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i。”我忍不住先发火,“你这是唱的哪出?雨中情?还是汤姆·索亚历险记?”

他瑟瑟发抖,眼睛看到我,忽然睁大,声音颤抖,“岚?”

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感动不已,一下子就原谅了他的出走。

“是我。”我温柔说道,“你把我吓坏了。你怎么想到要出来?怎么来的这里?你哪里不舒服?”

他却还是问:“岚?”

“是我。”我说,“不是蜘蛛精所变,乃是本尊。”

他立刻靠了过来,整个人倒进我的怀里。

我惊吓有余,当然没时间消受这福气。他整个人冰冷发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

“怎么了?”

“痛。”

废话!这样淋雨,那伤口当然痛。

我脱下外套给他披上,“能站起来吗?”

他痛苦地摇头,手还死死抓着胸口,可见痛得非常厉害。我把他的手扳开检查,伤口呈紫色,有他因觉得疼痛而抓出的血痕,甚是恐怖。

“我得带你回去,台风要来了,我可不想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死在街头。”我把他手我放肩上,“帮个忙,加把劲站起来。”

我拼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把他扶上车。Kei一进开着暖气的车里,立刻裹紧我的大衣,倒在后座上。

我冒着雨从后备箱里取出毛毯,我的大衣已湿,他不可以裹着睡着。

Kei还很清醒,只是又痛又冷,我几乎是用抢的,才把他手里的大衣扯了过来,给他把毯子裹上,然后开足了暖气。

雨水一个劲地冲刷着车窗玻璃,我们都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水从我们俩的头发上滴下来,我的开司米毛衣成功泡了汤。

我不住问Kei:“冷吗?还冷吗?”一边跪着帮他把毯子裹紧,拿毛巾给他擦头发。

其实自己倒冷得要命,脚已经没了知觉,尤其是手,神经颤抖,说话声音又尖又细。

11月底,我都已经穿上了毛衣,Kei居然衬衫套件外套就往雨里跑,感情活得不耐烦了!

还好我终于找到他了,感谢上帝,我原来的估计没有错。

Kei比我还冷静,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我很好!现在已经很好了!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发着抖疑惑着看他。

他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俯身抱住我,头埋在了我肩膀上。

那一瞬间我哭了起来,很自然很放肆的。

我只觉得一整天受的惊吓和委屈终于可以得到发泄,觉得自己吃的苦终于有人理解,有人领我的情,知道我的好。放松了下来才知道自己曾经多紧张,仿佛一只涨满气的皮球蔫了下来,力气统统消失殆尽。

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这样哭。Kei的身体是冰凉的,我们两个都如同湿棉花。

我被自己的泪水感动。

很莫名其妙的,以前是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掉眼泪的。也许是因为台风,我们给困在狭小的车里,气氛煽情。

许久,我才把头抬起来,抹抹脸,哑着嗓子说:“我们走吧。”

我把他载回我的住所。

这当然是很冒险的行为,在我的家里,我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安全,我应该把他送回关风那里的。可这又意味着他将失去自由。

有了这次事件,他若要再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我打发Kei去洗澡,自己匆匆换了一身干衣服,赶去附近商店买来了男士衣服,让他洗完澡换上。等到我也收拾完出浴室时,他已经吹干了头发端着杯白兰地坐在客厅里听交响乐了,衬衫大了些,我一眼就望到了里面,那纤细的锁骨,性感的胸膛。

我笑了,忍不住吹一声口哨。

他红了脸。他居然脸红了!瞪我一眼,道:“现在的女人……真不敢领教!”然后转过身扣牢扣子。

刚才的一切瞬间内成过眼云烟,生活就此回到正轨上来。

外面狂风暴雨,屋里咖啡正香。

我感叹自己的办事效率。

Kei四处看,“你的公寓真漂亮,这些电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对他说:“把上衣脱了。”

他瞪大眼睛。

“天!”我叫,“我不会非礼你,我只是要给你的伤口上药。”

他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不住打喷嚏,神情狼狈。

他的伤口颜色已经褪了回去,抓的口子并不深,只需要消毒就可以。我相信以他的愈合能力,明天这些伤口就会消失。

我关上医药箱,站起来,脚下一时没有站稳,跌在了沙发上。

Kei摸了摸我的额头,“即使不以我的体温为标准也可以判断出来,你在发烧。”

“太好了!”我笑,“长辈都说只有傻子才从不生病。”

Kei白我一眼,“你可不是傻子,你比一般女郎精明多了。”

换他督促我上床躺好。我颐指气使道:“我想喝牛奶。”

Kei去给我倒了来,让我和着药喝了。

我长长叹口气,伸直了腰,开始犯困。

Kei却没有走开的意思,在我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看着我,好半天才说:“对不起。”

说了半天还是这一个词。

我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了梦。”

“那条小巷子?”

他点头,“这次居然非常清晰,清晰得连墙壁上的裂缝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一直跑,跑过了巷子,废墟,一直跑大街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于是你想找那个地方?”我问,“先生,你怎么认为过去那么多年那里没有发生变化呢?”

Kei却忽然狡猾一笑,“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翻了个身,“那你又是怎么跑到哪里的?”

“我怎么知道?大雨中胡乱走到的。”Kei不住推我,“你为什么把我带到你的家,而不送我回去?”

我掀起被子恶狠狠道:“你不可以这样对待病人!我带你回我的家那是因为我想金屋藏娇,不可以么?”

Kei嘿嘿笑。他体质好,那样淋雨还和没事人一样,就不知道我的痛苦。我抱着脑袋倒回床上。

“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自冰冷的大雨中对我伸出手,说,我终于找到你,请跟我回去。我一直在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个依靠。”

“你用词太浮夸,情操太古老,都过时了。”我躺回去,“我只是个苦命且有职业道德的医生,为了病人的福邸成日奔波。”

“我本来就是一个过时的人。”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苦恼。

“什么为什么?”

“我哥哥要知道了怎么办?我把你藏我这儿了。”

“我是你第一个带回家住的男生?”

我缩在床上抽搐,用被子捂着头狂笑。

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的未婚夫呢?他知道是否会用枪指着我的脑袋?”

“他也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我还想多说几句炳杰的好话,可我想不出来了。

“他让你快乐吗?”

“是,很快乐。”我由衷地说。

Kei点点头,“所以你决定该嫁给他。”

“我嫁他是因为他对于我来说,会是个好丈夫。”

“你爱他吗?”

“爱的吧。”我说,“至少不会比其他人更不爱。”

“这样怎么能嫁他?为了结婚而结婚?”

我说,“谁知道呢?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和一些人相爱,然后和另外一些人结婚生子。”

Kei叹了口气,把手放我额头上。他的手冰凉的,我觉得很舒服。

突然想到,Syou生病的时候,他是否也把手温柔地放在他的额头上?

我睁开眼睛看他,“和我说说你的事。”

他问:“你想听什么?”

我躺得舒服点,说:“你以前不愿意说的故事。”

他伸手摸我的长头发,把它们理直,我没有动。他就像在摸一只小猫一样,手掌间传达来一种令人舒适的感觉,动作轻缓温柔。

我闭上了眼睛。

“我父亲是名医生,一名病毒学专家,当时,不,在现在也是最优秀的一名病毒学专家。”Kei说,“NRS病毒是他研制的。我是成功的实验品。”

“我活了很久了……这是病毒带给我的。力量,永生。听起来很荒诞,但亲身经历起来却完全不同。知道吗?我的记忆,是以12年为一个阶段计算的。一段记忆只能在我脑海里存在12年。所以我是真的遗忘了很多很多事。12年后我也会忘记你的。”

我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

“岚,睡着了吗?”

我没出声。

Kei继续说下去,“我父亲是一个为了工作而忘家的男人,是个禁欲主义者。我是他的独子,在他的压迫下进医学院学习。怎么样?我们是同行呢!我并不愿意。我讨厌消毒水和白大褂,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更是让我神经紧张。可我拗不过他。”

“义心会想要这病毒,他们总能给这种东西找到合适的用处。可父亲不同意。他欲销毁。在这点上我非常敬佩他,他是个有气节有正确且坚定立场的人,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这个过程就像好莱坞电影,对方欲抢夺最后一支病毒疫苗,场面惊险刺激,引人遐想。”

“最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

我并没有回他。他俯下身来吻了吻我的额头,轻轻走了出去。许久,那冰凉的感觉还留在上面。

外面的雨和着花香充盈着天地,我在晕旋中做着梦。梦里我还是个4、5岁的孩子,穿着小白裙在花园里跑着。父亲就站在前廊的屋檐下。我兴奋地跑过去,喊:“爸爸!爸爸!”

他蹲下来,伸出手,我便扑进他怀里。他把我紧紧抱住,嘴里说:“我的小女儿,我的宝贝,我的小爱丽儿!”然后把我高高举起。

我如此开心,他今天不用去研究室。我搂着父亲的脖子,他给我头上戴上花,“瞧我们的小公主。”他亲我的脸蛋,胡渣刺得我咯咯笑。

我跑着,他跟在我身后,喊:“别跑那么快!”

风吹起里,花瓣都给吹得满天飞,我欢呼着。可一转身,父亲已经不见了影子。

我走进屋子里寻找,一间又一间,都不见父亲。

我急了,忽然间听到了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且一直不停。

我跑过去推开了那扇门,强烈的白光中,黑影晃动,一根绳子突然紧紧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惊醒了过来,一身汗。

已经是次日清晨,雨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天空却是碧蓝如洗,温度在回升。

我如往常一样打着呵欠去厨房,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Kei正在窗户边看风景。

他看到我,指着院子里一株树说:“我知道,那是影树,会开火红的大花,非常有东南亚的味道。”

我笑,“再加上一个皮肤晒成蜜色的渔家姑娘,以及一只狗。你看过印象大师高更的画吗?塔西提岛的风光,绿油油的树,几个裸体女人坐着思考。我也常坐在那株树下思考。”

“思考什么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Kei笑。

他的笑容如窗外晴朗的天空般明媚清爽。

我对Kei说:“快吃完饭,我带你出去。”

他问:“去哪里?”

“先去给你买件合身的衣服,去Tulip艺术文化中心,那里有我喜欢的品牌。我们再去玛莱巴国际海洋公园,然后上伏龙山吃日本寿司,我认识那里师傅。完了去市立美术馆,他们说现在正在展出柯克多的画。然后我带你去我一个朋友那里吃下午茶,晚上回来晚饭。”

“观光旅游?”Kei笑。

“呵!我是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导游!”

电话响了起来,我对多利说:“不论谁找我,都不在。问起来,一律说不知道。”

多利接过电话,道:“是的,小姐不在。去哪里了?不知道呢!是的,晚上是回来了的。是一个人。好的,再见。”

它说:“是大少爷,问你是不是一个人?”

我对Kei说:“瞧,我哥哥何其聪明!”

我开我最心爱的黑色宝马跑车。Kei笑我,为什么是黑色,岚,你有时候真像一个男孩子。

我把车开得飞快,天气很好,路面很快就干了,我们到达郁金香广场的时候,太阳正懒洋洋地照在Syou的塑像上。广场的鸽子拍着翅膀,有些停在Syou的手上,有些落在我们的肩上。露天咖啡座放着轻快的音乐,手风琴,吉他,风笛的合奏,庸懒闲适。

Kei买了一束红色的郁金香给我。

我感动地接过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花了。”

“那是你自己太要强,不肯做女人。哪个男人敢送花给另一个男人?”

Kei抓一把花生,鸽子便全部飞了过来。白花花的羽毛飞舞中,Kei的笑颜盛过阳光。

有那么片刻,我似乎觉得不止我一人在看他。

转过身去,Syou的塑像依旧向着天空的另一边。

他看得到吗?

Kei忽然把花生撒向我,鸽子呼啦啦得全部朝我飞了过来,铺天盖地地。我惊呼一声,快应付不过来,急忙跑开。广场上都是鸽子,我一跑,又惊动了其他鸽子。

白鸽子统统拍着翅膀腾飞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