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袂到农垦食堂,大胖带人上山挖笋去了,留下的人在司务长的带领下,正在晾晒处理好的竹笋。

新鲜的竹笋有一股苦涩味,食用前,要先把这种苦涩去掉,惯常的做法是剥去外皮,切成大小适中的块,倒入滚开的盐水中,焯个3-5分钟,捞出来再过一遍凉水。

还有一种方法更省事,那就是去掉外皮,切块后直接装进竹筐,丢进溪水里冲泡个一天或是一夜。

司务长为了省盐省功夫省人力,用的是第二种,昨夜他带人连夜将竹笋泡在了溪水里,方才捞出分成了三堆,一堆送去军区食堂,一堆留下中午给战士们添个菜,剩下的几筐,正好趁着今天是个大晴天,晾晒在了食堂外面的广场上。

看到苏袂过来,司务长停下手中翻晒的笋块,穿过一条条支起的晒架,走来道:“身体不好,怎么没歇着?有事让你家大的那个跑趟腿呗,还值得你专门走一趟。”

“我公公的秘书来了,两个孩子在家陪他,走不开,”苏袂说着语气一顿,看着司务长意味深长道,“听他说,昨天我们部队有人打电话去市委,跟我公公核实我的情况,怎么,怀疑我是特务啊?”

苏袂想了想自己身上能引得人怀疑的,唯有昨天在溪边展现的刀功,再一回想,昨天司务长问自己的那些话、看自己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司务长怀疑举报了。

司务长被苏袂挑破,尴尬的不行,嗫嚅了半天才讪讪道:“那啥,对不起哈,我没有恶意,就是觉得你对刀的熟练程度,跟你手上茧子的厚度有些不符,脑袋一热就找周师长上报。”

上报啊!

还真被当特务给举报了。

张秘书没说这事的后继,也不知是已解决,还是待审查。

苏袂心里没底,遂拐着弯的试探道:“我出嫁时,被人问及有啥优点,我娘当着一众亲戚的面,特自豪地说‘我闺女耍得一手好大刀,谁要不信,来,让她舞给你们看’,要是她知道,因为一把刀,我被你给举报了,怕是恨不得我身上连这一个优点都不要有。庸庸碌碌、平平安安,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司务长想到因为多会一门外语而被选去参加任务,牺牲边疆的林建业,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对不起,苏同志,昨天就是一场误会,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苏袂听他说“一场误会”,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笑了,“快别这么说,你怀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谁能想到我一个农村妇女,能为了剪刻出一副好画,苦练刀功呢。”

“哦,对了,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我找到鸭子聚集的地方了,你看现在要不要抽几个人随我过去一趟,认个路。”

“…要、要的,”苏袂话题转换得太快,司务长一时没跟上,片刻反应过来,立马唤了几个人背着竹筐随苏袂上了山。

苏袂将人领到沼泽地,没让他们先捡拾什么鸭蛋、鸟蛋、捕捉鸭子,而是将路上砍的长竹杆一一分给他们,随之展开微弱的精神力,带着他们沿着沼泽边,一边走,一边拿竹杆探测每一片的深度,找出可行走的地方,划出安全区域,待这些做好,才背了几十个鸭蛋,与他们挥手告别,先行下了山。

没有回家,背着东西,苏袂直接去了王家。

院里,张宁正在晾晒菌子,数量还挺多。

苏袂瞅了瞅,认出了穿着白色小裙子的竹荪,“这个好吃,放在汤里特鲜。”

“那你等会儿多吃点,老鸭汤里放了不少,”张宁放下手里的菌子,伸手帮她取下背上的竹筐,看着筐里的鸭蛋不由惊喜道,“娘说你找到了鸭窝,我还不信呢,还别说,你运气真好。”

苏袂笑了笑,转头瞧见堂屋里跟张秘书交谈的王营长,不由一愣:“王营长怎么回来了?”

营区离这边有些远,他一般中午是不回来的。

“娘找人叫的,”张宁拿了个竹篮,一边对着光挑捡种蛋,一边道,“说咱俩不方便陪客人喝酒,她一老太太又没有酒量,让王竣回来陪酒呢。”

“陪酒”一词,听得苏袂直乐。

“你笑什么!”张宁拍她。

苏袂摆了摆手,“张秘书吃完饭还要开车赶路,王营长下午也要训练,我看酒就免了。”

“米酒,又不醉人,喝两口没事,”张宁不以为然道,“再说,下午王竣他们也不训练,要去东边的山脚插秧。”

“土豆种完了?”苏袂道,“不是说要种很多吗,这么快啊!”

“那么多战士轮换着加班加点的种,十来天,有多少种不完,”张宁捡好种蛋,数了数竹筐里剩下的鸭蛋,“还有53个,等会儿张秘书走时,给他拿50个吧?”

“行。”苏袂蹲在张宁身边,托腮想了想,“昨天咱俩挖的笋,还有没腌的吗?”

“有半筐,在杂物房,给他带上吗?”

“嗯,”苏袂点头,“带上。等会儿我再装些土豆,装些梅菜干,凑够四样,可以了。”

“四样不好听,”张宁抬头看了眼晒架上的菌子,“我给你挑些好看的竹荪装上,算是一份,再添一把新鲜木耳,六样,六六顺,你那继婆婆也挑不出理来。”林建业父亲那边的事,她听王竣提过几嘴,多少知道些。

苏袂想到走雪山过草地的林老,乐道:“她是不挑理,她怕是要气疯。”

越是普通寻常的食材,越是能勾起人们内心掩藏在深处的回忆。

“我看竹荪就别拿了,我觉得我公公应该更喜欢吃荠菜。”相比着竹荪,还是荠菜最常见。苏袂拎着竹筐起身,随张宁往厨房走,“吃完饭后,我去挖一捆,让张秘书给他送到单位食堂,包成小馄饨当夜宵、早餐吃。”

“你这些东西,不直接让张秘书送到家吗?”

“不呢,”苏袂可不想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最后的归宿是垃圾车,“我继婆婆更喜欢吃肉,这些就别送去碍她的眼了。”

“喜欢吃肉啊,”两人说话间,进了厨房,张宁视线一转,正看到剩下的一只鸭子,“那就把它带上,单独给她送去。”

苏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鸭子,随之默了默。

早上她在沼泽地用削尖的树枝,一共投射了三只鸭子,一只炖汤,一只炒了,剩下的这只…怎么说呢,挺肥的,就是苏袂投射的准头太好了,正中额头,小手指粗细的树枝从中洞穿而过,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血糊的脑仁。

送过去,陈美如看到的第一眼,想到的怕是“宣战”吧!

王老太正在盛汤,听了两人的半截话,头也不抬地跟着附和道:“让张秘书带上吧,挺肥的。”

苏袂:“…”

“行!”苏袂放下竹筐,恶趣味地勾了勾唇,“让张秘书带过去,亲自送到我继婆婆手中。”

“大娘,”苏袂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两个小的,遂问道,“念营和小黑蛋呢?”

“我看念营跟张秘书相处,挺别扭的,就让他们回你家,给他们爷爷写信去了。”

“哦。”这主意挺好的。

老爷子便是铁石心肠,看到孙子们稚嫩的笔迹和涂画,也该有几分触动。

用过饭,苏袂拎着鸭子指着脖子上挂的一个卡片,对张秘书念道:“给我最最最亲爱的继婆婆陈美如同志,花国好儿媳苏梅敬上。”

“麻烦了,帮我亲自交给她。”

张秘书接过鸭子,嘴角抽了抽:“当心她找林老告状。”

苏袂两手一摊:“随便!”

“一句热情的告白罢了,林老看到只会浑身起层鸡皮疙瘩,还能有什么反应。”

张秘书无语地点了点她,拎着鸭子由王营长背着竹筐一路送到营区门口,开着车走了。

“苏梅,”老太太收拾好厨房,抱着种蛋发愁道,“你跟司务长说了吗?是修坑,还是找母鸡抱窝?”

“啊!”苏袂拍了拍头,“忘了。”

“不过沼泽地的鸭蛋挺多的,找母鸡抱窝肯定不现实。”

第22章

午睡起来,喝了老太太端来的药,吃了把她带来的果脯,苏袂正准备再去趟农垦食堂,找司务长说修坑的事。

小黑蛋拎着布鞋往她面前一递,嚷道:“娘,地上没水了,我不想穿草鞋了,你帮我换布鞋吧?”

“行,娘帮你穿一次,你记住步骤,下次要自己穿了。”苏袂接过鞋子,示意他在小凳上坐下。

“我会穿的,”小黑蛋在凳子上坐下,双脚一蹬褪了脚上的草鞋,“就是不会系鞋带。”

小黑蛋拿来的是双苏大嫂做的四孔布鞋,比普通的方口鞋要精致好看。

“哦,那娘教你,”苏袂在他跟前蹲下,给他穿上鞋,挽着鞋带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讲给他听,然后再解开,让他学着系。

“念营,”苏袂转头问在院里拿着竹蜻蜓玩耍的林念营,“你要不要也换双布鞋?”

今天的太阳很好,门口这片地被风一吹太阳一晒,起了层薄皮,小孩子穿布鞋走路完全没问题。

林念营格外喜欢他的第一个玩具竹蜻蜓,写完老太太布置的作业,总会拿上玩会儿。

捡起地上的竹蜻蜓,林念营刚要回答,抬头瞅见背着竹筐上来的司务长一愣,“伯伯,你来找婶婶吗?”

“嗯,”司务长点点头,“你婶婶在家吗?

小黑蛋闻声歪头朝外看来,看到林念营对面的司务长双眼一亮,招手笑道:“伯伯你来了,我娘在呢,快进屋,我帮你搬凳子。”

说罢,就要起身。

苏袂伸手将人按住,解开他系得松松垮垮的鞋带,双手一挽打了个蝴蝶结,随之拍了拍他的腿,“好了。”

“谢谢娘,”小黑蛋捧着她的脸,在她脑门上亲了口,跳起来拉出桌下的凳子,跑到门口唤道,“伯伯,快过来坐。”

苏袂伸手抚过脑门上的濡湿,半晌没有回过神。

小黑蛋的吻亲切而又自然,苏袂触不及防,心尖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又温又暖。

司务长摸了摸小黑蛋的头,笑道:“我看你不是欢迎我,是喜欢我带来的这一筐东西。”

“嘿嘿…”小黑蛋学他娘笑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呀,你一张橘子皮的老脸能有吃的吸引人。”

既然话都挑明了,小黑蛋也就不装了,放下凳子,扯着司务长的裤子叫道,“快给我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吃的?”

苏袂听得眉头一皱,不悦道:“小黑蛋,怎么跟伯伯说话呢?”

什么橘子皮的老脸,有这么说人的吗?

司务长放下竹筐,冲小黑蛋眨了眨眼:“被你娘说了吧,该!”

小黑蛋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退后一步,整了整衣服,弯腰道歉:“对不起,伯伯,我说错话了,不该说你老。”

司务长在他搬的小凳上坐下,接过苏袂倒的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你这礼行的不规矩哦。”

小黑蛋愣了愣,立马学着戏文里的文生,挥了挥衣袖,拱手一礼,拖着秦腔唱道:“老先生,方才小生失礼了~”

“哟,还会唱戏呀,”司务长看着苏袂笑道,“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能成个大家。”

“我们那儿个个都能嚎两嗓,他不过是觉得有趣,鹦鹉学舌地记了两句,真要叫他正儿八经的学,该不乐意了。”苏袂说着瞪了眼小黑蛋,让他老实点,别作怪,随之话题一转,“上午我从沼泽地背了些鸭蛋回来,发现大多都是种蛋,王大娘正要我问问你呢,能不能找个会修火坑的战士,修个火坑把这些蛋孵出来。”

“孵蛋?!”司务长一愣,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叫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坏了!我出来时,大胖问我这么多半孵化的毛蛋怎么吃,我让他们洗洗放锅卤,给战士们补补营养,不行,我得赶回去。”

司务长放下搪瓷缸,撒丫子往外跑,冲出去几步,回头又对苏袂嚷道:“苏同志,筐里我给你带来的也都是种蛋,我想着你身体不好,多吃点毛蛋补补,现在你可不能霍霍呀。”

“知道了,”苏袂挥挥手,“你快回去看看吧。”

林念营看着从身边一阵风刮过的司务长,转头疑惑道:“婶婶,什么是毛蛋?”

“快出壳,而没出壳的小鸡、小鸭。”苏袂扒开竹筐上面的稻草,上面挤挤挨挨的放着几十个鸭蛋,“小黑蛋,给娘拿个竹篮来。”

“好。”小黑蛋找了找,在厨房找到一个装着菌子的篮子,“娘,张大娘给的这些菌子放哪?”

“倒洗菜盆里,”苏袂拿起几个,对着光一一照过,司务长应该是专门挑的,个个都是快出壳的,“小黑蛋,篮里放点稻草。”

小黑蛋口中应着,倒了菌子,胡乱地抓了把稻草丢进篮里。

林念营放下竹蜻蜓,跑过去帮忙,口中教导道:“发黑发霉的不要,要挑这种新鲜的。”

“唉,真麻烦,”小黑蛋拍拍手起身道,“你来吧。”

林念营点点头,把他装的稻草倒了,仔细地挑了铺在篮里,拎给苏袂,“婶婶,你看可以吗?”

苏袂低头看了眼,点头,“不错,念营真棒。”

小黑蛋抿着唇,有些不开心:“我也有放,他倒了。”

“嗯,小黑蛋也棒棒哒。”苏袂接过篮子,捡起一枚种蛋便在手中用异能温养一下放进篮里。

筐里的鸭蛋捡完,足足装了满满一篮,有六七十个。

“娘,这下面是什么?”小黑蛋说着,踮着脚尖,好奇地拨开筐里垫鸭蛋的稻草,“啊,海带,还有鱼,这个是什么?”

苏袂刚要抬头去看,手提的篮里便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异能不小心输多了,有一枚破壳了。

“婶婶,”林念营惊奇道,“它要出来了?”

“嗯。”苏袂把竹篮放在地上,蹲在一旁跟林念营头碰头地看着小鸭挣扎着从壳里探出头来,只觉新奇不已。

前一刻它还是一颗蛋,现在它已是一只会动的鸭子,真是神奇!

“我看看!我看看!”小黑蛋挤进两人中间,看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想帮它把壳剥下来。

“不能剥!”苏袂隐约记得以前的科普教材好像有说,要让它们自己出来,具体什么原因忘了。

“我给它把壳取下来,它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吗?”小黑蛋不解道。

“这个,”苏袂挠了挠头,“好像不行。要不,我们拎着篮子去王奶奶家,找她问问。”

正好,刚破壳的小鸭要怎么照顾,她也不懂,一起问问。

苏袂拎着竹篮刚一站起,就听“咔嚓咔嚓咔嚓…”壳破了一堆。

“咋、咋办呀?”有些还被压在下面,好多蛋都在动,苏袂强自稳了稳心神,对两个孩子吩咐道,“小黑蛋,快把你王奶奶叫来;念营,帮婶婶把筐里的稻草拿出来,铺在地上。”

两人被苏袂的紧张情绪感染,一个撒丫子出门往后跑,一个匆匆帮她把稻草抱出来放在地上。

苏袂轻轻放下竹篮,捏着蛋壳,把一个个破壳没破壳的取出来,并排放在稻草上。

有几个压得狠了,脑袋奄奄一息地靠在壳壁上。

老太太来得很快,进门瞅见地上的情况,忙让苏袂给她找了件薄夹袄,铺在篮里,把出壳的捡拾进去。

“这篮子小了,我家有一个圆形的扁筐在杂物房挂着,苏梅,”老太太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去找张宁,让她给你取了拿来。”

“好。”

扁筐拿来,篮里的小鸭移过去,老太太又让苏袂去食堂找司务长,看有没有小米。

苏袂脚步不停地奔到食堂,司务长正站在卤锅前发脾气。

看到苏袂,大胖眼前一亮,扯着她的衣袖将人拉到一旁,“你从哪听来的野鸭蛋能孵出小鸭,这不是胡扯吗,你长这么大,有见人养过野鸭吗?”

苏袂的手从兜里掏出来,手腕翻转间,露出一个破壳往外拱的小鸭,这是昨天小黑蛋不小心捏出纹路那枚鸭蛋,她一直揣在兜里,几次都因为忘了而差一点将它弄碎,方才在来的路上亦是,遂苏袂一股作气,用异能将它孵化了。

大胖:“…”

苏袂托着爬出壳的小鸭,“给我一个东西装它呗,还有方才司务长背到我家的那些种蛋,大多也都破壳了,有小米吗?卖我些。”

“都、都破壳了?”大胖转头看了眼不断冒出卤蛋香味的大锅,又瞅瞅苏袂手里的小鸭,“还,还真能孵化啊?!”

苏袂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咕噜叫个不停的大锅,没啥诚意地安慰道:“你要这么想,带了生命气息,又恰好要出壳的种蛋,都被司务长送给我了,剩下被你煮的全是着了凉,没了生命气息的死蛋。”

大胖给了她一个白眼,“知道这些蛋能孵化,你也不早点说。”

苏袂回他一个白眼,“谁想到你们会这么馋!刚用过午饭,就把鸭蛋煮了。”

“卤菜要卤出味来,怎么也得一个下午,哪会想到…唉,算了算,”大胖摆摆手,“已经这样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在进山一趟,捡些种蛋回来孵吧。”

“别整太多,”苏袂道,“第一次孵化没有经验,要试着来。”

“嗯,”大胖点点头,去库房拿了个垫着稻草的小藤盒,两斤小米给她,“小米剩的不多,我留了些晚上给两个伤员熬粥,这些你先拿去喂着,明天我让采购再买。”

“伤员!”苏袂愣了下。

“嗯,一个是拉练时不小心滚下了山,另一个…”大胖迟疑了下,“是上次任务受的伤,先前一直在边境医院,今早才转回来。”

苏袂把小米还回去:“给他们熬粥吧,我把糙米碾碎了喂。”

说罢,抱着装了小鸭的藤盒,快步出了食堂。

“这…”大胖拿着小米,看苏袂转眼走出广场下了坡,轻叹了声,转身把米放了回去。

六七十个种蛋,一共孵出来45只小鸭。

苏袂没经验,也不会照顾,王老太不放心,全部带回去养了。

“(带胡子的小人)你好,我是(涂黑的蛋),(拱手)你给我的(圈圈、瓶子),我(心)(圈圈),(太阳)(带胡子的小人)下次给我(一溜圈圈),(心)你的(涂黑的蛋)。”

林老捏着这封信,看了半天,指着带胡子的小人问张秘书道,“这是‘爷爷’?”

“对,”张秘书点点头,“要不,我给你翻译一遍?”

林老把信给他。

张秘书念道:“爷爷你好,我是小黑蛋,谢谢你给我带了这么多礼物,我最喜欢吃的是苹果,希望爷爷下次多给我送些苹果来,爱你的小黑蛋。”

相比小黑蛋的信,林念营不会的字注了拼音,看着就好懂了。

不过也简单,只问了个好,道了句祝你健康长寿,平安喜乐,孙林念营,1958年3月13日。

放下信,林老捏了捏眉心,一指对面的椅子:“坐,两个孩子看着还好吧?”

“小黑蛋天真可爱,顽皮捣蛋,就是还不明白‘牺牲’这个词的含义,”张秘书在他对面坐下,觑了眼他的脸色,继续道,“挺没心没肺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换个角度来看,”林老拿起烟盒,抽了根烟,“你不觉得小梅将孩子保护的很好?”

“这倒也是。”张秘书掏出打火机,探身帮他点燃,林老深吸一口,又问,“念营呢?”

“念营脱离了大院的环境,我看着也活泼了不少,就是这孩子挺没有安全感的,一见我过去,脸上就没了笑容,看样子是挺怕我带他回来的。”

林老默然。

孩子存在的问题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小陈嫁给他也不容易,三十出头的大姑娘就在组织的安排下,嫁给他一个五十多岁,儿子都成年的老头子。

欣然应允,没有一句抱怨,光凭这一点,生活中他就得多包容几分。

再说,她也没有打骂孩子,吃的用的安排的比建国都要好上两分。

“念营性格上像他妈,小门小房出来的女子…”林老话一顿,方觉失了言,转而道,“让他跟着小梅也好,陕北出来的姑娘,骨子里就多了一份血性。”

烟雾模糊了林老的眉眼,张秘书抬头去看,只看到他半边泥塑似的侧脸。

第23章

张秘书轻笑了声,对上林老看来的目光,道:“苏同志是挺有血性的,我过去,她不在,一问才知是上了山。”

“结果你猜怎么着,山上遇到几只绿头鸭,人家用个削尖的树枝,扬手就投射了三只。哦,对了,”张秘书道,“知道夫人爱吃肉,中午还专门留了一只,让我带回来给夫人。”

“哦,”林老饶有兴致道,“在哪儿?我瞧瞧。”

“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呢,我去拿,”张秘书起身走到门边,回首问道,“要不要把夫人叫过来,苏同志给我时,交待我要亲手交给夫人,说这样才能显出她一片孝敬的赤诚之心。”

林老巴不得这一对婆媳能友好相处,闻言兴冲冲地起身道:“你拿鸭子,我去叫小陈,咱们给她一个惊喜。”

张秘书愣了下,尽管先前就知道林老对他现在的夫人宠爱有加,可他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对自己的妻子展现出了热情奔放的另一面,“行!”

从后备箱里拿出鸭子,张秘书仔细地给它梳梳了羽毛,正了正脖上的卡片,才提着穿过客厅,敲响了书房的门。

“来了,”林老冲陈美如笑道。

“什么呀?”陈美如看着突然跟个老顽童似的丈夫,脸上也不觉带了笑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小梅给你准备的礼物,”林老笑道,“听张秘书说,很是用了些心思,保证你会喜欢。”

“哪个小…哦,她呀,”陈美如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笑就有些绷不住,“她、她怎么想起来送我礼物?”

“你看看,你看看,”林老指着她的脸色,不悦道,“这是干什么,她是儿媳,你是婆婆,她孝敬你不是应该的吗?”

“我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陈美如一见他脸色难看,立马委屈得红了眼眶,“她跟建业结婚这么久,你见她什么时候送我一针一线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我能不意外吗?”

“先前不是住的远吗,”林老讪讪道,“以后…”

陈美如眉尖一跳,忙转移话题道:“张秘书还在外面等着呢,不是要送我东西吗,快让人进来吧。”

林老点点头,朝外喊道:“进来!”

推开门,刚往里面走了两步,张秘书就被地上隆起的地毯绊了一下,踉跄着朝前扑去,为了保持身子平衡,背在身后为保神秘的鸭子猛然就甩飞了出去。

陈美如只觉头上一沉,继而一个白色的卡片从额头上垂了下来,硕大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给我最最最亲爱的继婆婆陈美如同志,花国好儿媳苏梅敬上”。

“老林、老林,”陈美如揪着卡片,也顾不得头上顶着什么了,“她这什么意思?”

林老瞅着那洞穿的鸭头一滑一滑地扫过她头上的额发,血糊的鸭脑跟着流了下来,眉眼一跳,止不住喝道:“别动!”

“老林,你凶我!”陈美如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

“先别说这个,”林老摆了摆手,对傻站在一旁的张秘书道,“快把她头上的鸭子取下来。”

“鸭子,什么鸭子?”陈美如纳闷地抬手去摸,摸到一个细细的毛绒绒的东西,然后她就捏着鸭脖,将它从头上拽了下来。

凤眸扫过鸭子灰白的双目,洞穿的脑仁,陈美如脑袋“嗡”的一声,遍体通寒,“报复!她这是报复——”

“什么报复?”张秘书上前一步侧身挡住林老的视线,垂眸逼视道,“夫人做了什么?苏同志要报复你?”

“我不过是让陈莹传了几句话,她…”

林老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叫了一声:“美如!”

陈美如身前站着高大的张秘书,看不到林老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担心,只听到了他的厉喝,遂心态一下子崩了:“这是我的家,我就是不想让外人踏入,怎么了,我有什么错,是她,是他们…一个个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美如,”林老一把推开张秘书,把妻子护在怀里,轻声哄道,“乖,没有外人,我答应你,这个家就我们一家三口,就你、我和建国,我们一家三口…”

张秘书退在一旁,静静地看了林老片刻,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几年,收起身上的刺跟着这么一个人,真够瞎的!

“任贤!”林老叫住走到门口的张秘书,“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张秘书立在门口,看着林老轻声细语地将抽泣的陈美如哄上楼,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烟。

深吸了一口,转身踱到书柜前,隔着玻璃门看向里面的像夹,以前还以为李英同志,林红军、林建业兄弟以及他们妻儿的照片,之所以不跟林老、陈美如、建国他们一样挂在客厅的墙上,是因为他们的照片稀少,林老珍之爱之,不舍得放在外面经受风霜的洗礼,现在…

林老哄好陈美如下楼,盯着书房的灯光迟疑了一瞬,一步步走近,弯腰拽下绿头鸭脖子上的卡片。

张秘书回头,弹了弹指尖的烟。

林老的目光随着烟灰一起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这是以前的张秘书绝不会做的事,他在他身边三年,一向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何时这样放肆过。

“会县的李县长下月调离,”林老道,“我推荐你过去怎么样?”

“林老一向不是最烦他人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己、家人、亲信谋取私利吗?”

“你名校毕业,基层两年,市委副书记秘书三年,五年任职期间,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林老道,“我推荐你,也算是合情合理。”

“林老就不想知道,你妻子做了什么,苏同志要报复她?”

“她现在好好的,不是吗?”林老盯着卡片上的字,指尖从下面划过,“反倒是美如,被她刺激得差点精神失常。”

“呵!”张秘书被他这话逗乐了,“一个正常人,看到卡片上的话,可能会不舒服,大面上却不会怎样;一个心虚的人看到那句话,肢体上会僵硬一瞬,面上多少有些不自然;像陈美如同志这样反应过激的,真是难找,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虚,还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那句有病重重砸在林老心头,他捏着卡片的手,微微抖了抖。

“这么强的独占欲,我觉得,”张秘书看着林老笑道,“你不该出门工作,她也不该上班,真的!你要真爱她,就守着她呗,俩个人时时刻刻的黏在一起!”

“还有,”张秘书讥疯一笑,手腕一翻将指尖的烟摁灭在桌子上,“既然家里容不下外人,要什么保姆,要什么警卫员啊…”

林老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忍无可忍,断然喝道:“够了!”

张秘书很听话地住了嘴。

林老看着张秘书眯了眯眼,危险道,“做人,最忌贪得无厌。”

张秘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当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加大筹码,跟你要官呀!”

“不要官,你想要什么?”

啧!什么时候他想要的东西,需要向人讨了?

他就觉得跟了几年的人幻灭了,还特别特别为林红军不值,想发泄发泄,不行啊!

张秘书烦躁的扒拉了下头,懒得再跟林老废话,准备走了,目光扫过地上的鸭子,才觉得不对,他好像…把苏梅交待的事,办砸了!

天晴了,地上的路好走了,大家也更忙了,个个转成了陀螺。

插秧、打土坯、盖房子。

伐木、做家具。

挖笋、挖野菜、摘菌子。

修火炕,捡拾鸭蛋、鸟蛋。

苏袂也忙。

她寻了山涧的源头,是一条暗河,水质甘冽清甜,遂这两日忙着砍竹子,打通竹心,挖渠埋入地下,引水入院。

两个小家伙在家待烦了,缠着苏袂一起上了山。

苏袂忙着埋竹子,一个没注意,两人滚着她做的竹圈玩具,斜跑着下了山。

等苏袂发现,顺着地上草折的痕迹一路寻过去。

两人正站在一处半山腰的屋子前面,跟个抱孩子的男人说着什么。

看到苏袂,小黑蛋扬手叫道:“娘,快过来,赵叔叔家的娃娃饿得直哭。”

男人抱着孩子回头,那熟悉的眉眼,让苏袂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给她钱票的赵副团长。

第24章

“苏同志,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不等苏袂走近,赵恪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苏袂接住冲过来的小黑蛋,点了点头:“你说。”

赵恪伸手抹去小儿子脸上的泪,抱着晃了晃,“我明天要带队进山拉练,你也看了,”他举了举怀里的小儿子,“小的这个刚满一岁,屋里大的那个…”他下巴一抬点了下东厢玻璃窗后露着半个人影的小小少年,“伤了腿,请的保姆,政审还没有通过,人暂时过不来,我能请你帮忙照顾他们几天吗?”

苏袂诧异地挑挑眉,这人从头到尾没提妻子一句,却带了两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来随军!

“工资什么的都好说?”赵恪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

苏袂:“…”

她看着像是能照顾好孩子的人吗?

“赵同志,我…”苏袂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实话,我没照顾过人,你别看我身边带着两个孩,是个母亲,就以为我能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

“念营刚到我身边不久,念辉从小到大一直是我母亲和几个嫂子在帮忙带。当然,我也知道,不是没法子了,你也不会刚见了我两面,就放心地将两个孩子交到我手上。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介绍个人?”

赵恪:“你说。”

“炮团的王营长,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苏袂见赵恪想了一下,颌首,继续道,“他家王大娘和张宁姐也随军来了,两人都是爽朗大气的和善人,还特别喜欢孩子,你看要不要去问问?”

“行!我等会儿就去问问,要是她们…”

“王大娘多半不会拒绝,”苏袂笑道,“她家就在我家后面,走路要不了几步,我和两个孩子一天的时间,有半数在她家度过,你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她吧,她和张姐要是忙了,这不是还有我和念营、念辉的吗。”

“我看,”赵恪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怕担责任吧!”

担责任是一方面,她还怕麻烦,伤了腿的那个还好,有什么要求帮忙做了就是了;一岁的孩子啊,抵抗力弱,还不会表达自己的需要和想法,冷了热了,饥了饱了,稍不注意都有可能病一场,到时你可不得陪着住院。

念营、念辉谁来照顾?

还有她工作的事还没有解决呢,张秘书那边还不知情况如何?

苏袂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看着红着双眼委屈不已的孩子,问道:“没吃早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