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路程用脚走——经理瞪着她,所以,她省钱省到几块钱的车票都不舍得?“你为什么不坐中巴车呢?没有直通红河的中巴车吗?”

“我嫌贵。”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简单,脸上看不到一点儿忸怩胆怯。

“贵?车票多少钱?”

“二十五块。”

经理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到她面前说:“我借你三十,下个月库里的卫生全归你打扫,行了吗?”

“不要。”

“不要是啥意思?”经理不懂地问。

“就是我不要,我下班还有事,不能留下来打扫卫生。”

是为了烧烤店的第二份工吧?经理眼睛阴郁地盯着她,问道:“那我借你五十块,够你来回路费了,也不用你打扫库里的卫生,行吗?”

旁边的工友听了这话,齐齐惊讶地看着这边儿,有人说经理人真不错,还凑过来笑着看葛晴,劝她拿钱。

“我从来不要别个的钱。”葛晴一直低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僵硬,她一边硬邦邦地说,一边看了一眼递在自己眼前的五十块钱,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仿佛摆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厕纸。

“啊呀,女娃娃出门在外,这么死板板的可不行哦?武哥对你够关照了,你不要不识好人心嘛?”工友劝说着,让葛晴听话。

“我也不要别个关照我,也不要别个的钱,不给我假,我就辞职。”葛晴好像没听见工友的劝说,油盐不进的声音仍然死板僵硬,让人十分不舒服。

“不给假,你就辞职?”经理看着她,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克制问她。

葛晴点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坏了规矩,给你假,万一别人也请假,我怎么办?给不给?你是故意出难题给我吗?还说辞职,你以为这里谁稀罕你呢?”经理突然发起了脾气,声音扬了起来,嘴角喷出来的唾沫,淹了葛晴一头一脸。

葛晴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一言不发,开始用力摘手套袖套,一边摘一边说道:“我知道没人稀罕我,所以我辞职。”

经理瞪着她丢在玻璃柜台上的手套袖套,见她走到杂物间那里,开始脱脚上的水靴,等到她换上了她的白胶鞋,想要向外走时,经理才用力咳了一下,然后出了一口气,说话时口气有些无奈:“算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也不用从我这里借钱,也不用辞职了,行了吧?”

车行里工作的十几个工友,因为刚刚的争吵,已经全都暂时放下了手上的活儿,听见经理这么说,好几个工友还打了唿哨,有年轻人还不伦不类地说了句经理英雄救美哦。

葛晴穿上白胶鞋,手插进自己黑夹克的口袋,她清秀的脸并没有看经理,也没有看周围的工友,只说了句:“我明天不来了,这几天的工钱我也不要了。”

她说完就向外面走,像是没有注意到经理脸上暴风一般的怒气,等她走到门口,听见身后的经理大声说道:“算了,给你假期,就一次,下不为例。”

葛晴回过头来,看见经理的脸通红,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生气,又像是憎恶,她手插在兜里,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晚上她照常去了烧烤店,跟烧烤店的老板娘请了两天假,老板娘抱怨了一大通,但是听说她妹妹去读嘉南中学的高一,眼睛都亮了,惊讶地大声说道:“呦,你咋个有这么好的妹妹?嘉南中学,怕不是我们省里最好的中学了?我听说那里的学生年年考大学都是第一名哦,电视手机上,总能看见记者写这个学校。”

总是面无表情的葛晴,听见这话,竟然抿着嘴笑了一下,大眼睛又黑又亮,有点儿高兴地说道:“是呀,我妹妹是很厉害。”

老板娘听她说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来了这么长时间,还第一次听见你说说闲话,要不是你还能记个菜谱啥的,我都以为你这孩子是个哑巴呢!”说到这里,老板娘笑着说道:“去吧,就两天假,你也知道我这里少一个人,得忙成啥样,送完你妹妹,就赶紧回来吧?”

葛晴点头,解下围裙,跟埋头忙碌的老板娘告辞,向外走,走出没有几步,听见身后的老板娘叫自己,她回过身,就见老板娘拎着一大袋子的东西走出来,递在她手里说道:“这是我们店里今天剩下的东西,不算什么好的,你拎回去给你妹妹吃吧?”

葛晴盯着手里沉甸甸的一大袋子海鲜生肉鱼丸,嘴巴动了动,正想拒绝,手上已经被老板娘握紧了,叮嘱她道:“回家吃点儿好的,好好睡一觉,你这么小,没比你妹妹大多少啊,怎么走的路就这么不一样呢!”

老板娘说完,叹了一口气就走了,留下葛晴一个人站在店外,愣了好半天,才拎着手中的袋子,低着头脚步沉重地向着公交车站台走过去。

她上了公交车,一直低着的眼睛抬起来,盯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繁华热闹的城市,发呆了良久,手擦过脸颊上的湿润的时候,鼻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烟味道,她转过头来,末班车上,下了晚班的上班族挤满了一车,重重叠叠的人影,穿过人群,她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竟然是经理。

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底的神情让她心中激灵一下,想起了老家街头,那条狂吠乱咬浑身上下嶙峋褴褛的疯狗。

这人是疯了吧?

她抹掉脸颊上的最后一点儿潮湿,车子到了小区外面的站点时,她走下车,耳中听见身后有脚步跟上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看见扑上来的经理。

搏斗就像是想要甩脱一头力大无穷的疯狗,她被狠狠地摔倒在铁栏杆上,身上重重地压着粗壮的经理,他的牙齿用力地咬着她,好像她是一块待宰的肉,不管是嘴唇、脸颊,脖子,甚至身上被夹克覆盖的地方,全都被咬得疼痛不堪。她在挣扎中听见刺啦一声拉链响,她知道他要拉出他的那根东西了,葛晴喉咙痉挛着,身体所经历的恐惧前所未有,她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夜晚,这样任人宰割的夜晚,这样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无力的蝼蚁般人类的夜晚,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害怕。

不是害怕结果,而是恐惧过程。

这受辱的、漫漫黑夜一般的过程。

会有人从这里经过,救救我吗?

她平生第一次想要得到别人的帮助,脑海中不停地想着快来人吧,快来人吧,可是夜太深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开车的人并不会注意到这阴暗角落进行的力量悬殊的搏斗,夜那么长,周遭那么安静,街对面大楼里灯光那样明亮,幸福的人们都在安静地幸福着吧?为什么她却仿佛总是走在深渊边上,即使小心翼翼,踮着双脚战战兢兢地想要远离深渊,还是会掉下去呢?

疯狂的手抓住她的双手,腰带被凶狠地向下拽落,赤/裸的双腿裸/露在晚风里,像是有暗夜的妖灵经过,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阵激灵,她痉挛的喉咙总算发出了声音,她沙哑着嗓子说道:“我自己脱。”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的原因吗?晋江好冷清哦。多谢留言的小天使

10

“啥?”疯狂的眼睛通红,听着她的声音,微微呲在外面的牙齿上带着她脖子上流出来的血,夜色看上去,竟然是乌黑的颜色。

她的血,原来是黑色的?

“我自己脱,你不就是想艹我吗?”她说道,感受着脚踝处的冰凉,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恐惧褪去,她本性中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一面慢慢地浮了起来,仿佛一阵阵热流一般涌过她的全身,脑海中混乱的一团被狂暴的陌生的感觉吹得一干二净,眼睛盯着面前疯狂的男人,声音有些阴冷地问道:“我张开双腿让你艹,这样你会舒服一些吧?”

疯狂的男人退了一下,咬得她浑身流血的残暴被她阴暗的样子褪掉了大半,像是个暂时得到安抚的野兽,他愣着的功夫听见她说道:“你等我一下。”

他眼睁睁看见她弯下身子,眼睁睁看见她从深蓝的校服裤子里挣扎而出的腿修长白皙,不用触摸,只需要用眼睛看着就是极品,他想到一会儿这双腿将为自己打开,缠在自己的腰上,任他随意攻城略地,他的下身就变得烙铁一般滚烫,里面的浓浆如同火山岩般汹涌,喧嚣着想要得到释放——只要得到了一次,以后她就再也不敢离开自己了吧?

什么请假,什么辞职,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自己在她身上用了足足两个多月的心思,她竟然一点儿留恋都没有?绝情心狠的女人!是时候让她记住自己了!小小年纪的女娃子不清不白地破了身子,以后就只能乖乖地留在洗车行里了吧?乖乖地听从自己的需要,再也不敢对自己视若不见、理都不理,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自己想要,她就得乖乖地张开腿,任凭他予取予求。

这才是正确的对待这种女人的方式,不识好人心的小婊/子,让你看看谁才是真的大爷!

之前的他实在是太仁慈了,太傻了。

女人,不都是这样吗?他留在老家的那个黄脸婆,就是被他干服了,大了肚子了,连娘家都没有脸回,走投无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能嫁给他,乖乖地给他生儿育女。

这个也一样,只不过这个这么漂亮,可以留在城里自己租的房子里,当个二房。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下半身的僵硬几乎让他发狂了,眼见她脱掉了裤子,直起身来,他开始解裤子皮带,第一刀扎进他的肚子时,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引起的刺痛。

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沿着第一刀扎进去的地方又捅了进去,他栽倒在地上,第四刀径直刺进他的鼠蹊部,他睁大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跟眼前少女的眼睛碰个正着,耳中听见她细细的喘息声,就像她平时擦车时累了的气息,死一般的沉寂,即使她手里不停地拿着刀子进进出出,她依然是安静的,她好看的唇角甚至微微抿着,眼睛里发出的光,让人毛骨悚然!

他要死了吧?

死在这个女娃子的刀子下?

死的恐惧让他勉强爬起来,忍着胸腹部的剧痛,向着她扑了过去,她竟然丢下了刀子,赤/裸的长腿用力地蹬了自己下半身一脚,刚刚坚硬如铁的那个物件挨了沉重的一击,他疼得栽倒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再也爬不起来。

手机按键的声音,是她在说话吗?

这个蓄谋杀人的小婊/子,竟然贴身带着刀,她杀了自己也活该枪毙了吧?等她到了阴曹地府,自己在那儿等着她,非干死她不可。

他恶狠狠地想着,神志渐渐不清之际,想起来自己竟然挨了四刀都没有得到她的身子,怨恨和不甘让他的心比刀口都疼,眼皮抽搐着,脚在地上用力蹬了两下,想用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就算得不到,让自己的物件碰了她也好。

他就这样不甘心地昏了过去。

警察赶到的时候,看见身上全都是血的少女赤/裸着双腿,栽倒在一具男性身体旁边,满地的海鲜鱼丸,海货和鲜血的腥气弥散在空中,腥膻的味道仿佛修罗场,两个警察捂了鼻子i,弯身摸了脉搏,还好全都有生命迹象,立即叫车将人送到了医院。

葛晴醒过来的时候,茫然的眼睛盯着面前站着的三个警察,听见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问自己道:“报警的人是你吗?”

她点头,嗓子眼一阵颤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拳头在身子底下攥紧,回避着警察的视线。

“那男的是你什么人?”警察问。

“是——经理。”她低声说,感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很想用力清一下,却没有力气。

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年长的两个转身离开了,留下年轻的继续盘问,不到半个小时,年轻警察已经将事情的大致背景了解清楚,他心想不过是个正当防卫的案子罢了,最多半个月也就结案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当警察的职业病,他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少女,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那把刀你从哪儿拿到的?”他突然问。

“我这几天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以我从打工的烧烤店里,随手拿了一把防身。”

这个解释似乎很正常。

“你感到有人跟着你?怎么感到的?”警察从笔录上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烟味,我感到有一股烟味总是跟着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闻到。”她说着,隔了一会儿,加上一句:“我特别讨厌那股烟味。”

烟味?年轻的警察在笔录上写上这两个字,还在外面重重地画个圈。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案子确实没什么值得深挖的了。

他已经咨询过医生,这女孩儿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那个男的不死,案情明朗之后,这案子也就结了。

“我明天早上还得回家,我现在能回宿舍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吗?”

“回家?”警察奇怪地问。

“我妹妹考上了嘉南中学高中,她马上开学了,我答应了送她去学校,本来——请的是明天的假。”她低声说道,下垂的眼睛里,首次露出一点儿忧心的神色,仔细看过去,竟然能从那漂亮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乞求。

年轻的警察不自觉地就是一阵心软,他感到自己的心口有些热,几乎就想脱口而出没事儿你去吧这句话,总算他及时闭了嘴,转过身到走廊上,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头儿王世强,他脸上的神情年轻的警察一看就知道不好,果然头儿到了跟前,跟他说道:“那小子抢救过来了。”

年轻的警察不自觉吐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不挺好吗?死了就是杀人的案子了,麻烦多了。”

“不太好啊,里面的小子虽然没死,也丢了半条命了,就算以后好了,也是废人一个。这丫头下手真狠啊,两刀全都从肾那里扎进去的,一共捅了四刀,我看她是想要他的命。”

“故意杀人?”年轻的手下吃惊地问。

“谁知道,反正这小子没死也算是老天爷不开眼,把人小姑娘浑身上下咬成那个样儿,简直跟他妈的疯狗似的。”王世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有点儿憎恶地说道。

“头儿——”手下吞吞吐吐地说。

“啥事儿?”

“头儿,你家凤凤是不是考上了嘉南中学啊?”

“是啊,你问这个干啥?”王世强提起女儿王家凤,就有些得意,虽然半夜被拉出来办案子,疲惫不堪,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小丫头刚才说,能不能放她回家,她想去宿舍收拾一下东西——”

“放屁,你小子脑子进水了?差点儿死了人的案子,敢放嫌疑犯回家?”王世强不等手下说完,伸出手用力敲了他一下。

年轻的手下有些汗颜地笑了一下,嘴上说道:“这事儿我猜啊,真不怪人家小丫头,这小子见色起意,想要强/奸人家,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活生生被骟了,纯属活该。”

“活该不活该的,法官管,跟咱们没关系。刚才你问凤凤干啥?”王世强不耐烦地问道。

“小丫头刚才说,她妹妹考上了嘉南中学的高中,她答应了送她妹妹上学,想请个假——你说,这嘉南中学多难考啊,凤凤从小到大上了多少辅导班,头儿你不是总说赚的那点儿钱,都给凤凤的辅导班老师送去了吗?这小丫头家里穷成那样,妹妹还能考上嘉南中学的高中,得有多聪明?是不是挺了不起的?”

王世强啧了一声,说道:“别胡说八道扯闲的,赶紧调查,明早让老李他们把俩人周边儿所有熟人都查一圈儿,一个都别漏,笔录统计清楚了,全都汇总到我这儿,理透了赶紧结案,别在这案子上浪费太多时间。”

手下挠挠头,答应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头儿你明天得去送凤凤开学吧?”

“是啊,你嫂子都张罗了整个暑假了,她姐姐家的孩子也在那儿读高中,我不去她能跟我吵半年,不光是我,全家都去,凤凤的姨姑舅叔,全都到场,你嫂子说了,一个都不能少!”王世强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老婆的狮子吼功,哈哈笑了起来,因为聪明女儿的争气,他十分开心。

手下也跟着笑了,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里面的小姑娘说回家,就是想明天送她妹妹去上学,真是可惜啊,明天她妹妹不管怎么等,只怕都等不着她姐姐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看见阿雪小天使说"独宠"这个名字的文竟然有两三页之多,好忧伤,还以为自己起的这个文名多独特呢。我干脆还是改回原来的“毒宠”好了,(⊙o⊙)

11

王世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收起来,隔着医院的门,他看见脸上脖子上被咬得全是一圈圈儿青紫红肿牙印的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她去了,她妹妹看见姐姐这个惨样,还能有心好好学习吗?嘉南中学里强手如林,省里最好的学生都在那儿,你嫂子姐姐的那个孩子,脑子那么好使,在嘉南中学也只能念个平行班,那种学校全力以赴都不见得学习成绩什么样儿,哪还架得住分心?与其那样,还不如不去。”

年轻的警察听了,点点头,等头儿走了之后,他走到葛晴身边,对她说了领导的决定。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从进了医院之后,神色始终镇定异常的少女,眼圈儿立即红了,脸上肌肉因为悲伤都颤抖了起来,那哀伤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痛。

年轻的警察没想到这女孩儿竟然会这么伤心,立时慌了手脚,连忙问道:“你别哭了,就是送妹妹上学送不了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你哭个啥啊?”

葛晴仿佛没有听见,头低着,眼泪扑簌簌地掉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肩膀不停地颤抖。

小警察不知道怎么办,手忙脚乱的,这时候听见头儿从身后走了过来,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哭泣的少女,直到后来,年长的才开口对她说道:“给你妹妹打个电话,说你半个月以后去看她,你身上的伤,起码得半个月才能看不出痕迹。”

床单上扑簌簌掉眼泪的声音停了,她始终低垂着头,两个警察看见她从身子底下拿出手,一下一下地抹拭着脸颊,抬起脸的时候,她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的痕迹,要不是白皙的脸颊微微红肿,还让人误以为刚刚伤心欲绝的女孩是个幻影呢。

“要半个月吗?”她问。

两个警察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明明年纪很小,可是她的言谈举止间,却一点儿少女的青涩和稚嫩都没有,刚刚分明流泪了,可偏偏要等脸上的泪水擦干了,才肯抬起头。坚强倔强,完全不是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样子,这世上很多历经风霜的女性,能有这样稀有的特质的,也不多吧?

王世强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是有女儿的人,跟病床上的女孩儿差不多大,看着眼前遭罪的姑娘,想到自己捧在心口都怕烫了的女儿,心里油然而生疼惜,当警察半辈子,第一次安慰当事人:“伤口都不深,半个月应该能好利索。”

葛晴沉默地听着,好一会儿嗯了一声。

她垂首的姿态看去十分脆弱,身上斑斑点点的咬痕,让人不忍多看,王世强内心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年轻人跟在后面,到了门口,年轻人见头儿停下了脚步,隔了一会儿听见吩咐说:“赶紧去查,如果是正当防卫,尽快把这女孩儿放了,一分钟都不许耽搁。”

年轻的警察嗯了一声,连声答应了。

-------------------------

葛婷捧着手里的五千块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知道繁华的大都市什么样,不知道姐姐做的是什么工作,竟然会在短短的两个多月,积攒下五千块钱,姐姐每次电话打到隔壁陈大爷的手机上,总是听得多,说得少,她本来就话少的毛病,在用话筒联系的时候,显得更加明显了。

她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暑假七十多天,自己在家里有没有好好预习高中的课本?

葛婷拿出课本,这些高一的课本,都是外婆从镇子里别的人家借的旧的,葛婷整个暑假都在预习,她学习的天资不如葛晴,想到优秀的姐姐是牺牲了怎样的前途来供自己继续求学,她内心中就是一阵焦虑,仿佛一只被无形的鞭子用力抽打不停地向前奔走的驽马一般,明明知道能力不逮,还是要勉强着自己,竭力向前奔跑。

姐姐很辛苦,那种辛苦是在家苦读的她所无法想象的,所以不管读书读得有多累,整个暑假,她连一分钟也没有懈怠过。

五千块,姐姐用了一个暑假赚到了五千块,她都在外面做什么呢?是像电视里那些打工妹一样在工厂里干活吗?流水线上,给人做鞋、做衣服、组装电器零件?她那样闷不做声的性格,只怕除了付出辛苦赚点儿血汗钱,别的很难赚到钱吧?

如果当初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自己跟姐姐都去打工,现在是不是已经攒够开学的生活费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天她就开学了,她将钱夹在英语书中,整理行李,小小的包裹弄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她就在村子口等着,村子里的留守老人、孩子从这个街口经过,看见她,都问她在干什么呢,她就抿嘴笑,说自己在等姐姐。

“等你姐就进屋子等啊?站在这儿干啥呢?”隔壁邻居的陈大爷问。

“我想早点儿看见她。”她笑了,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毛,雪白的牙齿仿佛珠贝一般,即使穿着蔡婆婆给她做的黑色大袍子,也掩不住她明艳的秀色。

有着那样一言难尽的出身,有着这样天资难掩的秀色,看见她,就能感到她跟这个村子里别的土生土长长大的姑娘不一样,现在果然啊,凤凰就是凤凰,虽然不巧落在鸡窝里,终究还是飞出去了,省内第一高中嘉南中学,即使有计划内录取名额,本镇的中学也十多年不曾出过一个嘉南中学的学生了。

葛家女儿到底从哪里野来的这两个女娃?这聪明法,既不像葛老太婆,也不像老太婆的那两个女儿,八成是像她们那不知道姓啥的爹吧?

葛婷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月亮爬上树梢,也没有等到姐姐,她心里失望极了,眼睛通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蹲在村子口哭什么,等到晚上快八点她终于回家了,迷迷糊糊地钻进自己当初和姐姐住的屋子,坐在炕沿上,顺手拿起姐姐在家时穿的黑褂子,发起呆来。

不是答应了说晚上七点左右到家的吗?

还说会从大柳树的那个方向过来吗?

她聚精会神地发着呆,连时间都忘了,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没有抬起头,不一会儿隔壁陈大爷手里拿着手机进到屋子,不太高兴地说道:“你这孩子咋不答话呢?叫你你没听见啊?”

“我没听见。”她实话实说地答,脑子里有点儿浑,不知道是因为站了太久,还是整整一天没吃饭,只感到浑身都没有力气,原本有些期待的明天的开学,现在也完全提不起兴致了。

如果没有姐姐陪着,去念这个书,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有些茫然地想到。

“你姐姐来电话了,你没在家,我说你…”陈大爷话都没说完,葛婷就已经将手上的黑布褂子丢下,从炕上一下子蹦到地上,有些激动地哭道:“我姐姐来电话了?”

“来了,你哭啥啊?你看你这眼窝子浅的!”

葛婷无心理会陈大爷的话,伸手抹了一下突然迸出来的眼泪,接过陈大爷的手机,看见最上面的来电显示,果然是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姐姐的号码,她感到自己抽紧的喉咙一阵放松,所有的担心和难过瞬间消失了大半,她立即拨了回去。

“你打过去,让她打回来,我这话费不多。”陈大爷叮嘱。

葛婷嗯了一声,电话铃响了五声之后,她挂断了,隔了不到一秒钟,手机铃声就响了,她听见姐姐的声音在话筒那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喂?”

葛婷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还真是能哭啊,明明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就是笑来的,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哭的日子要渐渐多了啊?

她眼泪扑啦啦地掉,她的声音也带着哭腔,隔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咋不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