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娇小的妇人穿着浅妃色雪纺绉纱连衣裙,外罩一件象牙白色凯司米对襟开衫,脚踏一双白色小羊皮浅口平底便鞋,有着一身淡雅雍容。

看见歌舒亚同流浪并肩进来,娇小妇人眼睛一亮。

“妈妈,我带朋友回来陪你吃饭,你不会不欢迎吧?”歌舒亚连同流浪一起走到娇小妇人跟前,松开流浪,趋前去与母亲拥抱香面孔。

歌舒亚的母亲微笑着轻拍个子高出她许多的儿子,然后朝流浪笑了笑。

“来,让我为你们做介绍。妈妈,这位是任流浪。流浪,这是我母亲,你叫她何女士,伯母,歌妈妈,她都会应你。”

流浪斜睨歌舒亚一眼,有这样介绍母亲的么?

歌舒亚自然是看见流浪的眼神的,也不介意,只是耸肩,长臂一伸,一手揽住身材娇小的母亲,一手挽住流浪。

“我们别站在这里,进里头说话。”

歌舒亚以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样了为借口,暂告失陪,将流浪和母亲何女士留在楼下看得见风景的日光室里。

何女士斟了一杯香草蜂蜜茶在威治伍德洁白细腻描花镶金边的骨瓷茶杯里,递给流浪。

流浪双手接过,轻啜一口。

这茶并不比外头Café或者茶楼里的茶水更好喝,然而,却带着一股家的味道,悠闲惬意,温煦和暖。教人不自觉地身心放松。

“我听亚亚说,你同他是校友。”何女士笑眯眯地望着流浪,很欢喜的样子。

流浪点头,将骨瓷茶杯放到茶几上。

“是,歌舒亚是学长,我比他低两届。”

“跟我讲讲他在学校里的表现,他小时候有些孤僻,总独来独往…”何女士微微叹息,“回到家来,也并不肯多说学校里的话题。我一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没有能给他一个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流浪仔细回想了一下,仿佛记忆里,多数是歌舒亚鼻青脸肿的影像,还有后来那个仿佛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由火暴少年,转变成成绩斐然的不羁男儿,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顺理成章。

“他以前比较相信以武力解决问题,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不过很多男生都信服他,他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而恃强凌弱。”这也是为什么流浪从来没有害怕过歌舒亚的原因。“后来,他找到了正确的渠道。”

何女士不由得深深看着流浪,这个女孩子倒并不替歌舒亚掩饰什么,只是陈述事实。看来,歌舒亚找到了一个好女孩儿。

“不知道你能在巴勒莫停留多久?此地也不是没有华人,只是一听要来拉吉奥家,便多少有些拘谨。很难畅所欲言。”何女士并不讳言拉吉奥家在当地人眼里实非良善之辈。“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多来陪我,话话家常,讲讲家乡见闻。”

流浪沉吟片刻,便点头应允。

“如果我公务不忙,一定过来。您家里有好喝的香草蜂蜜茶,倒时候你赶我我都不走。”虽然从她目前与歌舒亚刑警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出发,她其实已经同歌舒亚同他的家人保持距离,但毕竟嫌疑人是歌舒亚,而不是这个娇小年轻看起来只得三十出头的何女士。

这时歌舒亚返回日光室,“在说什么?没有说我的坏话罢?”

何女士瞥了儿子一眼,“你做了什么事,担心流浪说你的坏话?”

歌舒亚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妈妈,我错了,不该猜测女士们的谈话内容。”

自从父亲去后,他意识到,他真的只有母亲了,忽然便愿意彩衣娱亲,博母亲一笑。

何女士与流浪相视而笑。

“两位美丽的女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歌舒亚微微弯腰,一手放在胸前,一手向前一递,以示绅士。

“走吧,流浪,请你尝尝拉吉奥家厨娘的手艺。”何女士起身挽住流浪。

拉吉奥家的厨娘是一位胖胖的慈祥中年妇女,*一口西西里方言,见歌舒亚引着女主人和今日的女客进来,即刻上前给歌舒亚一个巨大的拥抱。

流浪对西西里方言不是很熟悉,基本上处于茫然状态。

好在歌舒亚回过身来,为双方做介绍。

厨娘对流浪笑得极热情,何女士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歌舒亚则拥着胖厨娘,在她颊上大力吻一吻,才用意大利语问:“可以开饭了吗,雷欧娜?”

“可以了,先生,夫人,小姐。”

这是一顿丰盛到近乎奢侈的晚餐,有用歌舒亚与流浪从葡萄园里摘回的番茄和小黄瓜做的意式香脂醋酱拌田园沙拉,芝士焗蟹斗,土耳其烤羊膝,加莉娜风味龙虾,密制肉酱意大利粉…

特别是那道焗蟹斗,取新鲜螃蟹,上锅蒸熟,剔取蟹肉,切碎,混合洋葱土豆番茄丁用橄榄油炒熟后拌上面包粉,酿进螃蟹壳中,在上面撒上少许芝士粉,然后放进烤箱焗得喷香,端上桌来,红色的蟹斗,金黄的蟹肉陷儿,淋着一点点墨绿色罗勒汁,衬着精美盘子上的半片橙子与两只樱桃装饰,教人只是看了,已经食指大动。

流浪忍不住吃多一只,并赞不绝口。

雷欧娜听了流浪的赞美,激动地给了流浪一个拥抱,并赞美天主给拉吉奥家带来流浪这位天使。

流浪很喜欢雷欧娜,因为她毫不吝啬的拥抱,虽然多年以来的国际刑警生涯让她养成了与人保持距离的生活习惯,但她竟然难以拒绝这位胖妇人。

餐后众人移师客厅,Elio端了餐后酒进来,为每人送上一杯。

何女士一边小口小口抿着二十七年陈的红酒,一边对流浪说:

“这是安东尼在知道歌舒亚出生后,酿的一批红酒。他说希望等到歌舒亚结婚的一天,取出来喝。”何女士眼眶微微发红。“可惜,他没有能等到这一天。”

流浪不是不讶异的。

这款红酒,还有这样的意义吗?

流浪不知怎样劝解何女士,更意外歌舒亚竟然会选了这样一瓶有纪念意义的酒带回来。

可是,何女士却忽然微微垂下头,昏睡了过去。

Elio悄然无声地回到客厅,扶起昏睡中的何女士,朝流浪颌首,便又如来时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流浪看向歌舒亚,凭她的专业经验,当然看得出何女士是被人下了药的。

那药想必是下在餐后红酒里的。

而且,应该是歌舒亚的授意。

“西西里的天,要变了,我想你知道。”歌舒亚并不隐晦,“我当然也知道你的来意。”

流浪终于挑起眉来。

这个男人,终究不是当年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了。

他现在是西西里黑帮的魁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歌舒亚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牙齿。

“愿意同我做个交易么,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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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争取两日一更。

谢谢各位亲对俺的不离不弃。

正文 第十八章 交易

愿意同我做个交易么?歌舒亚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激起流浪胸中千层巨浪。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如果能得到拉吉奥家现任家主的配合,不啻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但——流浪暗忖,歌舒亚是何等人物?能在西西里岛黑帮环伺,警方严密监控的环境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稳固的局面,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对手。与他做交易,所能获得的,一定相当惊人。相对的,要付出的代价,亦非寻常罢?

歌舒亚观察流浪脸上颜色,并不催促,他有耐心等待。

喜欢了她这么久,久到午夜梦回,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处在巴勒莫浪潮如诉的海边别墅,他会问自己,如果他没有继承拉吉奥这个姓氏,现在的他和流浪,是否早已经相知相爱,相伴天涯?

然后他会为自己倒一杯酒,静静地,无眠到天亮。

倘使最初的爱是源于年少轻狂时的愤怒与不甘,那么,多年积累沉淀之后,现在他对流浪的爱,更接近一个成熟男人对一个成熟女人的习惯与牵挂。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可是这样?

流浪感觉到歌舒亚投注在她脸上的深沉注视,抬眼,迎上这个男人墨如松海的双眸,随后微笑。

“是什么样的交易?”如今的巴勒莫有她暂时还不能确定的势力,有心将她引入歧途,包括史密斯都警告她,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

史密斯给她的光盘,流浪已经熬夜看完,内容同总部掌握的情况,并无太大出入。流浪看不出史密斯要她注意的重点究竟是什么。然而如果没有什么是他留下给她的重要线索,史密斯大可不必特地塞一张光盘让她回去看。

除了——有几个特定的线人,被数字代替。

史密斯许多重要机密的消息来源,都由这几个线人中代号Zero-Seven的人提供。

流浪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Zero-Seven究竟代表的是谁。

他提供了包括拉吉奥家,维阿家以及其他几个黑帮的重要信息,那几乎是不可能被低层成员获悉的机密。

这是否意味着,国际刑警派出了卧底,打进西西里黑帮内部,而今这个人——又或者是几个人,已经极端地接近帮派的权利中心,甚至可以获取机密情报而不被怀疑?

流浪看着歌舒亚,以他能维系拉吉奥家在西西里地位不堕的谨慎机敏缜密,他不难发现罢?

是否,他所谓的交易,是要她交出这个Zero-Seven?

歌舒亚微笑,忍住伸手*流浪思考时微微抿着的唇的*。

“你知道么,史密斯,你的前任,今天凌晨已经遇害。”歌舒亚徐淡地抛出惊人之语。

流浪一惊。

“你怎么知道?”

歌舒亚并不回答流浪的疑问,只是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身份鉴定工作至少要三天,这里毕竟是西西里,哪怕是警方的验尸官,工作起来也都是慢吞吞懒洋洋的。等到确认身份,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这漫长而短暂的三天,已经足够湮灭许多证据了。想必最后只会草草地以小混混抢劫杀人一类的刑事案件结案。一切罪恶都将随着史密斯的尸体被掩埋在六英尺之下。”

流浪直视歌舒亚。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歌舒亚朝流浪笑一笑,抿一口红酒。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流浪望着眼前这个仍然笃定悠然的男人,忽然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也可能,所有证据都指向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每一样证据都真确得无可反驳。这个家族可能是甲,可能是乙,也可能是丙…”

歌舒亚没有否认地向流浪深深一笑,并举起酒杯。

流浪象征性地也举杯,并抿了一口红酒。

确实是顶级佳酿,并不比外头挂牌销售的昂贵之极的布吕奈罗?迪?蒙塔尔西诺(Brunello DI Montalcino) 和罗素?迪?蒙塔尔西诺(Rosso Di Montalcino)逊色,口感隐约而富含层次,酒劲柔中带刚,带有松树的清冽与玫瑰的甘美和水果的清甜味道,十分诱人。

“我愿意倾拉吉奥家之力,协助国际刑警组织破获你现在正在调查的这宗案件,以证清白。”歌舒亚毫不讳言,“条件是,当案件了结,大厦倾塌时,保证拉吉奥家老弱妇孺的安全和今后他们生活经济无忧。”

“你知道我在调查什么?”流浪觉得国际刑警或者巴勒莫总局里,大抵也有歌舒亚的卧底在里头。

“无论你真确的任务究竟是什么,这都不妨碍我同你的交易。我所要的就是必须保证最后,拉吉奥家的妇孺老弱不被牵扯到事件的漩涡里去。其他的我不会阻止你。”

“即使最后的结果有可能是你们拉吉奥家真的牵涉在我调查的事件当中,并不清白?”流浪要确认一下。以歌舒亚的骄傲,他将言出必行。

“是,即使最后的结果有可能是你们拉吉奥家真的牵涉在我调查的事件当中,并不清白。”歌舒亚淡淡地说。“如果你不能做决定,我可以等你向你的上司请示。”

流浪略为沉吟,便粲然而笑。

为什么不呢?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能得到歌舒亚的全力配合,这对她今次的案件调查无疑于开了一路绿灯。

且歌舒亚提出的,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即使他不提出,案件结束后也不会给拉吉奥家的老弱妇孺带来太多麻烦

至于生活经济无忧——则是指不冻结拉吉奥家的所有财产罢?

“好,我答应你。”

“一言既出——”歌舒亚将酒杯微微倾斜,朝向流浪。

“驷马难追!”流浪与歌舒亚碰杯。

“成交。”两人异口同声。

“不跟我讲讲你同G先生的故事?”康斯坦帝诺驱车带流浪去维阿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对流浪说。

“我以为你不会好奇。”流浪笑了笑,继续翻阅手头上关于维阿家的资料。

资料很详细,有些看得出来,是只有康斯坦帝诺才会知道的东西。

他——是真的叛出那个家庭了罢?

“为什么不好奇?整个西西里都在好奇。”康斯坦帝诺承认,他很好奇。任流浪的背景是很神秘的,国际刑警总部把她的档案列为机密。当他尝试想通过入侵数据库的手段获取她的档案时,他被防火墙挡在了外面,并且开始追踪他的地址。他不得不立刻结束他的尝试,以免*身份。

神秘的任流浪,认识神秘的G先生,这真是叫人玩味的事呵。康斯坦帝诺瞥了一眼正在埋头看资料的流浪。这个女孩子究竟背负了什么使命?是平衡的力量,还是摧毁的力量?

“G先生对你很亲密。”而G先生拒绝甚至厌烦西西里第一美人翡欧娜的追求,却是巴勒莫街闻巷知的。曾经有人猜测G先生若不是*,就是*。当然,有胆这样当众猜测的人,也早已经蒸发到空气里去了。

“我们曾经是校友。”流浪终于抬起头来,对康斯坦帝诺说。这是事实,有兴趣的人大可以去查。只是查不查得到,则是另一回事儿了。

校友?康斯坦帝诺忍了忍,还是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这倒是大大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么说,歌舒亚是他的真名?”

流浪笑了笑,合上手中的资料。

“是,歌舒亚是他的真名。”

“他同老安东尼?拉吉奥真是父子?”这也很教人好奇。

流浪摇头。“我不知道,读书时我同他不算熟悉,毕竟不在一个年级。不过他后来与家兄成为朋友,时常切磋。那是他们男孩子的友谊,没有我这个妹妹的份。”

提起兄长,流浪难免思及在荷兰的父亲和三个哥哥,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听起来像是青梅竹马的故事。”康斯坦帝诺转方向盘,将车开进一条小巷。

“青梅竹马?”流浪微微一愣,转而朗然大笑,“当然不是。同我青梅竹马的,是另一个女孩子。我那时候——”

喜欢的,是另一个男孩子。

流浪在心里说。

太喜欢了,喜欢到,即使心恸,也愿意放他自由。喜欢到,宁愿就此浪迹天涯,不再回到他与他所爱的人的世界。

她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忽然又低落了。

康斯坦帝诺不明白自己何以能如此确信他知道。

原来,任流浪喜欢的人,不是歌舒亚。

“来,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即使他早已经离开了那个家,那些人却还是他的家人。

康斯坦帝诺将车停在小巷深出,替流浪打开车门,牵出金毛寻回犬尼诺,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一家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