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没一个理她的,季秋婉去里屋拿了红糖,拎着出来挽着李红梅的手笑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趁机把这事跟大海哥说清楚,免得中间再有个什么误会,他存在心里影响了病情。”

救了人想要报答,人之常情,没必要藏着掖着在家跟妻儿琢磨着得失。

李红梅听不出季秋婉话里的意思,苏秀秀正在崩溃的边缘没心思去听,苏老爹苏老娘跟老二老四可是听明白了。

老四站起来跟苏老爹道:“我和二哥也去一趟吧,当面把话说开。”

苏老爹点了点头。

苏老三来叫人,苏大海就猜苏老二肯定跟他家人说了,自己救他的事,他想着以苏老爹的人品,补偿不会少了,却没想到会是一份镇小学的工作。

这可比一次性给几百块钱来得长远,只是让二丫头去,苏大海摇了摇头:“红梅生我们家小儿子时伤了身子,活动一下就累。二丫头做事踏实能吃苦,家里家外一把抓,别说下面几个小的了,就是我离了她都不成。”

季秋婉进门看到给苏大海擦身端尿的苏萍萍,就知道送她去镇上,苏大海只怕不会同意,闻言不免惋惜地看了院内就着月光还忙个不停地瘦弱身影:“那秀秀嫁人了呢?这工作你准备让谁接手?”

苏大海想都不想地道:“那就让我大哥家的二小子去顶几年。”

季秋婉瞅着外面陡然僵了一下人儿,心中怜悯,不由就想再帮她争取一下:“过两年,你家三丫、四丫也能伺候你吃饭换衣了,我看你也别找什么二小子了,让萍萍去吧,过两天我带她去镇上找找老师,慢慢先把课补上。”

不等苏大海拒绝,季秋婉便笑道:“放心,补课费不用你操心,我家来出。”

苏大海不好再拒绝,只心下琢磨道:反正还得等两年,两年后,看三丫、四丫能不能撑起家,不能再说呗。

遂爽快地点了下头。

翌日一早,老四跟生产队请了假,带着户籍、工作名额、大队打的证明去了兵工厂。

季秋婉将碗筷交给老二媳妇洗涮,回屋换了身衣服,跟苏老爹、苏老娘打了声招呼,拎着个小包出门朝苏大海家走去。

苏秀秀早早就等在了路口了。

季秋婉往她身后看了看:“萍萍呢?”

苏秀秀脸上的笑一僵:“季婶,今天是给我落实工作。”

“给你落实工作,也不耽误我带着她去趟初中,找个补习的老师啊。”小学跟中学又相隔不远。

“她、她来不了,我爹方才身上疼得厉害,身边哪里离得人。”

季秋婉双眉微微皱起:“你娘不能守着?”

“我娘哪挪得动我爹。”

“算了,”碰上这么一家拎不清的,季秋婉就是有心思帮,也有点烦了,“走吧。”

“唉!”

“证件什么的拿齐了吗?”

苏秀秀拍拍包:“都带着呢。”

两人的工作落实,刚刚提着包袱离了村,苏家就接到了一袋子营养品和另一封挂号信。

这袋子营养品本来是跟前面两份工作名额一起寄的,只是营养品走的是平邮,工作名额寄的是挂号信,所以错开了两三天,跟后面的挂号信在县里碰了头。

季秋婉把信递给苏老爹,拿了剪刀一边小心地拆布袋,一边笑着跟苏老娘道:“四弟没口福,你看他要是再晚走那么一会儿,小妹寄的这些不就吃上了…”

“扑通”一声,苏老爹捏着拆开的信,一头从炕上栽了下来,当场就闭了气。

苏老娘吓得喉咙咯咯作响,却喊不出话来。

季秋婉猛然一咬舌尖,放声朝外叫道:“苏青——”

声音尖锐得都变了调。

老大吓得一哆嗦,放下挑水的扁担,瘸着腿就冲进来了:“咋了?咋了?咋…”

季秋婉抖着手,将苏老爹扶住起来,抬头见丈夫傻站在门口,不由吼道:“还不过来背了爹去医院。”

“哦哦…”老大已经不会思考了,大脑都是空的,季秋婉一个指示他一个动作。

这会儿苏老娘也回过神来,一边朝外叫着老二、老三,一边下了炕,拽过苏老爹捏着不放的信看了起来。

早年刘英在家养病时,教过她识字,后来解放了,村里开了扫盲班,她也跟着上了两月课,遂一般的字还是认得的。

苏老娘捏着信,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眼,什么叫“建业牺牲了”?建业!哪个建业,哪个建业…

她心里不愿承认,这写的是她自小养大的孩子,眼泪却啪啪的往下掉,心痛得无法呼吸。

老二不在,带着人上山了。

老三跟几个媳妇呼啦啦地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苏老爹抬到外面,老三背着往村口跑,季秋婉一溜风地冲到大队部去借牛车。

老大忙去抱了家里的被子,瘸着腿去追。

老二媳妇一见,忙过来跟苏老娘拿钱票,结果一进屋,就见老太太捏着信,抖得跟筛子似的哭得无声无息,却泪流满面。

“娘!”老二媳妇吓了一跳,“你咋了?是小妹出事了吗…”

目光扫过信上的一行字,老二媳妇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跟梦游一样:“牺、牺牲了!”

是她理解的吗?

“啪!”老二媳妇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摸着脸,喃喃了句:“疼的!不是做梦!”

苏老娘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眼前一黑朝后倒去。

老二媳妇吓得忙将人抱住,放声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娘晕过去了,建业牺牲了,建业牺牲了…”

第58章

农村很少有寄信的需要,更很少收到外来的信件、包裹。

林建业这个当兵在外的,以往便是寄信寄东西,三五个月也不过那么一回。

可这不过几日,邮递员就往苏老头家跑了两趟,前几天薄薄的两张信封带来了两个工作名额,今天满满一袋东西,引得大伙儿更是越发好奇。

此刻正是午饭过后,上工的铃声还没有响起,大家便悄悄关注起了苏家,猜测着这回又寄来了啥?

结果,先是苏老三背着苏老头冲了出来,接着老大家的媳妇也飞快地跑向了大队部。

大家心里一惊:出事了!

这个念头高高升起还没有落下,就听苏家院内传来了老二媳妇的一声嚎:建业牺牲了!

“快!”老头老太太们纷纷一推自家儿孙,“快过去看看,你苏大娘/苏奶奶别跟着出了事。”

林建业啊,那是他们整个苏家庄的骄傲!

想到那么个开朗爱笑,每每回来,都陪他们唠会磕的娃娃,众人伤感的同时,心酸地抹了抹眼角。

村长看了下时间,正要去村中的大槐树下打铃上工,便见季秋婉一阵风地从他面前跑过,又一阵风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村、村长,我爹摔着了,牛车借我一下,我送他去镇医院。”

“摔着了,”村长惊道,“严不严重?”

“不知道,”季秋婉急得跺了跺脚,“我现在急用牛车,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给我一句准话,借不借?”

“你爹那是我老叔,他出事我不急吗?从咱村到镇上没有一个小时到不了,我的意思最好先找刘大夫给看看。”

“那个赤脚医生?”

“人家考过证的。”

季秋婉略一犹豫:“那我去驾车,你去帮我叫刘大夫。”

“成。”村长也不含糊,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刘大夫家跑,半路遇到三队的队长,唤道,“赵长工,你去大槐树下打铃,通知大家上工。”

“好,你这是?”

村长顾不得回答,冲他摆了下手,半道上截住上工的刘大夫。

与之同时,季秋婉驾着牛车过来了:“上车。”

二人忙爬上车。

车子飞快地从村中穿过到了村头,季秋婉一拉缰绳,车子在背着苏老爹疾跑的老三跟前停下:“老三!”

村长跟刘大夫跳下车,帮忙抬人。

老大抱着被子跑不快,村中的小伙见了自动接过他手里的被子给送了过来。

几人接过被子垫在了苏老爹身下,刘大夫给号了号脉,随之摇了摇头,对季秋婉道:“走吧,直接去镇医院。”

季秋婉本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希望,遂点点头,对老三吩咐了声:“我赶快点,你在车上护好咱爹。”

“秋婶,”送被的小伙子叫道,“我来时,听人说苏奶奶晕过去了。”

季秋婉一怔,一时不知要不要回去接了人一起去医院。

刘大夫:“苏老爹不能拖!”

村长跳下车:“你驾车先走,我过去看看,严重了,我赶车送她过去。”

“谢了。”季秋婉微一点头,长鞭一甩“驾”,朝镇中赶去。

村长跑到苏家,苏老娘已经醒了,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松散地散在肩头颊边,人坐在地上呆呆的,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无端地让人心酸地想流泪。

村长微微松了口气,冲众人挥了挥手:“行了,别围在这里了,赶紧上工去,别让你们队长扣了工分。”

大家点点头,默默退出苏家院子,拿上工具去了地里。

“信呢?”跑来的路上,村长已听送被的小伙儿说了事情的经过,遂对跛着脚先他一步跑回来的老大道,“给我看看。”

“在我娘手里呢,”老二媳妇一指攥在苏老娘手里的信纸,“呐!”

“婶子,”村长蹲在苏老娘身前唤道,“信给我看看?”

苏老娘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好似没有听见。

“小妹有心疾,”村长道:“建业出事,她呢?”

苏老娘攥着信的手猛然一紧,顾不得悲伤,忙把信放在地上抚平。

村长起身站到她身旁,探头看了一遍,半晌不由愕然道:“小妹改嫁了?!”

“改嫁!”众人齐齐一愣。

二老媳妇更是傻不楞登地道了句:“这么快!”

苏老娘忍着心里的悲伤,仔细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错,闺女在信中写的清楚,她带着小黑蛋和建业大哥的孩子林念营,改嫁给了军中一个同样带着两个孩子,名叫赵恪的青年军官。

信中的末尾还提到了一个供销社的工作名额,说这份工作是赵恪跟他们后勤部争取来的,先前那两份更是人家协助警局破案换来的。

苏老娘捡起地上的信封打开,里面是还有一张纸,抽出来一看,正是镇上供销社的工作名额。

老二媳妇偏头看了一眼,叫道:“小妹不会为着这三份工作,把自个卖了吧?”

“胡咧个啥!”村长眼一瞪,斥道,“让老二把你卖了,看能不能换份工作?”

“我能跟小妹比?她多好看呀!”

村长噎了噎,懒得再跟这个没脑子的计较,只低头跟苏老娘说,“我看这人不错,能为着小妹花这般心思,日后就不会亏待了他们娘仨。”

苏老娘摇了摇头:“小妹对建业的感情…”

一对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儿女,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人家也许看着她长得好看花心思求娶了,可要小妹一直对人家不冷不热,一年两年还好,这日子长了,新鲜劲过了,谁还耐烦哄你搭理你。

“你老叔怎么样?”稍稍缓过劲来,苏老娘不由担心起老伴来。

村长:“老大媳妇驾着牛车给送镇医院了。”

苏老娘把信装进信封,揣进怀里,伸手对村长道:“扶我起来。”

老大忙挤过来,跟村长一人扶一边,将人从地上搀了起来。

“老大,你去炕柜里把你爹的小本本找来,”吩咐完儿子,苏老娘又对村长道,“我不放心你老叔,你再驾辆牛车送我去趟医院。”

“行。”村长扶着她在炕上坐稳了,转身去牛棚驾了辆牛车出来。

苏老爹惊痛攻心,再加上那一下摔狠了,一直到晚上才醒。

“爹,你醒了!”老三一叫,房门被“咣当”一声推开,哗啦啦地进来一堆人。

苏老娘被大儿媳搀着进来,冲身后的人摆了摆,“别一个个的都跟进来,老三你去医生。”

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老三跑去唤了医生过来。

一翻寻问检查后,让留院观察两天再看。

留了老三在这儿陪他们夫妻,苏老娘打发了大伙儿回去。

待人走完,苏老娘掏出钱票让老三去食堂打饭,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握着丈夫的手跟他商量道:“待你好了,我想去一趟南方。”

苏老爹偏头看她,担心道:“小妹?”

苏老娘松开他的手,掏出信给他看下面的部分:“我想你应该没看完。”

苏老爹点点头,接过信,闭了闭眼,才敢一字一句地从头看了起来,待看到建业牺牲,还是痛得急喘了下,忍不住低喃道:“能一命换一命多好!”

他年纪大了死也就死了,孩子才二十多岁,人生的三分之一还没走完,理想啊抱负啊都没实现,不能陪小黑蛋成长,更没能随小妹白头,去的太早了!

“谁说不是呢,”苏老娘捂着脸,再次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活的好好的,他这么年轻…要是能换,咱俩换他一个也成啊…”

老三打饭回来听着病房里的哭声,红一眼没敢进去,抱着饭盒蹲在门外,吸着鼻子直抹眼泪。

屋内两老缓了缓,苏大娘抹去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示意丈夫继续往下看。

“改嫁了!”苏老爹惊得霍的一下坐了起来,“怎么会这么急?”

“你别急!”苏老娘忙站起来顺了顺他的背,停了片刻然后才道,“你看后面,还带着建业他大哥的儿子,林老头没反对吗?”

怕写得越多,原主的爹娘越担心,苏梅信中就没提林成良、陈美如二人。

“怕是出了什么事?”苏老爹有些坐不住,当下掀被就下了床。

“你去哪?”

“我去县委找人借个电话。”这会儿邮局都下班了,要打电话只能去县委。

“你的身体成吗?”

“没事,让老三扶我过去,”苏老爹说着趿上鞋,拿了外套,一边向外走,一边叮嘱老妻道,“你别等我,吃了饭上床睡会儿。”

“你等等,”苏老娘忙掏出一个小本本塞给他道,“你的记事本。”

上面记了刘家晟、宋国宏等人的电话号码和家庭地址。

苏老爹接过来揣进兜里,打开了房门。

“爹!”老三一激灵站了起来,“你怎么下床了?医生说让你卧床休息,不能乱动。”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进屋把饭给你娘,你陪我出去一趟。”

“真没事吗?要不我去问问医生?”

苏老爹眼一瞪:“别废话!”

老三脖子一缩,立马不敢吱声了。

苏老爹有些嫌弃地瞥开了眼,脑中不期然地闪过林建业爽朗的笑脸,跟他争辩时的倔强模样。

刘家晟接到苏老爹的电话,很是激动,对这位救过他姐,养大了他外甥的农家汉子,很是尊敬:“苏大哥,你怎么舍得跟我打电话了?”

想到苏老爹无事不联系的性子,刘家晟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第59章

“小梅再婚,你知道吗?”苏老爹问道。

刘家晟点头:“知道啊。”

“宋国宏也知道?”

“嗯,他跟方东升还想当媒人呢,可惜小梅跟赵恪赶的急,两人直接在军营举行了婚礼。”

苏老爹呼吸一窒,和着就瞒着他了。

“这个赵恪…”苏老爹吐了口气,“你见过?”

“见过,人品、能力,说句不恰当的话,比之红军还要略胜一筹,更别说建业了,”说到这里,刘家晟隐隐有些猜测,“小梅事先没跟你说她再婚的事?”

苏老爹噎了噎,后一句扎心了,前一句更让他不舒服:“我家建业是最好的!”

刘家晟一默,心情瞬间五味杂陈起来,半晌方道:“建业已经去了,小梅还有长长的一条路要走,我们应该试着放下。”

苏老爹握着话筒喘了几口气,继而哽着嗓子道:“你跟我说说,建业咋走的?”

牺牲、牺牲在哪了?人是埋在牺牲地了,还是在烈士公墓?

还有,孩子去时,是中的枪还是…

他疼不疼啊?

苏老爹哽咽着长长喘了口气,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你跟我说说,受没受罪,人埋在哪了?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去年,他回来就住了三天,我们爷俩…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苏大哥——”刘家晟鼻子一酸,泪跟着下来了,张了张嘴,想到他年龄不小了,没敢说实话,只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中了一枪,在心脏,没受苦,眼一闭就去了,人埋在西南边境。”

苏老爹闭了闭眼,明知可能掺了假,口中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仿佛只有这样,孩子走时就真的没有受罪。

电话长长静默了会儿,苏老爹扶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疲惫地闭了闭眼:“小梅带着两个孩子改嫁,林成良他愿意?”

“他,”刘家晟脑袋一转,苏梅没跟他们说林成良和陈美如的事,是怕他们担心吧,遂轻描淡写道,“他收受贿赂下放西北了。”

苏老爹一惊:“小梅和两个孩子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她都带着孩子改嫁赵恪了,还受什么影响?”

“所以,”苏老爹心下一痛,“小梅改嫁是为了两个孩子了?”

说两个人有感情,刘家晟说不出来,他见过小梅跟建业之间的相处,如胶似膝;也见过小梅跟赵恪的相处,相敬如宾都谈不让,笑容里全是客套。

想到刘英、红军、建业留下的人脉,苏老爹如何不明白女儿的选择,就是因为如此,才更无法释怀,回去就倒下了。

苏老娘吓坏了,拉着他的手哭道:“我还想着买了票,去南方看闺女和小黑蛋呢,你给我整这一出,是不想让我好过吧?建业刚去,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让我跟闺女咋活啊!”

“别哭,”苏老爹迷迷糊糊地拉了拉她的手,“别跟小梅说,你等我,等我好了,我跟你一起去看她,看建业埋骨的地方。”

后一句他说的极轻,苏老娘却听在了耳里,止不住伏在床头抱着他的手哭:“去,我们去看看。”

季秋婉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炖成汤提了过来,听着病房内的哭声,心里跟着难受的要命。

她逃荒过来嫁进门时,小梅七岁,建业九岁,围着叫她嫂子,给她拿吃的喝的,让她惶恐的心一点点地定了下来。

她看着他们成长、相恋、结婚、生子,以为还会看着他们白头,一路相扶到老,却没想到,属于两个人的幸福嘎然而止。

“大嫂!”老三去食堂打饭回来,看到提着竹篮立在病房门口的季秋婉,诧异道,“你怎么不进去?”

季秋婉“嘘”了声,小声道:“娘在哭。”

老三默然,这几日哪天不见娘的眼泪。

两人立在门口又等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娘,”季秋婉放下竹篮,拿毛巾给苏老娘擦了擦脸,道,“我熬了鸡汤,放了干枣、黄酒,香香的没有一点腥味,给你盛一碗喝吧?”

苏老娘没胃口,木然地摇了摇头:“我喝不下,你把碗给我,我来喂你爹。”

季秋婉盛了有肉的一碗给她,劝道:“我方才在门口听了,你既然想去看小妹,哪能不吃饭呢?吃好喝好养好身体,才好坐车过去啊,要不然就算我们同意了,你一过去,小妹一看你这有气无力的模样,还不得心疼坏了。”

儿媳说的对,要想早点去看闺女,确实得养好身体。

这模样过去了,她见了还不得哭。

接过碗,苏老娘硬逼着自己喝了半碗汤,吃了个鸡腿。

苏老爹在季秋婉一勺勺的喂灌下,勉强跟着进了半碗汤。

“三弟,”季秋碗收拾了碗筷,对老三道,“我留下照顾,你回去休息两天吧。”

“不用了,”老三摇头拒绝道,“咱爹夜里要翻身上厕所的,还是我留下方便。”

苏老娘看着挣着留下的两人,摸了摸口袋,拿出了苏梅寄回的信,抽出供销社的工作名额:“老三、秋婉,你们俩过来。”

季秋婉在苏老娘身边坐下,笑道:“娘,什么事你说。”

老三跟着点了点头。

“老三,”苏老娘道,“小妹这次随信又寄回了张咱镇上供销社的工作名额。”

苏老娘把苏梅写的转让申请递给他看:“这工作,原是部队给小妹安排的,她没回来,直接带着小黑蛋、念营嫁给了赵恪。按理这工作原是要收回的,但你小妹说,赵恪跟后勤部要了过来。”

“上次两张名额给了你大嫂和四弟,所以这张她就按顺序给了你二哥,”苏老娘瞅了眼老三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异样,遂继续又道,“你大嫂把工作名额让给了你二哥还了人情,这张娘想将它补给你大嫂。”

“娘,这事,”老三迟疑道,“你是不是该跟二哥说。”

“你二哥那里不用说,娘做主了,”苏老娘硬气道,“跟你说,是怕你心里有疙瘩。”

“娘,小瞧人了不是,你三儿是那计较的人吗?再说,小妹带着两个孩子改嫁,自己还不知道咋作难呢,还想着我们一个个,儿子们心里有愧呢。她想让我们过得好点,再好点,我们也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最好自私一点,别什么都往家里掏…”

季秋婉张了张嘴,她想跟着两老去南方看小妹啊!

上了班还怎么去?

南方军区

厢房建好、院墙拉起来后,战士们又多来了一天,帮忙垒了灶,按苏梅的设计盖了洗澡间和男女厕所,用青砖铺了屋内和院子里行走的路。

那天恰好水管送来,他们又帮忙将水管从山里一路铺设进院,在厨房旁边修了个水池。

四个箱子散了味,他们帮忙拿抹布擦洗后,问清苏梅都放哪后,一个个给搬进了屋。

四张床,正好一个床头一个。

做好这一切,战士们一个个绕着院子看了一圈,欣喜溢于言表,成就感十足。

苏梅搬了筐家属院带回的营养品和两条烟出来:“来来,过来拿钱。”

苏梅根据赵恪给的单子,一个个喊了名字,家有幼儿的便给一袋奶粉少给点钱,有生病老人的便给一瓶麦乳精或是红糖、白糖,钱同样少给点。

大多数还是正常付钱,烟是一人一包。

“嫂子,”战士们拿着东西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多了?”

其实哪有多少呀,一个人也就一块出头,拿了东西的只能拿到一两毛。

要知道他们连着轴地忙了四天呢。

“不多,”苏梅收了筐,知道他们要赶着去集训,也不多留,只招呼道,“经常来玩哦,我给你们擀面条吃。”

“知道了嫂子。”众人挥了挥手,相携着走了。

家里布置好后,一切就走上了正规,赵恪带队进了山,苏梅每天把大的三个送到王老太那儿上课,背着小瑜儿去农垦食堂上班。

孵化房里翻翻种蛋,跟司务长、大胖讨论讨论菜式,什么陕北的酸辣洋芋尖、烩菜、黑楞楞、洋芋擦擦,土豆那是换着花样地做给战士们吃。

第60章

战士们又开出了十来亩田,今天轮到炮团下田种植,他们领了玉米种子、红薯秧苗。

中午王营长从田里回来吃饭,王老太丢给他一个碗口粗的木槌,一指砧板大的青石和盆里泡好的稻草:“捶吧,捶软了。”

“娘,”王营长拿着木槌笑道,“我在田里忙了一上午了,回家您也不让我歇歇。”

王老太指指他脚上磨损的草鞋:“十天,你穿坏了四双草鞋,再不赶紧捶了稻草给你打两双,明天就要光脚上班了。”

苏梅背着小瑜儿,提了罐羊骨汤从农垦食堂过来,闻言笑道:“王营长歇会儿吧,我来。”

王营长忙摆了摆手,知道她有心疾,哪敢累着她:“不用、不用,我有的是力气。”

说罢,搬了个小凳,捞了盆里的稻草放在青石上,坐着捶打了起来。

打草鞋,要先把稻草捶软了,搓成草绳,才能上架打鞋。

苏梅把手里的罐子递给王老太:“司务长跟屠宰场买了十几斤羊骨,熬了浓汤,给儿我打了些回来。”

“付钱了吗?”王老太接过罐子问道。

“司务长没要,说统共也不值几个钱。”

“不管值不值钱,”王老太怕人说闲话,叮嘱道:“下次能不要就别要,咱不贪这点小便宜。”

苏梅点点头,解下身上的布巾放下小瑜儿。

小黑蛋、林念营写完作业出来,叫了声“娘/婶”,凑到王营长身边,看他捶稻草,听他讲田里的趣事,时不时地帮忙递一下泡好的稻草给他。

小瑜儿听着鸭窝里小鸭子的叽叫声,蹒跚着走到木栅门前,握着栅格往里瞅,嘴里叽叽咕咕地跟它们说着话。

张宁拎了半竹篮青草尖给他,教他喂鸭子。

王老太蒸了米,用苏梅结婚时送来的猪肉,做了份梅菜扣肉,弄了盘蒲公英炒鸡蛋,早前泡的酸笋好了,她捞了几块,用香油拌了个酸笋丝。

苏梅提来的汤,她倒进炉上的瓦罐里,调了下味,切了小根蒜撒在上面。

王老太盛了饭菜,苏梅拿拖盘端到堂屋摆好,转身进了小课间。

赵瑾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

苏梅揉了揉他的头:“吃饭了。”

赵瑾放下书,提醒道:“苏姨,轮椅。”

“明天给你做,”苏梅弯腰将人抱起,歉然道,“最近太忙了,把这事忘了。”

“没关系,”赵瑾抱着她的脖子笑道,“我会再跟你说的。”

“好,日后苏姨再忘了什么,或是小瑾想要什么,就像今天这样,直接跟苏姨说。”

“嗯。”

苏梅放他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坐好,出去投了条湿毛巾给他。

赵瑾接过来擦了擦手,叠叠放在手边。

王营长捶好稻草,带着小黑蛋、林念营洗了手,接了王老太手里的碗筷,带着两个小家伙进了屋。

“张姐,吃饭了。”苏梅抱起小瑜儿到水池边,拔下竹管上的塞子,给他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