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婉似笑非笑地看向老二:“这就得问二弟了。”

“我、我昨天去镇上找书记申请开山引水用的炸药,听他那傻儿子说要什么萍萍媳妇。他那儿子你们不知道,不但傻还会暴力伤人,先前娶的媳妇就被他打死了…”

“胡闹!”书记斥道,“人家有爹娘呢,她爹娘都不心疼,用得着你搁这儿瞎操心。”还将自家侄子牵扯进去,这老二,先前怎么没发现这么蠢呢。

“怎么说也是咱庄上的闺女,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不拉一把,我怕以后做噩梦哩。”老二讽刺道。

书记气得老脸一红,“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你能,你能咋不去劝赵大海啊,你跟他不是哥们吗?”

老二头一勾:“大海家缺粮啊,小闺女都饿得奄奄一息了,不嫁老二咋弄…”

书记:“既然缺粮,怎么就光他家小闺女饿得奄奄一息呢?我刚才看到他家小儿子,跑得那个欢啊,身上比谁都有劲。”

老二震惊地看着书记:“总不能让一家人都饿死吧?大海哥不得保几个。”

书记一噎。

苏老爹颓然道:“村长、书记,开始吧。”

书记点了点头,村长略有不忍道:“老二家的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跟我们两老口吃住,口粮、穿用,先由他老大、老三、老四出,等灾情过去了,再送回老二夫妻身边,这中间的吃穿花用,大家都记个帐,到时让老二还。”

如此,村长再无异议,很快就将粮食一称,平分成四份,老大、老二、老四和老两口各得一份,钱一分为五,房子是一早就分好的。

锅和菜刀,大炼钢时收走了,能分的只有几个咸菜坛子和一些碗筷。

分好东西,村长、书记刚要走,又被季秋婉叫住了,这时,苏均也被她找人唤回来了。

“书记,村长,”季秋婉给两人续上茶,道,“小均16岁了,都是要结婚的人了。灾年婚事也不大办,今儿我们趁着一起把家分了。”

“娘~”苏均惊慌道,“我不分,我还没结婚呢。爷爷,你说说娘。奶~”

两老冲瞠目的村长和书记点点头:“秋婉来家十几年,起早贪黑地为这个家操劳,也该享点清福了。”

这么弄,也不怕老了,孩子不管?村长急得直冲苏老爹眨眼。

苏老爹端起茶盏,只当没看见,怕啥,儿媳有工作,吃住养老有国家呢。

于是大房所有的财产又来了个一分为三。

大房有两明一暗,三间窑洞,分给苏均一个大间,季秋婉怕儿子娶了赵萍萍,日后不得安生,便出钱,将那间屋子买了下来。

当晚,苏均就把分的所有家当都送去了赵家,向赵大海求娶赵萍萍。

赵大海看着桌上的76块钱,和地上洋芋、红薯、土豆粉,以及各式海鲜,眼里的喜意掩都掩不住。

赵秀秀瘪了瘪嘴:“爹,镇上的郑书记可是许诺给三百斤粮食,一百块钱呢。”

苏均面色一变,忙补充道:“剩下的我以后补。”

第201章

赵秀秀看她爹赵大海满意的表情,知道这桩婚事算是定下了,想到镇上书记家许诺给她的种种好处,不由咬了咬牙,拿出纸笔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写吧,就写欠粮二百五十斤,钱五十块。”

赵萍萍气得咬牙:“大姐你别太过分!”

苏均带来的粮食怎么说也得有五六十斤,还有十来斤海鲜。依照海鲜的价值,一斤怎么也能抵四五斤粗粮吧,这么算下来,只需再给两百斤粮食。

还有钱,说好的一百,这都掏76块了,她还再要五十。

赵秀秀抬了抬下巴,轻蔑道:“不算利息啊!”

赵萍萍攥着拳头的手紧了紧:“写可以,三妹、四妹我要一起带走。”

赵大海巴不得少几张吃饭的嘴呢,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李红梅这一年来悠闲惯了,没了几个丫头,家里的衣服谁洗,饭谁做,大海谁伺候,遂多少有点不愿意:“三丫留下。”

赵芳芳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哀求地看向二姐。

赵萍萍脸色一沉:“三丫留下,钱我们只还24,粮食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斤我们都不多出。”

赵大海瞪了眼妻子,三丫今年才12岁,留下来要费多少粮食,蠢货不会算吗?

李红梅吓得肩膀一缩:“过个一年半载的托人找个人家,不也能多得些粮食。”虽不能跟萍萍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赵萍萍大脑嗡的一声,看着李红梅满目悲凉,这就是她们的母亲:“三丫这么小你敢把嫁出去,我就去公安局告你贩卖人口。”

不管因为什么,子女顶撞父母都不是赵大海能容忍的:“你敢!”

“你试试!”退一步于她们姐妹来说就是万丈深渊,赵萍萍咬紧了牙,瞪着眼,不敢退让分毫。

李红梅看赵萍萍眼都红了,深怕惹急了这犟丫头真的跑去公安局,遂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想带就带,出了这个门,饿死了也别想再回来。”

赵萍萍压下激动的心情,冲三妹芳芳点了点头。

赵芳芳一溜烟跑出了家门,唤来了村长和书记。

看到两人,赵大海双眼眯了眯,看着赵萍萍的眼神带了厉色,这臭丫头想干什么?

赵萍萍已接过苏均手里的纸笔,写下了三份断绝关系声明:“爹不签也成,苏均你把东西拿走吧,我不嫁了。”

“村长、书记,”赵萍萍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道,“我要告我爹赵大海,告他故意要饿死四妹,逼我嫁给傻子。”

村长和书记对视一眼,看向赵萍萍的目光不由带了抹赞赏,有这份硬骨,以后的日子啊,不愁过不好。

“你四妹在哪呢?带我看看,若是属实…”书记看着赵大海意味深长道,“大海,我得让人送你去镇上的派出所走一趟了。”

赵大海恨恨地瞪了眼赵萍萍,讪笑道:“书记看你说的,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能是…”

看着被赵芳芳突然抱过来的赵丽丽,赵大海双目陡然一缩,失声道:“怎、怎么会…”

“好!好一个虎毒不食子!”书记瞧着骨瘦如材,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赵丽丽,指着赵大海气得浑身发抖,“赵大海,就这你还有脸一次次让妻儿去苏家要钱要粮,对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如此,我真怀疑你有那么伟大,愿意牺牲自己救下苏年。关于那次的事故,明儿我让人彻查。”

“不是,我、我…”赵大海被赵丽丽的惨样和书记的话击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次跟着苏二下去点炸药,他承认是存了私心,苏二那人虽然能力有限,可架不住苏老头镇里县上有人脉。所以就想着交个朋友,日后求到人家跟前,也好张口。

至于后面的救人,当时他真没想那么多,再说那么个紧要关头,也容不得他多想啊,下意识就做了,只是没想到后果是这么严重。

书记和村长看他这样,只当他心虚,越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你要还有点良知呢,”书记厌恶道,“就放三个孩子一条生路吧。”

赵大海张了张嘴,心里苦得不行:“我签!”

苏均忙将欠条和三份声明拿给他。

赵大海抖着手签下名字。

苏均抓起他的大拇指咬了口,在赵大海痛得嗷一嗓后,才松开,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样好按手印。”

书记:“…”

村长:“…”

赵大海气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当着书记和村长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得愤愤地瞪了眼苏均,骂了句兔崽子,按下了手印。

苏均拿着四张纸,特真诚地道了声谢,然后递给村长、书记道:“麻烦你们做个见证。”

两人接过纸笔,一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视一眼,走到赵大海床边,大拇指蹭了下他拇指上的血,跟着按下了手印。

赵大海:“…”

好气哦!

赵萍萍接过三张声明,抱着三妹、四妹痛不泣声。

苏均收了欠条,郑重地谢过村长和书记,接过赵丽丽背在身上,唤赵萍萍姐妹道:“走吧。”

出了赵家,村长看着身边的苏均,长叹了声:“先去我家吧,芳芳,你叫刘大夫过来给你四妹看看。”

赵芳芳应了声,拔腿就朝刘大夫家跑去。

书记扭头扫了眼苏均:“回头等你爷他们气消了,带着萍萍回家认个错。”

苏均点了点头。

村长家门口,苏老大已经等一会儿了。

“爹!”苏均诧异道,“你咋来了?”

苏老大瞅了眼他背上的赵丽丽,点了点脚下的麻布口袋,嗡声嗡气道:“你奶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走了几步,苏老大又回头道:“你奶还说,村东头,李家的那两孔旧窑洞,她帮你们租下了,回头你别忘了去李家拿钥匙。”

“爹!”赵萍萍跪下对着他磕了个头,感激道,“谢谢!你回去跟奶奶说,赵家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决不让他们借我们姐妹攀扯上小姑。”

她知道赵大海为什么愿意放弃镇上的婚事让她嫁给苏均,看的就是苏梅夫家的能力。

苏老大一腿长一腿短地往前走,停都没停一下,村长小跑着追上去,将赵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随之拍了拍苏老大的肩:“回去好好劝劝老叔、婶子和弟妹,事已这样了,几个孩子这么小也不能不管。还有苏均,好不容易庄里出了一个初中生,可不能退学。”

苏老大没吭声,到家,一字不差地跟苏老爹、苏老娘将村长的话说了一遍,半晌没听到两老说话,才转身出了上房,推开了自家的屋门。

季秋婉坐在织机上,咣当咣当地织着布,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嗯,”苏老大在织机旁边坐下,拿起打了一半的草鞋、草绳,一边忙活,一边把村长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明个儿你上班给小妹打个电话,把苏均的事跟她说一声,免得那小子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跟小妹要钱要粮。”

季秋婉笑了下:“你就不怕你儿子饿着?”

苏老大手下不停:“我16岁时,犁地耕种,编筐扛包,什么不会,你再看看他,除了会读书还会什么?”

季秋婉默然,儿子长成这样他们夫妻也有错,丈夫沉默寡言,憨厚老实,每天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跟孩子几乎没怎么交谈过。而她,有一大家子要操劳,忙碌碌的,除了辅导功课,留给两个孩子的时间也有限。

苏老大半天没听到织机的咣当声,抬头瞅了眼妻子佝偻的背:“别想这么多,比着庄里的孩子,谁有他幸福,吃穿用度,家里除了小妹、小黑蛋,数他享受的最多。小妹就不说了,你看小黑蛋才多大,一个月都能挣八块钱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买了礼物给家里老老少少寄一份。”

季秋婉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了线梭:“说实话,单论个人,你儿子真有点配不上人家萍萍。”整一个棒槌。

苏老娘翻来翻地有点睡不着。苏老爹披衣起来,下意识地又摸出了旱烟袋。

“别抽了,熏死人。”

苏老爹笑了下:“你都闻大半辈子了,这会儿说熏人了。”

苏老娘跟着坐了起来:“那破窑洞,啥也没有,几个孩子怎么过啊?”

“你别再插手了,”苏老爹道,“他那么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也该有个底了。”

“你说,他像谁不好,非得学他小姑,把个情情爱爱的看得这么重…”

苏老爹抽了抽嘴角,闺女已经不在了,不好评价,至于孙子吧:“他是没吃过苦,过个三年五载,你再看他,还谈什么情情爱爱不。”真当一个人养活几张嘴容易啊?

“那…就真不管了?”

“不管。”

“行吧。”

赵丽丽就是饿狠了,一碗红糖水灌下肚,人就睁开了眼,隔一会儿又喂了半碗粥,人虽还有些虚弱,精气神儿是回来了。

苏均去李家拿了钥匙,回来谢过村长一家和刘大夫,背起赵丽丽,带着赵萍萍和赵芳芳去了庄东头的小窖洞。

常时间不住人,门窗有点破烂,风一吹窗纸呼啦作响,轻轻一推,木门簌簌掉漆,再加上门边半米多高的枯草,说不出的凄凉。

赵萍萍姐妹满眼都是欢喜和对新生活的向往,苏均多少有些不适,比着自家住的那打扫得干净,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大院,这儿真是哪哪都不如。

“没事,”赵萍萍拿过他手里的钥匙,打开门,挨个看了看两间窑洞,“打扫一下,就能住人了,门口的草拔了烧火,改明儿我再找村长要点旧报纸,把门窗重新糊一下,这就是家了。”至于以后的生计,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她就不信,带着妹妹挣不出一个未来。

第202章

不等苏均放下赵丽丽,赵萍萍和芳芳已经折了门口附近的枯草,捆扎成扫帚,打扫了里面的土炕、地面和低矮的房顶。

窑洞打扫干净,两人又折了大量的枯草铺在了炕上。

“苏均,”赵萍萍一指稍大点的那个窑洞,“我和三妹、四妹睡这边,你先把丽丽放到炕上。然后,跟我一起,去下面打点水。”

说着,赵萍打开苏老大拎来的麻袋,从中取了个陶罐出来。

叮嘱了几句芳芳在家守好门,赵萍萍带着苏均顺着土坡下了半山,去庄外四里处的一个泥水井取水。

所谓的泥水井就是几个庄子合挖的一个深坑,从上下往,铲平了一个个土台阶,下到底部才有一洼浑浊的黄泥水。

这水放一夜,澄下厚厚一层黄泥,明早才能倒出上面那层还算清澈的水,洗脸或是煮来饮用。

取水回来,苏均站在山脚踌躇了会儿,抬头对看来的赵萍萍道:“我回家把衣服、被褥、课本,拿过来。”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陶罐送上去,跟你一起。”

苏均想想要带的东西,点了点头。

赵萍萍加快脚步上了山,到了窑洞门口,放下陶罐,进屋跟三妹说了一声,又匆匆跑了下来。

两人到苏家,季秋婉还在咣当咣当地织布呢。

去年婆婆回来,说小妹特别喜欢老三媳妇做的那件揉搓得柔软的土布衫子,老三媳妇染的那个色她相不中,再加上小妹又暂时不缺衣服,遂她就想,还不如等来年春上,山上的几种花儿开了,采回捣碎成泥,加入特制的药水,染了丝线再织。

哪想到今年他们这里会旱成这样,别说开花了,那几种植物连头都没有冒,根部就枯死在了黄泥里。

好在常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一个大娘手里有一包漂亮的颜料,闲聊间知道她急用,低价卖给了她,染出来的丝线比花儿染的颜色还美,倒是意外之喜。

推完最后一梭子,季秋婉长舒了口气,将整匹布从织机上卸下来,展开在煤油灯下看了看:“这布的颜色适合做衬衣、裙子。”

写完作业过来的苏忆,伸手摸了把。

季秋婉抬手给她一巴掌:“乱摸什么,小手脏的。”

苏忆翻着手看了看,无奈道:“娘,这是本色、本色。”

季秋婉没理她,量了量布的长度,默算了一下:“够做一条长袖连衣裙、一件衬衫。”

“娘,”苏忆眯眼笑道,“你省省,裁成一大一小两条连衣裙呗。”

季秋婉还能不知道闺女在打什么主意:“瞅瞅你那肤色,趁这料子吗?”

苏忆脸上的笑一点点敛起,被打击得不轻。拿起纸笔,趴在桌上就给小黑蛋写了封同病相怜的信。

“叩叩…”

苏老大放下手里的草鞋,起身开了院门。

“爹,我来拿被褥、衣服…”

苏老大没吭声,直接转身回了屋。

苏均默了默,带着赵萍萍去了他原来住的窑洞。

苏忆推开窗格,就着月光往外瞅了瞅:“娘,哥带着萍萍姐姐回来了。”

苏老大拿起草鞋:“拿他自个儿的东西呢。”

苏忆今年13岁,农家孩子早熟,很多东西她都明白了,闻言觑了眼她娘的脸色,放下笔,悄悄下床,回自个屋,摸出藏在炕洞里的钥匙,打开炕柜,翻出一个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数了数,犹豫了一下,拿着一叠毛票出了屋。

“萍萍姐,”苏忆扭头看了眼父母那屋,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赵萍萍兜里,小声道,“我哥就是个小屁孩,你多看着他点。”

说罢,噔噔跑进了屋。

季秋婉淡淡地飘了她一眼。

苏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在信里写道:小黑蛋,姐姐难啊,不给钱吧,显得我这个妹妹特没人情味,给了,又得罪了你妗子。哎,姐姐心里苦啊!想要个漂亮的花裙子,还要被你妗子打击。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像小姑那样善解人意的娘呢?哎,羡慕你,有一个不嫌你丑,还整天伪心夸你的娘。

小黑蛋接到信,看得咬牙,什么叫‘有一个不嫌你丑,还整天伪心志你的娘’,他本来就不丑好不好,他是他们家最靓的崽,娘心里的宝贝蛋。

“念辉,”赵瑾站在宿舍门口,唤道,“打电话,去不去?”

刚刚接到通知,明儿他们就要转移去别处了,至于去哪,除了杨副师长,谁也不知道。

“去去,等等我。”收好信,小黑蛋推开是椅子,拿上钱票跟着跑出了宿舍。

苏梅听到喇叭里传来的电话通知,正在收割完的油菜地里种晚玉米。

“喂,”拿起电话,苏梅心情激动道,“小瑾、念辉,还是念营。”

“娘,是我。”

“小瑾。”

“嗯。”赵瑾咧了咧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妈,明天我们要转移了,去哪,还不知道。”

苏梅抿了抿唇,喉咙有点干涩:“妈…昨天刚给你们寄了海鲜酱…”

“我让食堂的大师傅收了,给爷爷。”沉默了会儿,赵瑾低喃道,“妈,我想你,想你做的手擀面,想你蒸的大肉包子,想你…”

第一次见面,接了他去家里,给他换衣,做椅子…过往一幕幕在赵瑾眼前闪过。

“妈,我想你…”抹了把泪,赵瑾将手里的电话塞进林念营手里,狼狈地背过了身,勾着头,脚尖一下一下搓过地上的砖面。

“小婶。”来前,林念营都想好了,他要跟婶婶告状,小黑蛋半夜偷偷地把一瓶肉酱吃完了,赵瑾洁癖症犯了,前天晚上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第二天没衣服,抢了他的衣服,害得他被教官骂,衣服不洁。然而,握着话筒,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微不足道了,他听着小婶在电话那头一声接一声的叮嘱,只想时间长点,再长点。

“给我啦,给我啦,你都说好常时间了。”小黑蛋抢过电话,推开有些呆的林念营,嘿嘿笑道,“娘,给你说话,我听我们地理老师说了,我们要全国流蹿着训练…”

赵瑾和林念营霍然回头,盯紧他道:“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前天啊,”小黑蛋不甚在意地冲两人挥了挥手,继续跟苏梅道,“去江南的水乡学游泳,去北方的边境学溜冰,去深山学攀爬,去长河看落日学漂流…”

小黑蛋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与好玩,苏梅却知道没那么简单,这是边走边教,让他们熟悉任何一种生存环境呢。

苏梅抹了下眼角:“注意安全…”

“放心吧,就这我素质和生存能力,”小黑蛋咣咣拍了拍胸口,“大家都趴下,也轮不到我。哦,对了,方才收到小忆姐的信,她说大妗子织了块特漂亮的布,要给你做长裙、衬衫,她好喜欢。妗子说她太丑,那布与她肤色不搭,哎,”小黑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娘,我好像又晒黑了,以后,你不会也嫌我丑吧?”

苏梅想到此刻小黑蛋的表情,噗嗤一笑:“在娘心里,小黑蛋是天下最靓的崽,最帅的男生,最有人格魅力的小朋友。”

“嘿嘿…”小黑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等我到了下一个地方就跟你打电话,你要想我哦。”

“嗯,想你。”

电话一放,小黑蛋“哇”的一声哭道:“我想娘,我想回家呜…”

赵瑾、林念营手足无措地哄了哄,结果越哄,小黑蛋哭得越大声,最后把指导员和杨同光都招来了。

杨同光冲指导员摆了摆手。

指导员带着情绪低落的赵瑾、林念营出了话务室。

杨同光拿了条手帕给小黑蛋:“擦擦,跟我出去,别耽误其他同学打电话。”

小黑蛋脸一僵,觑了眼杨同光,接过帕子捂着脸跟在他身后向外走道:“男子汉大丈夫,我也不想哭啊~”

杨同光回头瞅了眼小家伙的身高,止不住笑道:“要不然我给你放假,让你回家住几个月?”

小黑蛋忙摇了摇头,上一个哭着回家的,已经被部队除名了,“总教官,若是我每门功课都拿第一,年底能回家一趟吗?”

杨同光:“不能。”年底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方边境线,从北方到南方,一来一回光路上花费的时间就得有小半月,在家再待个一周,等他回去,跟其他同学的进度就拉开了。

小黑蛋立马退尔求其次道:“打电话呢,可能吗?”

说着,小黑蛋目光中已带了乞求。

杨同光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不能透露所在地。”

“耶!”小黑蛋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了抱杨同光,“谢谢总教官,爱你哟~”

擦脏的手帕往杨同光手里一塞,小黑蛋蹦跳着、欢叫着跑远了。

杨同光看了眼手里沾满鼻涕、眼泪的帕子,气乐了:“这小机灵鬼!”

地理老师看了看小黑蛋远去的背影,过来道:“杨副师长,我…”

杨同光摆了摆手:“下次注意点!”

地理老师松了口气:“那小家伙精着呢,真是防不胜防。就看了遍我在地球仪上的表注,脑袋一转便将咱们训练要去的地方,猜了个大概。”

杨同光:“把他当五岁的孩子对待,你就输了。”他见过赵恪和苏同志教育孩子,言语间都是平等视之,给予尊重的同时,还不忘扩大他们的脑洞和动手能力。

赵恪下班回来,苏梅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

“怎么了?”

“三个小家伙打电话过来,说要转移了。”苏梅咬了咬唇,有些心疼道,“下一个训练地也不知道在哪,听小黑蛋的意思,多是在地型复杂或有某一独特特征的地方。”

“嗯。”赵恪挽起衣袖洗了洗手,接过她手里的擀面杖,摊开面条,洒上干面,拿擀面杖卷起,继续擀道,“无人机试飞成功了。”

“啊!”苏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成了?”

赵恪眼里的兴奋与激动,这一刻倾泄而出,探头在她脸上轻啄了口,笑道:“成了。”

“还有惠山县引种的油棕,也成活了大半。小梅,”走恪笑道,“开心不?”

苏梅翘了翘嘴角:“开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改变了这个平行空间的某些历史。

第203章

童子军转移,赵倬这边刚得到消息,顾老那边已经让汪师傅叫了辆车,拉了满满一车的吃食、鞋袜和各式药材,赶到了军部。

杨同光接到大门警卫打来的电话,说顾老亲自带人送了一车物资,忙带着程团长迎了出来。

相互寒暄后,顾老直言道:“杨副师长,赵瑾兄弟,我能见见吗?”

杨同光点点头,扭头吩咐道:“程团长,车上的物资你来安排。”

“是!”

“这边走。”杨同光伸手做了个请。

顾老微一颌首,背着手,随他往里面走去。

汪师傅待警卫将地上的藤箱检查后盖上章,忙抱起来跟上。

杨同光亲自带着人去了童子军训练营。

一帮孩子正在移动靶场练习射击。

小黑蛋特别突出,因为他岁数最小,个子最矮,子弹射出的速度却又快又准。

待他一轮打完,杨同光才示意教官悄然将他带了过来。

看到两人,小黑蛋欢呼一声,冲过来抱了抱顾老,然后一个蹦跳攀在了汪师傅身上:“汪爷爷、叔太爷,你们怎么来了?我娘让你们来看我的吗?”

“哈哈…”汪师傅抱着他转了一圈,“听说你们要走了,给你们送点东西。”

“有肉吗?”

“有、有肉。”

顾老笑着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看向过来的赵瑾、林念营:“长高了。”

“叔太爷,汪爷爷。”两人抬手敬礼。

训练呢,他们也不能耽误孩子们太长时间,顾老冲汪师傅点了点头。

汪师傅放下小黑蛋,当着杨同光的面打开了藤箱,除了熟食、肉酱、肉干、奶粉、炒面、点心、花生坚果糖等,就是一个个或白、或青、或蓝、或粉、或紫的小瓷瓶。

“白瓶里装的是感冒药,青瓶装的是止血粉,蓝瓶装的是消炎粉,粉瓶装的是迷药,紫瓶装的是驱虫粉。”

杨同光探头看了眼,粉色小瓶还不少:“顾老,这迷药…”

顾老也不让他为难:“给孩子们各留一瓶,剩下的你拿走。”

汪师傅在旁解释道:“考虑到孩子们经常在野外训练,怕他们遇到猛兽,所以我们才给他们带了几瓶迷药,除了能迷倒猛兽,捏一点撒到溪里还能药倒些鱼。”

小黑蛋听得双眸一亮,悄悄地探出手去,拿了一瓶藏在袖里。

杨同光看向顾老。

顾老冲他眨了眨:小孩子嘛,哪有不顽皮的。

杨同光惊了惊,随之笑了,怪不得人常说,老小孩。

顾老带着汪师傅刚走,赵倬带着妻子准备的大包小包,和赵儒生一起过来了。

他俩跟其他同学的家长、亲朋一样,进不来。没法,只得跟大家一样,将东西交给门口的警卫,请他们代为转交。

这些苏梅都不知道,吃过饭,想到小黑蛋说的苏忆,便打开顾丹雪的那些待处理箱笼,挨个儿看了看。

“干妈,你找什么?这儿有阿茶奶奶整理的目录。”说着,顾丹雪从一个箱子下面抽了本册子出来。

“我找两件棉布衣裙,”苏梅翻了翻目录,挑了件灰绿色连衣裙,拿出来才发现这条裙子设计感十足,上身剪裁简单,下摆是大大小小的花朵,“好像不适合农村穿。”

顾丹雪:“二妮可以穿。”

苏梅点点头,又挑了几件,最后给苏忆选了身简单的蓝色A字印花裙,一件娃娃领衬衣,一条深蓝色西装裤。

“干妈,”顾丹雪不解道,“还有好多呢,只寄这三件吗?”

“每一件都很好,”苏梅摸摸她的头,“只是不适合。有三件走亲戚,或是学校举行什么活动穿就行了。”

顾丹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打包好三件衣服,苏梅又拿壶装了三斤菜籽油,用布袋装了十斤炒米。

“赵恪,等会儿你上班,拿到山下的邮局寄出去吧?”

赵恪翻看着报社寄来的画报,抬头随意瞟了眼:“不是说,苏均结婚了吗?”

“大嫂对那女孩不满意,打电话过来,不让我管。”

秦淑梅微微蹙了蹙眉:“话是这么说,可外人不知道情况,便会觉得你这个当姑的失礼,掏几块礼钱寄过去吧。”

苏梅看向赵恪。

赵恪的目光落在画报一角,那儿登着征集剪纸的信息:“女方剪纸怎么样?”

苏梅在他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娘的手艺不错。”

“陕北的灾情,不断在向外蔓延…”

赵恪的话没说完,苏梅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16、7岁的两个人养活自己都难,又带着两个小姑娘,真不管不顾,饿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赵恪不是圣父,他只是想得比较远。

因为真出了事,他和苏梅,连带地小黑蛋,还有苏家兄弟几人的工作,都要受到影响。

天上的启明星还亮在夜空上,赵萍萍便从干草堆里爬了起来。拿干草擦了把洗脸用的木盆,抱起陶罐控出里面的清水,然后挖出陶罐里的黄泥,撩水冲了一下,再把木盆里的水倒回去一半,随之抓了一把红薯干丢进去,架在土灶上,点火熬煮。

“苏均,该起来了。”赵萍萍敲了敲另一间窑洞的门,解开辫子,扒拉了几下捋顺重新辫起。

苏均迷瞪瞪地爬起来,抓起炕梢的衣服穿上,趿着双黑布鞋打开了门,瞅了眼火舌舔烧的陶罐:“怎么又是红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