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捧着碗愣了,赵恪每一次按压都点在了经络的堵塞处。

“你以前帮他按过?”苏梅小声道。

怕把人吵醒了,赵恪点了点头,没吭声。

苏梅想了想,进去找到老院长:“您带银针了吗?”

老院长看着她怔了下,随之手一伸扣在了她腕上,号起脉。

苏梅心下一暖,笑道:“不是我,是江司令,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

一听江司令睡着了,不等苏梅把话说完,老院长推开椅子,小跑着冲了出去。

众人均是一惊,纷纷起身…

“站住!”宋政委喝道,“去这么多人干嘛,想把人吵醒啊?”

一众将领压下心里的激动,慢慢又做了回去。

苏梅看得一愣一愣的。

宋政委见她这样,不由笑道:“江司令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医生都在劝他退休入住疗养院。”

“上面…”宋政委一边引了她向外走,一边压低声音道,“都已经物色好人了,我们打听了下,那人思想很是激进。”

这个部队是江司令一手组建的,大到政委、副司令,小到某某连长,谈到每一个人他都能如数家珍,他熟识他们每一个人的过往资料,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脾性,知道他们的优缺点在哪,更知道如何让他们配合作战,如何让他们扬长避短…

对一众将领来说,他是领导,是长辈,是知已,亦是他们最敬佩的人。

不舍!

却也不敢强留,怕将他留下加快了病情的恶化。

两人到时,赵恪正拿着把剪刀,剪江司令膝盖上的裤子。

司务长端了碗烈酒过来,老院长收回扣在江司令腕上的手,又轻轻地按了按他裸露出来的膝盖,脸上闪过一抹喜意,随之掏出怀里的针包,抽出一根根银针,夺过司务长手里的碗,倒着浇过。

把碗塞给司务长,老院长看了几人一眼,吩咐道:“赵恪、小宋托着江司令两只脚,其他人离远点。”

苏梅跟司务长忙往一旁站了站。

老院长捏起一根根银针,飞速刺入穴位,然后不停拨动。

苏梅慢慢地靠近几步,悄悄地探出精神力,瞅准一处堵塞松动的穴位,轻轻地试着弹了针尖一点异能过去,那一点红一挨银针,就琢噬得针尾一弯折了。

苏梅吓得脖子一缩,退后了几步。

老院长拔下突然折了的银针,纳闷地看了眼,忙又拿了根扎上。

“娘,娘…”

苏梅忙快步进屋,冲叫唤的小黑蛋“嘘”了声,小声道,“怎么了?”

“你看他,”小黑蛋指了指战士怀里的小瑜儿,跟着压低声音道,“头一勾一勾的,想睡了。”

苏梅放下一直抱在手里的碗,接过小瑜儿,“谢谢,麻烦你们了。”

坐在一起的几人摇了摇头,收拾了碗筷,在连长的组织下,跟在众人身后悄悄地出了食堂。

苏梅抱着睡着的小瑜儿刚吃过饭,王营长便背着赵瑾,领着林念营、王老太、张宁过来了,“我送你们回去。”

苏梅点点头,把碗筷递给收拾的大胖。

张宁把小黑蛋怀里的鼓交给老太太,抱起他凑近苏梅小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不让大声说话了?”

“回去说。”苏梅轻声道。

走出食堂时,苏梅偏头朝右边看了一眼,江司令还在睡,老院长脸色的喜色压都压不住,想来江司令双膝上堵塞的经脉已经打通了。

第55章

放下熟睡的小瑜儿,送走王营长、张宁。

苏梅回头看赵瑾、林念营、小黑蛋,三人不是在揉眼就是在打哈欠,一个个都困顿得不行,“洗洗都去会儿吧?”

三人点点头。

苏梅打了盆水,拧了条湿毛巾给赵瑾擦手脸,让林念营先洗。

小黑蛋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身子一扭就想往屋里冲。

苏梅伸手扯住他肩上的衣服,将人提溜回来,三两下解去他身上披的红花布,扣着后脑带到盆前,给他搓了搓脸。

“娘、娘…啊!我不洗,不洗~”

苏梅抬手倒了盆里的污水,将人往胳肢窝里一夹,起身舀了瓢水倒进盆里,又给他洗了一遍。

随之扯了他的小布巾,给他擦了把脸,拍拍他的后背:“别叫了,等你睡醒了娘在给你涂上。”

“真的?”

“嗯。”苏梅放他下地,转身拿了洗脚盆兑了稍烫一些的水给三人泡脚。

赵瑾还好,全程没有下地,脱了鞋小白袜还是干爽的模样。

小黑蛋和林念营一脱鞋,袜子半湿,脚臭味跟着浓郁地四散开来。

赵瑾熏得身子往后一仰,双脚从盆里抬起:“苏姨,我要自己一个洗脚盆。”

“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喜好,苏梅并不希望他们一味地迁就别人,改变自己,遂小事上,苏梅愿意尊重他们自个的选择,“你们王奶奶给咱买了两个搪瓷盆,我留一个在厨房用,剩下一个当洗脸盆,先前用来洗脸的木盆,给你当洗脚盆吧?”

苏梅说着递了块擦脚布给他,弯腰拿起三人的鞋子凉在窗台上,转身取了草鞋放在他们脚边。

赵瑾擦着脚点点头。

苏梅待他擦干,伸手将人抱起放在床上。

赵瑾的腿没那么疼了,很多小事只要活动幅度不是那么大,都能自己做,比如掀开被子,慢慢躺下。

苏梅拿了个新暖瓶,灌满开水,放在两人床头的藤箱旁,跟进来午睡的林念营道:“你小瑾哥要是想喝水,你帮他倒一下,小心点,别烫到手。”

“嗯,”林念营应着,“婶婶,你也快睡吧。”

外面二十来位战士正忙忙碌碌帮他们盖房呢,她哪好意思大白天里睡觉。

安顿了小黑蛋,苏梅捡起地上的袜子丢在洗脚盆里,拿皂角水泡上。

洗了洗手,拨开炉子坐上大半锅水,抓了两把家属院带回来的绿豆淘了淘倒进去,随之去东耳房寻了把司务长给的海带,洗净切丝,待水滚了滚,下锅同煮,起锅时放了两勺白糖,盛到碗里端给院内盖房的战士。

两间房子的墙体已经垒好,就差上梁、铺瓦。

因为没有下午上梁的先例,遂大伙儿商量了下,决定明天再弄,今个儿先把院墙拉起来。

苏梅怕一锅汤不够喝,又烧了两瓶开水,拿了茶叶、红糖放在廓下的小桌上,让他们渴了自己泡茶冲糖水喝。

赵恪不在,苏梅也不知道晚上要不要招待他们在家吃饭,怕等赵恪回来,再准备来不及,苏梅找王老太拿了她家兜好的老面,和了一大盆杂面。

泡了笋干、菌子、干菜,挑了很肥的腊肉切了剁碎,混和着屋后挖的野葱,用油炒了炒馅料,包了两大锅干菜腊肉包子,熬了锅碎米粥。

赵恪晚上回来,苏梅调了蒜泥,拌了土豆丝,已经劝着大家开吃了。

苏梅喂着小瑜儿,丢不开手,便对他道:“粥在锅里,你自己盛。”

“嗯。”赵恪洗了把脸,拿碗盛了碗温热的粥,先喝了两口,夹了个包子大口吃了起来,他中午就喝了几杯酒,到现在早就饿坏了。

苏梅喂好小瑜儿,拿了玩具给他,洗了洗手,给赵瑾、林念营各添了半勺粥,拿起包子一分为二,给小黑蛋一半,另一半自己拿着吃了。

她吃着味道还成,谈不上鲜美,倒也实在,就不知大家吃着如何,遂问道:“味道不错吧?”

小黑蛋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好吃。”林念营很是捧场。

赵瑾嘴要甜些:“苏姨做什么都好吃。”

这话倒也不假,苏梅虽不会太多花样,可她五感灵敏,品味一绝,味道就不会太差。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手控火能力,什么食物什么时候出锅,总是把控得恰如其分。

赵恪一连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粥,方舒了口气,放缓了速度:“家里还有面吗?缺什么你跟我说,我找人买。”

苏梅往他身边倾了倾身,小声问道:“明天还管饭吗?”

赵恪瞅了眼盖起的屋墙:“上梁是要管饭的。不怕,明天我跟司务长说一声,让他做了肉菜拿过来,回头我给他钱票。”

苏梅松了口气:“让我包包子,擀面条还成,做什么几凉几热就抓瞎。”

赵恪笑道:“我们爷几个不挑的,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苏梅也笑:“得学学,不然逢年过节,人家桌子上盘盘盏盏,再看咱家一盆炖菜,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学我不反对,别累着。实在不行,过年过节咱请司务长帮忙做些丸子炸鱼什么的,拿回来烧一下就成。”说罢,赵恪见苏梅拿包子醮蒜泥吃得香,手中的包子伸过去也醮了点,面皮菜干肉丁混和着蒜味刚一入口,他便眉头一蹙,大口吞下喝了几口粥。

“不喜欢别勉强,”苏梅把蒜碟往自己跟前拉了拉,“就这么点蒜汁,我还不够吃呢。”

赵恪:“…”

前一句听着多舒服!

赵瑾瞅了眼他爸,“噗嗤”一乐,把自己要的醋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吃醋。”

赵恪瞟了他一眼,仰头喝完碗里的粥,回屋拿起烟,朝一众吃完饭,趁着还有点天光,又忙起来战士们走去。

家里饭碗不够,昨个儿搭厨房,赵恪和王红志砍回的竹子,有那碗口粗的没用完,苏梅截了些竹碗给战士们用,吃完饭,苏梅犹豫了下,洗洗丢进锅里煮了煮晾在了案板上。

虽然房梁一上,院墙一拉,明天晚上活儿差不多就完了,可也保不齐哪天就又用上了。

苏梅收拾好厨房出来提水,赵恪已埋了个竹杆,拉根电线挂了个灯泡在院内。

“给我,”赵恪接过苏梅手里的木桶扁担,“我下午跟叶部长去隔壁镇上的水管厂订了批水管,明天送来。我跟他说了,先给咱家埋管引水。”

“这么快!”苏梅再次见识到了赵恪办事的效率,“那,江司令的腿…”

“大部分堵塞的经络通了,老院长说,”赵恪停顿了下,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苏梅的双眸道,“说可能是在疗养院泡温泉泡的。”对此说辞,赵恪嗤之以鼻,江司令又不是今年才去泡温泉,先前怎么不见丁点效果。

苏梅双眸闪躲了下,随之笑道:“那就好,他双腿好了,你们也就不用换司令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换司令?”

“宋政委说的啊。”

“哦,”赵恪摩挲了下手中的扁担,抛开之前的话题道,“算算日子,先前寄回去的工作名额,老家该收到了吧?”

“应该收到了。”

被两人提起的信件,此刻就在苏老爹手中。

“写的啥?”苏老娘纳着鞋底,胳膊肘抵了抵他,催促道,“说啊。”

苏老爹在坑沿上磕了磕烟斗:“老四,你给大家念念。”

老二、老三对视一眼,有些担心。

小妹来信了,家里的媳妇、孙子、孙女全打发回屋,却留下他们四个,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老四上前几步拿起炕桌上的信,飞速看了一遍,随之双眼微微一缩,读了起来。

老大坐在炕前的凳子上搓麻绳,没什么反应,有听没得懂,什么叫给他和老四弄了两个工作名额,他大字不识几个,出了公社就迷路,上班,就他,能成?

咋给做梦似的不真实哩!

老二、老三抬头看了看老四,没了,就这么多?

“小妹没说这工作咋来的?”老三眉头紧锁,眼里不见任何嫉妒不平,只担忧道,“也没说她在那边的生活咋样?”

老四翻了翻,把小黑蛋写的信递给他。

老三接过来一看乐了,不是柴火小人,就是涂得黑黑的圆,是小家伙的手笔,“不错,这中间还写了几个字呢。”

“你们看,”老三指着信在几人面前晃了晃,“说想咱们了,想吃家里的面,想跟哥哥姐姐们玩,想听大戏了,哈哈…还是这么话唠,没受欺负就成。”

“给我看看。”苏老娘抢着道。

老三将信给她,凑在她身边乐和着帮她解读。

老四捏着两张工作名额看向苏老爹。

苏老爹装烟点燃,抽了口,抬眉道,“瞅我干啥?工作给你和老大的,你们商量去。”

老四看了眼乐呵不知愁的老三,又看向老二。

四目相对,老二眼神微微闪了闪。

老四的目当从他脸上滑过,落在坑旁又搓起麻绳的大哥:“大哥…”

第56章

“啊!”老大怔怔地抬起头。

老四心底轻叹了声,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拿着两张招工名额,给他展示道:“两份工作,一份是启蒙山兵工厂的工人名额,一个是咱镇小学的教师名额。”

“教师名额你去不合适,我…”老四迟疑着。

“我不去,”不等老四将话说完,老大就道,“我是长子,要留在家里奉养爹娘。”

老二忍不住上前一步,苏老爹抬眼一扫,烟雾缭绕里,眼神锋利如刀,老二被刺得头皮一麻,定住了脚。

“大哥,不瞒你说,我最想去的是兵工厂…”

老大:“那你去吧。”

老四:“你确定不愿去兵工厂吗吗?”

“嗯。”老大点点头,还是那句话,“我是家里的长子,要留在家里奉养爹娘。”

苏老娘将小黑蛋的信放平摊在坑桌上,点了点老四手里的信。

老四将小妹写的信递给她。

苏老娘接过,粗糙的手抹过闺女的字,跟小黑蛋的一起小心地叠起装进信封,收进箱子里,对几个儿子的话充耳不闻。

左右她闺女她知道,自小就跟四个哥哥亲,便是因为早年的事,将老大、老四放在了前头,也不会太偏,后继总会想着法子补上。

老四:“你不要,那我问大嫂了?”

大嫂叫季秋婉,42年从豫州逃难过来的,识字明理,小学教师这个名额给她再合适不过。

老大一怔:“小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要不给老二吧?”

老四忍不住抚了抚额:“大嫂对小妹不好吗?”

老大:“好呀。”

妻子对小妹,可比对他们15岁儿子12岁的女儿好多子。

“小妹跟大嫂不亲吗?”

老大:“亲。”

小妹虽然对家里每个人都亲,却更爱跟在妻子身后,缠着妻子给她做新衣,这…也算亲吧?苏老大不是太确定的想。

老四:“那你怎么还会觉得工作给了大嫂,小妹会不高兴?”

“你大嫂是外人…”

苏老娘当下就听不下去了,针从麻绳上抽出,纳了一半的鞋底就对准老大的头砸了过来。

老大接住鞋底,不明白道:“娘,好好的你砸我干嘛?”

“我心疼秋婉跟了你这么憨子!”苏老娘硬气地一摆手,“老四别理你大哥,去把你大嫂叫来。”

“娘,”老二站在路中,拦住老四的去路,避着苏老爹的目光,对炕上的苏老娘道,“能、能不把这个名额给我,我、我想给秀秀。”

苏老娘脸一沉:“赵大海家的闺女,赵秀秀?”

“嗯,”老二有些不敢抬头道,“她初中毕业,教小学没问题…”

“不行!”苏老娘断然拒绝道,“我管她能不能教小学,这工作是小妹给你大哥的,不是给你还人情的。有本事,你去镇上给她找个工作,没本事就别打你几个兄弟的主意。老四,去叫你大嫂。”

老二有些颓然地塌了双肩。

老四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扭头看向苏老爹。

苏老爹磕了磕烟灰,咳了声,看向老二:“上山开石引水,是你提议的没错,可这最终的决定,是咱村老老少少共同表的态,县里也是签字点了头的。”

“大海出事,咱家也不是没出钱,就是粮食,先前的咱就不说了,今个儿我又让你大哥背了半袋洋芋、十几斤荞麦面送去。”

“你重情意,就像你娘说的,送你自己的东西可以,没得糟蹋了你妹妹的一片心意,寒了你大嫂的心。”

该说的说了,能不能想明白看他自己,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苏老爹冲老四摆了摆手:“唤你大嫂过来。”

眼见老四就要迈步出门,老四一急叫道:“大海哥他是为了救我,才炸没的腿!”

屋内陡然一静,大家不可思议地齐齐看向老二。

“你说啥?”苏老爹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所有的事,一旦开了头,再说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那天下暴雨,我为了能在预测的期限内完成进度,就吊着绳子爬下山壁埋炸药,大海哥不放心我,就跟了下去,炸药受了潮,第一次没点燃,我过去又点了一次,还是没燃,雨越下越大,我就有些急,把受潮的引线扯去一截,再点…引线燃的太快,没等我拽一下身上的绳子示意上面拉我上去,就炸了…大海哥扑过来把我护在了身下。”

苏老爹哆嗦着手拿起烟杆吸了一口:“回来你怎么不说?”

“是大海哥不让说,他怕我说了,上面会觉得我能力不行将我撤下,暂停了工期。大家伙在山上没日没夜地干了一个多月了,这会儿停下,我们谁也不甘心!”

老四拿着工作名额轻叹了声,放在炕桌上:“让赵秀秀过来选吧。”

老大点点头:“应该的,咱家欠人家爹一双腿呢。”

炸药在赵大海背后炸开,上面听到动静正好往上拉了下绳子,要不然就不是炸没了一双腿了,而是一条命。

老三张了张嘴,跟着点了点头。

苏老娘摩挲着闺女写在信封上的字不吭声。

苏老爹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对儿子吩咐道:“老四去叫你大嫂,老三去赵家一趟,叫秀秀和她娘过来。”

两人应了一声,齐齐出了屋。

苏家没分家,窑洞连在一起,老四没走两步就到了大房门前,他敲了敲门:“大嫂,爹叫你。”

季秋婉想着小妹寄信回来了,这两天家里肯定要寄东西过去,遂正在收拾给苏梅做的小衣、月事带,给她和小黑蛋做的鞋、鞋垫。

季秋婉拿块深蓝色的布将东西飞快地一包:“来了。”

1小闺女见了,不由叫道:“娘,那布你不是说给我大哥裁件中山装在学校穿吗?怎么又给小姑了?”

“你哥一个男娃,穿那么讲究干嘛。”

“你嫌我哥是男娃不讨喜,那我呢,我不是女娃吗?怎么也没见你疼我,比我姑多两分。”

“你有你小姑长的好看吗?”季秋婉下炕穿鞋,展了展身上的衣服,拎起包袱一边出门,一边回头撂了句,“别总是跟你姑比谁更受宠,有能耐跟你姑比比嘴甜、手巧。”

小女娃抬头瞅了眼墙上她姑剪的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叹了口气:“太难了,还是算了吧。”

手巧这条划掉,小女娃拿起炕柜上的镜子照了照,抚着脸又叹了口气:“这皮肤跟小黑蛋有啥区别,不都说侄女像姑吗?为啥我就没有小姑的白皮肤呢?”

至于嘴甜,哪就更比不过了。说实话,就她小姑抱着她娘撒娇的模样,娇滴滴甜蜜蜜的她听了心都要化了。

季秋婉拎着包袱笑着一脚踏进门,不由心下“咯噔”一声,这气氛…不对啊!莫不是小妹出了什么事。

“娘!”季秋婉有些慌。

“没事,”苏老太拍拍身侧,“过来坐。”

季秋婉应了声,看向丈夫,希望给个提示。

老大憨厚而又歉然地冲她笑笑。

季秋婉心放下了一半,跟苏老娘笑道:“我给小妹和小黑蛋做了两双鞋袜,改明你给她寄东西一块寄过去。”

苏老娘接过包袱放进炕里,拉着她的手心情复杂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苏老娘歉然道:“家里的意思是让秀秀过来选,娘看老四想去兵工厂…”

“咳!”苏老爹瞪了苏老娘一眼,抬头跟长媳道,“秀秀过来选,要是挑了镇小学的工作,你就退出;要是挑中了兵工厂,就让老四在家。”

季秋婉沉吟着没吱声。

苏老娘心疼小儿子,也不愿让大儿媳去什么兵工厂,一个‘兵’字就能想到工作得有多重,任务得有多紧,老大一家里里外外全靠长媳撑着,她一走,一两个月不回来一次,两个孩子跟老大咋办?遂攥着她的手跟她保证道:“秋婉,你是看着小妹长大的,她不是偏心的人,几个哥哥她都亲,你们家和老四家有了,老二老三她不会不管。咱事先跟你小妹打声招呼,让她再找就在咱镇上,到时候娘让老二把名额给你…”

“娘!”季秋婉不悦道,“你把小妹当什么了?给儿子讨工作的机器吗?你又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扒在小妹身上的吸血虫?”

苏老爹看着长媳笑了,压在心头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

“娘、娘不是这个意思,”苏老娘连忙摆手,解释道,“娘看你不吭声,以为你不愿意…”

苏老娘回过神来,想到长媳的人品,也知道自己想左了,忍不住拍了季秋婉一下:“好啊,拿娘开涮是不是?”

“我在想事儿,”提到这事,季秋婉便看向了苏老爹,“我前天去集上卖鸡蛋,看到秀秀跟村头的苏明海拉拉扯扯的,苏明海那人咱们都知道,花言巧语不是个踏实能干的。工作名额还是别让她挑了,我怕她会直接挑了兵工厂的工作给苏明海。”

“有咱们看着呢,”老二道,“苏明海他不敢!”

“老四提出让她挑工作,是为了跟我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既然我都愿意让出工作了,”季秋婉笑道,“那还让她挑什么?再说,兵工厂那么远,家里她能顾得上?咱们给她工作,不就是让她有一份收入,好代替大海哥养活一家子,照顾好父母和下面的弟妹吗?”

想了想,季秋婉又道:“这万一她去了兵工厂,转头带着工作嫁人了怎么办,家里还得咱们照顾着,帮忙养着吗?爹,我看等会儿她跟她娘来了,咱得把事情一条一条地列清楚。”

第57章

苏老爹点点头,略一沉吟,抬头问老二:“秀秀多大?”

老二:“19。”

19岁,留不了两年就该嫁人了。

“她下面,”苏老爹不是太确定地问道,“我记得好像也是个闺女?多大?”

“对,”季秋婉点头道,“她大妹叫萍萍,今年16岁。”

苏家庄四个大队,三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儿子,儿子再生孙子孙女,很多小辈她都不认识,更别说不怎么喜欢窜门跟人唠磕的老爷子,再加上大海还不是他们大队的,遂季秋婉主动说道,“我听小均(她儿子)说,萍萍学习成绩很好,前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镇中学,家里不让上,镇上的老师都找到庄里来了。老四、老五也是女孩,一个11岁,一个9岁,小学没毕业就被叫回家跟着萍萍上工,每天拿2个工分。最小的这个是男孩,今年8岁,在村头读小学,调皮捣蛋得不成样子。”

季秋婉想到大海初从医院回来,她带了鸡蛋红糖去家里看望,那小子直接扒着她的篮子拿了鸡蛋磕了生喝,拆了红糖就吞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爹,你眼利,等会儿秀秀来了你看看,不成,把名额给萍萍,萍萍还能管管那小的。”

不然长大了都是事儿。

至于秀秀,那女孩打扮得是光鲜,嘴巴也甜,可就眼神太活,人也滑头,几个妹妹天天上工干活,下工挑水,就没见她干过几次。

“嗯。”苏老爹磕磕烟灰,心里暗自划着道道。

“爹,”老三带着人走进院内,扬声叫道,“红梅嫂子和秀秀来了。”

季秋婉拍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迎道:“嫂子、秀秀,快进来。”

说着一手拉了一个,将人带进了屋,搬了凳子放在苏老娘这边的坑下,热情道:“坐坐,别客气,我给你们倒茶。”

李红梅扯着闺女拘谨地跟苏老爹苏老娘打了声招呼,才在苏老娘的招呼下坐在了几兄递对面。

季秋婉麻利地去厨房抱了撂白瓷碗过来,拿了二两红糖,碗里挨个搁了点,提起暖瓶给大家一人冲了碗红糖水。季秋婉先给公婆各端了一碗,才又端起两碗,对母女俩道:“来,喝水。”

苏秀秀起身接住两只碗,甜甜笑道:“谢谢季婶。”

季秋婉笑着点了下头。

苏秀秀坐下给了她娘一碗,自己捧着另一碗小口地喝了口,仰起小脸笑道:“真甜!”

白嫩的小脸,甜甜的笑,让苏老娘立马想到了捧在手心里的闺女:“秋婉,家里还有袋红糖,等会儿给秀秀包一半带回去。”

季秋婉眉眼一跳,点了点头。

苏老爹放下茶盏,看向李红梅:“大海跟你说了吧,他的双腿是为了救我们家老二没的。”

李红梅捧着碗的手抖了下,想到来前大海叮嘱她别闹,苏家说什么应就是,以苏老爹的人品,亏待不了他们,遂绷着脸点了点头:“嗯。”

“我家小妹,心疼他二哥在队里做事辛苦,找人在镇小学给安排了个教书的工作…”苏老爹说着停顿了下,目光从母女俩面上扫过,当娘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女儿已是惊喜地瞪大了双眼。

苏老爹拿起烟斗抽了口,不疾不徐道:“大海没了双腿,做不了工下不了地,一家人要吃饭穿衣,几个孩子要上学,不能没点收入。这份工作,今个儿我就做主给了你们,咱先把生活继上。”

苏老爹说完,端起碗轻啜着糖水,等母女俩的反应。

苏秀秀当下就捧着碗站了起来,欢喜地对苏老爹躬了躬身:“谢谢苏大爷,出事后,我爹一直在家说没救错人,我跟娘还不信,只道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们家有点表示,这人怕是白救了…”

李红梅忙扯了扯闺女的胳膊,在家说的话,怎么能拿到人前。

季秋婉眉心一跳,这姑娘怕不是傻的。

“可不是我们家不领情,”季秋婉似笑非笑地看了老二一眼,“是老二回来压根就没提你爹救他这事,要不是今个儿接到小妹寄来的工作名额,他想用这工作报答你爹,怕还瞒着呢。”

老二嗫嚅道:“大海哥不让说…”

“今个儿他也没让你说啊!”季秋婉笑道。

老二高大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不敢吭声了。

苏老爹眉头一直微微拧着,片刻,问李红梅道:“工作你想给谁?”

“瞧大爷你说的,”苏秀秀笑道,“我们家就我初中毕业,不给我还能给谁?”

“每月你准备给家里多少工资?”

苏秀秀一愣,瞅了瞅苏老爹的脸色,反应极快地试探道:“一半?”

苏老爹双眼微微眯起,已是不耐。

苏秀秀忙又道:“三分之二。”

“你结婚后呢?”

“啊!”苏秀秀再次愣了,“结、结婚了还要给呀?哪有嫁出去的闺女还往娘家送钱的?”

“是啊,哪有嫁出去的闺女往娘家送钱的?可我家小妹呢,”季秋婉扫视着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敲打道,“想法设法地给他几个哥哥安排了工作,也不想想她有什么,要学问没学问,要能力没能力,办这些也不知作了多大难,求了多少人…当然,秀儿妹妹跟我们家小妹是不能比的,”季秋婉话锋一转,看着苏秀秀笑道,“她有心。你可以不送,但这工次是我二弟补偿给你爹,用来养活你们一家人的,所以你要嫁人了,这工作必须转给你下面的妹妹。”

苏秀秀脱口叫道,“她们小学都没毕业。”

“你二妹前年不是考上初中了,”季秋婉道,“回头我们跟老师说说,送她去镇上读两年。她毕业了接手工作,拿出三分之二的工资养家,不耽误你欢欢喜喜地嫁人。”

苏秀秀一下子傻了,回头慌乱地拽了拽她娘的衣服:“娘!”

不等李红梅说话,季秋婉又道:“红梅嫂子,到时咱多留萍萍两年,等你家小子初中毕业,接手了工作,我给萍萍寻个好人家,咱们再打发她出嫁。”

李红梅一听工作最后会传到儿子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立马应道:“我听你们的。”

苏秀秀脑袋一慒,这跟自己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工作给了她,几年后怎么还能在要回?!

遂赌气叫道:“我不要了,你们有本事明天就让萍萍去上班。”

季秋婉略略想了一下:“那行,我明天带萍萍过去,看能不能跟校长说说先让她教小班。然后我再带她找找大均的班主任,咱出钱请老师给她补补课,学上两年拿个初中毕业证。”

苏老爹点点头,拍板道:“那就这么办!”

苏秀秀:“…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