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看向赵书贤,恍然大悟:“是您!”

见赵书贤没有说话,她便当他是默认,露出一个钦佩的笑容:“皇上,您果然还是这样雷厉风行,霹雳手段……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您可以下手杀了叛国的大皇子,却让柳尘鸢活到现在?!您明明应该恨她的,您应该恨她为了姜蕴勾引您的父皇,恨她害的闽国落入姜蕴之手啊,皇上——”

她已不是在对赵书贤说话了,而是在自言自语,她只是想不明白,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上一世,她没有提防一直合作的大皇子,她本想借着柳尘鸢和姜蕴私下传递消息一事,将柳尘鸢和大皇子一网打尽,送已经信了她的赵书贤上皇位,她没有料到大皇子将计就计,竟真的和姜蕴联手,最后使得姜蕴带人将整个闽国皇宫一瞬攻下。

她是失误了,可她死之前就在想,如果有来世,或者,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赵书贤已厌恶柳尘鸢到极点,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柳尘鸢!然后,选择一直默默帮助他,为他排忧解难的自己。

可她竟然还是输了……

她如愿嫁给了他,却换来六年的不碰不问,换来最终无法改变的命运。

她怎能接受,怎能接受?!

安琢言桀桀笑了起来:“皇上啊,您现在的表情,还真是吓人呢……您说,柳尘鸢上辈子最痛苦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我觉得,一定是姜蕴攻进来时,您气的失去理智,把她亲手再一次,把她送……”

话语未落,赵书贤手中匕首一闪而过,划过安琢言脸颊细发。

安琢言一愣,又要大笑,赵书贤却已缓缓抬起头:“你想让朕杀了你?朕不会让你这样痛快。安勤华,也不会走的痛快。”

说罢,他起身离开,安琢言双眼圆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腿,然而赵书贤已经离开。

她哀嚎道:“皇上!!!赵书贤!!!您不能这样对我!臣妾从未对不起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没有!只是一个柳尘鸢!!!只是一个柳尘鸢啊——!!!”

然而不等她哀嚎完,外边便冲进来两个侍卫,将她捆起来,又以白布塞住她嘶吼的嘴,让她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安琢言落下一滴泪,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这两日大雪不歇,整个椒芳宫已彻底是银装素裹,柳尘鸢在屋里闷了两日,时不时就想大哭一场,又惧怕赵书贤忽然来,所以整个人精神萎靡,痛苦不堪。这一下打开窗子,见外边素白一片,终于起了要出门的心思。冬梅听她要去院中观雪,给柳尘鸢拿了大氅、手罩和暖炉,将外边扫雪的宫人遣了,整个院内静悄悄的,这才护着她去了院子里。

院内栽着棵棵梅树,此时梅花已开,凌寒傲然,在这一片冰雪中那淡淡梅色越发显得傲骨天成。

柳尘鸢凑过去,吸了口气,呼出淡淡烟雾:“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原来梅花真要映雪才更美。”

冬梅和夏槐跟在她后头,并不接话,柳尘鸢也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指望她两人回答,她伸手拨了拨梅上雪,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转头问她俩人:“对了……这宫中哪儿有养牡丹的地方?就是……秋天还能养出牡丹的那种,应该很稀奇吧?”

冬梅一愣,想了想说:“回殿下,宫内并没有,不过皇上再宫外有让人养着,秋天要养出牡丹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赵国养花人手艺高超……只需在养花处无时无刻堆满炉子,一面确保通气,一面确保是牡丹能活下去的温度,便可以秋日也养出牡丹。”

“是吗……”柳尘鸢道,“当初那株牡丹呢?就是,粉色里带一抹朱红的。”

冬梅犹豫道;“回殿下,早已枯了。”

柳尘鸢点点头:“枯的好……”

若不枯,只怕她要拿那株牡丹出气。

柳尘鸢低下头,将手罩丢给夏槐,只专心玩雪,冬梅夏槐看的心惊胆战,柳尘鸢却不肯听劝,两人也毫无办法。冬梅问了柳尘鸢想吃什么午膳,便去吩咐小厨房了,只留夏槐在柳尘鸢身侧。

夏槐见柳尘鸢在玩雪,便也没管她,只四处打量,看这院内哪里是不是该添几棵梅树,那儿柱子是不是该刷新漆,快要过春节了……她正出神,却忽然听见柳尘鸢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她立刻靠近了些:“殿下?”

柳尘鸢闭着眼睛,两只手茫然无助地往前伸:“我,我怎么忽然看不见了……”

第36章

“什么?”夏槐大惊失色,扶着柳尘鸢,走到她面前道,“殿下,慢慢睁眼,看着我。”

柳尘鸢小心地睁了眼,眼神却是一片涣散,道:“看不见……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夏槐心中一动,明白过来:“想来您是盯着雪太久,一时失了视物的能力……”

柳尘鸢道:“这怎么办?”

此时冬梅回来了,见柳尘鸢伸着手乱晃,立刻迎上前问了,晓得情况后,她狠狠用眼神瞪了一眼夏槐,吩咐她去喊王太医来,又小心地扶着柳尘鸢回了偏殿。

柳尘鸢闭着眼,手心都出了汗:“我,我会瞎吗?”

“殿下不必担心。”冬梅柔声安慰她,“过一日就会好的。”

柳尘鸢坐在床沿,一脸茫然和失望,冬梅则皱着眉看着门口等夏槐回来,可夏槐还没带王太医回来,赵书贤身边的吴巍就先来了,见冬梅在门口,他道:“那位如何?皇上正往这边来……”

冬梅扑通便跪下了。

吴巍瞪大了眼睛:“那位又出什么事了?!”

冬梅说:“玩雪,一直盯着,眼睛坏了……”

“这!”吴巍真是要昏倒了,“不是特意嘱咐过么……”

“当时我去小厨房了!”冬梅道,“夏槐……”

她想了想,又觉得把事情都推到夏槐身上毫无意义,便索性闭了嘴,吴巍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柳尘鸢趴在床上,眼睛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到酸痛,她时不时睁开眼睛,依然是白茫茫的……好像眼前糊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雪一般。

虽然她们说不是真的瞎了,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她还是觉得十分害怕,又有些气馁,只觉得自己真是……

这几日,真是什么事都碰上了。

可也没人告诉她这个闽州人,不能一直盯着雪啊,她哪里会想到,那样美好的东西,也会伤着眼睛呢。

柳尘鸢趴在床上发着呆,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冬梅才进来,行了礼,便要扶她用膳,冬梅道:“殿下您的眼睛不方便,奴婢便让他们将饭菜都直接端来了房内,若您不喜菜味弥漫,也可换一间……”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就顿住了,柳尘鸢没察觉出来,只道:“不必了,就在这儿吃吧,一会儿你让人摘些梅放过来便是。”

冬梅半响才应了声:“是。”

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然后有一勺东西往她嘴边送来,柳尘鸢张嘴,发现居然是冰糖百合马蹄羹。

柳尘鸢吃饭有个怪癖,便是在正式开始吃饭菜之前喝些甜汤,但这不大合礼数,也只有之前在闽国可以随她的意,嫁来赵国之后,她都规规矩矩地每个菜吃几口,最后喝三口甜汤,现在冬梅竟然先给她喝这个……

柳尘鸢慢慢抿下去,忍不住道:“冬梅,你怎么会先给我吃这个?你怎么晓得我喜欢先喝甜汤?”

冬梅默然不语,柳尘鸢想到“食不言寝不语”,只好闭上嘴巴,也不再多问。

甜汤放下,递到她嘴边的是玉笋蕨菜,吃过甜汤,用淡淡咸味的蔬菜来中和口感是再好不过的,柳尘鸢心满意足地吃了,下一勺酒酿清蒸鸭腿肉又递到了跟前。

都是柳尘鸢爱吃的。

这实在太稀罕了。

皇宫中的规矩,太后的规制是午膳六十八道,晚膳三十八道,不能自己选菜,只能由下人帮忙,每样菜最多也只能吃三口,现在是战时,膳食又全部缩减了一半,剩下的留给下人吃,虽然并不浪费,但能吃自己想吃的,其实并不容易。尤其她不能表露喜好,下人给她选了什么,你就只能吃什么。

可冬梅帮她选的却每一样都很合她的口味。

柳尘鸢虽然心里觉得惊讶,但也没有再开口,这顿饭吃的安安静静,等吃完了,柳尘鸢才心满意足夸赞道:“冬梅,你今日布菜可比以往做的好。”

冬梅没有说什么,柳尘鸢道:“吃的有点饱,冬梅,扶着我出去消消食吧。”

冬梅从善如流伸手托起她的手臂,一手小心地环住她的腰,柳尘鸢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想不通透,跟着冬梅在外面转了几圈又回屋后,冬梅轻轻拍了拍柳尘鸢的手臂就走了,柳尘鸢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冬梅又回来了,柔声道:“殿下,您眼睛不便,让奴婢为您擦拭身子吧。”

柳尘鸢愣愣地点了点头,坐在床沿,冬梅出去拿了水盆进来,轻轻地替她脱了衣服擦拭身子。

冬梅的动作很轻柔,可柳尘鸢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冬梅”的手腕。

果然,不是女子的手腕……

她轻颤一下,猛地往里躲了点,把自己被褪到胸口的衣服给拎起来:“谁?赵书贤?”

“是我。”赵书贤说。

柳尘鸢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

她为自己眼睛瞎了感觉又如此不敏锐而深深懊恼,刚刚若不是赵书贤的手指掠过她的皮肤,上边有茧,她可能还不会发现这人早不是冬梅了。

想来布菜的,扶着自己消食的,都不是冬梅,真正的冬梅只负责说两句话便离开。

他……他又想做什么,又是何必如此来戏弄她?

赵书贤道:“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来照顾你。”

柳尘鸢一脸困惑,赵书贤柔声道:“不要怕。”

她怎么可能不怕?

柳尘鸢只觉得赵书贤定然是又想到什么法子来戏弄自己了,只缩成一团躲在床脚,手脚都轻轻发抖,赵书贤看在眼里,半响才道:“我不会再伤害你。”

柳尘鸢根本不信,又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极其不安,赵书贤却忽然凑过去,抓住她的手,柳尘鸢吓了一大跳,却感觉到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冰冷的东西,还很重,然后她听见赵书贤说:“来,这把匕首给你……趁着看不见,你想怎么刺我,就怎么刺我。”

赵书贤疯了。

这是柳尘鸢唯一的想法。

她脸皱成一团,将匕首直接旁边一丢,拼命摇着头:“我不会杀你,你不用这样试探我。”

赵书贤难得语塞:“……”

他确实不会哄人。

上辈子他和柳尘鸢除了最开始不熟,后来柳尘鸢每天都傻傻的穷开心,只要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说话,安静听着就行。他上辈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柳尘鸢慢慢也懂了,就不指望他能说太多话。

这辈子,他倒是有了吓唬柳尘鸢的本事,光靠说的都能把她吓的大哭不止,可这哄人的功夫,却没有一点儿长进。

给她匕首,无非是希望她狠狠刺自己几刀让她出气……本来给长刀让她刺也行,可战事未歇,自己暂时不能受伤太重……

柳尘鸢简直被吓得要背过气去,赵书贤只好将匕首拿起来放在一边免得看不见的她割伤自己。

“以前是我错了。”赵书贤真挚地说,“相信我一次,行不行?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无论你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柳尘鸢还没开口,赵书贤想了想又说:“除了离开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尘鸢咬了咬唇,“到底……”

“我什么也不会做。”

饶是柳尘鸢看不见,也能听的出来赵书贤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打了个寒颤,最后说:“那,那你走。”

赵书贤:“……”

柳尘鸢说:“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办吗?那你走,不要再来了!”

赵书贤沉默了片刻,最后竟然真的道:“好。”

柳尘鸢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即便她面前还是白茫茫一片。

赵书贤接着道:“再问你一件事。”

“什,什么……”

“如果要换名字,你要叫什么?刘牡丹?有些土气……”

“我为什么要换名字?”柳尘鸢一脸茫然,“我叫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柳尘鸢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赵书贤沉吟道,“可是,大家都晓得柳尘鸢嫁来赵国,嫁的是我的父皇。如果我再娶你为后,会招致非议,如果你愿意,能更名最好,如果不愿……”

柳尘鸢立刻打断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娶我为后,你疯了?!”

说完她就捂住了嘴。

她……还是说出来了……

赵书贤说:“我没有疯。”

柳尘鸢沉默了半天,最后有些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求求你了,别折腾我了,我不想换名字,也不想当你的皇后……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像你说的,我提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满足,那你现在立刻离开!”

她说完这句话就全身紧绷地戒备着,然而等了半天,那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直到冬梅的声音重新响起:“呃……殿下,奴婢替您擦身子吧……”

柳尘鸢愣了愣,最后往被子里一趟,说:“不必了,等我眼睛好了再说。”

心虚的冬梅退了下去。

柳尘鸢躺在床上满心不解,不明白赵书贤到底是怎么了,而且仔细回想一下,他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朕”……

毛骨悚然。

柳尘鸢被吓的连睡都睡不着了。

一直到半夜,翻来覆去的她终于觉出一点困意,慢慢陷入梦境,可此时门却被人打开了。

是……谁?

柳尘鸢迷迷糊糊的,睁眼也没用,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屋内还一片漆黑。

那人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帮她掖了被子,最后坐在她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柳尘鸢觉得自己真是见鬼了…………

第37章

柳尘鸢抖啊抖,赵书贤自然很快发现了,过了一会儿,和衣躺下,伸手抱着她,轻声说了句:“睡吧,我什么也不会做。”

她不敢放松,赵书贤却是很自然的样子,将脑袋贴在她脖颈旁,呼吸轻缓,没有任何动作,最后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柳尘鸢虽然讨厌赵书贤又怕赵书贤,但毕竟跟他回帝州路上一起睡过那么长时间,心理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身体却很适应,也很困倦,赵书贤抱她抱的很紧,即便他看起来已经睡着,柳尘鸢也依然不能推开,最后只能无奈地闭眼。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她也睡着了。

这一回,又做了一个梦。

梦比之前的都还要短一点,但却微妙的和上一次的梦有了关系,她穿着厚厚的棉袄,脚上也踩着羊皮小靴,和赵书贤一起打雪仗,另一边是赵庭云和问兰,赵庭云倒是一点儿不客气,逮着柳尘鸢就丢柳尘鸢,逮着赵书贤就丢赵书贤。

柳尘鸢身娇体弱,被丢了两下就觉得疼了,但大约又舍不得放弃打雪仗,最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赵书贤身后去。

赵书贤看见了,回头望了她一眼,最后说:“你就站我身后。”

柳尘鸢忐忑地点了点头,赵书贤抓起一个超大的雪球,对着赵庭云狠狠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