待客人。

这裴家的小子生来就是极其乖张的个性,从小被千人宠万人爱,他喊皇帝叫哥哥,喊丞相干爹,喊御史大夫为舅舅,他的母亲还是礼部尚书。所以,平日里,裴小子杀个人放个火什么的,旁人除了不知死活地帮忙,没有任何人敢阻止。偏生这个孩子长得美极了,像是画上的仙童,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还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恨不得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

此时,天字号包间的门口,被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牢牢地守住。他们是阮吟霄和楚荆河两个人经过吵架,分裂,和好,再吵架,再分裂,再和好之后选出来的人尖儿。他们严阵以待,防止这些围观的百姓突然发疯似地要冲进包间里面去,只为看自家的小少爷一眼。

裴家小子有很多名儿,什么沈大,小魔王,小骗子,大裴,裴小子,各种各样。不过他娘给他起了个有点怪怪的名字,叫沈怀光。他顶不喜欢这个名儿,什么都光了,那还剩什么?但母亲大人执意,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从了。

当然,关于亲爹这个问题,他以前是很热衷的。后来看母亲好像不大愿意提起,就不敢再追问了。他虽有个顶顶好看的干爹,但那毕竟是干的,总也没有亲的滋味来的好。

“小少爷,小的可以进来么?”门外有人敲门,是醉仙楼的掌柜。

裴小子给贴身的侍从铁蛋儿使了个眼色,铁蛋儿便过去开门。

掌柜的带了一个女画师进来。那女画师一见到裴小子的模样,顿时震惊非常。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只在南朝见过少年崇光皇帝的画像时惊艳过那么一回。这次看到活的,顿时心痒难耐。这么粉雕玉砌的小人,父母该是如何的绝色啊?

裴小子很斯文地吃着糕点,把手里的易经翻了两页,就扔到一旁。四书五经太无趣了,他三岁时就能背全了。发现有人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他不悦地瞥过去一眼,“喂,你看够了没有?要画就快点!我还得去找刘老头下棋呢。先说好了,不许画得一模一样,卖的价钱,我六你三。”

女画师咂舌,也顾不上讨价还价,“还有一成呢?”

“捐给城里的医馆或者做善事,你自己决定。”裴小子见女画师只顾一个劲地点头,便随意地摆了个姿势,“快点快点,铁蛋儿,点一柱香。香点完,本少爷就走人。”

女画师哪里还敢怠慢,匆匆忙忙地拿出纸笔,泼墨挥毫起来。

一旁的掌柜眉飞色舞,想多说几句好话讨这个小祖宗欢心,好多进些银子,忽听得外面起了喧哗。跑出去一看,见是李元通和李元淑两兄妹上楼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李元通早年便做了礼部侍郎,前年本来稳稳当当地要升作尚书,可裴凌南忽然不在御史台干了,去礼部倒插了一脚,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李元通不服,但皇上定论,太后拍板,他不服有个鬼用!

李元淑就更惨了。本来在宁王那儿就不得宠,还偏偏生了个女儿,这下在宁王府越发不得志,连见着生了儿子的南宫碧云都得矮上三分。本来吧,生个漂亮女儿,以后嫁个好人家也就是了,谁知裴凌南一下子生出了一对天下罕见的龙凤胎,她那只能算中等姿色的女儿,根本就没有裴家的丫头来得有风头。

据说那沈阡陌才四岁,来提亲的人已经要踏破裴家的门槛了。

这下冤家路窄,分外眼红。

李元通在朝为官,还懂些利害关系,本不想惹事,李元淑就没那么大人大量了,径自走进天字号包间,冷嘲热讽起来,“哟,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来不过是个没有爹的臭小子。我要是你,肯定羞愧地躲在家里,每天都不出来!”

李元通见对方人多势众,气势上不能被比下去,便也加了一句,“沈怀光,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裴小子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两位不速之客的话,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你,你笑什么?”李元淑狠狠地拍一下桌子,怒火狂烧。没见过四岁的小子这么狂的!

“你现在是在比谁拍桌子大声么,老妖婆?”裴小子懒懒地坐起来,用手帕仔细地擦着犹如葱白般的手指,“你那个丑八怪女儿昨天把口水滴到我身上,脏死了。”

“沈怀光,你这个小兔崽子!”李元淑要发作,可是裴家的家丁牢牢地围着她,她下不了手,可又不想来一趟只是自取其辱,便又道,“你爹死的早,你就没有人管是不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帝王之相?看看你娘那勾三搭四的德行,就知道你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小子眸光一暗,脸上的笑意却更深,无端地让李元淑打了个寒战。

“你盯着我做什么?”

“老妖婆,你以为拿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诋毁我娘亲,我就会生气么?本少爷时间很宝贵,懒得再跟你啰嗦。”裴小子径自跳下凳子往外走。铁蛋儿狠狠瞪了李家兄妹一眼,连忙跟了上去。别人不知道,他铁蛋儿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臭女人戳到少爷心中的痛处了。

女画师看着只完成一半的画,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求来这个机会,这下可没法向崇光皇帝交差了。

皇宫内,少年皇帝接过郭承恩递上的信函,嘴角有了抹微笑,“你去把丞相和礼部尚书召来。”

裴凌南正在为耶律齐的大婚忙碌着。承天太后已经决定在耶律齐大婚之后还政于他,所以对这次的典礼格外重视,千叮万嘱,要礼部办好此事。裴凌南正吩咐手下把大臣们推选的女子送去永福宫给太后过目,便接到了耶律齐的传召。

她去见皇帝的路上,碰到了阮吟霄。

二人并行,但谁都不说话。这四年来,阮吟霄对裴凌南母子三人极为照拂,裴小子一岁之前身体非常虚弱,时不时就发高烧或者浑身浮肿,裴凌南一边带着女儿,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裴小子,非常辛苦。

阮吟霄,楚荆河和秦家兄妹便轮流上门帮忙。因为这样,秦书遥还和裴凌南冰释前嫌,成为了朋友。阮吟霄为了照顾裴小子,曾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还曾抱着高烧的裴小子在半夜敲遍了上京城所有的医馆,也曾遍寻名医偏方,为裴小子治病。裴凌南为此很是感激他,若没有他,也许裴小子都不可能活下来。

“丞相,阡陌在府上叨扰多日了,让她今夜回家吧。”

阮吟霄笑了,“我可没有绑着她,是她执意要留在我家的。”

“这丫头最近怎么怪怪的?”

“她说跟皇上打了个赌,一定要赢了那赌约。阡陌有自己的主意,你便由着她吧。”

裴凌南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又陷入了沉默。好在皇帝的宫殿马上就到了。

耶律齐一看到他们两个,便从龙椅上站起来,雀跃道,“两位爱卿,天大的好事!”

阮吟霄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便俯身道,“可是南朝终于愿意与我朝重谈边境贸易之事了?”

“不愧是丞相!朕刚刚收到了崇光皇帝的书信,他说国内已经基本平定,关于边境之事,可以重谈了。崇光皇帝还说和谈的地点可以由我们来定,但是我方派出的使臣,必须有丞相和裴爱卿两个人。”

崇光皇帝会选阮吟霄,这点尚且说得通,毕竟阮吟霄这些年来的施政成效有目共睹,寅耕新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他本身又是南朝人。可是选裴凌南,这就有点没道理了。

裴凌南马上说,“皇上,臣只是礼部尚书,又是女子,两国大事,恐怕不适合参加。何况,皇上大婚迫在眉睫,臣若此时离开…”

耶律齐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大婚之事,朕还需与母后商榷,裴爱卿回来再办也不迟。而且,崇光皇帝在信上说,南朝这次还是由礼部尚书翁照帆出面,两方都为礼部尚书,也无不妥。对方既然表现出了如此的诚意,朕也不好拂逆了他的意思。”

“可是…”裴凌南还想进言,耶律齐道,“朕知道你有一双儿女,怕远途无人照顾。朕已经决定把这次和谈的地点定在南朝的国都金陵了,那里好山好水,你刚好带大裴去玩一玩。沿途有丞相照应,自不必担心。至于阡陌,她跟朕有赌约,朕会把她接到宫里来,这样你可安心了?”

耶律齐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金陵是非去不可了。裴凌南只得谢恩。

晚上,裴凌南满腹心事地回到家,四处找不到裴小子的踪影。问家里的下人,说裴小子傍晚的时候,和铁蛋出去了。

裴凌南马上就猜出他去了哪里,问今日跟随裴小子的家丁,“少爷今天在外面是不是又惹事了?”

“夫人,绝对没有!只是碰到了李元通大人和宁王的侧妃,他们说少爷是没有爹的孩子…”

裴凌南握紧拳头,转身吩咐下人备好马车。

花事二十六

上京城外有一片山头,依山傍水,风景很好。

裴凌南当初选择在这里建沈流光和沈贺年的衣冠冢,也是为了沈流光生前的雅气。她徒步走上山头,果然看见裴大跪在坟前。

铁蛋儿看到她要行礼,她挥了挥手,轻轻走到裴大的身后。

“爹,您为什么要抛下娘和我们?是我和妹妹不好吗?他们说孩儿是没有爹的孩子,说孩儿是孽障,孩儿都不往心里去,因为只要孩儿难过,娘会更加地难过。可是爹,孩儿多么想看您一眼,多么想亲口喊您一声爹…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裴大葱白般的手,不断拂过墓碑上的沈流光三个字,低着头泣不成声。

裴凌南的心像被针扎过,慢慢蹲下来,按住裴大的肩膀,“孩子,不要哭,爹一直在我们身边不是吗?他在天上看着你出生,守护你熬过一次次的病痛,陪伴你长大。所以,心中不要有一丝怨怼。你要相信,他比任何人都爱你们。”

“母亲!”裴大扑进裴凌南的怀里,哀哭不已。

“孩子,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别人说什么我们阻止不了,但母亲会守在你们身边,会连你爹的那份,一起守护好你们。所以,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再哭。”

裴大点了点头,用袖子擦去眼泪。

裴凌南终于露出笑脸,“说起来,有一件好事。你不是总吵着要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吗?皇上让我出使南朝,你同去。”

裴大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没有很高兴,“妹妹呢?”

“她好胜,与皇上打赌,赌约没有完成,自然要留在上京。不过皇上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不用担心。”

裴大撅了撅嘴,“皇帝哥哥居心叵测啊,娘。”

“光儿,怎么能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孩儿只是想,太后娘娘很在乎那句帝后之相的传言,所以就算不让妹妹将来当皇后,也不会让妹妹嫁给别人吧?可怜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看到她将来跟三千个女人争一个男人。”他摇头晃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刚才还揪着心的众人,也终于高兴起来。

裴凌南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子,“平日里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在市井里面打混,这些话你也敢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所以现在,乖乖地闭上嘴,跟我回家。”

“哦。”裴大在沈流光和沈贺年的墓碑前各磕了个头,随着裴凌南回家了。

在使臣团要出发的前一夜,承天太后召来阮吟霄。这一次,连林素琴都没有在大殿上伺候。

“听说这次出使南朝,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承天太后在纱帐后面说。

“是的,太后。”

“这里没有外人,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霄郎,你好久不来我这里了。”太后从纱帐后面走出来,居然只穿了薄纱,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阮吟霄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说,“太后请自重。臣来永福宫只是辞行。若是太后还有别的训示,臣一定洗耳恭听。”

承天太后走到阮吟霄的面前,冷笑道,“现在,皇帝已经渐渐掌权,又极为信任你,所以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当初我用丞相之位来绑住你,就是看清楚你阮吟霄是个极为有野心的人!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要狠!怎么样,是不是没有想到,你处心积虑给裴凌南找的男人居然会到我宫中偷拿北朝的布防图?是不是怪我对沈家父子赶尽杀绝?今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

阮吟霄盯着她的眼睛,“有人亲眼在沈家附近看到你训练的那些影子。我之所以压下这件事情,没有向皇帝禀报,就是顾念我们之间的情分。”

“你跟我说情分!”承天太后气得扬起手掌,要挥下去的时候,被阮吟霄一把抓住了手臂,“你许我丞相之位,我还你北朝的兴盛,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做到,但也正在往那个结果走去!楚楚,虽然你我自小就有婚约,我也答应过你爹要好好照顾你,但你不要再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因为你的步步逼迫,我已经做了太多的让步,失去太多…告辞。”阮吟霄恭敬地行礼,转身便走。

“阮吟霄,你站住!”太后追上来,双手拉住他的手臂,“我没有逼你,我是爱你的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阮吟霄冷笑一声,用力甩开她的手,“为了我?别说笑了。这些年,你做的哪件事不是出于一己私利?让北朝的那些士大夫不放过我的一丝一毫错误,硬生生把我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求你,是为我好?因为我跟小南走得近,不断地对太学的夫子施加压力,让她处境艰难,最后还把我与她相交之事闹到朝堂之上,让我不得不亲手把她从吏部赶出去,是为我好?杀了只是与我畅谈一夜的青楼名妓,杀了我自小贴身的丫环,还想杀小南,这全都是为我好吗!”

太后瞪大眼睛,面如死灰,“你…你…”

“没话说了?这一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要继承我爹的遗志,我要让当初向我吐口水,扔石头的北朝士大夫全都向我低头!所以我忍了,忍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亏欠你什么。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今时今日的阮吟霄,你已经无法主宰。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前几次,你派去杀他们母子的人,我都让他们活着回来见你了。但若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把尸体送到永福宫门口来!”

太后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决然而去。她还小的时候,坐在花枝上,看到男孩儿打从花树下过,亮烈得如同家中栽种的南朝的海棠花。从此她一见倾心,好不容易缠着父亲订了婚约,最后却又因为政治原因,不得不入宫服侍先皇。

“你喜欢她,原来你真的喜欢她…”她忆起儿时一起荡秋千,两小无猜的场景,不禁掩面哭泣。变了,她变了,当手中握有权利,野心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当初不过也只是个想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的平凡少女。而他也变了,他要守护的人,不再是她,所以他们这一生的缘分也尽了。

这次北朝派出的使臣团多达一百人,还带去了许多马匹和铁器。队伍从上京城出发,历经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南朝的国都,金陵城。

翁照帆在城外亲迎,崇光皇帝还下令,二品以下的堂上官集体出迎。

阮吟霄跳下马,裴凌南下了轿,两人上前向翁照帆行礼。翁照帆生得一副板正的模样,下巴上蓄了山羊胡,看起来不苟言笑,对阮吟霄的行礼倒是认真,而对裴凌南只是匆匆一点头。当时,随同裴凌南同行的几名北朝的女官已经有点意难平,随即,翁照帆还宣布,晚宴时,女官不得参加。

阮吟霄连忙说,“翁大人,恕我直言。我虽带领这次的使团,但使团的正使乃是裴大人。裴大人若是不出席晚宴,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出席。”

翁照帆看了裴凌南一眼,振振有词,“一介女流,与男人同朝共事,成何体统?这样的事在北朝是家常便饭,在我们南朝,可是有辱斯文之事。阮大人不用为这种小事伤身,裴大人自有众位大人的家眷陪同…”

崇光皇帝此刻正站在城楼上,越香凌和沈括陪侍在旁。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城门口的那个女子,五年没见,她的容貌竟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以前看起来柔和的轮廓,变得异常冰冷,好像没有生气。

越香凌见到翁照帆刁难裴凌南,便说,“翁老怎么不遵从陛下的意思?臣下去…”

“别去。”崇光皇帝拉住他,“这件事我们不方便出面。”

“可是…”

越香凌的话还没说完,站在城门口一直沉默的裴凌南说话了,“恐怕我难以从命,大人。”

翁照帆本来正要往城里走,听到她说的话,转过身来,“你刚才说什么?”不仅是他,所有南朝的大臣都看着裴凌南,不懂这个小女子要搞什么名堂,居然敢与皇帝的丈人叫板!

裴凌南字字铿锵,“我是受北朝皇帝任命的使臣,官拜礼部尚书,与翁大人不分伯仲,为什么不能参加晚宴?如果翁大人执意不接受女子,那么北朝的使臣团便不会进城!”

阮吟霄有点讶异于裴凌南的强硬态度,但同样为北朝的使臣,他的立场自然与裴凌南一样,“请翁大人三思。”

翁照帆的眼睛一眯,笑容凛冽,“你这是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商议。”裴凌南笑着,却气势凌人,“我原以为泱泱大国,礼仪传承千百年,见识自然与别国不同。没想到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难道你们迎月氏女王的时候,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让她不要参加国宴?”

有官员小声插嘴,“月氏女王和你们不一样。”

“好笑,同样是女子,同样是出使别国,怎么就不一样了?原来贵国迎接使臣,不仅分男女,还分等级的?我听闻月氏女王出使的时候,是崇光皇帝亲自来迎接的,怎么?难道你们南朝看不起我们北朝,这次便派了个只会说三道四的礼部尚书吗!”

“放肆!”

花事二十七

翁照帆一震袖子,昂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毁了这个规矩,则是侮辱我朝,所以,如果北朝的使臣团无法接受,恕老夫不能迎接你们入内。”

此言一出,北朝的女官们义愤填膺。

“好嚣张啊!”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宴席?走就走,谁怕你们啊!”

“姐妹们,我们走,犯不着被这些老匹夫侮辱!”

说着,便有十数女官转身,裴凌南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笑了笑,也要转身要离去。

城楼上的崇光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飞奔下楼,越香凌和沈括叫都叫不住。沈括一跺脚,“刚刚还说不要出面的!”越香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盼了那么久,怎么会让裴大人就这么离开。”

赵显飞奔到城楼底下,顺了顺气,才慢慢地踱出去,“裴大人请留步!”

裴凌南顿住,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从朱红的城门内缓缓步行而出,所有北朝官吏皆是一惊,纷纷俯身行礼。他的乌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裴凌南大惊,踉跄了一步,阮吟霄忙扶住她,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裴凌南摆了摆手,深呼吸了口气,对赵显拜道,“南朝使臣裴凌南见过崇光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用多礼。”赵显抬手,尽量克制住颤抖的声音。

“陛下,您怎么来了?”翁照帆显然非常意外,迅速地看了一眼裴凌南,又对赵显拜道,“迎接使臣这样的事情,由老臣代劳就可以了。您这几日染了风寒,实在不宜过度操劳啊!”

“北朝有女子为官的制度,朕等不及来一睹女官们的风采。”赵显转向翁照帆,和蔼地说,“这些都是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老大人怎么能拒之门外?我朝虽有我朝的风俗,但是是朕主动邀请北方来使的,所以,老大人就不要再讲那些虚礼了。”

翁照帆俯身,“是,陛下,臣失礼了。”

“来,请入城吧,由朕来给你们带路。”赵显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裴凌南和阮吟霄便上前,跟在皇帝的身后,进入了金陵城。

金陵城作为南朝的政治经济中心,有千年的历史,享尽天下的繁华。金陵不仅有许多远近遐迩的古迹,还有许多独特的小吃。从城门到皇宫的大道上,百姓夹道跪迎。这里的建筑,多青瓦白墙,也有亭台楼榭,一股浓浓的江南风情。河水贯穿城市而过,依稀能看见远处沿河的人家似乎正在水边的石阶上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