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涓点点头。

洛倩今日来,本就是为了折辱洛涓出出气,出完气之后,虽然觉得不甚尽兴,却也不耐烦再守在庄子里,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扯着帕子发火:“大小姐!哼,这样的丑八怪也配叫大小姐?”

如画给她出鬼主意:“小姐,您要是觉得不解气,回了夫人就当真把陈妈妈给撵走!看看大…她会不会哭鼻子!”

洛倩回去果然给宁氏说了,撒着娇要撵陈妈妈,说陈妈妈对她不敬。

宁氏这回却没依着她,搂住她说:“我的心肝,这会儿你就别添乱了,把她撵了我还要费心找伺候的人…反正啊,你那个姐姐也活不了一二年了,到时候她没了,陈妈妈还能独活吗?你什么气出不了?”

洛倩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娘,你怎么知道她活不过一二年的?”

宁氏抿嘴笑着,却含糊其辞:“…大夫说的,你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了…”

洛倩不依,道:“母亲定是有话瞒着我!”

宁氏笑着用手指点她的小鼻子,道:“就你是个伶俐鬼!”

洛倩扭股儿糖似的求母亲告诉她实情,宁氏却不肯,笑着道:“下个月你爹爹要带你和弟弟回老宅去测试你们的灵根,若是你有灵根,以后就要收了心好好修炼;若是没有,娘这里还有些家传的手艺,到时候教给你也好自保…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提起去老宅测试灵根这件事,洛倩精神就来了,毕竟,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只有她的爹爹是修道之人,身怀法术,即使是再绝顶的武功,也无法与之相比!

虽然说举国上下,也有国师和几位将军是学得了法术的,但是除了国师,还没有谁比爹爹更厉害的!那些什么侯爵伯爵的,哪里比得了?

若是自己也有灵根,可以修炼,那这嘉宁关里,还有谁能比得上她?

到时候想把谁变成小狗小猫都行,至于洛涓,就变成癞□□吧!

洛倩越想越得意,也顾不上多想母亲所谓家传的手艺到底是什么,一个劲儿问母亲:“阿娘,老宅是什么样子的?您去过吗?老宅那里人人都会法术吗?爷爷奶奶都会吗?”

宁氏却回答不出来,跟老爷成婚十二年,她从来也没能去过老宅,老爷天资不高,本来就不受宠,自身也不怎么回老家。

第3章 报信

然而洛总兵这次不止要带上洛倩和唯一的儿子回老宅,居然还要带上见不得人的大女儿洛涓也去。

洛涓还不知道时,洛倩已经知道了,她是偶然间听到父亲跟母亲交待的。

洛倩自幼受母亲宠爱,听父母的壁角也是她的常规娱乐之一,洛总兵习惯了也不以为忤。

洛倩顿时气炸了,但她忌惮父亲,等父亲走了,她冲到宁氏面前打滚撒泼:“…不管!你不是说爹爹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也不承认她是嫡长女!这会儿为什么要把她也带回老宅去?是不是要替她想办法治脸?”

越想越生气,赌气跺脚说:“她要是去,我就不去!”

宁氏差点被女儿气死,挥手让下人全部退下,这才压低声音,厉声怒斥道:“你在说什么荒唐话?自己的前途难道就没有跟一个废人赌气重要?”

洛倩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是废人,她是爹爹的嫡长女,若是,若是她治好了脸…我又算什么?”

宁氏心疼了,哄她:“娘跟你保证,你爹爹的嫡长女最终只会是你,她注定要夭折的,你爹爹不可能去给她设法治脸…”

无奈她怎么说,洛倩都不相信。

最后没法子了,宁氏附耳细细跟她说了一番话。

洛倩听了,一脸不敢置信,捂着嘴道:“阿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宁氏狠狠瞪她一眼:“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洛倩瞪着大眼睛道:“爹爹真狠得下心?”

宁氏慌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极小声道:“傻丫头,你爹也不是狠心,只是她已经被这金灵蜘蛛产了卵寄生了,反正也没得救,何不废物利用呢!你要知道,这金灵蜘蛛很是难得寄生在人身上,如果能顺利破壳出来,每一只都能驯化,血脉相承,天生就能听你爹爹的话,你爹爹研习傀儡术,正好大有用处。”

洛倩点点头。

宁氏又低声叮嘱道:“这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洛倩继续点头,想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丑八怪姐姐日后真的是不可能压在自己之上了,总算舒了口气。

而此事过了两天,庄子上,给陈妈妈送月例的宋妈妈来了。

宋妈妈也是总兵府里中不溜的一个管事妈妈,只是凑不到主子们跟前,不大得重用,所以给庄子里的陈妈妈送月例银钱这样没有油水的差使,就派到了她头上。

宋妈妈下车,见了陈妈妈,就拢着袖子冷着脸说:“二小姐上回来,说你伺候大小姐不尽心,夫人扣了你三个月的月例,这三个月只有米面嚼用,没有银钱。”

这个平日嚼用的米面,也是庄子里月月供给,宋妈妈等于空手来知会她一声罢了。

陈妈妈以前一个月是拿最高的二两银子月例,自从跟来庄子上,就被借故减到了五百钱,和粗使丫头婆子一般。

这五百钱给不给倒也无所谓,对于她们如今,求的也不过是平安苟活。

陈妈妈低头道:“是,有劳您还过来知会一声。”

宋妈妈眼睛一转,帕子一扬,又说:“这天都热了,为了你这点小事,我大老远专门跑一趟,唉,也真是作孽…听说你养的鸡挺好的,我孙子正闹着要吃鸡,你带我去看看吧!”

陈妈妈一怔,连忙说好。

庄子里住着几个护卫,说是保护大小姐的,其实也正如洛涓所说,应该是看守她们的。那几个护卫每次庄子来人都要看一下,也不过是例行看一眼,看宋妈妈的意思是要明着跟陈妈妈索点贿赂,也不过是一两只鸡的事,便也懒得管,打着呵欠回去了。

陈妈妈带着宋妈妈去看自己养的鸡,等到了养鸡笼附近,在一堆咯咯叫的母鸡当中,宋妈妈一会儿嫌这只肥,一会儿嫌那只瘦,半晌觉得确实没人监视了,这才掸了掸自己的青绸袖子,声音极低地对陈妈妈说:“…说是下个月老爷带二小姐和少爷去老宅测灵根也要带大小姐…”

陈妈妈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妈妈看她神情,又低低说:“…别想得太好了,不一定是好事,小云说隐隐约约听到夫人在对二小姐说大小姐活不过一年了,还说到什么蜘蛛…老爷好像想把大小姐…做成什么东西,说是废物利用…”说着,脸色有点发白,打了个寒噤。

陈妈妈几乎要发抖。

洛总兵是个修道之人,总兵府的下人当然都知道,不过洛总兵修炼的内容,有一部分比较惊悚,就是做傀儡。

这些傀儡,有时候就在府里游荡,长得和真人差不多,好像僵尸一样,十分吓人。

陈妈妈想到她的小姐将来就要被做成这样的东西,腿就直发软,站都要站不动了。

宋妈妈说:“你们要小心,我这两个月都没法来了…”说完这些,就拎着一只鸡走了。她也不忍心拿陈妈妈的鸡,不过是做个样子。宋妈妈当年曾经受过张夫人和陈妈妈的大恩,她知恩图报,所以这些年总是给陈妈妈传递些消息,她孙女小云在夫人房里做洒扫粗使,有时能打探点消息出来,也没有太有用的,今天这句大概是最有用的了。

宋妈妈走后,陈妈妈愣了半天神,才手软脚软地回了屋。

洛涓正坐在粗木凳子上就着窗口的微光看书,正好只能看到左脸,只见她神情专注,在这么昏暗的斗室里,白皙得半透明的脸庞好像微微发光,周围粗陋的一切都不能掩盖其光芒。一想到这明珠美玉般的小姐就要不久人世,还要被她父亲狠心做成人偶,自己辛辛苦苦呵护主人唯一的骨肉,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却终究不能保全,陈妈妈突然间就泪下如雨。

洛涓本来正专心看书,一时没发觉陈妈妈流泪,直到陈妈妈不可遏制地抽泣出声音,洛涓才抬起头来,一看吓了一跳,打从荼蘼死后那次,再也没见陈妈妈在她面前这般哭过,连忙起身过去,揽住陈妈妈肩膀,问:“妈妈,怎么了?”

陈妈妈哭得说不出话,好久才止住,擦擦眼泪说:“小姐,咱们找机会逃走吧…”

洛涓怔了怔:“为何要逃走?是宁氏要害我们?”

陈妈妈摇头,哽咽说:“宋妈妈说,小云听到宁氏对二小姐说你活不过一年了,还说…还说老爷要等你死了把你做成人偶…”说到最后一句,全然泣不成声。

死者为大,小姐以后都要死了,老爷还要把她的尸身做成傀儡,活着不闻不问,死了糟践尸体,天下为何有这般狠心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当年,是嫁了头豺狼啊!

她没弄明白蜘蛛的事,所以就忽略了,实际上,小云也没听真切,更不明白蜘蛛是怎么回事,给宋妈妈说的时候就语焉不详,宋妈妈也没明白,只含糊提了一嘴关于蜘蛛,传到她这里,干脆就觉得没什么相干了。

传话这事,往往如此。

洛涓抬起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要是会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大概都会百感交集,即便她还小,才活了区区十二年,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可转念一想,自己得了这桩恶疾,活着也甚是受罪,何况人力也未必能够扭转,只能从容待死。

想想她就微微一笑对陈妈妈说:“陈妈妈,人都死了,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就算父亲要把我做成傀儡,又如何呢?古有剔骨还父,吾父虽不慈,我身上毕竟有他一半骨血,就这样还给他也就罢了,来生两不相欠,也不要再相遇。”

“小姐…”陈妈妈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

洛涓握着陈妈妈一双已经粗糙苍老的手,柔声说:“妈妈,只是苦了你了,尽心尽力把我养大,却…在我看来,你就和我娘一般,还想着日后能孝敬你一二,大概也是不能够了…等到父亲带我走时,妈妈你就不要跟着了,就说有病,找机会赶快逃走,你的卖身契反正早就被我娘销了,不是他家的逃奴。”

陈妈妈哭出了声音,最后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不,不成,老奴生死都要跟着小姐,要不然没脸去地下见你娘啊…”

这样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几句,两人最后相对无言落泪,彼此也都知道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最后陈妈妈说:“唉,要是舅爷能赶回来就好了…”这是她惯常的叹息,对于她来说,洛涓的舅舅大概是她们无望的人生里唯一的期盼。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妈妈自己也没想到,三天之后,真的见到了舅爷。

第4章 舅舅

庄子里一共有六个侍卫,都是洛总兵的亲卫,其中两个,是有灵根法力的,虽然只是浅薄法力,但也绝非普通凡人所能敌。这两个,也可以说是六人中为首做主的两人。

而庄子里这六个侍卫,自然也是要休息的,他们每人每旬歇一天,但因为庄子离城远,也有人是干脆攒在一起歇,也就是一月歇一次,一次歇三天。

那两个有灵根法力的侍卫,有一个人是正常旬休,另一个人却是调成一月歇三天,偏偏这三天里有一天和另一个的旬休重叠了,也就是说,一月里总是有一天,庄子里只有四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侍卫在!

这一点,洛总兵并不知道,甚至除了他们六人自己,也没有外人留意过。

这样一个庄子,这样一个毁了容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护卫的?

甚至他们私下颇有怨言,觉得洛总兵根本就是找了个借口流放了他们六人。

所以,就算一个月里有这么一天,只有四个护卫又如何?

难道四个身高力壮、精通武艺的侍卫会看不住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太太?

…所以,他们本来可以再谨慎点调开休息日,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至于洛涓和陈妈妈主仆二人,她们几乎都不知道这件事。

而正是在这一月一次的前夜里,两个有灵根法力的护卫已经离开庄子之后,洛涓和陈妈妈的屋子窗户突然被打开,钻进一个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人来。

陈妈妈差点尖叫,被对方焦急地一把捂住嘴,道:“嘘,陈妈妈,是我。”

陈妈妈定睛看了又看,才不确定说:“…舅爷?”

洛涓的舅舅今年二十四岁,洛涓母亲生得美貌,她弟弟正有些像她,称得上是个翩翩美男子。

可如今呢?瘦了一大圈,黑了好多层,头发乱蓬蓬,乞丐都比他整齐几分…要不是那双眼睛和声音实在梦牵魂萦太熟悉,陈妈妈真的认不出人来…

“舅舅!”洛涓已经低声唤着,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舅舅的腰。

其实,何尝只有陈妈妈盼着舅舅呢?

洛涓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午夜梦回,她在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何尝不曾一次次幻想舅舅会突然回来,带回救她的方法,她治好了脸,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姑娘,不求做什么总兵府的大小姐,可以跟着舅舅离开,浪迹天涯什么的…

自从两年前舅舅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给了她们这绝境中的一线希望。

洛涓的外公是大将军,但将军府里人丁单薄,外公仅有一子一女,也就是洛涓的母亲和舅舅姐弟俩。洛涓外婆去得早,外公重情,不肯续娶,就自己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舅舅可以说是洛涓母亲带大的。

洛涓母亲成婚时,舅舅还没有洛涓现在大。

结果洛涓的母亲成亲没多久,外公又在战场上被流矢击中而死。

舅舅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却成了将军府唯一的主人。

稚子手持万金,手下奴仆家将们,有不忠诚的就蠢蠢欲动;族里有点心思的,也都想来抢家产;更有外头那些不务正业的,个个都想来骗点银钱。

母亲本应回去支应舅舅,可她动了胎气,已经只能卧床休养了。偏偏所嫁非人,也完全指望不上洛总兵。

再后来,过了几个月,母亲生下了洛涓,自己也大出血死了。

舅舅真的成了一个孤儿。

他干脆遣散大半仆从,把府门封上,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读书练武,不见任何人。

直到二十岁,他终于武艺大成,破府门而出,开始整理家业,惩治恶奴,把手已经伸进来的族人们从自家产业里打出去。这前前后后就花了两年,才算把府里和庄子铺子的事一一理清楚。

家里一安定,舅舅立刻就来找自己的外甥女,自己姐姐留在人间的唯一的骨肉…

结果,发现姐姐惨死之后,外甥女小小年纪竟遭此厄运,更是被其生父继母如此苛待,舅舅大怒,要去找洛涓父亲洛总兵理论,洛总兵身怀法力,位高权重,哪里把年纪轻轻无官无职也无灵根法术的前大舅子张云麒放在眼里,见都不见。

舅舅悲愤之余,发誓要踏遍五湖四海,寻访名医高人,给外甥女治好脸,带她离开。

这一去,就是整整两年有余。

洛涓都不敢抱有希望了,舅舅却真的回到了她面前!

即使舅舅没有找到法子医治她又如何?

至少他还在想着她念着她,没有抛弃她!

至少这世上她还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涓儿…”舅舅摸摸洛涓的头,压低声音又急促道:“你们俩不要慌,也别发出声音,听我说…”

洛涓和陈妈妈四只眼睛立刻乖乖地认真看着他,等他说。

“…咱们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逃。”舅舅说:“涓儿的脸不是得了病,是被她继母害的。”

陈妈妈一脸果然如此。

舅舅还在继续说:“…我查出那女人是西南宁家人,她出生的家族就有修炼之人,但是巫蛊旁术,主要是摆弄蛊虫。涓儿脸上当时我刮下来收藏在瓷瓶里的脓液皮屑,还真被我找到了懂的高人…”

看张云麒说得口干舌燥状,陈妈妈连忙给他倒了一碗茶,张云麒接过来就一口喝干,豪放地用袖子一擦嘴,再配合他如今的形象,哪里还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是一种叫作金灵蜘蛛的奇虫,这虫子很是难得罕见,更难得的是这虫子产卵寄生人体很难成功,如果成功,孵化出的小蜘蛛会是做傀儡术的绝佳材料。你继母选这个虫子,恐怕不是偶然,而是冲着你父亲…”

张云麒说得点到为止,但洛涓如何听不明白!

父亲痴迷修炼,对自己亲缘淡薄,继母选的这个虫子,正是为了投其所好,父亲恐怕早已得知真相,却选择了不为自己祛除虫卵,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养虫的容器!

宋妈妈和小云听不真切,都没弄明白,宁氏对洛倩说的父亲要用自己来做什么傀儡,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洛涓心头一时冰冷,一时火热,自己在世上血肉相连的父亲,原来不止是不爱自己,不关心自己而已,竟是在知道别人害自己时,为了利益选择了给别人递把刀…

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为饲养灵虫的容器!

“你父亲大概是知道的,这庄子里的侍卫就是为了看守你才在这里。”舅舅还在说:“我已经在庄子外潜伏了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两个会法术的侍卫不在这里…咱们必须赶快离开!据说这金灵蜘蛛卵孵化时间是九年,九年一到,幼蛛破体而出,它会吞噬寄主神魂,所以它破体之时,寄主身死魂消…我要快些带你去找高人设法救你!”

九年,父亲一直在等自己死…

就像这庄子里养的猪羊鸡鸭一般…

连养的法子都要选最省钱的…

洛涓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惯常的模糊,最近半年,她经常会突然一阵子看不大清楚,大概是那些小蜘蛛在吞噬自己神魂的缘故吧。

在这模糊中,她抬头看到舅舅瘦削的脸,被晒得漆黑,还隐隐有些伤痕,不知道在为自己寻医问药的途中,吃了多少苦…

眼泪夺眶而出,她狠狠地擦掉,说:“好,咱们快走吧!”

张云麒点点头,又对陈妈妈说:“这些年辛苦妈妈!我们这就一起走,但是出去之后,我只能带着涓儿一人,妈妈得自己离开,生死难卜…对不起妈妈了。”

陈妈妈本来就是张家陪嫁,军旅之家见得多了,也颇有些家将为主人舍身的气魄,含泪道:“大公子说哪里话来,大小姐遗命让老奴照顾小姐,老奴却不曾护得小姐周全…万死难辞其罪!现在老奴这把老骨头,能为小姐迷惑追兵,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大小姐指的当然是洛涓的母亲,陈妈妈听了张云麒这些话,心中对洛总兵已是恨极,现在恢复了洛涓母亲出嫁前的称呼,表示和洛家一刀两断。

张云麒站直身子,沉声对洛涓说:“涓儿,你给陈妈妈磕个头,她养育你十多年,当得起你一跪。”

洛涓已经听明白了舅舅和陈妈妈的对话,一时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音,照着舅舅所说,跪下对着陈妈妈珍而重之地磕了一个头,却没起来,肩膀不住抖动,眼看控制不住就要大哭出声。

陈妈妈哪里肯受小主人一跪,自己也连忙跪下,搂着洛涓,低声哭道:“小姐,折煞老奴了…”

洛涓自出生以来就和陈妈妈相依为命,哪里舍得让陈妈妈去替她引开追兵,可是舅舅带不了两个人也是事实,她又如何能开口来为难舅舅。

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叫进退维谷肝肠寸断…

张云麒把她们两个拉起来,道:“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哭,一会儿出了庄子我带着你们到大路上,那里有我的一辆马车,陈妈妈坐马车走,我带涓儿从林子里走,追兵不一定追哪边…若是陈妈妈你被追到了,只说我们要回张家去,那姓洛的不一定会杀你;若是不被追到,马车里有些银钱,你就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下去…不死总有再会之日。”

陈妈妈恭敬说:“是,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