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打来的粥,只喝了几口。”赵恪无耐地看着怀里挑嘴的孩子。

“怎么没让司务长给他蒸个鸭蛋?”新鲜的鸭蛋他们也没少捡。

“蒸了,嫌腥不愿意喝。”鸭蛋本身就腥,又没有放香油。

“奶粉什么的有吗?”苏袂又问。

“有半袋,”赵恪道,“没热水。”

还没来得及备锅垒灶。

“我早上起了瓶开水,”苏袂放下小黑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对赵恪道,“我来抱他,你带上东西,背上大的,先跟我回家一趟,给孩子冲瓶奶喝。然后,咱们再去王营长家。”

小家伙认生,不熟悉的不让抱,赵恪刚回家那会儿抱他,都不让,抱着上车,在车上差不多哭了一路。

苏袂伸手,赵恪以为小家伙会头一扭伏在他肩上,留个背给她。

没想到他看着苏袂耸了耸小鼻头,张手扑进了她怀里。

赵恪惊讶地看着空空的双手。

苏袂瞅了眼乖乖伏在自已胸前的娃娃,猜测道:“他应该是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小黑蛋扯着苏袂的衣襟下摆闻了闻,“有一点…药味。”

“红妈有胃病,经常熬中药喝,”东厢的玻璃窗推开,露出了赵瑾那张清瘦稚嫩的小脸。

“那是老大赵瑾,”赵恪跟苏袂和两个孩子介绍道,“小的这个叫赵瑜。”

“小瑾,这是苏同志,叫阿姨,”赵恪介绍了苏袂,又指了指林念营、小黑蛋,“林念营、林念辉。”

苏袂给赵瑾的第一印象,就是辫子又黑又长,个子只比他爸低一头,双眼很大,瞳仁很黑,四目相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静。

“苏阿姨。”

苏袂微微颌首。

“赵瑾哥哥,”林念营乖乖叫人。

小黑蛋“噔噔”跑到窗前,扒着窗沿探头看向坐在桌前,手握钢笔的赵瑾:“你在写什么?”

“老师布置的作业。”赵瑾看着他迟疑了一瞬,拉开抽屉,抓了把奶糖冲他扬了扬,“给你和你哥哥吃。”

小黑蛋对作业不感兴趣,这几天为了给姥姥、姥爷、舅舅、妗子、表哥表姐们写信,他头都快愁秃了。

目光在奶糖上停顿了一瞬,小黑蛋松开扒着窗台的手,扭头对林念营嚷了声“过来吃糖了”,转身跑进门,奔到赵瑾跟前,扯着衣兜让赵瑾帮他装了一半。

把位置让给过来的林念营,剥了糖塞进嘴里,小黑蛋好奇地问赵瑾:“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哥?”

赵瑾把手里的另一半糖给林念营,回答道:“你们名字里都带了个‘念’字,一听就是兄弟。”

“哦,”小黑蛋团了团手里的糖纸,本想丢在地上,想了想转手塞给林念营,歪头对赵瑾道,“你跟你弟名字里也都有一个‘赵’字。”

赵瑾怔了下,没有出声。

林念营盯着手里的糖纸,想了想剥开一颗糖,咬下三分之一给他。

小黑蛋伸手接过,丢进嘴里,含糊道:“小气!”

林念营没理他,掏出一个用芭蕉叶裹着的小包递给赵瑾,对上他疑惑的眼神,道:“是茶苞,用山泉水洗过的,你打开尝尝,很甜…只有一点点的苦。”

“张大娘说还没有熟,”小黑蛋在一旁道,“过几天等它熟了再摘,会更好吃。”

赵瑾见林念营眼里隐着小心与期待,遂打开芭蕉叶,捻起一片青黄的芽叶送进嘴里,甘甜松脆中带着淡淡的苦味,“嗯,挺好吃的。”

林念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抿唇笑了。

赵恪拿包装了奶粉、麦乳精和两包点心走来,摸了摸林念营和小黑蛋的头,问儿子:“方才我跟你苏阿姨的对话,听到了吧?”

赵瑾知道爸爸忙,对寄养在别人家这事,来前他就有所预见,遂点点头,“我方便带课本过去吗?”

“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赵恪伏身背起赵瑾,对两个小家伙挥手道,“走吧,念营你走在后面,帮叔叔关一下门。”

“好。”林念营口中应着,目光却跟小黑蛋一起落在了赵瑾先前隐在桌下打了石膏的右腿上,小黑蛋惊讶地张着嘴“哦”了声,跟在赵恪身后,伸手撮了撮那硬硬的石膏,问垂眸看来的赵瑾:“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它裹在腿上?”

“小黑蛋不许摸,”林念营忙扯开他的手,“这是石膏,是用来固定…”

“固定什么?腿吗?”小黑蛋眨着乌黑的眼,好奇道,“方才叔叔说他的腿伤了,用这个包住腿就好了吗?”

“不能,”赵瑾神色平静道,“我不小从楼上跌下来,摔折了腿里的骨头,这石膏是为了固定住受伤的腿骨,免得它在恢复的过程中来回移动长歪了。”

“折了呀!”小黑蛋吸了口气,“疼吗?”

林念营亦担心地看着他。

先前他们听赵恪说赵瑾伤了腿,只以为是磕了下,或是碰了一下,破了皮流了血,没想到这么严重。

疼吗?肯定是疼的。

赵瑾没吱声。

一行人走下这片山腰,沿着田边的曲折小路往东走了数千米,便到了苏袂他们住的山脚。

当初建筑半山腰的三座屋子时,为了扛运材料方便,山路上陡峭的地方被铲缓填平了,虽然没有铺就石阶,一路上去却也不费什么劲。

到家,苏袂抱着赵瑜打开门,让念营、小黑蛋帮赵恪父子搬了凳子到门外,屋子阴暗,雨季积存的潮气还没有散去,远没有外面来的亮堂和暖。

苏袂家的凳子,是配小桌子用的,高度不足0.4米,赵瑾被他爸放坐在凳子上,打了石膏的腿只能伸直斜垂在地上。

苏袂抱着赵瑜,提来暖瓶,指挥着赵恪将小桌子搬到门外,然后进屋拿了只碗。

赵恪放下手里带来的包裹,依言搬了桌子放在赵瑾身旁,转身见她抱着小儿子单手做事不方便,伸手道:“我来抱他吧?”

苏袂还没说什么呢,小家伙瞅了他爸一眼,身子一扭伏在苏袂肩上,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脖子,拒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赵恪:“…”

顿了顿,赵恪伸手,又对苏袂道,“碗给我,我来给他们冲奶。”

小家伙抱得太紧,苏袂有点不舒服,闻言将碗递了过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走到坡边,摘了朵花给他玩。

赵恪看了眼几个孩子,“念营,再帮我进屋拿三个碗来。”

林念营点点头,乖乖地进屋抱了三个白瓷碗出来。

赵恪接过来一字摆开,打开带来的奶粉,倒了四勺在手边的碗里,另三个碗里倒了麦乳精,提起暖瓶冲上水,拿勺子搅了搅,“好了,过来喝。”

小黑蛋才不懂客气为何物呢,接过一碗,抱着咕噜咕噜一气就喝完了,放下碗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赵瑾接过来,看着远处的旖旎风光,慢慢地啜了口,偏头见林念营抱着碗一脸的犹豫不决,抬了抬眉:“喝吧,偶尔一次。”

赵恪笑着揉了揉林念营的头:“听你赵瑾哥的。”

赵恪这么说,是因为赵瑾比林念营大了两岁,今年九岁,小学三年级。

苏袂抱着赵瑜走来,对此没说什么,只把这份情记下了。

喂小家伙喝过奶,苏袂看赵瑾一脸隐忍的摸着伤腿,显然是疼得难受,遂对赵恪道:“让赵瑾在这儿坐着晒晒太阳吧,我带你过去找王大娘。”

赵恪顺着她的目光在儿子腿上停留了一瞬,点点头,起身道:“行,走吧。”

张宁又上山采菌子去了,家里只有王老太在院里喂养小鸭。

“大娘,”苏袂抱着孩子推开篱笆门,带着赵恪走近,说明来意。

王老太喜欢孩子,打从儿子儿媳结婚后,就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过上小儿绕膝的那中忙碌而又欢乐的日子,闻言自是满口应承。

赵恪松了口气,伸手掏了一叠钱票,一分为二递了过去:“大娘,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总之感激不尽,这些钱票你拿着花,两个孩子就麻烦了。这一份是两个孩子的伙食费,劳你费心了。”

王老太自是不愿意接,赵恪跟儿子虽然不在一个团,更是分属于不同的兵种,可赵恪能力家势都不弱,谁又能说,没有用到人家的那一天。

这时伸手帮个忙,结个善缘,可比什么拿钱来得实际,再说,她是缺钱的人吗?!

王老太推,赵恪给,苏袂来回看了两人几眼,伸手:“这钱给我吧,吃的用的,我找司务长帮忙买。”

来回推的赵恪也怕了,闻言转手就把所有的钱票给了苏袂。

苏袂伸手接住,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王老太,想点点钱票,当下过个明路,日后怎么用,用了多少也好记个帐。

赵瑜喜欢苏袂身上混和了竹子的清爽药香,熟悉中又透着一股舒适,一看她要将他给个陌生人,吓得忙伸手抱紧了她的脖子,口中叫道:“不,不要,不要。”

“好,不要。”苏袂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把钱票递给王老太:“大娘,你帮我点一下,看有多少,记个帐。”

王老太瞪了她一眼,接过来,数完不由一愣,看向赵恪:“赵副团,你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这年头,米面一斤是0.18元,一斤肥猪肉0.72元,食堂的土豆菜几分钱一大碗,五分钱的菜就已经见荤腥了,上次吃红烧肉,老大一碗,肉给的足足的,也才四两肉票五毛钱,两个孩子送来不过几天,哪需要二十块钱,还有各式票证啊。

赵恪:“我怕训练日期会延长…”

“这你就放心吧,孩子既然交到了我们手里,不管时间多长,”王老太把钱票卷巴卷巴塞进苏袂兜里,笑道,“大娘保证都帮你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赵恪感激地给两人敬了个礼,转身将赵瑾背了过来,随之他又匆匆回了趟家,收拾了两个孩子衣服、玩具和赵瑾的课本作业,小药箱、铺盖等,给送了过来。

一同递来的还有一张赵瑾用药、换药的清单。

送了东西,赵恪就大步走了,他得去军区看看,明天进山训练的物资准备的怎么样,训练上,上面又有什么指示要求,还有训练的地方是否有变动等等。

老太太看到堆放在椅上的铺盖愣了一下,偏头问坐在一旁的赵瑾,“小瑾你要自己睡吗?”

她那屋,床、衣柜、妆台、条凳、书柜、配套桌椅、小几、竹制圈椅,布置得满满当当的,再放一张床有些难。

可让他单独住进东厢吧,她又不放心,小家伙伤着腿,晚上起夜一个不好就有可能造成二次创伤。

跟儿子儿媳住,那更是不行,彼此打扰,谁也不自在。

老太太的为难,赵瑾看在眼里,他抿了抿唇,“我,我怎么都可以。”

“住我哪吧。”苏袂也想到一个问题,老太太年龄不小了,晚上让她照顾赵瑾有些不现实。

“我去后勤拉张床,”苏袂说着拍了拍怀里的小家伙,“姨姨去给哥哥拉床,小瑜在家跟哥哥们玩好不好?”

“不,不不…”赵瑜抓着苏袂的衣服连连摇头,“要姨姨,就要姨姨。”

“小家伙说话瞒利落的嘛,”王老太拆了块糕点引诱他道,“来王奶奶这儿,糕糕就是你的。”

赵瑜头一扭,别说要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林念营掏出竹蜻蜓,放在手里转给他看,“小瑜陪哥哥玩好不好?”

赵瑜好奇地看了两眼,小身子往下一缩,头埋在了苏袂怀里。

小黑蛋看得有些不乐意,扯了扯他的小脚,宣告道:“这是我娘,你要找娘…”

椅子上的赵瑾瞬间变了脸色,老太太瞟了眼赵瑾,若有所思。

“小黑蛋,”苏袂的手覆在他头上揉了揉,“弟弟没有要跟你争娘的意思,他只是初到这里,满眼都是陌生的人、事,心里不安罢了。等过几天熟悉了,他就该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了。”

“真的?”

“真的,”苏袂点点头,“去跟哥哥玩吧。”

相比竹蜻蜓这么简单的玩具,小黑蛋更喜欢林建业用子弹壳帮他做的坦克和枪,遂看了一眼林念营手里的竹蜻蜓,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搬床。”

“从家到后勤部有六七里地呢,”苏袂看着他道,“你确定能走这么久吗?”

“六七里地是多远?”

“嗯,”苏袂想了想,“是从咱家到你赵叔叔家来回的五趟。”

小黑蛋掰着手指数了数,越算越乱越多,“这么远呀?”

“对,”苏袂点头,“要去吗?”

“娘不背着我吗?”

“娘要拉床,没空背你?”

“啊!”小黑蛋傻傻地看着他娘,“真的不能背吗?”

“娘也会累,小黑蛋不心疼吗?”

“那,”小黑蛋挥了挥手,“那你去吧。”

“大娘,”苏袂看向王老太,“你有什么要的吗?我一块带回来。”

王老太知道后勤部的战士送货到家,遂看了眼几个孩子,琢磨道:“我想把东厢改成小课间,你帮我选三套桌椅,一个书柜,再请他们帮忙做一个小黑板。”

苏袂一一记下,抱着孩子转身要走。

“哎,你等一下。”王老太突然叫道。

苏袂站定,王老太疾步回屋,片刻拿了块蓝白格子的家织布出来,“你这样抱着他,时间长了该累得慌了。过来,我教你怎么把他给绑在身上。”

苏袂在末世,见过女人用块布,兜着孩子系抱在胸前,知道这样孩子不会不舒服,遂点了点头,走到王老太身前,由她边解讲边将赵瑜绑系在自己身前。

下山往西走,经过赵恪他们家山脚,苏袂随意地往上瞟了眼,目光在赵恪家停顿了一下,三间带两耳,一排五间的房子,军部最高规格的住宅。

最喜人的是,这座房子后面有片竹林,虽然是最普通的毛竹,长势也稀疏,却是养鸡崽的好地方。

到了后勤部,说明来意,有小战士过来,将她领到木工房。

宽长的木工房被分隔成了三个区域,存料区、制作区、成品区。

苏袂避过来回忙碌的战士,在成品区,挑了三套桌椅和一张床,在要别的就没有了。

目前他们抓紧赶制的就是床和学校教室配套的桌椅,样式都是简单到了极致。

小黑板倒是有现成的,是给近期扫盲的战士们准备的,不过若是挂在墙上用来教学就太小了,每一个只有0.30.3米那么大。

苏袂挑了四个,让小战士帮忙用木板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点的可挂墙上的黑板。

付了三个月的家具用费——九毛钱,然后请战士帮忙用独轮车拉到山脚,桌椅和黑板抬送到王家,床就放到了苏袂他们卧室的窗下。

送走战士,苏袂抱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赵瑜,找王老太。

解开绑布,把赵瑜放在她床上,苏袂又脚下不停地下山去盖房子的工地,背了两捆稻草回来。

没有竹席,架子床板订的又稀,板与板之间空的有一扎远,她准备给赵瑾做个稻草垫子铺在下面,免得床板硌背睡得不舒服。

垫子做好后,没有急着铺上床,而是放在外面的灌木上暴晒,除一下湿,去一下味。

“苏梅,”张宁送赵瑾的铺盖和衣物过来,“中午别开火了,来我家,我们吃菌丝面。”

“好。”苏袂接过衣物放在卧室的藤箱上,取了晒被子的两个三角架出来,支在门外的空地上,拿过张宁手里的一床褥子晾上。

张宁一边抬手把抱着被子晒上,一边小声问道,“唉,你说赵副团长随军,怎么光带了两个儿子,没把妻子带过来呀?”

苏袂默了默,伸手一点她的额头:“赶紧回家和面去,瞎操什么心!”

说罢,转身进屋拎上装了菜刀的竹篮出来,关上门,往山下走去。

“唉,”张宁捏着把紫苏叶,叫道,“你去哪?”

“我去捉几条鱼,等会儿用剁椒蒸了,铺在菌丝面上吃。”

“家里没有剁椒啊。”

“司务长那儿有。”苏袂朝后挥了挥手,快步下了山。

到了溪边,寻了棵树,砍了根细长的枝条,削去上面的枝杈叶片,崭去梢,削尖一头。

苏袂双脚相互一蹭脱了草鞋,挽起裤腿,瞅准一处游鱼多的地方下了水。

没要别的,苏袂前世记忆中吃过一种鱼加面,铺在面上的鱼就是拌了剁椒清蒸的鲶鱼。

挑了鱼刺,把鱼肉和过了凉水的面条拌在一起吃,那味道又鲜又辣,还带了面条的劲道,想起来就流口水。

不过小孩子不能吃辣,苏袂提了一桶处理好的鲶鱼到食堂,跟司务长不但换了剁椒,还换了一瓶他不舍得吃一口的自制豉汁和二两香油。

道过谢,苏袂拎着空桶回到溪边,又叉了十条鲶鱼。

“苏同志,”赵恪不放心两个孩子,怕哭了闹了,遂等工作告一段落,便匆匆跑了回来,“你这是?”

苏袂涮了涮脚上的泥,趿上草鞋,拎着桶选了处水清的地方,倒了鱼出来,拿刀去鳞,“中午想吃鱼了,我过来叉几条。”

赵恪走近几步,俯身盯着一条条鱼背上的血洞,双目微微凝了凝:“苏同志好手法!”

所有的血洞都精准在了同一个位置,就是他都不能保证,出手可以做到如此快、狠、准。

苏袂:“…”

微不可见地轻叹了声,苏袂收刀回头:“赵副团,想不想再见识一下我的刀功。”

她想的清楚,她日后但凡要让念营、念辉接手刘英同志和林建业兄弟留下的人脉,就要不断地跟军中将领打交道。

就她这性格,不可能做到丝毫不露,如此,倒不如在行势不是太严峻的当下,主动暴露,让他们去调查,左右原主从家来的这一路,都是有迹可寻,不存在/也没有调包的情况发生,只要她不说,又有谁能想到灵魂互换,或是借尸还魂呢。

赵恪伸手做了个请。

苏袂拿起手里刮了一半的鱼在溪水里涮了涮,涮去上面的鱼鳞、血沫,然后将其放平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按住头,右手握刀,手腕一翻,“刷刷…”几下,刮干净鱼鳞,刀尖抵在鱼嘴上,往下一划,回刀刮去内脏和黑膜,挖去鱼鳃。

“刷刷”又是四刀,分切在了鱼鳃后、鱼尾前,掰开鱼鳃下部的切口,捏住小白点,轻拍鱼背,抽出鱼腥线,冲去血污丢进桶里。

一条鱼处理好,前后不到一分钟,手法干净利落。

“怎么样?”苏袂握着刀于手中挽了个刀花,双眸晶亮地看着他。

赵恪眼角微微一缩,手几乎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惯常放枪的地方,不过此刻他摸了个空,不是出任务、训练、站岗,是不允许战士带枪的。

苏袂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呲牙一笑:“知道吗,因为我这一手刀功,前两天我刚被司务长举报过。”

赵恪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他看不透,也看不懂,像个迷。她有着一手好刀功,这个毋庸置疑,可这刀功又明显跟她农村妇女的形象不搭。她聪明,却又轻易地将自己的与众不同暴露在他们面前,不是张狂,不是有持无恐,倒更像是在急于获得他们的认同,“你这一面,林建业知道吗?”

“知道,他说我跟我娘戏看多了,时不时会来个戏精上身。”

赵恪抽了抽嘴角,挽起衣袖,伸手…

苏袂愣了下,把刀递过去。

赵恪接过刀,“上去!”

苏袂:“…”

洗了洗手,苏袂起身上了堤岸,回头就见赵恪蹲在了她方才宰鱼的地方,捡起地上的鱼,略显笨拙地宰杀了起来。

手上的鱼腥味很重,苏袂探身揪了把薄荷,在手里搓了搓丢掉,下去蹲在溪水上游洗了洗。

“你会做饭?”苏袂好奇地打量着下游两米处的男人。

纤长的眼睫,柔和了他冷硬的五官,五八式军装让他穿出了挺括的质感,宰鱼时的认真模样,又给人一种很居家的感觉,一个无论是在外貌上还是行事上,都挺会弱化自己攻击性的男人。

感受到她的注视,赵恪偏头瞅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会。”

苏袂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胳膊肘抵在膝上,单手托腮,正大光明地看着他:“那你平常喜欢做家务吗?”

“你想问什么?”赵恪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手中的鱼。

“什么都想问,”苏袂扯了根水草去逗水里的小草虾,“多了解你一点,我才好判断你会不会举报我呀。”

赵恪:“…”

“你不是说司务长已经向上举报过你了吗?”

苏袂点头。

赵恪:“那就乖乖在家,等着接受审查。”

苏袂噎了噎:“军部打电话给我公公求证过了,我没问题。”

赵恪手下的刀停顿了一瞬,才想起她说的“公公”是谁,林建业他爹,现任花城市市委副书记的林成良。

苏袂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情绪上变化,“你认识我公公?”

“打过几次交道。”

“哦。”苏袂原想问问他林成良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想想,她一个儿媳向一个外人打听公公的为人处事,好像不太好,遂便熄了心思。

赵恪听着她情绪不高的声音,眸子暗了暗,按理,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作为父亲的林成良该打电话叫他这个带队队长过去仔细寻问下当时的情况,或是问问林建业可有什么遗言才对。

他走前没有接到林成良的电话,这回来两天了,也没听王红志提过一句他来电的消息。

“好了,”赵恪处理完最后一条鱼,洗了洗刀,起身拎起桶,“走吧。”

“嗯。”苏袂拿起堤岸树下的瓶装剁椒、豉汁和香油,快步跟上赵恪。

“小瑜上午哭闹了吗?”

“没有,很乖。”

“小瑾呢?”

“也很乖。”

赵恪驻足,偏头看着她。

“怎么了?”苏袂一脸莫名,她没说什么呀,不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吗?

“这么看来,你挺会带孩子的。”车上几天,小儿子的哭闹差一点没让他投降,大儿子阴郁的表情,更是让人心塞。

这么两个难搞的小子,怎么到她嘴里都是“乖”了呢。

第25章

中午吃的是鱼加面,鱼分了两种口味,一种剁椒鱼,一种是豉汁鱼,挑了骨刺,跟过了山泉水的面条稍加一拌,上面再铺层超鲜的菌丝,好吃的不要不要的。

赵恪本来是看了孩子就走的,被王老太拉住,问了口味,知道能吃辣,给塞了一大盘鱼加面,满满的菌丝鱼肉堆得老高。

几个孩子,大的三个只有小黑蛋能吃辣,小的中间醒了,赵恪放下面去抱,人家小手一推,歪着头四处看了看,小嘴一撇要哭不哭地叫道:“要姨姨,要姨姨…”

赵恪“嗤”了一声,捏着他的小脸扯了扯,将人抱起:“和着你爹我,还不如你刚认识了半天的姨姨呀!”

“唔…爸爸坏,坏,”赵瑜挣扎着推了推赵恪,“瑜瑜要姨姨,要香香的姨姨…”

“醒了,”王老太听到动静,走来笑道,“是不是饿了?”

赵瑜扭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跟他爸闹道:“瑜瑜要姨姨,找香香的姨姨…”

“找苏梅啊,”王老太回头叫道,“小梅,小家伙醒了,找你呢。”

张宁和面时没有想到赵恪会来,擀的面条眼看就不够吃,苏袂手劲大,就被拉去擀面条了。

苏袂听到王老太叫,在厨房应了声,忙和着手上的活儿没有出来。

赵恪被小儿子闹得没脾气,抱着他找到厨房。

赵瑜一见苏袂,扑腾着就张开了手:“姨姨!”

苏袂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醒了,等会儿,姨姨擀好面条,就抱瑜瑜好不好?”

“姨姨,要姨姨…”

“他该饿了吧,”苏袂用擀面杖把擀好的面皮卷起,拿起刀,扭头对赵恪,“盆里还有些面,你给他拌一小碗吃。”

赵恪托着他的小身,点点头:“行。”

张宁看他抱着孩子丢不开手,忙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面,打开厨柜取了个碟子出来:“我来吧。”

“麻烦了。”厨房不大,赵恪抱着儿子准备先出去,哪知刚转了个身,小家伙就张着手嚎了起来,“呜…要姨姨,瑜瑜要姨姨,要香香的姨姨呜…”

张宁放下碟子,伸手推了推苏袂:“我来切,你快抱着哄哄。”

苏袂无声地叹了口气,直觉贪上事了,看这模样,小家伙是黏上自己甩不掉了。

放下刀,解下围裙,苏袂匆匆洗了洗手,“给我吧。”

“呜姨姨…”不等赵恪将人递过来,小家伙的双手已经扯住了苏袂的衣襟。

苏袂伸手将人抱住,对赵恪道:“你去给他弄面。”

赵恪点点头,拿起张宁放下的碟子,捞了一筷子面,夹了两块豉汁鱼,挑去鱼刺,铺上一筷子菌丝。

“给我。”苏袂抱着已经不哭的小家伙,接过碟子,出了厨房,走进堂屋。

餐桌上,老太太和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吃得正欢。

赵恪快走几步,帮苏袂拉开椅子。

苏袂放下面,抱着赵瑜坐下,用筷子把面条夹碎,拌着鱼肉、菌子喂他。

赵恪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筷子接着吃。

王老太伸手逗了几下赵瑜,他都不理,不由担心道:“小梅,我看他黏定你了,白天还好,用布一兜背在身上,也不怎么影响你活动,晚上怎么办?”

张宁端着煮好的面过来,闻言道:“晚上让小瑜跟我和王竣睡。”

听到张宁叫他,赵瑜含着面抬头看了她一眼,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跟姨姨,姨姨香香。”

张宁笑看了眼苏袂,虎着脸吓他:“你是说,我臭了?”

“嗯嗯。”赵瑜点头。

张宁噎了噎。

“让他跟我睡吧,”苏袂说着,看向赵恪,“我家就一床盖被,你家还有被子吗?再送一条过来。”

赵恪夹面的手一顿,他回来已经听王老太说了,大儿子晚上住苏同志哪,这么算她已经带了三个孩子,再加一个,“你能带得过来吗?”

苏袂点点头:“念营、小黑蛋都是一觉到天亮…”

“小梅,我看这样,”王老太道,“晚上让念营和小黑蛋跟我睡。你带着小瑾、小瑜。”

苏袂看向林念营和小黑蛋。

“不要,”小黑蛋直接拒绝道,“我要住我家,我要跟我娘一起睡。”

林念营虽然没说什么,对上苏袂的目光却闪了闪,明显是不愿意。

苏袂侧头对王老太笑道:“不用了。我怕他们一觉起来,迷迷糊糊的再找不到门,憋不住在尿你一床。”

林念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道:“婶婶,我从不尿床。”

“娘,”小黑蛋跟着抗议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尿床了。”

“嗯,”苏袂冲两人笑笑,“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我跟小黑蛋、念营道歉。”

赵恪诧异地侧了侧头,看向苏袂,这年头,做父母的就是真错了,能低下头跟孩子说“对不起”的,还真没见过一个。

赵瑾亦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袂白皙的侧颜。

把最后一筷子面喂给小家伙,苏袂放下碟筷,接过王老太递来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抬头对赵恪道:“赵同志别忘了被子。”

“嗯,”赵恪道,“我等会儿回去抱。”

光有被子也不成,床也得改改。

这年代的床都不大,苏袂和两个孩子睡的那张已经算是大的了,也才1.5米宽。

怕睡梦中误伤了两个孩子,这段时间,苏袂前半夜一直缩睡在另一头的外面,后半夜都盘腿在修练。现下多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警惕的,小的又是个黏人的,夜里只怕不能修练了,那这床就得想法加宽了睡。

赵恪抱被子过来,苏袂正背着赵瑜在自家门前截竹子。

“你这是?”

“我把床加宽0.9米,再在我们和小瑾中间竖个竹式屏风。”反正屋子瞒大的,又没有什么柜子占地方,足够她折腾了。

赵恪默了默,“苏同志会的东西真不少!”

苏袂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几根竹子一截,做个类似于床凳的高架子,并在床的里侧,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