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荷衣打断了。

微笑地看着璟鸾,她彬彬有礼地说:“你真蠢,真的。就当我拜托你了,你自己蠢也就罢了,能不能别把别人也想得跟你一样?喏,这位沈公子就比你强多了,从一开始他就只追问我那是什么毒,而不是问我要解药,为什么你都不想想这是为什么?一个下毒的人,有可能把解药带在身上么?或者换句话说,我想毒死的是她,又不是我自己,要解药干嘛?就算我藏得再好,也难保被你们找到啊,是不是?你以为我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

璟鸾这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但她已经顾不上生气了。因为她已被荷衣的话震住了。

用毒之人,鲜少有不为自己准备解药的,因为没人比她们更了解毒药的可怕,所以总是习惯有备无患,可荷衣呢,为了不给她们救万俟菀的机会,她竟一点解药也不准备!

万一她不小心把毒药抹到自己手上了呢?难道为了杀万俟菀,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菀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根本什么也没做啊!”盯着荷衣的眼睛,璟鸾颤声道,“荷衣,你认识菀儿也不止一两年了,你凭良心说,她平时待你怎么样?她有跟你们摆过一丝一毫的架子么?你喜欢吃她家厨子做的糯米糕,哪次她来不给你带点?你看看她,荷衣,看看她!她现在还有气!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就当行行好,告诉我们,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毒?”

荷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坐榻上的万俟菀——她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她蓦然叹了口气,居然好像也有点难过:“公主,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这位沈公子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真正对我构成威胁的人,是他。我该毒死的人,也是他,而不是……不是三小姐。只是,太迟了,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怎么会迟?她还活着呢!你可以救她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发发慈悲吧!”璟鸾见她把对万俟菀的称呼重又改回了“三小姐”,心中不禁燃起希望的火焰。

“我不能……”荷衣垂眼喃喃地说,可下一瞬,便又霍地把眼睛抬了起来,大声道:“我不能!我失败了,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主公不会饶恕我,但那最多就是个死罢了!可我若是帮你们救了万俟菀,我的行为就会被视为背叛,我的家人就会因我而死!我对你们慈悲,谁对我的家人慈悲?”

主公!

璟鸾脑中轰然一响,这才想起凭荷衣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能搞出那么多事来,她的背后,自然是有一个主使人的,而这个人不但掌控着她,还掌控着她的家人!

这就是荷衣无论如何也不放过万俟菀的原因——她不是不肯,而是不敢!不能!

也就是说,菀儿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与万俟菀自幼结识,情同手足,这一念头一经浮现,心头顿时一阵大恸,本能地拒绝接受,不停地摇头道:“不,荷衣,别这样,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想办法……”

就在这时,沈迦蓝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别说了,公主,你在浪费时间。”

璟鸾愕然转头,正触及他的眼神,冷酷中带着死一般的平静,无以言表地骇人。

而他,已把目光投向了荷衣,面无表情地道:“你刚才喊了她一声三小姐,冲这一点,我给你全尸。”

音犹在耳,刀锋横抹,“呲”——鲜红的血喷射在半空,铁锈味顿时弥漫开去。

他杀了她!

他真的杀了她!

他居然就这样杀了她!

璟鸾不知道自己的思维断裂了多久,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个死人,无法思想、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呼吸。直到被荷衣的突然死亡惊到呆若木鸡的几名婢女蓦然回过神来,齐齐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她才怵然回神,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住口!”

用眼睛狠狠瞪住那几个大张着嘴巴,却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的婢女,她色厉内荏地道:“嚷什么?你们给我仔细听着——荷衣平素不满王妃管教,挟怨生恨,多次装神弄鬼以致王妃受惊抱恙,还妄图毒杀三小姐,事败后含愧自尽!她完全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再于府中提起这个人,否则家法处置!都听明白了么?”

几名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道:“是。”

“那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侍卫进来处理尸体!”

婢女们慌忙喊来侍卫,搬尸体的搬尸体,打扫的打扫,不一会,屋内便恢复了原样,若非坐榻上还躺着一个万俟菀,直教人以为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做了场噩梦。

直到所有无关人等全都退下,璟鸾一直紧绷的神经才遽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都为之一软,差点倒了下去。

沈迦蓝及时伸手架住了她,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里坐下,沉声道:“公主,听我说……”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璟鸾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的脸,“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杀了她?她死了,菀儿怎么办?菀儿不能有事,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有事的!”

“公主。”

“是我劝说母妃去她家求助的,是我把她拖下水的!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会遇上这种事,是我害了她啊……”

“公主!”沈迦蓝的嗓音没有提高,语气却陡然严厉起来。

璟鸾受惊般地抬头。

“冷静点。”沈迦蓝的语气恢复了正常,“这毒很厉害,但并非立刻就会致人死命,我们还有可能救回她,但前提是,你得冷静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男人的神经实在如同铁铸,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他刚刚才杀了一个人,可神态居然还是那样沉着。

璟鸾本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见他如此冷静,脑中不由闪过一线希望,心道:他比任何都关心菀儿,既然他这么说,也许菀儿真的还有救也不一定。于是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首先,我需要两粒九转护心丹,不要民间药坊私配的,一定要大内秘制、皇族专用的那种。”

九转护心丹素来被誉为“万金丸”,意思是万金难求一丸,乃延年益寿之无上佳品,尤其是大内秘方配制出来的,更被坊间传为有还魂续命之奇效,历来只有于国有功的大功臣才有幸能得皇上赏赐一丸半粒。

沈迦蓝一开口便要两粒,这也就是在定南王府了,若在别处,还不将人吓死过去!

璟鸾果然眼都未眨一下便命人去取了。

沈迦蓝接着道:“第二,麻烦公主派人去太医院请一位善于解毒的太医来。”

“让我想想……嗯,李太医!太医院就数他最精于解毒,我立刻派人去请。”

“最后,”沈迦蓝忽然放慢了语速,一字字道,“请公主好好回忆一下,刚才她都动了哪些东西?告诉我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拿手去碰。”

璟鸾脸色一变:“你怀疑她是在这屋里中的毒?”

沈迦蓝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这一晚,只有刚才那段时间我不在她身边。我……”他突然好像有点呼吸困难,停了一停才道:“我本来应该陪在她身边的,可我走了。”

看着他悄然捏紧的拳头,璟鸾心头一阵恻然,忍不住安慰道:“别这样,方才你不是也说了,她还有希望。李太医是解毒圣手,只要他一到,查出她中的是什么毒,一定能把她救回来的。”

“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沈迦蓝垂眸道,“只是解毒不同于治病,仅凭四诊无法准确判断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必须找到毒源。我们早一点找到,为李太医节省点时间也是好的。”

“不错……”璟鸾回想一番,道,“我到的时候,菀儿她们刚好制服住了母妃,我们把母妃扶到里屋歇下,菀儿便开始为她诊脉了,诊了很久才出来,在这儿……”她指了指坐炕上的一张方几,“开好了药方,然后就说在屋里闷得慌,便出去了。”

“在里屋时,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碰过,而公主没碰过的?”

“她坐的椅子算不算?”

“她中的毒在手上,只有拿手碰过的东西才算。”

“那就没有了。在里屋时,除了替母妃诊脉之外,她并未碰过别的东西。”

沈迦蓝点点头,吸了一口气,转眼瞧向坐炕上的方几。

真相

方几并不大,靠里的位置上立着一个笔架,其中一只钩子上已空了。

笔架下面摆着一摞纸,旁边有一只形状古朴的砚台,一只细毫毛笔,搁于其上,笔尖的墨汁业已干透。

沈迦蓝盯着纸和笔,缓缓道:“墨,自然是丫环们磨的,这纸……”

“也是丫环拿好了的。”璟鸾的反应倒也机敏,话音刚落便转身冲门外唤道,“挽绿?”

“嗳!”屋门应声而开,一名绛衣婢女走进来,步伐稳健,面色如常,并无半点异样。

璟鸾看了她一会,又看看沈迦蓝,他正盯着搁在砚台上的那只笔,仿佛已盯得出了神。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紧,转头对挽绿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墨和纸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也就只有笔了。

璟鸾只觉满嘴发苦,走过去道:“荷衣算准了菀儿给母妃看完病后,会来此开方子,便在笔上下了毒……我不明白,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是菀儿?她到底做了什么让荷衣一定要她死?”

“只是说了一句话罢了。”沈迦蓝轻轻在万俟菀身边坐下,执起她的手,去察她的脉象。

“什么话?”

“小柳根本就不是被恶鬼索命而死的。”

“她跟荷衣说了这句话?”璟鸾呆了,“你既然在她旁边,为何不阻止她?”

“我当时躲在暗处,一心只想把握这次机会,早日了结此事,所以……”沈迦蓝摇摇头,看着万俟菀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只觉一股钻心的痛从五脏六腑深处伸展蔓延,“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今晚我是一只黄雀,谁知那只螳螂才是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璟鸾心中乍然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缝,仿佛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又有什么东西灌了进去。她似有所悟,却又不敢全然相信,试探着道:“你是说,你早知道荷衣有问题,所以躲在暗处观察她?那么,你难道……难道……”

“是。”沈迦蓝静静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道,“我早知道今晚王妃会出事。”

璟鸾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立即感到天旋地转。她挣扎地、勉强地、甚至带着点哀求地说:“你在开玩笑,是不是?沈迦蓝,你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玩笑,我确实早知道了。”沈迦蓝的语气平静如旧,“更准确一点说,今晚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

“你……什么?促成?”璟鸾困难地问。

“对。我故意建议你当众施刑,用高压手段阻止闹鬼之说大肆盛行,逼得荷衣她们不得不将采取非常手段,再一次对王妃下手。我一直在等,所以,今天上午厨房的人把膳单拿给我看过后,我就知道晚上肯定会出事。”

“而你却一个字也没说!?”璟鸾蓦然冲他喊了起来,“你洞彻先机,你无所不能,你聪明,你厉害,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任由你摆布!为什么你不说?你要是告诉我们,哪怕只是让我们有所准备,菀儿也不会这样了!你行,沈迦蓝,你真行!你行到害得菀儿中了毒,躺在那儿就快死了!”

接下来的一瞬,她看见了这一辈子再也忘不掉的痛苦眼神。

她从来、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能够承载那么深、那么重、那么浓的痛苦,有那么片刻,她甚至怀疑沈迦蓝是不是就要死了,一个人的身体,何能承受那么多痛苦?他下一刻便会死掉了!

而这世上,唯一比看见一个人如此痛苦更难受的,就是看见一个曾经比山还坚毅、比铁还刚强的人被巨大的痛苦所击倒。

她立刻就后悔了,发疯般的后悔。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迭声地说,冲过去握住他的手,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我不是有意的,请你相信我,请你、请你原谅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可她的感觉却好像已过了几辈子,沈迦蓝终于有所回应。

——他推开了她。

“是的,她现在这样,我要负全责。”他说,声音居然冷静得出奇,“你没说错,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沈迦蓝……”

“时间无多,在九转护心丹拿来之前,我必须把一切由始对你交代清楚。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璟鸾说不出话。

她对他讲了那么过分的话,可他,只一心想把真相告诉她。因为,这是菀儿的希望吧?他只是在完成菀儿要他做的事,除了菀儿,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永远竖着一面心墙。

她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硬生生喝下一口冷茶的感觉,恍惚间,一颗心儿凉透。

终究是不能比的……她知道。

也好,她是位公主,注定不可能,现在这样早早地断绝了念头,也好。

她慢慢转过身,手扶着桌子坐了下去,吸口气,再呼出去,将那副沉重的、庄严高贵的面具重新挂在脸上。

“刚才我们说到其实你早知道今晚会出事。”她说,声音已恢复到和平常一个样,“为什么你把我们大家全瞒在鼓里?”

“因为我不认为你们知道了实情,会同意让王妃冒险。”沈迦蓝直言不讳,“王妃第一次出事是在上个月,时间太久了,足以让荷衣她们毁灭一切证据,我必须刺激荷衣她们再一次动手,这样才能找到突破点。”

“比如?”

“比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王妃屋里的几个婢女中,肯定至少有一个有问题,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现在,我知道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母妃的婢女有问题?”

“还记得那天在万俟家大堂上,王妃跟我们描述她初次遇鬼的经过,是怎么说的么?她说‘昨晚我歇得比平常迟,近三更才睡下……’请问公主,王妃平日的饮食起居是否很有规律?”

“当然。”

“那她那晚为何会何到了三更才歇下?”

“这……”璟鸾一怔,“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进府的第二天,我便在替王妃针灸时问过她了,她说是因为晚膳多进了些,怕食物絮在胃里不消化,是以特意晚睡。我又问她,想是厨子做了什么您爱吃的菜了?她说,别的倒也没什么,唯有一道清炒滑菇,清清淡淡的很是爽口,便多动了几筷子。”

璟鸾完全不知他说这些话用意何在,正一头雾水,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过来道:“看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就行了。”

璟鸾低头看去,却是一张张膳单。第一张很明显是从簿子上撕下来的,其他的就不是了。她把第一张和最后一张拿在手上,匆匆浏览一遍——都是菜名。她再看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然而当她看到第三遍时,终于被她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两张膳单上,都有用蘑菇做的菜。”

“公主再看看日期。”

日期一张是十一月二十四,一张是十二月十三。

十二月十三,不就是今天么?而十一月二十四,是……是……璟鸾努力回想一番,蓦然失声惊呼道:“那是母妃第一次出事的日子!她一共出过两次事,两次的晚膳里都有蘑菇,难道那些蘑菇有问题?”

“对。”沈迦蓝颔首,“就是那些蘑菇,令王妃产生了幻觉。”

“幻觉?”璟鸾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是说,母妃那晚所见的侏儒,以及今晚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只有人们不知道的事,没有不可能。”沈迦蓝淡淡地说。

“可是,母妃每日所用之膳食均有专人查验,每道菜必经人试尝之后方会上桌,如果那些蘑菇果真能致幻,为何那些试尝的人一点异状也没有?”

“他们只是试尝,吃得不够多,当然没事。”沈迦蓝语气笃定,“大自然无奇不有,有的东西叫人一碰即死,有的却需要进食到一定的分量,才会产生作用。尤其是蘑菇这种蕈类植物,多数是带毒的。比如滇边深山丛林里便生有几种蕈子,毒性极强,但因其味道格外鲜美,很多当地人还是会冒险采食,如果吃法不当,比如说没有洗净,特别是翻炒时间不够,蕈毒去除不尽,人吃了便会感觉不适,轻者发热呕吐,重者则会产生极可怕的幻觉,当地人称之为‘闹着’。一旦被‘闹着’,必须及时就医,否则因此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

他所背负的影子身份,本就要求他对毒物相当了解,况他涉猎广泛,那些古本秘籍,这么多年来不知看了多少,说起这些事情来,自然如数家珍。

但实际上,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事都是闻所未闻的。

在滇边,一个巫师仅仅是因为偶尔掌握了某种毒蕈的致幻性,便可以令当地山民将他奉若神明,其神秘性可想而知。

璟鸾虽然身份尊贵,书也读得不少,但是这种异事,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对于自己闻所未闻的事,接受起来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幸好沈迦蓝说话条理分明、思路清晰,所以,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璟鸾便明白了,接过话茬道:“也就是说,倘若母妃吃的蘑菇真是某种毒蕈,而那些蕈子又炒得不够熟,那么母妃只要稍微多吃一点,便有可能中毒产生幻觉?”

“是这样的。”沈迦蓝道,“此外,我曾见一本古籍里记载,有种俗名‘见手青’的毒蕈,食用不当的话便会使人凭空产生看见矮人或小动物的幻觉,仿佛误入小人国,这一点和王妃说的情况很吻合;其次,一般食蕈致幻,发作时间在进食后的三到十二个时辰内,从时间上看,也是吻合的。”

“如此说来,竟真的是那些蘑菇在作怪了。”璟鸾呼出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皱着眉道:“方才你说,食蕈致幻是一种中毒症状,如不及时救治,会有性命之忧。可是,那晚母妃被侏儒吓晕后,次日清晨醒来时,身体却无任何不适,这是什么原因?”

沈迦蓝反问道:“今晚这顿饭里也有蘑菇,而且你跟三小姐也都吃了,为什么最后却只有王妃又出事了?”

璟鸾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道:“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吃的这种毒蕈,毒素进入人体后,不会主动发作。”

其实这一点,刚开始时他也没想到,他一直以为荷衣他们给定南王妃所吃的,就是那种普通的、只要吃得够多、毒性便会自动发作的毒蕈,所以刚才看见万俟菀与定南王妃一起用餐时,他会那么不安,生怕她会食蕈中毒,遭受恐怖幻觉的折磨,谁知她蕈毒倒是没中,却因为吃得太多而引起奔豚腹痛,令他生平初次干出那样没分寸的事,把自己拉入那般危险的境地:那雪白的亵衣,那隐隐的肉色,那娇柔的柳腰,那凝冰的素骨……分明只是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此刻想来,怎么却像是隔了千年万年,遥远得再难触及?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这退无可退、无可挽回的一步。

从知道此番的对手非常善于用毒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这一刻的降临,他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谨慎警觉,可,还是抵不住命运的残酷。

他知道自己已万劫不复,但他义无反顾。

“毒性不会主动发作?什么意思?”

耳中传来璟鸾询问的声音,沈迦蓝怵然惊觉,强行把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收敛心神道:“意思就是,这种毒蕈的毒性需要用另外一种物质去催发,就像……嗯,就像药引。”

他顿住,从怀里取出一块包起的帕子,递给璟鸾道:“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证明。”

璟鸾接过,打开,却是一堆香灰。她凑过去轻轻一嗅,道:“是安神香。”

“混合了某种药物的安神香。”沈迦蓝更正,“如果估计无误,晚间王妃歇下后,荷衣便在内寝室点燃了这种特制的安神香,别人闻了没事,但对体内含有蕈毒的人而言,此香便是噩梦的开始。王妃在睡梦中嗅到这种香味,体内蕈毒被催发,所以突然发了狂,让别人以为她是被鬼附身。事发后,荷衣很谨慎,特意端走了整座香炉,最后被我在山洞里发现她倒掉的这些香灰,明天公主可以人检验一下,里头绝对有问题。”

“怪不得我和菀儿都没事,因为我们没闻到这种香。”

“对。”沈迦蓝点点头。

这就是刚才在王妃寝室门外,他为什么会拦住万俟菀不让她立刻进入、并且一掌打破门窗透气的原因,当时那傻丫头还骂他“吃拧了”,真是不识好人心呐。

他脸上不觉浮起浅笑,然而转瞬便消逝了,接着说道:“同样的理由,也可以解释你刚才提出的疑问——王妃第一次中毒那天,之所以醒来后会毫发无损,就是因为荷衣趁她晕厥时为她解了毒。”

“也就是说,那天在菀儿家里,你听完母妃的叙述,就已经确定她房里有内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