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这两位长官是……”

前一刻对三位伯父怫然不悦、唇枪舌战的掌柜们,在看到云知时不约而同一改怒“色”,言语间更有几分敬重之意,这是令林赋厉们始料未及的。

更令林赋厉在意的是立在门边的那两名军官,单看服饰就知是北洋军军士,虽之前听汪邵父子说了沈一拂的惊人之语,但将身畔士兵派来护她,们的关系只怕比想象还要亲密……

心里难免想,五丫头莫不是得到了风声,这才赶回来找茬的?

大伯三伯戒备在原地,一时未动,倒是二伯犹豫了一下,主动上前,把她往人群中往外拉出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她:“五丫头,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又问,“这头发怎么剪短了?”

这关切不似作伪,她眸间稍稍缓和,“头发嘛,是被烧掉了。”

众人皆惊,问她怎么烧的,她轻描淡写说:“进了巡捕房,哪能全须全尾出来?能保命就不错了。”

这一句可不得了,几位掌柜先前没听她说,这次围过来,把二伯挤出去,一个劲嘘寒问暖。

有人问她有没有烧到别处,有人问她是哪个巡捕烧的,不论关切还是愤怒皆溢于言表,眼看有些跑题,她轻咳了一声,何掌柜回过神,重新去走原剧本的词儿:“我们听闻您是受了我们的连累,还正商量着怎么就您出来……”

她“咦”了一声,“什么叫受了你们的连累?我被送进巡捕房,分明是因为……”

“五丫头。”林赋厉连忙打断她的话,问:“你进巡捕房这些天伯父们都担心坏了,一直找关系打点,们就是不放人,我们也是无计可施了才寻求掌柜们的帮助……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心知肚明,大伯唯恐她说出进巡捕房的缘由,要是在这当口被当场戳穿,想要收回铺面生意怕是难上加难了。

可惜算上阿成阿义,在场有九人反倒是识底细的,三位伯伯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云知先答道:“是沈先救我出来的……”顿了顿,眸光往边上一睨,“不过大伯,你们怎么联络上何掌柜们的?”

三伯哎呀一声说:“五丫头,这一点,伯伯们就要说你的不是了,这么大一摊子意,你怎么能不知会其他人,背家里自己“操”持?”

林赋厉亦肃然:“这不是扮家家可以闹着玩的。”

云知心中冷笑:嗬,对巡捕房之绝口不提,还没坐下就冲她兴师问罪起来了。

二伯眼神中虽无责怪之意,也想听她怎么说,就多搬了两条凳子来,邀大家先落座。云知就站在沙发边,也不坐下,她不坐,那几位掌柜竟也不坐,她说:“伯伯们误会了,起初祖父是想交给大哥的,后来托我照看,也是考虑大哥人不在上海,不方便嘛。至于为什么不告知家里……”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们确定要我说?”

大伯好似听出了端倪,想叫她去书房里私谈,三伯嘴一瓢:“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挑了挑眉,“那我照直说了。这几家铺子本来就是祖父用来做慈善的,月租是按照几年前最低的价位给的,且五到十年不改,假使回到伯伯伯父们手中,你们应该不愿给如此优惠的条件吧?”

一句话,瞬间将大伯三伯堵的脸红脖子粗。

们之所以眼红,不正是因为那一间间都是旺铺么?眼下若说“愿意”,岂非吃了大亏?说“不愿意”,不正是应了林瑜浦的猜测,反而要将这些掌柜们给推开?

林赋厉莫名觉得往日娇弱的五丫头变得分外棘手。

要换作是平日,自家人关上门,还能从人情世故、家族兴衰同她讲讲情理,实在说不通,拿出家长威仪施压也未尝不可,但眼下这局面……几个掌柜、还有门边那两个默不声的军官都在,要是此时硬把云知拉到别处谈,恐怕这些人也要站出来制止……

没说愿意或不愿意,只好缓和了口气道:“我们是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你应该还不知道,福叔也失踪了,就在你进巡捕房后没多久,这节点未免巧合的太过蹊跷。我们既救不出你,也找不到他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召集诸位掌柜前来商讨应对之策。”

云知嗤之以鼻,心想着林赋厉还真是偏移重点的老手,只是在场的掌柜们既是她雇来的“演员”,哪能由着大伯如此含混过去?

何掌柜收到了她的眼风,抢声将前边厅内的争执复述了一遍,又说:“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意人,挣来的血汗钱拿给林老爷做慈善,不过想为国尽一份心力……是,我们承认林老在初期是帮衬了我们,但意确实是我们自己的,哪有叫林家直接抢走的道理?”

三伯:“什么抢不抢的,说的这样难听,不正在询问诸位么……”

前头扮演夺门而出的周掌柜说话了:“三爷方才那种态度哪里是询问,简直是赤/“裸”“裸”在威胁!得,五小姐回来了,那就就好好说清楚,要讲不清去法庭告状就告,到时候爷不高兴了,连店铺都不还给你们,看谁怕谁!”

老周扮演“目中无人”这一角扮入戏了,何掌柜们纷纷拍肩安抚,云知看这火候熬着得差不多了,“原来是为这个……”转向林赋厉们,“几位伯伯不介意借一步说话吧?”

是她提出来的掌柜们没异议,林赋厉们也是始料未及。

不管怎么说,总算逮住私谈的机会,一进书房,三位伯伯先主动同她致歉——既为当日把她送入巡捕房,也为之后楚仙差汪隽鲁莽递匣子、指控她的。

见她容“色”淡淡,林赋厉又说:“伯父知道你心里还有气,追根究底,那天楚仙不该撬你的锁、拆你的信,她今天不在家,等回来了我让她好好和你道歉。”

“不必了,三姐每次道歉后,都要给我憋更大的招来,我可消受不起。”

她口气淡淡,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林赋厉叹了一口气,“汪隽和她分手了,家里人都怪她,她心里也不好受……”

三伯也道:“五丫头,楚仙是有不对,但你和沈司令有这层关系你要说呀,你不说那存摺是他给的,家里人看到那么多钱难免就会误解……其实送你去巡捕房真的就是吓一吓你,你人一走大哥就打电话要们好好关照你……”

云知不耐烦听这个:“好好‘关照’,指的就是不给我饭吃、不给我觉睡再烧我头发么?”

三位伯伯不知有此节,均是面“色”俱变,二伯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们真的不给你饭吃,不给你觉睡?这怎么可能……”

云知:“怎么不可能?大伯与巡捕房关系素来不错。可你们把我送进巡捕房后,偏偏又救不出我,就不奇怪这是什么缘由?”

二伯三伯闻言,下意识看老大,林赋厉面“色”严峻道:“你知道什么不如直说。”

“我刚从巡捕房出来,又能知道什么呢?”她不知林家这几位与宁遇舟的关系,当然不便交底,只稍提醒,迅速将话锋一转,“我来,既不是来诉苦、也不是来问罪的,是为了这八间店铺。我希望,你们不要打八位掌柜意的主意。”

三伯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这可是我们林家的意,你、你还真想独吞呐?”

“此言差矣。”她靠门,双手抱在胸前,“第一,意本就不是林家生意,法律文书如此,实亦是如此,我们没有入股的凭证,这也是外边那些掌柜愤怒的原因;第二,店铺是祖父出资的,当初为免牵涉林家,所有店契上的户主名字,也都是这几位掌柜的。所以刚刚周掌柜才会那么硬气。”

三位伯伯齐齐震惊,三伯道:“那岂不是连铺子都拿不回来了?”

“们与祖父相交甚笃,既是早有约定,不是他们的部分也不会去抢。但要是把们“逼”急了,那可就说不好了。”

这句半真半假,实则为了维护五小姐,几位掌柜今日做好了归还店铺的准备。

林赋厉道:“店契在你手中?”

云知没料想大伯反应如此敏锐,也不否认,“是,除此以外,一些资助款也是由我来经手的……譬如给大哥的。”看们要说话,她一抬手,“我知道你们还是不信,祖父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交给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祖父铁了心要让资助持久的做下去。”

三伯嗐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老家里的那些旧厂是大不如前,百货公司还要面临倒闭的危机,家里现在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八家店铺总不能就这么流落在外吧?”

“收回店铺,“逼”他们搬迁店址,就意味着资助中断,就算你们不在乎大哥的死活,也得考虑一下,祖父才是这场‘地下慈善’的牵头羊,真要闹到台面上,林家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她反问。

大伯听到“大哥的死活”时眉头一皱:“我们并没有说就要收回店铺,也没有说要中断资助,只是你到底还是个学生,这么重要的交到你手中……”

“大伯可知那些掌柜为什么会认我么?”她缓缓踱出几步:“有三层原因。第一,凭我和沈先关系;第二,凭我和祝枝兰的关系;第三……是祖父选的我。”

“几位伯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是来告之,并非商量。”

她打了这么厚的铺垫,无非是为了最后这一句。

说话时,与日常说笑的语气别无二致,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三伯不惯她如此嚣张:“你这是和大人说话的态度?”

她不多说。一场暗“潮”汹涌的口角,还能揣着三分真心,本是顾念昔日寄养之情。

三伯还待争一番,林赋厉忽然说:“我们需得看过你祖父留给你的那些店契、协议,只要你说的都是真话,能说服外边那些人息事宁人,此事便依你所言。”

云知做好了们一训斥就离开的准备,听到这句,略感意外的顿足。

三伯不甘心,“那可是八家旺铺,怎么能……”

林赋厉虽已气得脸“色”铁青,仍旧持长辈威仪,迈前两步,目视她:“你要揽尽可揽去,今后就不能再住在家里了,且需得保证不能牵涉林家,还有伯昀。”

二伯微微张了张嘴,“你这不是把孩子往外赶么?”又对云知说:“五丫头,你大伯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想管那些店铺我们可以商量,但……”

“二弟,你还没看出来么?她现在有了靠山、翅膀硬了,根本瞧不上我们林家。”林赋厉道:“既然她不稀罕,我们又何必强留?”

关伯昀,林赋厉到底还是怕了,祖父在世时都不敢用自己名义去沾手的意,遑论现在的林家?

云知回眸,“大伯今晚这么多话,这一句倒是说到了我心坎上了。”

天高“露”浓。莹澈的天,一弯月牙在天边静静地挂。

迈出林公馆就意味着和这个家彻底割裂,说来也怪,既无伤感,也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记得初来时两位伯母的热情,大伯在她入学一上也算尽了点心力,三伯时常会拿百货里的巧克力糖给她,回老家时,二伯一家对她也是关照的。

人总是有多面的,好人也有可能做错,坏人也有办点好,不好不坏的人有的时候也会释放善意。

反之亦然。

追根究底,是她在他们心中从来没有被划入过“自家人”阵营。

那她呢?她曾因占了这副躯壳执着想要留在林家,尽她应尽的本分,如今离开,是做回妘婛,还是继续做林云知?

几位掌柜陪她走出来,见她微微有些失神,以为她是为离家黯然,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余光瞥见老家伙们在暗处挤眉弄眼,笑了,“今晚能控制住局面,全仰仗诸位叔叔配合配合。”

何掌柜被推上前,支吾道:“五小姐,只要您不嫌弃,今后我们都是您的家人。”

云知抿唇笑道:“怎么?今后才是?我以为之前就是了呢。”

大家见她能说笑了,这才跟松了一口气,正笑,听到后边有人喊“云知”朝这奔来,正是幼歆。幼歆看她身旁跟那么多人,一时踟蹰,云知同众位掌柜挥手道别,示意“改日再会”,等人走远了些,幼歆才近上前来,在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双手反剪在身后,“那个,你……要去哪里住啊?”

“暂时住司令府吧。”

“你真的和沈校长……在一起了?”幼歆还改不过来校长这个称呼。

“嗯。”云知点了一下头,“之前瞒你,不是有意的。”

“我不是怪你这个……”幼歆垂眸,“我之前因为宁适哥哥恼你……现在想,还挺可笑的。”

云知听了这话,摇头说:“那件你气正常,我也很抱歉……”

“被人喜欢没有错,说,我也不是没察觉,是一直自己骗自己罢了。”

“我还以为你追出来……”

“你以为我要骂你呀?”幼歆耸了耸肩,将拎在身后的书包上前,“拿去。”

那本就是云知的书包,她接过,听四姐姐说:“不用看啦,都是你放书桌上的课本、笔记,你那么用功,就算离家出走也不能把这些抛下呀。”

云知只觉得素来可爱的四姐姐,此时眼睛柔的像要滴出水来。

“谢谢你,四姐姐。”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没那么讲义气……”

她想说,否则你被抓的那天,我也不会躲在大人身后不敢吱声了。终究没说出来,只抬起头,真诚道:“不过,我觉得你超cool的。”

“啊?”

“敢打楚仙姐姐的耳光、敢和大伯们抬杠……还有,敢和沈校长谈恋爱。哇,那可是沈校长欸,鼎鼎有名的‘一枝梅’、楚仙的梦中情人,当那么多人的面说追求你,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云知没听过“追求”这一茬,难免愣了愣,幼歆道:“当然啦,你敢做大伯、二伯还有我爸爸他们都不敢做的……我了解的不多,但我知道,你是敢于为自己的理想和志迈出‘安全区’的人,就像大姐姐、大哥那样。”

“你知道楚曼姐姐……不是吸食……”

“全家人都知道楚曼姐是被人害死的。正因为知情,才会畏惧,当见到最残忍的一面,大家都心照不宣再也不敢提她……其实,大姐姐一直都是楚仙最崇拜、最想成为的那种人——直到眼睁睁看到她从朝气蓬勃到堕落再到死亡……”

幼歆讲到这里,心有余悸停顿了一下,缓和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楚仙姐姐那么讨厌你么?我猜,也许是她在你身上看到了楚曼姐姐的影子……一,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为不了的那种人。”

心中有一处被薄雾遮盖的地方逐渐变得清明,云知眼帘微动,由衷道:“四姐姐,你才是大智若愚的那个人。”

“我哪里愚了?你这是损我知不知道。”幼歆噗嗤一笑。

“夸你智慧呢。是真心话。”

“嘁,少给我戴高帽。”幼歆看她笑起来,去掩她的嘴,“别笑,仔细冷风咽你肚子里去。欸,那你之后……还去沪澄上学么?”

“我不知道……也许,会换一所学校吧。”户口迁出来之后要落到哪里,还是个未知数。

“也是,反正有沈校长手把手教,你不愁没书念。”听到后边三伯母喊她回去,幼歆笑盈盈往后一比,“你信不信我一回去,准要听我妈骂你一宿?”

云知情绪波动着,“信。”

“所以啊,大路在前,这里,只是你路过的地方。”话止于此,幼歆鼻尖微微一红,待要哭,又没真的落泪,“一路走好啊。”

云知被她挑得眼眶也有些湿意,上前拥住她,“说点吉利的。”

“早生贵子?”

云知掐了她腰一把,逗得幼歆咯咯笑,这一笑,竟让两人同时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密。

林家的算暂时告一段落,就不知沈一拂和宁遇舟的那场饭局进行的如何了。

阿义为她开车门,人才坐回位置,就听到有人低声道:“想什么呢,旁边坐的人都能忽略?”

没料心里装的人就在旁边,半明半昧的车厢中看不清人的五官,能感受到极致柔和的眼神。

她情不自禁起了笑意,“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这才发现前边还停一辆车。江随将阿义阿成赶到前边去,打了引擎,问沈一拂是不是直接去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她不解。

沈一拂拉她贴到自己身侧,把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里,答非所问:“这回庆松不在,我心脏可经不起折腾了。”

“什么呀。”

“小七回来了。”半是说笑耳语,“带着打鸳鸯的棒回来了。”

第九十九章 揍我姐夫“怎么了,他当……

听说祝枝兰人在码头,云知当然也迫不及待地想见到。

又听说找到了福叔——人被关在苏州针织厂的一个仓库内,已托人救出来了,她惊讶:“托的谁?”

沈一拂说:“宁遇舟。”

她难以置信,不是宁遇舟绑的福叔么?

江随笑说:“林小姐,今儿你在林公馆组小局,二少爷在赌场里组了个大的,都是军界、政坛还商界里响当当的人物,们配合给少爷撑场子,个宁会长哪见过这种阵仗?咱们都还没‘亮兵器’,对方就已经‘丢盔卸甲’了。”

她听的脊梁一阵发寒,“赌场?宁遇舟又不是善茬,你是怎么撑的场子?”

沈一拂笑说:“白天听了你和何掌柜的话,借鉴来的。”

她推了一下,“少扯,你当我傻么?”

“便是是心灵犀。”说。

她不理,直接江随:“江副官,你说。”

没少帅授意,江随也不敢多说,沈一拂揶揄:“五小姐叫你说,你就说。”

江副官才道:“二少爷是和谈的代表,定会人蓄意打压,今晚这一场赌局本是们想要来个请君入瓮,没想到反被二少爷敲山震虎。”

云知依旧些懵懂,“么意思?你是说你家少爷比们还能赌么?”

江随咳了一声,沈一拂倒是大大方方承认:“这么总结,倒也没错。”

看她瞪来,笑说:“们的一个副将是赌桌上的老手,我对局目的是想我输钱,只是们没想到……”

“们没想到,位长官竟然把宁氏集团的股份都摆到了赌桌上,输的当场翻脸……既是先要亮枪,我们反击也是合情合理。”

江随说到笑起来,“这位宁会长是老“奸”巨猾的虱子,看到自己依附的大老虎‘被刀’,怎能不心生畏惧?来,二少爷只是当面托一位老人去打听陈福,宁会长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不得不临阵倒戈,主动揽下。”

她没料到一顿饭的时间,边经历了此凶险,更在充斥诸多权势、当地地头蛇的鸿门宴里动了枪,难怪去之前没她说,饶是此番此轻描淡写,她也越想越是心惊。

沈一拂看她不吱声了,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了?”

她沉默了半晌,只:“你以前赌过么?就不怕真的输了被人拿捏住?”

“你知道欧洲些数学怪人被赌场列入黑单的故事么?”沈一拂说,“赌场利用自己做庄家的优势增加百分之一点五的胜率,而数学家则又可以通过算牌、要牌的策略提高胜算,加上们一始想我入瓮故意输局,我稳赢不赔。”

她心里在想:是啊,你是数学家、物理学家,只说到学术,才会忍不住多说几句。

沈一拂又分享了几种用概率推演来算牌的方法,这一说说了一路,车上两人越听越头疼,云知不得不打断:“不过,你们又怎么知道诚树在码头的?”

“是出了赌场之,身边的位管事来保的口信,只说要见我。”

“老徐?”

“嗯。”

老徐是小七的左右手,应该不会假。只是回到上海第一时间联系沈一拂,莫不是听到了么风声,真要棒打鸳鸯来?

她心里正想看到小七要怎么说,哪知临近码头就发现不对,前边港口处乌压压围两拨人,夜深了看不太清,阿成阿义辆车先停在前边,江随停在边,等了片刻阿义过来报说:“少帅,好像是两个帮派正在争斗,们手里都拿家伙,恐怕随时会动手……稳妥起见我们不先回避吧?”

云知心里“咯噔”一声,“看的清是么人么?”

阿义摇了摇头。

沈一拂知道云知担忧的点,既然小七派人知会过来,一方很可能就是小七。拿起座上的望远镜,先示意江随看云知,继而下了车,阿义阿成们朝前走,几分钟回来,对她说:“是诚树没错,应该是刚下船就给人堵住了,只是看上去身边没带太多人,对方人马多了一倍。”

“么帮派?这是要斗殴么?”她心脏狠狠一跳,“……是不是该叫来巡捕?”

江随看了几眼,判断说:“这是青帮的地盘,和七爷都是漕帮的分支,这种江湖恩怨,巡捕房肯定是不会“插”手的……这样看来,个老徐是来求助少爷的?”

眼见她急得要下车,沈一拂将车门推了回去,让江随先送她回司令府,再把府里的兵马带来。

“越快越好。”直接下了命令。

“你别过去啊……”她自然心忧祝枝兰的,但沈一拂此刻身旁除了边一车加上阿成阿义,充量也只五个人,对方是大上海最的黑社会,别说不认识,便是认识也未必肯卖这个面子,万一……

“我分寸,只远远盯,不会贸然行事。”的手探入窗内抚了一把她的头发,“别担心,一定把小七平安带回来。”

她还待说么,已收了手,车时起步。她脑袋伸出窗外频频望,见直往码头而行,一颗心早蹦到嗓子眼,江随显然也是急躁的,车的极快,一个骤拐把她左甩到了右:“五小姐,劳烦您扶稳。”

她知道这时不能去分江副官的,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到司令府,待江随点了上百个士兵,几辆军车统统去,只留下守门的军官。

空旷的客厅陷入死寂。

除了等待,她做不了任何事。

“露”台上,她脚下不停地挪换脚步,口喃喃自语不会事、小七和沈琇么阵仗没见过,可各种血淋漓的画面又不断在脑海里浮现,胸口像被一团棉花墙,吐不出,咽不下;起先还等得住,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之每分每秒愈发难捱,她搬来一条凳子,手撑在栏杆上盯大门方望,又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盹了一会儿,恍惚间楼下传来一阵又一阵人声,她一个激灵蹬蹬蹬下了楼。

还没出客厅大门,就听到外边好像两伙人在吵架,几十个声音叠在一块儿她反而听不明白,紧跟就见阿义踱进来,也在嘀嘀咕咕争辩么,她忙上前:“怎么就你,们人呢?”

“小姐别担心,们去医院,很快就回来。”

“们都受伤了么?”她吓了,“伤的严么?”

“少帅没事儿,就是位祝七爷手好像伤了、没伤太严……”阿义安抚了一句,又叹了一声,“倒是带回来的些令人伤透了脑筋……”

话音未落,又听屋外一声暴喝:“放我们离!”

“没少帅意,谁也不准走!”阿成的声音。

云知借门缝往外一探,但见前方“操”场上一群军士围另一群黑衣服的人,不正是小七的些手下么?阿义她解释:“少帅是要救人才让我们把人‘逮捕’回来的,这些人不知好歹不肯让我们收家伙,还闹非要出去……这,少帅没回来前,我们也不可能放人啊。”

阿义见她想出去,忙伸手去拦:“小姐,你别出去,外面些都是混江湖的黑道……”

“没关系的,我和们认识。”

“认、认识?”

她推门,径直下了阶梯走“操”场,此时两边吵得不可交,阿成都些控制不住局面,看到云知走来,登时皱起眉头冲过来阿义:“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林小姐带出来了?”

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对方带头的个混混头子忽然大喝一声:“姑“奶”“奶”!”

可不就是大都会的经理老段嘛?和老徐都是祝枝兰的左膀右臂,自打七爷当众宣布她是妹妹,来每回去大都会都是亲自接待的。老段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云知,都顾不上旁的么,登时亮刀,冲阿成们一指:“你们把我们家姑“奶”“奶”也绑架到这里来了?!”

云知忙要解释,阿义以为“姑“奶”“奶””是么骂人的话,气势十足指回去:“么绑架,么姑“奶”“奶”?你嘴上放尊些!”

老段:“她可是我们家七爷的人!你们司令好卑鄙,为了对付我们家七爷,居然抓了我们姑“奶”“奶”!”

老段身三十多个大都会、鸾凤园的兄弟都认识云知,亦知她是七爷的“掌上明珠”,闻言均怒不可遏道:“放姑“奶”“奶”!”

阿成一听‘七爷的人’,以为祝七爷也觊觎云知小姐的美貌,要当自家少帅的情敌,当即喝道:“她是我们少夫人!”

围的二十多军士们都知道少帅白天还口说要娶这位小姐,又闻阿成长官口,于是齐齐用军人式的嗓门附和道:“对!她是我们少夫人!”

“是我们家姑“奶”“奶”!”

“是我们家少夫人!”

……

间几度口但被们声音强压下去的云知:“……”

最终一声枪响及时制止了两方一触即发的暴动。

众人齐齐循声偏头,望们的少夫人/姑“奶”“奶”清了清嗓子:“能安静下来,听我说一句么?”

借阿义的枪是无奈之举。不管怎样,这一枪总算控住了“乱”局。

老段们才和青帮的人动过手,好些个身上还带刀伤,云知令们“卸兵器”,们纵然不情愿还是照做,之唤来军医给们做简易包扎,大家也都乖乖坐在原地,一时和睦的简直令阿成阿义们大跌眼镜。

两人……不对,应该说是余各军士们皆暗想:位七爷莫不真是少帅的情敌?

云知心系小七们儿,本想去医院看看,又唯恐一走这里随时再掐起来,只得守在司令府继续空等了。

时针指十二点时,沈一拂把祝枝兰带了回来。

小七左胳膊打石膏、右小臂缠绷带,老徐扶进来时还东张西望嚷:“我妹呢?”

云知原本靠在沙发上小憩,闻言坐起身,看到小七这副狼狈模样,心疼坏了:“七、七爷,你的手……”

祝枝兰忙往她身旁坐下,想翘二郎腿,碍于受伤动作弧度受限,只能往她儿靠靠,“都是沈琇龟孙儿介绍的么医生,打个石膏磨磨唧唧的……欸不对,姐、妹,你头发怎么剪了?”

阿成阿义紧盯们,心里头皆是一跳:们关系怎么此亲密?

她哪心思和小七扯么头发,“你这个手怎么了……”

伤的颇,祝枝兰不忍姐姐担心,轻描淡写说:“没事,各折了一节,下个月就好。”

老徐提醒:“七爷,伤筋动骨一百天。”

她知道的心思:“也是,能好就行。”

七爷:“……”

这时,听到门外士兵唤“少帅”,沈一拂迈门而入,她一回头,见外袍肩膀破了口,疾步上前:“不是说没受伤么?”

沈一拂牵起她的手,“只是破了衣服,无妨。”

她扒的衣领,肩上“露”出的皮肉隐隐裂了点血口,浅浅的还些血迹,“发生么事了,帮人到底是谁,你们还是和们动手了么?”

“是青帮没错,们应该得到了风声才想要把东西抢走。”说。

“么东西?”

七爷看她般紧,登时不乐意了,“我是伤患,你贴么近作甚。”

她坐回来,沈一拂就离她近的单人沙发坐下,示意阿成阿义先带上门出去,衣兜内掏出一张裹起来的牛皮卷轴,“小七这回几乎是拼了命,赌上了全部身家,才把这个金武手拿回来的。”

祝枝兰翻了个白眼,“喂!姓沈的,你说事就说事,说么多没用的做么?”

“你们到底在说么啊?”

“看就知道了。”沈一拂递过去。

她先接过张卷轴,看到皮面边缘处烧焦的痕迹,缓缓展,但见是一张国地图……不对,严格来说是东北地图,只是地图上密密麻麻写字,既经纬度标注、还每个地域上关于石油聚集带的勘探分析、碳酸质沉淀物记录以及油气地质储量的预测等数据。

握地图的手心渗出汗来,她抬眸,“这个该不会是……”

“赋约兄放在保险箱里的一份文件,这才是最要的勘探结果,这张牛皮前涂上了防火的阻燃剂,林老把火并没烧毁这一份。”沈一拂轻声道,“这才是用生命想要保住的东西。”

她的眼眶倏地酸了,仍未完全会意,“可这个为何会在金武手……”

“日,你祖父应是将此物藏在身上别处,自焚只为了掩人耳目保林家平安。但老人家恐怕也没想到跟踪的人此谨慎,连藏在身上的这一份一并抢走,最终还是落到金武手。来在停尸间外,我看过被烧毁的文件,纸张大小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之处,但只是怀疑,就让你让伯昀也看看。之伯昀来北京找过我,和我的判断差不多,毕竟赋约兄是以地质学为勘探基础,理应图纸的存在。”沈一拂道:“我本以为此物即便存在,只怕也已经到了幕主使手,没想到两个月前小七找到了我。”

祝枝兰鼻子里轻哼:“个金武本来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想到一份文件“逼”得苏州林老自焚不止,还好几方人跟追踪,就以为这是么藏宝地图,骗了买主说东西被烧了,这一份一直是自己攥在手里。哪懂这些,听说去过东北,纯粹瞎耽误功夫不说,还惹出了祸端差些让奉军给毙了。”

也是阴差阳错,金武回到天津被漕帮吕六背叛,损失惨,在绝境处想到当时七爷对老头的东西很是紧,就约了小七和谈条件,说只要助夺回漕运大权,就把样东西卖给小七。

祝枝兰本来去天津只是变卖资产,打算金盆洗手的,听了金武的话又些动摇——亲睹林老自焚,怕真事,当然也怕是圈套,稳妥起见才去北京见了沈一拂。

云知瞅祝枝兰,“你两个月前就见过沈琇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一拂柔声道:“漕帮内斗亦是凶险,小兰怕你担心,这才瞒了你。”

祝枝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你叫谁‘小兰’?”

一想到小七是踩死亡线换回来这张图,哭意更在嗓眼里,泪汪汪盯弟弟说不出话来。祝枝兰看不得姐姐哭,偏生两只手都动弹不了,只能再骂沈一拂:“绣花枕头,叫你别说你还说,我姐哭了你没看到?”

沈一拂善流伸手给她抹泪,小七更恼,“收回你的狗爪……姐!别哭了,我无非就是断了个手,又没给咱家断嘛……”

不说倒好,说完云知哭的更凶了,哭到一半想起来怪沈一拂:“你怎么也不拦?”

“拦了。拦不住。”

沈一拂自然不意。只说让祝枝兰先回上海,由去找金武谈判,事上找了找了、谈也谈了,为免金武临时倒戈,也做了诸多应对之策,只待议和换回此物。是以祝枝兰突然去天津,亦是在意料之外。

“嘁。你拿军政的一套对付一个江湖混混头子,屁用?你算的到会在嫖“妓”的时候被吕六追杀么?”祝枝兰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助一臂之力,这破图已经给卖到日本人手里了……”

则沈一拂是派了专人盯梢,但也不得不承认,并无十足的把握。

“小七,”云知心房微窒,缓了好一会儿,“你不是一直反对我去调查祖父的事么?”

祝枝兰勉强能动的只手抬起来,给她拨了拨黏在眼角的发丝,道:“也没么的。我时答应把你祖父平平安安送到苏州,办砸了,没法还个祖父给你,留给你的东西总还是……要给你带回来的嘛。”

云知眼眶再度一热,“小兰,你傻呀,你才是我这个世界上最最最要的亲人,么比你的命更要……”

没告诉云知,为买下这张图,花费的,几乎是这些年搏命积攒来的所财富。

但祝枝兰不悔。

“我这不是好好的……再说,我也想做点益于国家的事,才不能输给你个便宜哥哥。”说到最捺低了声音,云知个优秀的科学家哥哥是耿耿于怀的。

下一刻,她情难自禁拥住。

祝枝兰一点微末哭意被她扼了下去,“啊啊啊你压我的断臂了!”、沈一拂不得不再请来军医给七爷看看伤。

好在无恙,只是眼看快到凌晨一点,江随询何打点外边七爷的人,沈一拂让们去库房里拿些帐篷出来,让们在外对付,又叫阿成给祝枝兰收拾好客房。

祝枝兰一下船就惹来了青帮的人,虽出面把祝枝兰一行人带回来,既是冲物的,来者仍可能在司令府附近守株待兔。

三人分别各自“战场”回来,皆是疲惫之至,阿成正要给祝枝兰带路,哪知七爷忽然对云知说:“林小姐住哪间?我要住她隔壁。”

阿成早看不惯这个祝七爷一直黏自家少夫人,不咸不淡答:“林小姐和我们家少帅住一间,主卧旁边没客房,您见谅。”

祝枝兰原本困倦的脸瞬间沉下去,“老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