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岫又哭了几声,发狠道:“我也想过了,若真有一天被那东西撞上了,大不了跟小柳一样,掉到湖里给它作了替,好歹也算个解脱,总强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唉,这倒也是。你瞧瞧这些日子来,府里都闹腾成什么样了,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人走了一茬接一茬,前儿个王妃又撵了十几个人出去,这园子里都快见不着人了。余下那些,连晚上起个夜都得成群结队的才敢去……”

怪不得,沈迦蓝暗暗点头。方才沿湖走来,竟一个下人也没遇到,他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闹鬼闹得人心惶惶,除了一些实在走不掉的,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门外大道上的积雪无人去扫,王妃院内的回廊栏杆也无人去擦……如此看来,这件事对王府的影响,竟远比定南王妃估料得还要严重。

另外,从王妃在大门外发病到现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个婢女居然就已经收到消息,而且种种细枝末节,犹如亲眼所见,足见王府内消息传播速度之快。

心念转处,耳中听得矮房内两人的对话已转为互相安慰,再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便转过身去,一抬眼,就看见回廊另一侧的月门旁,万俟菀正站在那儿,一脸狐疑地瞧着他。

见他转过身,她忙把面色一正,两手负在身后,作出一副悠然的模样,脚尖甚至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只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满满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不晓得为什么,看着她这副模样,沈迦蓝忽然就想笑,但他忍住了,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万俟菀与他对视一会,到底是按捺不住,转了转眼珠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偷听壁脚。”他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哦哦?”她立刻兴致浓浓,瞄了眼他方才站过的门边,展动身形便要冲过去,“听见什么好玩的了?我也听听去……”

他也不拦,只淡淡地道:“三小姐怕是听不到的。”

万俟菀顿时大为不悦,回身瞪着他道:“为什么?”

“因为三小姐没有在黑屋子里拿剑削过苍蝇的翅膀。”沈迦蓝朝她笑了笑,道,“那个不止是练眼力,也练耳力。既然三小姐没练过,那就听不到。”

万俟菀的脸好像红了红,她当然记得这是她刚才“指责”他的那些话里的一句,但她决定假装不记得,便问:“你的意思是,说话人的声音很小?”

沈迦蓝颔首:“非常小。”

“小声说话大声笑,非奸即盗!”万俟菀用力握了一下拳头。

“她们没有大声笑。”他心平气和地纠正她的错误。

“哎呀!就是那么个大概意思嘛,反正肯定是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万俟菀说着一张脸便垮了下去。

有人在说不该说的话呢,她居然听不到!这是多么叫人遗憾的一件事!

但是,没办法了,谁叫她练武从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呢?或者更准确地说,谁叫她是个美女呢?而且还是名动天下的那种。

——你几时见过一个名动天下的美女伸出手来,竟是满布老茧、皮糙肉厚的?

所以,她虽然练武,却实在练得很差劲,连壁脚都偷听不了。

她不禁觉得有些沮丧,但也只是一下下而已,一下下过后,她立刻就想起人生在世,有失必有得,她虽然武功不怎么样,却有一双修长莹润、堪称完美的手,天下武功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却有几个呢?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武功差劲、偷听不到壁脚,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还是手比较重要,于是就低下头去,想看看自己那双无比美丽的手……这一看,她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她的手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美丽些。

第二:她那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美丽些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

“呀!”她立刻叫了一声,继而把那张纸朝他面前一送,忙不迭地道:“给给给!这是我给义母开的药方,暴喑之症不多见,我以前没遇上过,有些药也不知当用不当用,你帮我看看。”

沈迦蓝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

他的为人,素来丁是丁卯是卯、泾渭分明,万俟菀现在是他要全力辅佐、保护的人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得关照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定南王妃虽然是她的义母,但是哪怕她立时死在他面前,他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万俟菀又催促道:“快点吖!下面的人等着方子抓药呢,你不看一下,我不放心。”

沈迦蓝凝视着她满是期盼、丝毫也不设防,如山溪一般清澈,又如火焰一般炽热的眸子,半晌,终于一言不发地伸出了右手,接过了药方。

——她说“我不放心”,那么,他就让她放心。

药方上的字迹十分工整,笔画出奇的清晰分明,没有任何连笔,显示出书写者倔强、决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他虽然不关心定南王妃的死活,但是既然决定去做了,那便要用上十二分的专心,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才道:“暴喑之症起于热邪内遏于肺,肺失清肃,故而音不能出,这方子里用到……”

正说着,冷不防胸前挤过来一颗头颅,满头青丝如缎,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只在髻边横插一只银钗,钗头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明润如月,洁白如雪,雅致非常。

她身高仅到他下颌,此刻又略略低着头在看那药方,脖子后的一小片肌肤便露了出来,被那黑发红衣一衬,真真是欺霜赛雪、细腻如脂……

沈迦蓝脸色不变。

多年来的影子生涯,他已将自己训练成一个没有表情的人。他只是别人的影子,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会关心,无谓表露出来徒惹人嫌。

但他的心却乍然一动。

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男人。

这种诱惑,只要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就承受不起。

何况他活了二十二年,孤苦无依,经过;刀光剑影,闯过;唯独这等香艳旖旎的情形,连梦中亦未曾见过。所以,他并不责怪自己的心动,只是认为这种事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

于是他稳稳地后退了一大步,觉得鼻端仍能嗅到她淡淡的体香,便又退了一小步,眼观鼻、鼻观心地接着刚才的话道:“三小姐这方子里用到麻黄和附子,其性属辛、燥,恐怕于病情无益,还是换一换的好。”

万俟菀心地太过纯净,对男女之事浑无所觉,见他突然后退,完全不明所以,满是怪异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干嘛?我在看方子呢!”说着,劈手拿回药方,边看边往月门里走,沉吟片刻道:“那么,改用黄连和薄荷怎么样?”

“有苦寒败胃之弊,不若桔梗和天花粉合适。”沈迦蓝跟上,始终与她保持三步距离。

“桔梗和天花粉?”万俟菀思量一番,忽然扭头冲他展颜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不错不错!这两个好,听你的,就用它们了!”

“吃这种药必须辅以食疗,从即日起,王妃每日所用膳食最好能先拿给我看看。”

“这个容易,她们王府规矩多,这些本就是有记录的。”

“哦?”沈迦蓝的脚步一顿,“每日吃了什么菜都会记下来?”

“是啊,每天各方各院要了什么菜、是哪个厨子做的,都会记录在案。什么时候你去后厨看看就知道了,有一个房间,专门堆放这些存档册子,都快堆到房顶上去了!”

说话间,他们已走进从云居的正殿“从云殿”。

这是一座“工”字形建筑,前殿作为接待宾客之用,东西两面俱开有碧棂窗,嵌成菱花格纹,四根沥粉贴金云荷图案的巨柱巍然矗立,坐北向南的雕镂金漆坐榻前,分设宝象、甪端、仙鹤、香亭四对陈设,坐榻右边有一条过道,通往后殿,也就是定南王妃的休息起居之所。

沈迦蓝陪她走到此处,想到自己身为男子,自然不便再往里进,便站下了。

万俟菀见了,先是微微一怔,旋即恍然,一拍脑袋道:“怪我怪我!方才只顾着改药方,也忘了跟你说了。”

说什么?沈迦蓝静静地以眼神询问。

万俟菀拿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嗓音道:“你得跟我进去。”

沈迦蓝似乎皱了皱眉,“你是指王妃的内寝?”

万俟菀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治疗暴喑之症最好的法子便是汤药加针灸,倘若单靠吃药,疗程过长不说,效果也不佳。其实本来义母病了,这些事都应由太医负责的,但太医院有规定,凡是为皇族宗室出诊,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伤风,回去后也必须备档在案。义母这病来得古怪,病因更不足为外人道,自然不能惊动太医院。所以我就和璟鸾商量着,最好能由你来为义母针灸,虽然不合规矩,可为了治病,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沈迦蓝听到一半时,已明白她的意思了,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浮起一丝厌烦与不耐。

刚才为了她一句“我不放心”,他已经破了一次例,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为定南王妃做更多。替人针灸治病,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必要时还得辅以内力相助,是件极累人伤神的事儿,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来为自己招惹这种麻烦。

心念转处,他已经准备好拒绝,然而一抬眼间,正触及她的眼神,那样眼巴巴的,那样小心翼翼,好像已经猜到他会拒绝,却又抱有一线希望盼他会答应……他只觉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乍然一动,本已想好的拒绝的话,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默不作声地与她对视片刻,忽把目光挪至别处,道:“以针灸治疗暴喑,所用穴位大都位于手臂、两脚和头部,倒是不涉及身体敏感穴位。不过话虽如此,三小姐也还是先向王妃说明为好……”

万俟菀听他口吻已有所松动,顿时大喜过望,不待他说完便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义母那边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和璟鸾自会说服她的。”

“那么,”沈迦蓝仿佛叹了口气,低声道,“就这么说定了。”

天知道,二十二年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而究其原因,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第四章 势在必行】

盗尸

当下二人一齐来到后殿,万俟菀改了药方交予下人,对沈迦蓝道:“你坐一会,我进去让她们准备准备,晚上你好给义母针灸。”

说着去了,一时丫环为沈迦蓝上了茶,他刚喝了两口,便听西稍间里噪声大作,婢女们出来进去地奔跑,忙作一团。

他心知肚明,刚才自己在定南王妃的百汇穴上用针,只是暂时压住了病症,坚持不了多久,此刻里面乱成那样,想必是定南王妃的暴喑之症又再度发作了,当下也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喝他的茶。过了许久,只听房内噪声渐沉,婢女们也不再跑来跑去的,然后忽见挂帘一动,璟鸾满面倦色地走了出来。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先生坐。”璟鸾勉强打起精神道,“母妃方才又发作了,菀儿在为她诊脉,一会便来。”

沈迦蓝点点头,却没有坐下。

璟鸾也不再让,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旁边一张椅子边,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的神情是那样疲惫不堪,动作是那样笨拙滞缓,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走了。

沈迦蓝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淡。

不知过了多久,璟鸾深深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幽幽道:“母妃幼年随我外公戍边关外,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身体底子一向很好,若非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被吓一吓便一病不起的。我曾听人道,人若是被恶鬼缠身,三魂七魄便会一点点地被鬼吞噬,身子也会慢慢虚弱下去,难道……”

她忽然顿住,抬眼瞅住沈迦蓝,眼底有着语言无法形容的复杂之色,似有些困惑,又似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担忧,良久才轻声问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有没有鬼,在下不知。”沈迦蓝淡淡地道,“在下只知道,任何事情,在没调查清楚之前,最好都不要急着下结论。”

这话就像一柄利剑,猛地插进璟鸾的心窝,“刷”地斩断了纷乱如麻的思绪,惊得她浑身一震,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值此紧要关头,稍有不慎便会将全家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非但不能保持住十二万分的冷静和清醒,反倒自己先疑神疑鬼、胡言乱语起来!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倘若被下人听见,传将出去,还怎么压住悠悠众口?

一念至此,她的目光立刻四下里扫了过去——幸好,王府素有规矩:主子与客人说话时,下面人等一概不许靠近。因而,方才她刚从里间出来,一干下人便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只留两个丫环于门外站着听使唤,离得那么远,又隔着门帘,想来不曾听见她的话。

她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好险,若非沈迦蓝,自己还不知会说出什么禁忌之言呢!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沈迦蓝面前,低声道:“承蒙先生及时提醒,璟鸾铭感五内。此事日后需要先生费心之处尚有很多,璟鸾也在此先谢过了。”

她以“璟鸾”自称,显然是不以身份压人,把自己置于与沈迦蓝同等的地位而去拜托他。对一位金枝玉叶而言,此举真可谓是纡尊降贵,礼贤下士。

沈迦蓝却只是冷冷淡淡地一颔首道:“三小姐有命在先,在下自当尽力,公主放心。”

——竟是丝毫也不领情。

璟鸾倒也不恼,目不转睛地瞧了他一会,语气温和地道:“听先生之意,仿佛已有打算?”

沈迦蓝毫不犹豫地道:“一件案子,只要出了人命,尸检便成了头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如果说打算的话——在下打算先验尸。”

“人命?”璟鸾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先生指的是那个淹死在沁秋湖中的浣衣女工?”

“不错,就是她——小柳。”

璟鸾顿时双眉一轩,讶道:“先生进府不过一刻钟,竟连我家上月死的一名浣衣女工的名字都知道了?”

“碰巧而已。”沈迦蓝答得轻描淡写。

璟鸾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若无十分的机敏谨慎,只怕再巧也没有这样巧的。”

沈迦蓝并不接话。

璟鸾又瞅了他一会,如水清冽的一双眸子里,仿若有千言万语在脉脉流转,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就黯淡下去,睫毛一颤,垂下去遮住了眸光,转身走到椅子里坐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无丝毫异样,“小柳是在死后七天才被一名过路的杂役发现的,刑狱司当天便派了名仵作来验尸,后来回报说,小柳之死确系溺水而亡,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既如此,为何尊府下人们还是坚信她是被恶鬼索命而死的?”

“那是因为小柳的丈夫——蒋二。”说到此人,璟鸾不觉皱起了眉,“他坚持声称妻子在临死前几日便频繁遇到怪事,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吵着闹着要他提早替自己准备身后事,据他说,小柳入殓时穿的寿衣,便是她在死前两日,硬逼着他买回来的……小柳今年才刚二十岁,若非早预料到了自己死期将至,何至如此?所以他这么一说,府里的下人们俱都深信不疑,流言随即传开去。”

“频繁遇上怪事?”沈迦蓝抬起眼皮,“比如?”

“比如起夜时看见白影啦,日常在家里呆着,忽然间便被怪声惊起,可他在旁边坐着却毫无所闻啦……哦,还有,据蒋二说,小柳死前接连多日梦到死去的母亲前来托梦警告,言道沁秋湖中有恶灵作祟,此刻已盯上了她,要找她做替身。”

白影、怪声、先人托梦——全是些无凭无据的事情,只要想象力够丰富,自然随他信口开河,要怎么说便怎么说。沈迦蓝凝视着窗外流云出了一会神,倏地调转目光,瞧着璟鸾道:“此人现在何处?”

“他原是我家厨房里的一名帮工,小柳死后,他不分时间场合,逢人便撒泼耍浑、大放厥词,实在闹得不像话。母妃怜他新近丧妻,不忍对他严加处置,只命方总管好言相劝,几番下来,他自己似也有了悔改之意,只道待在这园中便会想起亡妻,触景伤情,以致言行失控。于是方总管便与母妃商议,打发他去了西郊照看我家的那二十亩菜地,每隔三日送些新鲜果蔬进府罢了……”

正说着,不经意一抬眼,恰巧触及沈迦蓝这一瞬的眸光,如寒星闪烁,在这深远幽暗的大殿之内竟显出刀锋般的凛冽,直欲照人。

璟鸾心头突的便是一跳,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了?”

沈迦蓝脑中此刻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正彼此缠绕难解至紧要处,一时间也未答话,过了半晌,眼内闪动不已的星芒倏忽尽数褪却,恍如漫天繁星一齐无声湮灭,只剩下一片万籁俱寂的静谧夜空,这才侧脸看向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件麻烦事。”

“麻烦?”璟鸾瞥他一眼,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在泛着狐疑: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想起了麻烦,倒像是解决了什么麻烦事一般。

“听公主刚才所说,这蒋二对妻子的死一直未能释怀,所以我看这开棺验尸的事,他八成死也不会答应的。”

古往今来,江山易改、世事更迭,但“入土为安”这四个字,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深入人心的观念,因为这代表了生者对死者的最基本的敬意。

——对待死人,好像无论谁都会怀有一丝莫名的敬意。

这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会死,谁也不希望自己死后的尸体遭到侵犯和伤害,所以本能地尊重别人的尸体;又或许是因为很多人都认为,人死后会变成“鬼”、“灵”,是不容冒犯的。

小柳死于非命,依据本朝法典,必须接受尸检,按老一辈的说法就是已经不得完尸了,那蒋二本已满怀愤懑悲戚,更别说此刻距离小柳下葬尚且不足一月,若是又要将她的尸体起出来进行检验,只怕蒋二真的会拼却一死也绝不相从!

而定南王府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强逼蒋二就范,否则传将出去,还不惹来一片骂名?

因此璟鸾一听见这话,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啧”了一声道:“不错!这还真是个麻烦……”

话还没说完,就听万俟菀的声音满带好奇地响起:“什么真是个麻烦?”

“菀儿!”璟鸾忙迎了上去,“母妃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你放心,暴喑之症只是让人说不出话,对身体并无其他大的损伤,我的药,加上他的针灸,十来天后,必然见好。”

璟鸾这才放下心来,当即把事情原委向万俟菀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依你看,咱们是否真有开馆验尸的必要?”

万俟菀听到一半时,眼睛已开始放光:开棺验尸呐!多么刺激好玩的事,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种事呢!因而璟鸾这么一问,她当即摆出一副责备的样子道:“璟鸾,不是我说你,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多余,他既然提出来,自然是很有这个必要的……”说着,拿胳膊肘一捣沈迦蓝,“是吧?”

沈迦蓝偏头看了她两眼,慢吞吞地道:“有什么必要?”

万俟菀再料不到他居然会有此一问,登时瞠目结舌。

老实说,在她看来,闹鬼是一种很玄很无理可循的现象,而尸检则是一件很理性很严谨的事情,二者风马牛不相及。他们是为了解决璟鸾家闹鬼之事而来的,可沈迦蓝却要进行尸检,她实在想不出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什么必然联系。璟鸾询问她的意见时,她之所以会选择支持沈迦蓝,一来是无法抵御对开棺验尸的好奇,二来是因为……因为这个建议是他提出来的啊!

“他既然提出来,自然是很有这个必要的。”

——这句话,虽是她随口说的,却也最是无心处显真言。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禁痛骂起沈迦蓝的忘恩负义来,她是如此仗义地站到了他这边,如此鲜明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如此坚定地给予他信任和支持,他不感动得痛哭流涕也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良心简直是被狗吃了!

她心念电转,种种愤愤不平之情只一霎便在脑中绕了七八个弯,脸色自然也随之瞬息万变,煞是缤纷好看。

沈迦蓝见了,唇角不觉微微扬起。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跟人开过玩笑,方才也不知为何,竟一时促狭心起,明知万俟菀只是好奇心在作祟,却还是忍不住拿话噎她。然而他为人素来极有分寸,知道凡事都不可太过,何况此刻有璟鸾在侧,他开玩笑归开玩笑,却断不肯让万俟菀当着自己好朋友的面下不来台的,所以很快便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此事根本不是‘有必要’,而是‘势在必行’。”

“哦?”璟鸾的注意力果然立刻便从万俟菀身上转向了他,“愿闻其详。”

“小柳是府中发生怪事后第一个死于非命的人,她的死,如果真是意外也便罢了,如若不是,那就可能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什么线索?仵作已经验明,她确实是溺水而亡的啊。”

“据公主方才所说,小柳的尸体是死后七日才被人发现的?”

“对。因为尸体被发现时,尸僵已完全缓解,仵作说必已死亡超过七天。”

“现在虽然是腊月,但尸体在水里浸泡了七天,浑身的皮肤必已膨胀、发白、皱缩,指甲和手足表皮甚至已经脱落,不但形状骇人,气味也肯定不好闻。”

“是的。”璟鸾叹了口气道,“我虽未亲眼看见,但据说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在场很多人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那就是了。”沈迦蓝平静地道,“刑狱司的人,若论真才实学,只怕一个也谈不上,说到怕苦畏脏,避嫌恶臭,他们倒是一个赛过一个。更何况,小柳乃是一名妇人,那些人平素泥于师教惯了,对待尸体上一应孔窍遮蔽隐秘处,只怕全都疏忽略过,这样若也能找出线索,反倒成怪事了。”

他顿了顿,见璟鸾脸色凝重,知她已将被说服,便又接着说道:“事实胜于一切,而真相必须经过检验才能认定,事关人命生死,因此对待检验决不能敷衍了事,务必仔细认真,方能查出案件发生的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