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橙和蒋小光站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让聂双越发尴尬,“不用了,我打车挺方便的。”

季橙坚持道:“还是我送你吧。”

蒋小光落了下风,没再坚持。

场上比分已经是2:0了,他看到聂双眼中燃起的充满爱意的熊熊火焰,那是自己和她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

终场哨即将响起,蒋小光明白,自己这次,或许又被淘汰了。

季橙略有所思地看着沉默的蒋小光,转过身,十分自然地牵过聂双的手,“走吧。”

聂双没想到季橙会在这样的场合突然走过来牵自己的手,想要使劲挣脱,他像是猜到她会这么做,当下不动声色地用了力,因此在周浅易和蒋小光的眼里,两人的手只是在空中晃了一下,却抓得越发得紧了,像是恋人间耍小脾气,又甜蜜地和好。

——呵,原来……原来……

蒋小光心中酸涩得像是被人强行灌进了十几瓶醋,沿着胃至肠道不断向上翻涌,他艰难开口:“聂双,你和季橙好久没见了,他去也好,你们好好聊聊。”

说完又后悔,蒋小光啊蒋小光,你不是应该主动争取才对吗?

周浅易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小光,其实我……”见蒋小光这般如此,聂双内心深处的愧意全都写在脸上,“我……”

蒋小光故作大方地摆摆手,“去吧,去吧,等你回来。”

周浅易若有所思地盯着三人,难道老情人又重归就好?小妮子挺会藏心事的,连我都瞒着,还套了我半天话。回头一定好好审审她。

他没留意到蒋小光呆滞得如同死灰般的眼神。

夜风有些凉。行人稀少。宽阔的柏油路上只有几个小贩不紧不慢地收着摊,偶有几辆汽车驶过,给这座平时温温吞吞的城市平白添加了几许落寞。

这是第二次坐在季橙的车里,聂双提防地把手塞在背后,担心季橙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医院距离聂双家并不远,汽车驶出十几分钟后,前面就是聂双父母所在的小区。季橙想起蒋小光虎视眈眈的表情,鼓起十万分的勇气,问道:“聂双,我们,我是说……”他艰难开口,“可不可以重新再来?”

说完这句话,一辆三轮车对红灯熟视无睹,疯了似的冲过来。

他踩了急刹车,汽车拐个弯,险些撞到护栏上。

聂双惊呼了一声,差点从副驾驶座位弹出,这时捂着胸口,右手抓住车内上方的把手,说:“开慢点儿。”

“大小姐,这真不怪我,现在的三轮车太疯狂,没牌照,见着红灯就乱闯。”

季橙以为她忘记刚才自己问的话,正思量着要不要再问一句,那端,聂双突然用他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低说道:“季橙,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我已经和蒋小光在一起了。”

季橙略微惊讶的神情映过她的眼底,她沉住气,继续说:“就算我没有同蒋小光在一起,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我承认,不止我们这次重逢,甚至是与你分手后的这么多年,我都曾经想过,我们会不会重新在一起。可是,我们中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中,就算我们两的缘分没有尽,注定我们会重逢,可是处在现在这段时间点的我们,还是最初我们相爱时那段时间点的我们吗?”

季橙盯着前方的路面,皱皱眉。

“我听苗言东说,你在国外的那几年的生活,过得……”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过得很苦。我很遗憾不能与你共同度过。可是现在,季橙,你不觉得我们远离彼此的生活太久了吗?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很多,现在的我们,还能找到彼此相爱时的最佳契合点,像当初那样毫无保留地全身心付出地在一起吗?”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眼睛是湿润的,她刚才哭过了吗?

“季橙,现在的你,了解我吗?我,又了解你吗?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业余喜欢做些什么?喜欢吃酸还是吃辣?中餐还是西餐?你都买哪些牌子的衣服?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性格可有转变,会不会突然喜怒无常?我呢,你是不是依然把我当成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为了爱情勇猛向前冲的无知少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上班时受了老板的气会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被同事暗地里算计也会骂粗口,睚眦必报整日里想着如何找补回来。我动不动就发神经,逮谁跟谁发脾气。逛街的时候喜欢去外贸店,对鞋子和背包的要求最高,宁可衣服廉价些,鞋子和背包的档次也绝对不能降下来……我说的这些,你都了解吗?”

汽车到了小区楼下,聂双拉开车门,“季橙,现在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你确定,你现在想要重新开始的,是我和你之间的爱情,”她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的语气,“而不是你对当年单纯、简单爱情的执念?或许,和我无关。你想过吗?你现在想要找回的,到底是当年的爱情,还是当年那份爱情的爱情对象?”

她暗暗攥紧拳头:“就算这些我们全都可以越过,可是,蒋小光又怎么

办?他对我……一直,一直很好。我,我是不会伤害他的。”

她不等季橙回应,跑到楼里,迅速带上了门。

回到家里,母亲刚好煲完汤,装在保温瓶里,于是一家三口锁好了门,而下了楼,聂双呆住,她没有想到季橙并没有走。

“哦,叔叔阿姨,你们要去医院吧?正好坐我的车。”

聂双心虚地别过头。

初高中时,季橙是常到家里去的,虽然几年没见,聂双父母还是很快认出了他,夫妻两人彼此对视了下,看到女儿没反对,痛痛快快地上了车。

一路上,季橙大献殷勤。

“叔叔,您放心,浅易没事的。那家医院的院长,是我们家的世交。浅易的腿,没有那帮医生说得那么严重,院长说只要咱们好好保养,恢复没问题。”

聂双的父亲松了一口气:“哎呀,那敢情好,到时候你跟院长说说,多照顾照顾。”

“您放心吧,我来之前就交代过了。”

“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说,你出国了?吃了不少苦头吧?”

季橙愣了一会儿,黯然答道:“前一阵回来的。”

聂双的母亲看看聂双,又带着看准女婿的神情反复打量季橙,抿嘴笑个不停,直到下车,才对季橙说:“太晚了,阿姨就不和你多聊了。改天来家里玩啊,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季橙乖巧地点头,“那行,叔叔,阿姨……聂双,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看浅易。”

聂双假装没听到,加快脚步,进了医院的住院部。聂双的母亲捧着保温瓶,捅捅丈夫的胳膊,“老头,瞧出什么问题了没?”

聂双的父亲木然答道:“问题?什么问题?”

“你还当爸的呢,没瞧出聂双和季橙之间,有点啥?”

“有点啥?”聂双的父亲有点转过弯来,“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他们认识的啊,咋一句话都不说呢。”

“你没看到季橙看聂双时,啧啧,那可怜的小眼神?”

“……你个老家伙,就你能,这都能看出来。咱闺女跟小光不是挺好的吗,我还打算年底让他们把婚事办了。”

“小光那孩子是不错,可我总觉得太孩子气,不那么成熟。闺女嘛,就这一个,多挑挑总没错。我看,季橙这孩子就比小光强。要真能成,聂双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分。”

“你什么时候观念这么与时俱进了?别这么胡说八道,人家小光可对你不错,‘阿姨阿姨’地叫着,吃的用的没少给你买。不带这么喜新厌旧的。”

聂双母亲像是没听到,眼睛只顾着看着季橙远去的汽车,嘴里叨叨着:“嘿嘿,我看,有门。”

因为有心事,聂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几乎是惊叫着连拖鞋都顾不上换,急匆匆地从楼里出来,正是上班高峰,没有一辆空出租车,急得直跳脚时,一辆黑色的牧马人越野车停在前面,车窗摇下来,季橙手托着腮,“送你一程。”

“你怎么……”

“虽然早就算过你会睡过头,但没想到会这么久。”他看看表,“大小姐,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还不上车?”

迟到一分钟,罚款五十块。

聂双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系上安全带。

季橙从后座拿过鸡蛋煎饼和一杯豆浆:“我记得,你喜欢加一点儿辣椒是吧?不加辣不好吃,太辣的话,你又有咽炎,应该刚刚好。我刚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哦……”聂双接过来,想起昨晚自己的话,心中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小口,打开纸袋,鸡蛋煎饼的香味溢满整辆车,她默默地大口吃着。

一路无话。

到了公司大楼,季橙冲她摆摆手,“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谁跟你一会儿见?

聂双顾不上反应,急匆匆上了电梯,打完考勤卡,好险,差两分钟。

一上午忙忙碌碌,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抽空上个洗手间,赶上客户急着要配音效果,还在洗手间被老板紧急召唤出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丁跑完客户回来,拉着她去楼下新开的火锅店,刚走到楼道,就看到季橙笑眯眯地靠在墙边等她。见聂双走过来,头向左一歪。“吃日本料理吧?选自助的话,哈根达斯无限量供应。”

丁丁大叫:“哪儿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说完捂嘴,“咳咳,不好意思,你看,我老是不识相,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哈,下次我找朋友去。”

聂双拉住她,“没事没事,真不是电灯泡。”

“嗯,没事,就算你是电灯泡我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的。”

聂双已经渐渐恢复了神志,见不得季橙这般厚脸皮,当下给了他致命一击:“……我男朋友,是蒋小光。”说完看到季橙黯然的表情,又后悔自己如此这般打击他。

丁丁注意到季橙讪讪的神情,非常识相地说:“你们聊啊,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需要加班,需要加班。”

说完,丁丁摆手拐进了胡同的快餐店。

聂双想要对季橙说些什么,刚一张口,便被他打断:“聂双,今天不说别的事情,只是想看看你在我面前大口吃美味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吗?兰城的美食,几乎都带你吃过了。”

聂双黯然,也就无话,安静就餐。

下午五点多,下班时间,同事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走,季橙见到聂双,手一挥,大喊:“聂双,聂双,这边!”

真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他。

好事的同事看到,不论男人女人各个一副八卦之神的样子,耳朵竖得比兔子都尖,眼睛瞄了又瞄,却故意做出一副“不耽误你们好事”的姿态,路过他们身边时反复上下打量,暧昧地冲聂双挤眼睛。

聂双想季橙一定是故意的,是的,他的确是故意的。

她一向不习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不敢再耽误,上了车,嘴里愤愤喊道:“开车!”

车子驶入宽阔的柏油路,聂双歪过头,“季橙,你到底想干什么?昨天我说的话,你没听到是吗?没听到的话,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真急了。季橙不由得暗笑,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子了?真怀念啊。

“再不说,我下车了。”

“哎,你听我说。这样吧,我们先去吃饭,饭桌上聊好吗?回头我要是一分神,像你哥那样出车祸,你得多心疼啊。”

“季橙,我真看不出来,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的?不是说,你国外的几年生活,什么苦都吃了。没想到,你还练出一副厚脸皮来。”

这句话,或许说的有些重了。聂双看着季橙失神的神情,再次后悔。

眼前的人,不是你几年来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吗?为什么偏偏又假装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又怕轻易得到后又再度失去?

是因为曾经得到过,所以怕失去后又再度承受更深度的重创?

还是因为,其实你对这份能够“失而复得”的爱情,并没有信心和勇气?

……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橙把车停在路边不急不缓地说道:“聂双,你和蒋小光,不是还没结婚吗?”

看到聂双因惊讶而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桃子的嘴巴,季橙满意地笑笑,“所以,凭什么我不能重新追求你?”

他的目光瞥过繁华街头的一对情侣,继续说道:“我寄给你的那些明信片,你都有收到吗?还喜欢吗?”

“聂双,在澳大利亚的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你。苗言东给我打电话,说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是,最初的时候,我还是无法鼓足勇气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不知道,我一直为当年跟你提出分手而懊悔不迭。你一定特别恨我吧?”

并不理会聂双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在澳大利亚,的确很苦,我这里的苦,并不是指打工时身体上吃的苦,而是远离家乡,在异国他乡远离亲人远离朋友,因为语言不通,面对一切都像个傻子似的无能为力,那种心灵上精神上的苦。我不跟你隐瞒,其实,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接受了一个玩命追求我的女生,只是,不过持续了三个月。”

终于有骨气直视聂双的眼睛,“那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来自温州。呵呵,是她先提出分手的。她说爱情不是乞讨,她不愿意做一个爱情乞丐。”

想起女生分手时,在夜色下讲的话:“季橙,其实,我知道的,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但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没有我。我努力了,尝试了,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你……”

那时的他,只懂麻木地看着对方。

“我明白,一个人不爱你,终是不爱你。与其乞讨一场敷衍的爱情,我宁愿主动放弃。”她忍住眼泪,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微笑着,“不过,季橙,你要记得,是我先甩了你哦。”

他揽过女生,把头埋在女生的肩窝里。

“季橙,要保重哦。如果一直爱着那个人,那你就努力好好争取。做一件事情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不是没钱、没时间、没机会、没勇气……而是,当数不清的借口来临时,毫不质疑地打倒它们。”

“我会一直记得我们相处的时光。而我,你也不用担心,会很快找到爱我且珍惜我的人。”

女生说完这些,退后两步,冲着他摆摆手,大步离开。

……

季橙回过神,用手遮住聂双的眼睛,“聂双,别用这样带着审讯的焦灼眼神看着我。我的话,没有一句说谎。”

“老实说,这次回来,我自己也没有信心,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能不能重修旧好,能不能再次牵你的手,就像当初牵过后再也不想松开——我了解的,隔在我们中间的,有太多的人和事,更多的,是时光在我们身上烙下的印记。可是,我一直记得那个女生说的话,她说,做一件事情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不是没钱、没时间、没机会、没勇气……而是,当数不清的借口来临时,毫不质疑地打倒它们。聂双,我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不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毫不质疑地打倒它们。”

他的眼眸漆黑闪亮,“如果,你担心蒋小光那里不好交代,那么,没关系,我可以去说。如果你一直介意我们之前的分手,那么,没关系,我想……我想,我可以重新追求你。”

“……重新,追求我?”聂双使劲向上睁大眼睛,期待眼泪尽快挥发,不要从眼内流出来从而泄露自己的软弱,“我想你记错了,你从来没有追求过我,是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追求你,抛弃所有自尊地追求你。既然没有过,哪里来的重新追求?”

季橙把车停在路边,拉过聂双在自己的怀里:“聂双,我承认,年少时的我,对于爱情过于被动。可是,随着阅历的增长,一个人呢,对于爱情,对于爱情观,对于身边的好姑娘,会越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你记得吧,你们好多女生,总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真的坏吗?不是的。在我看来,这里所说的‘坏’,不是说这个男人人品有多败坏,是指男生对待爱情的主动和大胆,所以他才会受到女生们如此大的欢迎。聂双,过了这么久,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所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你是我,一直以来最想留在身边和想要珍惜的人。”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如果说以前,对于爱情,我不懂得掌握主动,或者说是我情非得已,那么,现在的我,决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