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到课间时间,云知的总能“恰巧”出现各种制造噪音的同学;图书馆里但凡是她想借、或刚碰着的书,大概率都会被人捷足先登,并且持续在借中。

许音时也奇怪,“为什么你想看的书,都这么巧被借走呢?”

云知看着书架上空了大半的英文入门书籍区域,“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她自然能猜到始作俑者,也没有和傅闻硬杠的打算,只抄了几个书名,打算周末去书局逛一逛,不料第二日一到学校,竟看到自己的书桌上、抽屉里摆满了书籍。

许音时也惊了:“这不都是你想借的那几本么?”

最上本附着一张字条,云知拾起,上边写着一行字:借阅时限为两周,记得按时归还。

许音时凑上前去:“认得出字迹么?”

云知摇头。

“那你想得到是谁送来的么?”

她又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已经背叛了傅小爷的一二三四号男生如愿以偿拿到了宁少递上前的邀请函,“听闻周先生要来上海开讲坛,没想到是在宁府……宁少,到时候我们真的可以和他近距离说话么?”

宁适耸了耸肩,“看你们表现咯。”

三号同学立即表忠心:“今后傅少那儿有任何举动,我等定第一时间‘上奏’。”

第二战术玩了几天,傅闻几次跑到三班门前,看云知该看书看书,该谈天谈天,浑然不受影响的模样,不由大失所望。

莫非是这些小打小闹太不得劲了?

于是,他专程在放学后联系了外校混子把人堵在巷子里,自己藏在暗处等着看好戏。

云知手里握着一瓶刚开罐的盐汽水,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倆加起来都不到三十的少年,问:“是傅闻让你们来这儿的么?”

其中一个少年眼神一横,“老子不认识什么姓傅的,今天心情好,想找女学生陪着去喝一杯,你就说去还是……”

云知飘飘然接了上头的话:“你们知道傅闻在追求我么?”

两个少年一呆,躲在暗处的傅闻也傻眼了,但听她信口胡诌道:“最近他们很兴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你们要是硬拉我走,十之**会被痛揍一顿,保不准他现在就藏在……”

傅闻按讷不住从墙旮旯里跳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云知指尖朝外一比,“角落,看到没?还不快跑?”

两小伙儿见傅小爷气势汹汹地冲来,吓得拔腿就遛,傅闻顾不上暴露自己,拦臂把她截下,气的好半晌才开腔道:“小爷还是真的小瞧你了,骗人成性不止,连这么不知廉耻的话也说得出口……”

云知一眨不眨盯着他:“我说错了么?”

傅小爷好似被她长长的睫毛蛰着了,话都不利索了,“就你、你这样的,哈,你告诉我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追求你了?”

云知吸了两口汽水,“开学这么多天,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偶遇’傅少,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么?我在图书馆借不到的书,你都专程让人给我送来……”

“放屁!”傅小爷大爆粗口,“小爷只让他们借,没让他们送!”

“那你说说看,那些书本怎么都到我的桌面上了?”

傅闻叫她说糊涂了,“到你桌上了?不、不可能!”

云知“咦”了一声,“你还蒙在鼓里呢?这我就明白了,原来傅小爷心里头的算盘没藏好,倒让你那些朋友拨弄了去。”

“我心里什么算盘?”

云知嘴里衔着汽水的麦管子,笑吟吟望着他,偏不急着接茬。

傅闻急得嗓子都破了音,“你将话说清楚些!”

看他不自觉把拦路的手都放下了,云知方才溜开眼珠子,意有所指道:“都说少年人最爱逞强,往往言不由衷……要是真的厌恶一个人,莫不是多看一眼都嫌烦么?傅少本意如何,不如先扪心自问,想清楚了,今后就不要行此等幼稚之举了,否则频频叫人误会,风里言,风里语,岂不是有嘴也辩不清了?”

话毕,她不疾不徐从他身侧擦肩而过,留傅小爷一人定在原地,半天没回过魂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问的人多,故在此作答:衣服哥得要过两天回归,之后进入“掉马”篇。

虽然(本来就是这么写的)但是(我还是有点疑惑),我也没想到这两天这么多人盼着看衣服哥的剧情,明明前几天评论区都说只想看小五好好学习独美呀!

说笑啦。校园尽管不是本文的主场,但也是小五成长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理解大家关心掉马,所以不想以此吊胃口,特来告之啦,愿没有影响“不喜剧透党”。

第二十九章 留声机片

如果不是被这没完没了的恶作剧整怕了,云知也不至于反其道而行之。

只稍想,他是个曾因“追求女生”被兄弟插刀的人,听到厌烦之人如此误会,当恶心透顶,避之不及。

虽不指望靠这样三言两语令他收手,想来相似的把戏是不会再用了。

凭直觉,云知觉得傅小爷坏的不算低劣,适才找来吓唬她的混混,也并非真正的流氓痞子——这傅小爷看着跋扈,捣乱时竟还留了点底线,云知也就掂量着糊弄回去便是。

尽管不是长久之计,但等到校长回归,姓傅的应该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想到沈一拂,云知又不免心神不宁起来,足足半个多月,他没有去过沪澄,也曾旁敲侧击向大哥打听过,据说是请了个大长假,实验室的人都没见过他人。

这一假,请的也未免太长了些。

不论是沪澄公学还是大南大学,以沈一拂的职务分量,都不该抛下这么多烂摊子不管。

他既然都和家族断绝来往了,还有什么事能令他抽不开身呢?

云知愈发意识到对他的了解微乎其微,连试想都不知从哪处分析,念及于此,她又怒己不争地捏了把脸颊,心道:说好了只把他当成寻常的甲乙丙丁,多管闲事作甚?

回林公馆时天还没黑,云知一如往常来秋千架上学口语,这个点花园里头没人,她的声音也相对放得开。

上海既有十里洋场之名,对英文的重视自然远远高于其他地方,连幼儿的启蒙读物都教写abc,更别提沪澄了——英文老师格朗德是纯种的英国人,教材方面还专程请了中国公学的名家周先生协助编写,不似其他学校那样使用笨拙的汉语注音法,而是将日常生活、趣味轶事融入之中,来勾起学生的兴味。

可对于云知这样零基础、连课都听不明白的人,如何能读懂这样高标准的教本?

倒是提过请外文老师的事,但大伯母时而说熟识的老师已移居外地,时而又说这两年的家教市场太过混乱,谁谁家又遭了洋贼,最好能找个知根知底的大学生来,等伯昀得空了让他帮着找找。

且不提伯昀忙的来无影去无踪,云知并非没见过大南学生的学习强度,晚自修都是要点名签到的,大部分人自个儿都学来不及,哪还有空出门打零工的?

她估摸着大伯母是不舍得费这笔开销,如果为这点小事专程电话祖父,大伯那边自然不悦,指不定还要担个“不懂事理”的名声。

眼下,也只能去找些“笨拙的汉语注音本”,艰难地从“好、欧而得、阿尤”开始自学。

她机械地念着一鳞半爪的词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一回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孩。

目测比自己长了好几岁,一身鹅黄丝质衬衫,五官深邃,像湘粤那带深眼窝瘦脸颊的款,乍一眼瞅着倒是很有精气神。

云知不认得她,看她端相着自己,想是笑话自己蹩脚的英文发音,不由微微发窘。女孩站秋千边上看了书本一眼,说:“你得先学好国际音标,发音的注释最好还得自己标,而且每个词儿最好先听到标准版,脑海里才有印象的。”

没想到这陌生的姐姐一上来就认真说起了读法,云知怔了怔,“音标?”

“嗯,虽然各国的音标都不太一样,留学英格兰的应该都读过《正音辞典》,你可以问问。”她说:“对了,去年巴黎进来了一批正音机片,现下恐怕买不着了,你可以关注《申报》或是《英文周刊》,如果有刊登预约广告,记得第一时间去中华书局定。”

云知听的似懂非懂,看得出她说的都是干货,忙问:“那正音机片究竟是……”

没来得及说完,不远处有个穿西服的中年先生往这边喊道:“孟瑶!”

“来了!”这个叫孟瑶的姐姐冲那边挥了一下手,“我爸爸找我了,再见。”

她绕开喷泉池,匆匆奔向停车棚,等云知快走几步跟过去,发现林赋厉以及楚仙她们都站在别墅台阶上,一边招手一边目送着轿车开出林公馆。

幼歆一蹦一跳过来,“欸,孟姐姐和你聊什么了?”

林赋厉回到大厅内,云知说:“也没,她听我口语不对,指正了一下。这个姐姐是谁啊?”

幼歆嘴快道:“她是大伯收的干女儿哩。”

“干女儿?”大伯还嫌家里闺女不够多么?

楚仙说:“之前我们两家关系好,孟瑶姐又是大姐姐的同班同学,有次爸爸和孟伯伯喝高了,也不知怎么就说起收义女的事了。”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也就是名义上的。”

云知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之前关系好,现在呢?”

幼歆道:“交情总是在的……诶,三姐,我刚才经过客厅的时候听了一点儿,孟伯伯这次来是来借钱的对吧?”

楚仙语气轻飘飘地:“无事不登三宝殿,开场白不就是说资金周转不灵么。”

“爸爸说他们家是得罪了银行的大人物,一夜间倒了好几家厂子呢……”幼歆颇有感触:“你看没看到她的皮鞋,鞋头都磨那么旧了,搁以前哪里穿的出来呀。”

云知忍不住问:“孟瑶姐也是留洋回来的么?她看上去年龄不大啊。”

幼歆道:“孟姐姐比大姐小三岁,可是十七岁就考进宾大的天才呢,早些年听大姐姐说起她们在伦敦上学,孟姐的衣裳一整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呢。”

楚仙睨了她一眼,“瞧你个没出息样,就惦记着瞧人穿的鞋子衣裳,你学习有她一半好,三婶婶可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啊。”

幼歆不甘示弱:“你说我惦记,自己不惦记么?去年你那条湖蓝色的旗袍不就是照着她的样式做的么……”

楚仙拽了一下幼歆的马尾辫,“那是我自己喜欢的,和别人什么相干?”

“仔细你的手劲!”幼歆哎唷一声跳开道:“我心里有数,你啊就是看人家道中落了,不稀罕跟风了呗……”

“……少以己度人了!”

两姐妹一递一声拌着嘴,云知哪里劝的住,思绪默默飘到别处——这位孟姐姐推荐的正音机片,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次日大早,许音时端着两瓶豆浆坐下,一瓶递给云知,“正音机片就是留声机片呀,我只知道做消遣的音乐片,英文学习的我就不了解了……你怎么不问问你姐姐呀?”

“她们也不晓得。”云知发现豆浆是冰镇的,眉头一蹙,“你怎么老是一大早喝冰的……”

“我体热嘛。”许音时吐了吐舌头,“要不你去问问格朗德先生?”

云知还真去问了。

格朗德表示知道:“只有中教的学校才会买来授课的,wedoneed。”

连英文教师都没有的东西,其他教师更不必说。云知的心思都放在留声机片上,连傅闻有没有上门找茬都没去留意。

她没察觉,宁少却因为傅闻的安静而困惑。

据那一二三四号跟班说,书被截胡的事傅闻已经知情,但他没有发飙,甚至没骂句脏话,反而一声不吭地上课、下课,课间的时候坐在位置上看书本发呆、偶尔问人很奇怪的问题,整得那几个心虚的愈发害怕,总觉得傅小爷像是要憋什么大招要把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宁适闻言,皱了皱眉头:“他问你们什么了?”

“问,问我们……是不是都觉得他言不由衷?”

“什么意思?”

“不知道。”四号说:“不过宁少放心,我们没有暴露你……”

宁适嗤笑一声,转悠着指尖的钢笔:“说呗,当我怕他啊。”

“那是。”三号道:“只是降低防备,也有助于宁少的追求事业嘛……”

深蓝色的墨在纸上晕开,宁适冷冷道:“是要我收回邀请函么?”

三号和四号连忙撤了,一旁的周疏临和祁安笑得颇欢,宁适踢了一下桌子:“笑什么?”

周疏临:“没笑你。”

祁安附和:“就是,我们只是在笑司马昭。”说完,两人又同时笑出声来。

宁适无视他们,周疏临对祁安使了个眼色,祁安说:“喔对了,我刚在办公室看到林家五小姐找格朗德先生……”

宁适睫毛微微一抬,默默竖起耳朵。

“……问机片的事。”

周疏临:“什么机片?”

祁安说:“就是中华书局出的那批英文教材。”

“一套三百块的那个?”周疏临道:“当时还嫌贵,结果才两天就被抢空了……欸,宁少,大中午的,你上哪儿去?”

“厕所。”

宁适把笔一放,阔步离开班级,周疏临冲祁安挑了个眉,“我猜肯定是大号。”

祁安忍不住笑说:“别掉坑里就成。”

沪澄的午休时间不短,寄宿生回宿舍,离家近的回家吃,通常留班的只有几个人。

宁适双手插兜,路过三班时故意放慢步伐,瞄进去一眼,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午憩,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却是空的。

不在?

他踟蹰着脚,多看了两眼,没看到想见之人,肩膀略略扫兴地一垂。

“同学,你找人?”

一回头,竟见她就站在身后,微微讶异望着自己,“宁适?”

大约是因为稳不住心跳,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一拐,“我那个,找幼歆。”

“我四姐中午回家了。”云知说:“你可以等下午上课了再来。”

眼见她要回教室,宁适的脑海里飞快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背,“我下午还有事,你要是不着急休息的话,跟我来一下,帮我把个东西转交给她。”

“噢,好啊。”

以为去的是他的班级,没想到他穿过走廊,径直往教师楼方向,一口气爬了五层楼。

宁适从兜里揣出一串钥匙,拣看把没对上,又换了一把,云知问道:“这是哪儿?”

“我爸的办公室。”这回成了,他推开门,先一步跨进屋内,见她还站在门口,“你先进来坐会儿,我可能需要找一会儿。”

比起校务处,校董办公室的陈设显得更阔气些,书桌书柜都是成套的,地板上搁着的景泰蓝方樽蒙着一层灰,一看就知道宁会长八百年都不来这里一次。

引她注意的是书桌上放置的一台留声机,比林公馆家中的那台小了好几圈,边上还有个手柄。她好奇心起,弯下腰凑近看,觉得像是手摇发声的,试着伸出手转了半圈。

留声机忽然发出一个男子的声音:“timeis摸ney……”

云知吓得一缩手。

暗中观察却装作应声回头的宁适道:“这是中华书局出的正音机片。”

“这就是正音机片?”云知眼前一亮,又转了一圈,但听机箱里穿来一串流利的英文,“格朗德先生都说没有,宁会长这儿怎么会有的?”

“我去年买来背课文用的,不惯把作业带回家,索性放老爸办公室了。”宁适状似不经意地拉开五斗柜的抽屉,“整套都买了,后来发现太简单了,也没怎么听了……”

“能借我么?”云知欣喜问道:“我刚好在找这个,到处都找不着呢。”

“可以,你要是需要,留声机也可以带走,反正我暂时用不上。”宁适抿了抿唇,努力把笑容压制下去,不小心有些用力过猛,落在云知眼里,倒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了。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家里有留声机。”

“行吧,放学之后你过来等我,我让我家司机把机片送你家去。”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搬的。”

“一套六片,加上外包装盒,你怎么搬?”宁适道:“这种黑胶片最怕碰撞的,稍微刮擦一下就不能听了。”

“这么金贵的?”来之不易,云知也不敢冒险,冲他笑道:“那可麻烦你了,我一放学就过来等你。”

弯弯的眉眼,笑花好似隔空溅到自己的嘴边,抿都抿不掉。宁适骄矜地转过头,“回教室去休息吧。”

云知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起来,“要我转交给四姐的东西呢?”

宁适双手插回兜里,目光瞟到了天花板:“没找着,下次再说吧。”不等她回神,迅速跨出去,“帮我带上门。”

放学铃一响,云知拎起包就往教师楼奔去,没想到宁适早她一步,才到楼下就被他叫住:“机片司机搬过去了,你搭我车一块儿回去吧。”

校门口,宁家司机捧着留声机正要开后备箱,宁适上前接过,步向副驾驶方向:“后备箱太满了,放前边就行。”

“后备明明是空……”司机话没说完,见自家少爷砰一声关上前门,又开了后门示意云知入座,当即噤声老老实实回到驾驶位上。

两人并排坐于后座,宁少爷双手抱胸,为免被瞧出小小心思,面朝车窗保持缄默。

然而开过了两个红绿灯,都没等来她先吭一声,一转头发现她捧着个小书本,全神贯注地默记单词。

学校距家太近,眼见就快抵达别墅区,宁少终于忍不住问:“我看你都是走路上学,家里没配自行车?”

云知折了一页纸,说:“我骑着总怕摔,学不好。”

“谁骑车不摔的?不行的话我教你呗。”看她抬起眼,宁适清了清嗓子,道:“不用误会,我是怕你万一哪天摔倒磕破脑袋,回头又来翻我的旧账,说是高尔夫球给弄的。”

“这自然赖不到宁少的头上,”云知忙说:“主要是我平衡感不好……”

“幼歆当时也不好,不还是周疏临他们帮着在后边扶着?几圈下来就会了。”

云知正要说话,司机道:“少爷,林公馆到了。”

倒车镜里骤然浮现来自少爷的杀气,方向盘打了个哆嗦,差点没刮到铁栅栏。

车停入棚后,不等司机下车,宁适先一步把一箱留声机片抱起,问云知:“你房间在哪儿?”

“二楼……右拐朝东的第一间。”云知下意识答完,“这几步路我自己可以……”

宁适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步入洋楼。

云知:“……”

荣妈看见宁家少爷进来,已是吃了一惊,没来得及招呼,人就上了楼,正犹豫着要否紧跟着去,又看到五小姐进来,问:“荣妈,之前客厅里的留声机哪里去了?”

“说是零件坏了,拿去修了。”荣妈小声问:“宁少怎么来了?”

“他来帮我送个东西……”云知换了双拖鞋:“家里还有其他留声机么?”

荣妈说:“大少爷房里也有台,许久没使了,不晓得还能不能用,要不你等他回来问。”

宁适上楼之后,站在走廊中看着左右两个面对面的屋门,停住脚步。

哪面朝东?地理没学好的宁少一时间犯了难。

他心道:就这么放下,不就得立刻离开了?但贸然进人闺房,岂是君子风范?

又转念一想:要是不方便我进,她刚才就开口阻着了。何况那乡下丫头笨手笨脚,明显不懂擦片、装片,总归是我的所有物,盯着教会了她也是情理之中啊。

宁适循着落日的方向,默念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最终指向了左侧房门。

于是,就在云知走到二楼时,看到宁大少大喇喇地走进了大堂姐的房间。

她倒吸一口凉气,忙追到门边,正要吱声让他出来,忽然就听到“咚咚咚”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伴着大伯母的笑音:“我在阳台瞧见了宁府的车子,是宁适来了么?”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要是让大伯母误会自己招了外人进入家里的“禁域”,那还了得?

趁没被察觉,她先一步钻入房间里,极快、极轻安上门后,贴在门缝边细听外边。

这间卧室本就是常年窗帘紧闭的,门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灰暗中,才把留声机片放在地上的宁适吓了一跳,“你……”

下一刻,他的嘴唇让小小的巴掌一堵,不及躲避,整个人被直挺挺地摁在墙壁上。

她踮起脚尖,清瘦的身子贴近他,竖起食指:“嘘!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评论或者营养液如果多点点,明天更个肥肥的~

第三十章 误入禁区(二合一)

温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刮过耳廓,宁适喉咙口一动,不大自在地侧过头,余光却没挪开。

大伯母在门外溜了一圈,咕哝了一句“人上哪儿去了”,听到脚步声远了,云知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到这房间来了?”

见她退后一步,宁适整了整衬衫,“……你也没说不能进你房间。”

云知无奈了,“这儿是我大姐姐的房间。”

宁适讶异地抬了抬眉毛。

两家既为世交,林公馆“禁区”一说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宁适自顾自地踱出两步,“我说一进来,就觉得这屋子哪里怪怪的……”

此刻卧室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辨个桌床椅凳的大致方向,虽看不分明,隐隐然确透着一股意味不明,云知生怕大伯母去而复返,不愿久留,“咱先出去吧,你将机片放哪儿了?”

话音方落,但听“哗”一声,宁适拉开一扇窗帘,光线当即映了进来,云知吓一跳,“你掀帘子做什么?”说着,快步向前,正要将帘子拢回去,手一握,愣是顿住了。

宁适借光寻到留声机片,刚搬起来,见她怔怔站在飘窗边,不觉奇道:“怎么了?”

偏院的银杏树正对着窗,其中一根枝丫悬着一串金灿灿的钥匙——正是从她屋里不翼而飞的那串。

云知喃喃道:“怎么会在这儿……”

宁适近上来,顺她视线看去,“你的?”

她下意识点头,又摇摇头,“是沈……别人寄我这儿保管的,我以为丢了……”说着,她捻起窗扣推开,发现有点距离,便想着去攀那靠近外墙面的大树杈子。

“哎哎你……”宁适忙放下机片去拦她,“穿裙子爬树,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看她面露窘色,宁适回头,看屋中没有什么长条物件,索性自己翻过窗,一脚往树上蹬去。

云知给他吓一跳,“你悠着点……”话都没说完,见他三下两下越过去,稳稳立在树当中,一伸手就够着了钥匙,略微嘚瑟地冲她晃了晃,“拿什么谢我?”

银杏树给他晃得簌簌发落,她忙说:“你先赶紧回来,当心给掉下去了。”

“你是怕我掉下去,还是怕钥匙掉了?钥匙掉了不要紧,要是摔断了腿,你可得上医院给我做看护。”他嘴上说着俏皮话,手一抛,先将钥匙抛进去,云知眼疾手快一捞,正巧落在手心里。

这时,忽听下边有人喊了一声:“谁在树上?!”

听是荣妈的声音,云知一惊,又听荣妈吼道:“大太太,三太太,家里遭贼啦!有贼爬上了咱公馆的树!”

宁少也给这振聋发聩之声震住了,一着急,裤腿卡在树杈上,再一抬头,发现连窗户被关了上去。

云知退到玻璃窗后边,双手合十,做了万分抱歉的动作,小声道:“宁少,你先稳着,我给你找梯子去……”

“……”

宁适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她先撤。

料想她是怕给人察觉进过这间屋,他是客倒无妨,回头林家太太不知得怎么数落她。

云知收了窗帘,蹑手蹑脚打开屋门,见左右廊道无人,这才奔下楼去。

正逢楚仙和幼歆放学回家,听得荣妈吼的这一嗓子,吓得花容失色,不晓得该进屋好还是留外头安全些。小伯湛上赶着要瞧热闹,叫三伯母拦得远远的,她跺着脚说:“天都还没黑呢,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都躲回去,谁晓得是不是带了**的贼?”

大伯母从客厅出来,听到这话脸色当然不好,正慌着神,就看到云知架着个竹梯往花园奔去,一把拦住问:“五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瞧宁适少爷给困树上了,下不来……”

幼歆闻言,惊叫:“你说树上的那个人是宁适哥哥?”

宁适费了好大劲才把裤子拽出来,眼见几个大小伙儿夹枪带棒地杀来,忙吆喝道:“是我!”

宁少是公馆的常客,府内的佣人认出是他的声音。宁家的老司机看清是自家少爷,连连“唉哟”几声,“我的少爷啊,你怎么……哎,这下边没杈的,别动别动!”

幼歆看他挂在这高耸树端,吓得舌头的捋不直了,“你你你……怎么跑树上了?”

“我手帕飞树上了。”他从衣兜里翻出帕子,挥了挥,看到云知扛着梯子望来,忍不住冲她眨了下眼。

云知只觉得这银杏树高招风,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不得了,哪会注意到什么眨不眨眼的?几个男人接过梯子,刚架住,宁适就敏捷地上了脚,风风火火往下溜,直把所有人再吓个胆战心惊。

他人还没落地,幼歆就冲上去道:“你是属猴的么?帕子而已,没了大不了再买,爬这么高,没摔死可要把人给吓死哩……哎,瞧你手腕都刮破了,我给你拿药酒去。”

幼歆一溜烟抛开,楚仙却仰头望着笔直的树干,又瞟了他一眼脚上的拖鞋:“这你都能爬的上去?”

宁适:“怎么,想看我再表演一次?”

自是遭来了一番制止。连素来温婉的大伯母都忍不住说了他好多句,又一个劲要留他吃饭,宁适有礼有节表达歉意之后,瞧云知为了避嫌站离得远,才摆手推辞。

回去换鞋时,趁她从身旁经过,他小声说:“之前我把你当成贼,这回我为你被当成贼,可算扯平了吧?”

她一愣,随即失笑:“这次算我欠你的。”

本来在低头系鞋带的宁大少,闻言绽出了一个笑。

云知当然没瞧见,她手插入兜里攥着钥匙串,默默犯起了嘀咕。

不像是刻意挂上去的,而是被人从楼上抛出来卡在了树上。

正上边朝北是大伯的主卧,但要是站在三伯那屋用力掷出来,也不无可能。

晚饭后,云知在花园里观望着分析了一番,发觉这很难作为判断谁拿走钥匙的依据。虽不知是谁,但就这么转头丢花园里,可见这人既不知钥匙来历,也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如果不是恰巧悬在了树上,恐怕她都要误以为是自己落下了。

“总不会是拿错了?”

与此同时,三楼主卧内,大伯母乔氏正冲着林赋厉抱怨着:“那个王艳芝是越来越过分了,你是没听见她那个语气,‘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乔氏还原了一下三伯母的腔调,“嚯,好在挂树上的是宁家的小少爷,要真进了贼,还得赖伯昀身上不成?”

林赋厉换了件居家棉袍,拣起报纸半赖着沙发说:“弟妹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何必同她较真呢。”

“我犯得着和她较真?”见林赋厉心不在焉的,乔氏也没继续这个话茬,她就着他身旁坐下,“话说回来,伯昀那实验室若总是这么不得安生的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劝他换个工作?以他的文凭和学识,去哪儿成就不了一番事业的?”

乔氏摇了摇头,“你懂什么?伯昀他们的科研项目是从英国带回来的,换实验室、换个单位,做的不还是同样的研究。”

“那、不做这个研究不就好了?”

“要劝你劝,”林赋厉说:“反正我是劝不住。”

“老爷……”

林赋厉放下报纸,“他这门研究非同小可,但凡有所成,不说救国救民的那些口号词令,也足以让各大商会、洋行蜂拥而至了。”

乔氏蹙起眉头,“你不晓得伯昀那个脾气啊?他不就是不愿意和那些洋人合作,才被寻了麻烦么?”

“年少气盛,哪还能没点骨气。我同他谈过,当下的国情和局势如何,他心里不是没谱……之前他死倔着没辙,如今松了口,我已经托通利洋行和宁会长那边去疏通过了。”

“你疏通的了一家两家的关系,还能堵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乔氏道:“连宁会长都要瞧那些法国人、英国人的脸色,我们来上海才多久?商会的人兴许能给你面子,其他地方多得是不认识你的人……要说十年前,爹还算和京城有点关系,现在这局势,三天换一个总长五天换一个总理的……你的那些‘点头之交’还能真给咱家遮风挡雨不成?”

她絮絮叨叨,直把林赋厉的眼睛说瞪起来,“还有完没完了?敢情这生意场上的事,你比我还门清?”

“我……”乔氏眼眶一红,声音弱下去,“我也是担心伯昀的安危……之前曼儿那样……当时我就和你说不对……结果呢?伯昀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他担任何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