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之后,雯雯接过手机给他端正摆放在床头的白色小柜上,便要去盛鸡汤。虽是好奇那句“早日成弟”却又不敢多问,只是将鸡汤小心吹了吹,送到袁瀚的唇边。

袁瀚似乎今天精神不错,接过碗笑道:“雯雯,我自己来。”

雯雯紧紧掇着碗说:“当心伤口裂开,我来吧。”

说着,将勺贴近了袁瀚的唇,袁瀚只得咽一口,问:“你的婚礼准备的如何了?”

雯雯又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乌鸡汤,说:“下午馨馨和我一起去挑晚礼服。“

袁瀚垂下长睫,盹了似的。

“学长,最近有个家里做房地产的少爷天天追着馨馨不放,今天连馨馨租的房子都买下来要一起住了。”

“嗯。”

“为什么不问下文?”雯雯见袁瀚漠然,竟有难以抑制地喜悦飞上眉梢。

“与我无关。”袁瀚道。

可是,第二天的午后,他方才知道这事和自己再也脱不了关系。

午觉醒来时,他有些微喘,护士给他打了一针之后,挂上点滴,刚离开。他本以为是护士进来了,那稳实的步子和逼人的寒气却告诉他不是。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眼睛被墨镜挡住了,唇角冷冰。

“你爸爸刚和我们签了合同。”

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子冷冷地将合同扔在他的床尾。

袁瀚吃力地舒臂将合同抓起来,触动了伤口,鼻尖迅速沁上一层薄汗。然而,那合同的内容却让他通身冒起一股冷汗。

“我要捧你爸当影帝。”肌肉结实的青年男子简洁地道。

袁瀚冷笑:“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我做人很公平。给你出一道选择题让你选。”青年男子凝重地道:“A.来我新开了一家园林景观工程公司,你来挑大梁,价钱一切都不是问题。我看重你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袁瀚笑说:“B呢?”

青年男子道:“帮我说服一个人,说白了,就是做媒。她百分百会听你的话。”

袁瀚黑曜石似的眸子也锐利如电:“我要是都不选呢?”

青年男子哈哈大笑:“令尊已经五十六岁了,想当明星想了一辈子。因为他做着这个美梦,为了支持他,你读书的时候不得不去当模特走秀来补贴家计,因为拒绝了富婆,差点被整死;你工作了更是不得不放弃你的画家理想而当了工程师。你现在不帮你爸爸,你是不孝!”

袁瀚点头,“然后呢?”

“你爸爸还有点高血压,万一哪天我要是不高兴了,和他解除了合同,他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有个三长两短…”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解约吧。”袁瀚摊手,微笑,牵动了手腕处的点滴,透明的液体也在手腕处一滞。

墨镜青年瞟着他的清瘦手腕:“你还能尽多久的孝?父亲一辈子的心事都不帮着完成?”

袁瀚撑着身子坐直了,直视着他:“在商言商,他能给你带来多少票房?合同上说让他演主角,却没说是男一号,到时候你们找几个大明星担纲,后期剪他一部分戏,他也只不过比跑龙套强些。”因为说多了话,他微微喘息着。

那墨镜青年冷笑:“我们老板看重的是你带来的商机,而不是你父亲。另外,怎么还有这样看不起自己父亲的?大器晚成的男演员多的是。”

袁瀚笑得沧桑:“可惜他不是。”

说完,他望着窗外被烤干的梧桐树,心灰意冷地回忆着自己父亲二十多年前时的样貌。那时候,父亲尚且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由于相貌出众,即便是没有什么演技,也偶尔有机会出演男2号男3号。可是,岁月并没有给他沉淀下半丝优雅沧桑的气度,却利斧一样,一斧一斧在那张脸上刻下层层年轮,又像是海绵,把那漂亮的脸吸干了水分,俊脸今竟沦为风干的腐竹。

“那么说,你是AB都不同意了?”墨镜男眉心一拧。

“恕我无能为力。”袁瀚淡淡地回答。

“你都不要那个女孩子了,说几句话很困难吗?”墨镜男子一把抓起袁瀚的病号服。

袁瀚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墨镜男冷笑:“你父亲刚洗完桑拿,马上就来你这里了,你自己对他说。”

袁瀚唇角微微一动。

“放心,我没和他说你的病情。你自己看着解释。”说完,墨镜男子转身离开。

袁瀚淡然按一下床头的呼救铃,佟方霖匆匆从进病房门,便听袁瀚道:“我爸马上就到,记说我是急性胃出血,必要的时候,帮我赶他走 。”

刚说着,就听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果然是袁杰,名字一如演技般毫无特色。

“儿子,你的星爹马上就到医院了!”

“嗯。”

挂断电话之后,袁瀚沉沉地倚着靠枕,一任时光飞梭,眼前如电影镜头般流泻而过。

那年他七岁,请父亲演戏的人还算多,他的童年优越而丰足。

时光荏苒,一转眼懵懂孩童已长成挺拔的少年,父亲像老却等闲的廉颇在家打麻将喝酒,家里的家具十几年没换,掉了色。

再一眨眼,又是二年,他在烈日街头下帮人画画,直到被星探发现,从此日夜颠倒。赚了钱将大部分寄回家去,袁杰却悉数送给导演换一个龙套角色。

第四个镜头是他开始供房时,袁杰带了大包的干奶酪来到上海,说是要将他的房子送给制片人,最终,愤愤然拿了儿子两个季度的奖金,这循环镜头如风车流水一样,继续运转…

“儿子!儿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袁杰推门大步走进病房,由于刚拍了一部武侠剧,肤色黝黑,涨着红。

“爸。”

袁杰一把抽开被子,撩下上衣,盯着儿子的缝了几十针的小腹,眼泪盈眶:“儿子!怎么弄到胃出血那么严重!还好爸来了,老爸多陪你几天。”说着,仔细替儿子盖上了,忙不迭地倒了杯热水送到儿子的手里。

袁瀚缓缓将杯子放下:“不是还在拍戏么?”

袁杰脸色稍稍一暗:“我的部分已经拍完了。”说着,那眼神又晶亮起来,眼角的层层鱼尾纹堆成腐皮:“不过,你爸马上就红起来了!你马上就是影帝的儿子了,哈哈哈哈!”

袁瀚的大脑一阵缺氧。

“怎么了?”袁杰神采飞扬依旧:“这么累辞了算了,爸给你找个好的工作…”

袁瀚微微喘息着“这事不急。”

袁杰嘿嘿笑道:“是是是!咱们可以两个月之后再上班啊,先签个合同,对方可是齐斯置业,财大气粗啊!人家说了,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袁瀚点滴着的手腕被冰凉的液体冰得一颤一颤的:“爸,我累了。”

袁杰将那合同从包里捧出来,笔也送到他正在点滴的手里:“好,那你签了合同就睡吧。”

碳素笔不小心从袁瀚手指里滑脱,掉在地上,淋出几滴浓墨,走珠挣脱笔头,成了废品。

袁杰的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白:“帮帮爸行不?人家说了,你肯签合同或者把女朋友给他们齐总才让你爸演戏…”

“爸,我累了。”袁瀚打断道。

袁杰转身跑出病房,问护士要了笔塞到袁瀚的手上:“好孩子,帮爸一把。”说着,竟捉着袁瀚的手往签字处。

“爸,这事让我考虑下行吗?”

那袁杰竟蹲在床尾大哭起来:“儿子,帮帮老爸,好不好,爸想演戏啊!要不,你把女朋友让给人家,女人到处都有…”

袁瀚抬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干什么!你凭什么打扰我的病人休息?”佟方霖推门呵斥道,手臂一挥:“出去!”

“我是他爸,我…”

“你是他爸就回他家休息!”

还没说完,袁杰就被佟方霖拽着胳膊牵起来推出门外,刚要敲门,屋里“哗”地扔出一把钥匙和一张冰凉的门卡。

佟方霖忍不住问:“喂,你至于对你老爸那么凶吗?”

袁瀚冷笑:“事情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场大阴谋要开始了。”

袁杰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乐呵呵地回到袁瀚家中,将门卡一扔就躺在沙发上入了梦,他不知道,倘若有人有这门卡,有人将不会夜夜在楼下辗转买醉。

阮馨和雯雯逛了一下午,终于选晚礼服后,雯雯说要回家顿血燕窝给小情人,阮馨就随便买了一包零食来到袁瀚小区的楼下。起初,她努力克制着饮酒的冲动,直到夕阳再度西沉,霓虹再次燃烧到天边时,她觉得口渴心焦,一种强烈的需要酒精的想法,让她在小河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在这时候,小河上却飘起了一只只琳琅的彩色小蜡烛。

红,黄,蓝,绿,紫,白。

阮馨一惊,顺着蜡烛的源头,却看到了她最惊怕的人。

“大猩猩!今天别喝啤酒了,我陪你喝红酒,这个养颜。”齐家琪说着,在草坪上摆上

高脚杯,用小蜡烛围在四周。

“有芒果龙乳当餐后甜点,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吃樱花芝士蛋糕。”家琪说着,将红酒斟入剔透高脚杯:“相信你知道82年的红酒,猩猩你了解75年的红酒不?这是我舅家在法国的庄园产的…”

“谢谢你,那么贵的东西我喝不下去,我宁可喝四块钱一瓶的啤酒。”

阮馨说着,这才发现灯光下的家琪的西装特别的考究,发型也修剪得清爽而温润,心里隐隐一痛,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说:“家琪,我们是不可能的,对不起,我在等我男朋友回家。”

齐家琪面无表情地一股脑将红酒倒入河里。

“不喜欢红酒,我们喝芝华士吧,或者,烈一点,喝绝对伏特加?”说着,便要再启一瓶,阮馨一把拦住他:“好东西留给适合的人吧。”

家琪冷笑:“那适合你的人呢?他早抛弃你了吧?”

“我不信!”阮馨指着袁瀚家的窗户道:“我觉得他一定是别的原因!他…”正说着,阮馨的双目瞪圆,嘴巴长成O型,浑身触电了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分钟之后,几部跑到楼下,不停地掀着门铃。

“谁呀?”

阮馨听到一款略带苍老的声音。

“你是谁?你不是来偷东西的吧!”阮馨说。

袁杰急忙辩解:“我是袁瀚的爸!”

“我是袁瀚的女朋友阮馨,你给开门啊伯父!”阮馨说着,就听吧嗒一声,楼下的门酣然大开。

阮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一张苍老而踌躇满志的脸。

“伯父好!“阮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急,微笑道。

袁杰将阮馨迎进来:“怎么,你不是和我儿子一起回来的吗?”

阮馨一脸茫然。

“他说他和女朋友去意大利玩了,我以为你们一起回来。”袁杰一脸疑惑。

“你是说,他现在在意大利?”阮馨一把抓住袁杰的胳膊。

袁杰点头:“他那么告诉我的。“说着,却若有所悟:“怎么,难道瀚瀚说的女朋友另有其人?”

阮馨站在原地,大脑停止了思想。之后,袁杰所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她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个真空,将自己与世界都隔绝了一层无形的壁垒,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壁垒中,再也跳不出来。她的内心在大声哭泣,眼却是干的。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楼下的。她只知道,自己站在小河边,站了许久,就有些累,于是,木木地趴在一处,枕着胳膊。家琪已经不在了,河上的蜡烛依旧还在,她就望着那幽幽的小火。

望了一阵子,回头望着袁瀚家的灯,忽然,就见他家的灯灭,几分钟之后,袁杰匆匆下楼,她下意识地躲在灌木丛中。

然而,袁杰却是没有心情理会,他满面红光、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区,乘了出租,刻意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开出去之后,指着自己的脸问司机:“认识我吗?“

司机问:“你是?”

袁杰兴冲冲地问:“看过《宋太祖》吗?我是里面演将军的!咱们年纪差不多,你年轻时候看过《青城风暴》吗?”

就这样,袁杰一路吹嘘着自己的年轻时代,一路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见袁瀚西装革履地坐在床头,一个娇小的女子正在帮他系领带。

“儿子,她是?”袁杰彻头彻尾地将雯雯打量了一番。

“我学妹。”袁瀚忙介绍:“雯雯,这是我爸。”

“伯父你好。”雯雯落落大方地伸出粉嫩的小手。

握手之后,雯雯将袁瀚的领带熟练地打好,扭头问:“伯父,你看这套西装您儿子穿着好不好看?”

正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却见阮馨煞白着脸,微笑着走进来:“恭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他去过欧洲,却没有在阿尔卑斯山下看雪,他想走进非洲,想在乞力马扎罗山下点起篝火,和黑人们一起敲鼓唱歌,却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四章

袁瀚浑身一僵。

雯雯停在半空中的手簌地一哆嗦。

“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再见你。”袁瀚面无表情地望着阮馨。

“为什么?”阮馨浑身哆嗦着,有些脱力,扶着床尾几乎要半蹲下来:“你是不是得了重病?”

“胃出血,动了小手术而已。”袁瀚极力让自己泰然一笑:“我累了,闲杂人等请便。”

“走吧。”袁杰也皱眉挥手道:“我儿子说已经不喜欢你了,你那么年轻漂亮,什么男人找不到,别再烦他了!”

阮馨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跌入了悬崖,碎得一片一片,又被人狠狠踩过似的,她微微一笑:“怎么是烦呢。好吧,我不烦他,也不打扰你们,雯雯,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认识你。”

袁瀚淡若秋水的眸子忽然就灼烫起来:“雯雯,快去追她。”

雯雯忙扔下衣服跑了出去,袁瀚的脸霎时涨得红,脱力地倚着床头开始大口粗喘,袁杰抄起氧管就给他戴上,袁瀚依旧是粗喘,袁杰忙按下呼救铃,佟方霖急冲杀进来,压胸,打针,之后更是喊了护士来挂点滴,袁杰先是默默地站在床头,仔细观察着周围医护人员忙碌,待袁瀚呼吸平稳之后,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佟方霖瞪了他一眼,低头出门,袁杰便也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跟到办公室之后,一把抓住佟方霖的双肩,满脸是泪:“医生,你骗我,我儿子不是胃出血对不对!”

佟方霖思忖了一下,笑道:“怎么,怀疑我们的权威性?”

“不是!你和瀚瀚一起瞒着我!胃出血会那么虚弱,他手术八九天了还带着氧气,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袁杰抹一把泪道:“告诉我我儿子是什么病!”

佟方霖知是瞒不住了,将实情道出,袁杰咚得一声跪在地上。

阮馨却是不知实情。她一路狂奔出医院,脚踩小高跟鞋的雯雯怎么也拦不住,只得任她上了公交,自己搭车在后面跟着,见阮馨是往自己家的方向,放心了些,阮馨却是到了雯雯家,抓起自己的两个拉杆箱就要走。

“馨馨,你别激动,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住在这里吧!“雯雯忙拽住阮馨的手,阮馨却仗着自己身高力大,一把抽开手怒道:“我死了也不管你事!”

雯雯忙追上去,却被阮馨阻隔在电梯外。阮馨撑着两只拉杆箱冲出电梯,走到马路上的时候,忽然就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