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父亲隐性倔强基因突变成显性来继承的陆领,自然也不会主动用鼻子拱灰。想到爷俩儿目前处于冷战的胶着状态,陆领烦燥地把钱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兜里,发动车子去接伍月笙赴鸿门宴。

这一面是早晚得见的,二姑父已经把他们俩登记的事通报给整个家族,作为第一位见到“六零媳妇儿”的长辈,他描述的伍月笙是:文文静静的,不怎么说话。陆领听了讶然,也没出声纠正,反正又不是他教人这么说的。这个扭曲事实的评价对伍月笙比较有利,老太太肯定没问题,老妈这边算是一关,肯定没什么好听话,但对伍月笙来讲构不成威胁。陆领只期盼陆校长晚上不在家,整个会见过程就会顺利许多。

开车到伍月笙公司楼下,很远就看到了心事重重在台阶上踱步的佟画,感觉不吉利。陆领跟伍月笙约好了下班门口见,看看时间,快到点了,皱着眉下车朝佟画走去。

佟画出现在这儿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来找伍月笙说明一些情况的。她自认对付伍月笙那种看上去就很大女子主义的人,相当有一套。因此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佟画没有为与情敌的谈判费心做准备,却在想着怎么样在解决她之后把陆领拉回身边。

其实她并不爱陆领。之前佟画自己也分析过,对陆领,她只是一种学生时代类似于英雄崇拜的感情变异。这种感情非常微妙,她可以得不到陆领,但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把陆领夺去。很简单,英雄如果只是单单某一个人的英雄就失去意义了。当然这某一个人要是她自己的话又另当别论。更重要的是,佟画不甘心。

有一样东西,本来是铁定属于你的,这时候也许你并不十分在意,可结果不到你手,你就会非常的惊讶以至到了怨恨的程度。那是一种心理上的落差,极难忽视。

除非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是铁定属于谁的。

佟画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知道陆领这人没什么处事原则,即使给了她一巴掌,也不会觉得愧疚,这事不但不能拿住他,刻意提到反而会让他认为自己小心眼。她还在搜肠刮肚地想制造什么和谐气氛与陆领见面,一转身差点撞在陆领身上。低呼了一声:“六零?”随即想到自己出现在这场合才是需要解释的,临时也想不出说词,干脆坦白承认:“我来见伍月笙的。”

陆领说:“她约了我,你改天吧。”也不管她是怎么知道伍月笙这名字的,只想给人轰走。伍月笙怕麻烦,佟画没深没浅的,两句话就可能给她惹毛。到时候他于情于理要帮自己媳妇儿的,那样佟画还不得死到这儿…越想越觉得场面混乱,动手推她:“去去去快走吧,等她有空再来找她。”

佟画坠着身子,不肯依:“凭什么呀?我先来的。”

陆领没辙:“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现在怎么这么磨叽呢?”看着楼内电梯里一波波涌出来的人,恨不得把她揣挎兜去。

佟画眼中水汽凝结:“你以前也不这样的。”声音哽咽了,“干嘛这么对我?”

突兀地传来第三个声音:“又跟这儿叙上旧了。”怎么总选在她这儿啊,人来人往的招笑话。

陆领回头,迎上伍月笙讥诮的目光,感觉矮了半头:“说话没谱儿。”

伍月笙穿了高跟鞋,昂首同他平视:“可是有个没谱儿的。我看你有点不玩活儿了。”理推,应该是旧情吧?这可不行,她没离婚就是不想费事,也省得程元元老念叨她。现在时不时冒出个小姑娘跟陆领纠缠不清的,让程元元发现还得了。

陆领听着这话别扭,没等还口,手机响了,边接边防范地看着她们。

防得住动作,防不住嘴。佟画趁机告诉伍月笙:“我跟六零没分手。”

陆领几个字结束通话,向佟画疑惑道:“你扯什么犊子!”

伍月笙当时觉着那两个嘴巴子够解决问题了,谁知道事情没耳光那么干脆。法律知识匮乏的她陷入恐慌:与有女朋友的人结婚,算不算重婚呢?

佟画绞着十指,噙了头如泣如诉:“六零,咱们别吵了。我以后哪也不去,都听你话还不行吗?你别这么报复我…”

陆领如遭雷击:“我靠…”说不出来人话了。

伍月笙也不作声,忙着复习法基课上的零星知识。

佟画愈演愈投入,哭声几乎引来围观群众。

也引发了伍月笙的危机感:“哎哎哎,你们俩闹完腿儿一抬走了,我还得在这儿混呢?有事赶紧找地儿说去。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了干什么呀这是?”

佟画误领会她的不耐是心软:“姐,我知道,是六零找你帮忙气我的。你是聪明人,不会掺这浑水的对吧?”

陆领都听蒙了,伍月笙更不明白她唱的是哪出独角戏。俩人很尴尬地你看我,我看你,都指着对方来把眼前的麻烦搞定。陆领对佟画的眼泪向来是跟躲瘟似的,本能地后退。被伍月笙发现,抢先一步开溜。

佟画想偷瞄伍月笙反应,偷偷抬眼,被二位观众比赛竞走似的场面刺激得瞳孔骤缩,吸吸鼻子,嘴角垂啊垂,哇的一声,亮晶晶的眼泪珠儿被挤出眼眶,噼哩叭啦滚下来。

第二十七章[VIP]

逃进车子,陆领先声夺人:“原来你也害怕她哭!”

那么多尖酸话的伍月笙,对着快化成水的佟画,竟然也麻爪儿,比他跑得还快。

不过陆领的判断有点失误,伍月笙其实是个对眼泪很麻木的人。帝豪里有的是成天自怨自艾抹眼泪的小姐,一说身世都人间惨案,祥林嫂一般命运多舛。她见得多了,甚至会替程元元骂人。这生意开门卖笑的,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滚,成天跟个冤种似的多让人倒胃口。

所以她见了佟画的苦情戏却走开,只是因为察觉了陆领的开溜动机,不想留下替他擦屁股,便宜这当事人。这会儿看他找到战友的模样,动了坏心眼,凝重地望着陆领:“她好像很激动。”

陆领没在乎:“她本来就爱哭。”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有什么好激动的。很恼火,不管怎么论,的确是佟画甩他的,他都没说什么,她倒牵扯没完了。现在还闹到伍月笙面前。

伍月笙说:“她本来也不是莫名其妙就哭吧?你说你哪好?就会惹小姑娘哭。”

陆领引以为耻:“不是我惹的。她自己寻思一出是一出。”

伍月笙托腮:“不能想不开吧?”

陆领一怔:“佟画不能。”她不是会作贱自己的人。而且陆领也怀疑是否真会有人因为这种事寻死觅活。

叫什么?童话?好名字,跟人一样不真实。伍月笙向窗外看看:“这片儿的写字楼还真高啊。”

陆领被她引导得头皮发麻:“你不能说点好听的?”

伍月笙很无辜:“感慨城市进步怎么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明明跟城市无关。

陆领开始心不在焉,怕麻烦是一回事,不能知道人家要跳楼也不管。他被伍月笙给潜移默化了,没发现自己正用没影儿的事实来思考问题。

伍月笙还不放过他:“你慢点开六零。我这右眼皮老突突突跳,别一会儿再出什么事。”

陆领左右看看,猛地打轮转向路边,踩下刹车。

伍月笙心里边偷笑个够:“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快走吧,去晚了不好。”

陆领知道她在逗他。但佟画倒也真是因为他才哭的,到底是个女孩儿,下班人群来来往往的,佟画爱面子,他和伍月笙就这样跑了,把她自己扔在那儿,不太好。

伍月笙问:“你琢磨什么呢?要真让我说中,人这会儿都凉透了。”

真恶毒~陆领横她一眼。

伍月笙笑着催促:“别管她了,还得去你们家见祖宗呢。刚是不是来电话找人了?”

陆领点头,却调头往反方向开,很快又回到伍月笙公司楼下。探出脖子四周看一圈。

冷风中当然已没有了佟画的身影一一她要还站在这儿伍月笙才会奇怪。说什么以后听话,绵羊似的~真是羊的话,见了陆领这匹,早溜溜躲远了。敢大摇大摆招惹土狼的,若非皆为狼属,也得是狐狸这类同科营养级动物。

陆领这回踏踏实实开车往家去了。“一点不夸张,我妈今天打了三遍电话,就怕我又忘了晚上领你回去。”

伍月笙凑过去,若有所指地提醒:“看看有没有哪人扎堆的。”

“你有完没完?”陆领用肩膀拱开她:“她要死了也得回来找你。”

伍月笙不给面子地笑弯了两只眼:“那你绕回来干嘛?知道担心啦?早干什么去了?”

陆领习惯她的揶揄,也没在意。“我就想刚才应该把话说明白,她知道我结婚可能就不闹了。”

伍月笙撇嘴:“那小狐狸崽儿?不一定。有些人对别人家的东西更感兴趣。”

陆领不赞同:“哪那么些精神病儿啊!”说完突然想起一个人,就在伍月笙家附近天桥上跟他宣称是对手的洋骆驼。把这小插曲给伍月笙讲完,问她:“这人是不有什么毛病?”

伍月笙遇到这种事就不像陆领那么烦,只淡淡表示:“真是个浪漫的民族。应该说他们是不拘泥于世俗呢?还是太强调个人感观?”

陆领典型的中华民族思维,告诉她:“应该说他们不要脸。”

伍月笙呵呵笑:“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法国人兴这个。”

陆领默然半晌:“你怎么知道他是法国人?”他记得那人说的英语和汉语。

伍月笙说:“他跟我一个小区的,总能碰着他。中国名叫龙…什么喜龙来着,跟一西服牌子似的。”

陆领心想感情这是搭上线了,便有些不痛快。本来还想叮嘱她,见到他们家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闷声开车。伍月笙感觉出来气氛有些微妙,但随着离陆领家越来越近,她也没功夫去想别的。出神地盯着窗外倒退的楼座街景,茫茫然考虑接下来会面临的场面。

陆领从来不拜神,神也不理他的祈祷。他和伍月笙到家的时候,陆子鸣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报纸。陆老太太挨着儿子,胳膊里夹一只小花描喂饼干。陆妈妈在厨房和保姆忙和晚饭。听见开门声,全把目光投注过来。陆领比伍月笙更紧张。

陆子鸣看着伍月笙,脸上露出一些异样,推推眼镜,扭头看母亲。陆老太太也低低地发出疑惑的声音,手一松,小描叨着饼干蹿了。

陆妈妈的脸色不算太自然,但还是带了点儿笑:“过来啦?”

伍月笙摆出对采访老总的笑容,接了拖鞋换上。

陆老太太回过神,大声招呼:“快来快来,让奶奶看看。”

陆领接过伍月笙的大背包,拉着她走进客厅:“爸。奶奶。妈。”介绍完这边,一指伍月笙,差点叫不出来名字。“三…她叫伍月笙。”

伍月笙叫过奶奶,再叫另外二位的时候就有点犹豫:“叔…”

陆子鸣看出来,合起报纸放到茶几上,不着重话地提示:“不是都登过记了吗?”

伍月笙瞄一下陆领,改口:“爸。”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称呼别人。真他妈别扭。

陆老太太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摸着她顺滑的长头发:“多大了闺女?”

陆领说:“跟我同岁。”

陆妈妈瞪他:“问你啦。过来跟我端菜!”再转向伍月笙:“你坐会儿啊姑娘,饭马上好了。”

伍月笙客气:“我帮弄点什么吧。”

陆老太太抢着说:“不用不用,你坐这儿陪奶奶说会儿话。”

陆领心不在焉,一道菜摆半天,抻脖听着客厅里的对话。陆子鸣问了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又问工作,伍月笙正襟危坐,答得跟面试似的。

陆老太太的话题就比较随意了:“身子还好吧?害喜了没?”

陆领惊得晃洒了汤,烫得哎哟直叫唤。伍月笙望过来,切一声:“毛愣三光的。”

被抢掉台词的陆家家长们,均无语地面面相觑。保姆匆忙地翻抽屉找药膏,伍月笙暗暗抽气,骂顺嘴了。赶紧站起来去看陆领的手,声音惊慌:“烫坏了没?”低头吹气:“疼吗?”

陆领手心冒汗,却跟沸汤无关。用力回答:“不疼!”忍着不把手抽出来,脑袋摇得要掉到汤碗里了。

伍月笙说:“还是我来吧。”我不想跟你奶奶讨论孩子。

陆领点头:“好。”你一说下去准穿帮。

陆妈妈又气又心疼接过烫伤药给他擦,跟伍月笙说:“就这样一天,干点儿活就要工钱。”

伍月笙干笑,无言以对。

保姆盛好了饭,唤大家上桌。菜色丰富,荤素得当,稍有点概念就就能发现菜搭得精心,伍月笙只觉得好吃,忍不住问其中一两道的做法。陆妈妈平时在家,也就研究菜样多一些,讲起来头头是道,详细得让人听一遍就能做出来。说一气儿之后打量伍月笙,首饰夸张,妆化得很浓,无声地摇头,心想她不过是随口搭话,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哪还有做饭的。便不再细说,只推推盘子让她多吃。

伍月笙听她说到一半不说了,暗忖这还传男不传女怎么着,也没多问,夹了菜自己吃着琢磨。

陆领想起伍月笙家吊柜里那一排方便面,默默地拿过一只空碗盛了汤放到她手边。“喝吧,我妈煮汤获过奖。”

伍月笙看了看,排骨山药,倒是够补,可是她嫌山药有怪味,不太热衷地低头刨饭。

陆领的好心遭冷落,不满意:“捧捧场。”

伍月笙咽下食物,关切道:“你手还疼不疼?”那么烫我怎么喝。

陆领咬牙,掐着筷子想扎她。

陆老太太一直压抑着兴奋,笑呻吟地看着他们俩:“六零不劝,媳妇儿怀孕有的东西不爱吃。”

陆妈妈也正觉得没面子,听了这话才表示理解:“对了妈,我怀六零的时候好像吃荤腥就差劲。”

陆老太太点头:“是,是。你那阵儿可太瘦了,生六零多费劲。”嘱咐伍月笙多吃点。

陆子鸣见伍月笙并不多说这话题,想来也知礼数,尴尬于这种不合闺教的行为。咳了咳提醒母亲妻子,同时狠瞪陆领,怪他太混蛋,深感自己教育失败,整顿饭再没怎么吭声,很有校长的威严。弄得陆领吃饭直噎,第一个撂筷子说吃饱了。陆子鸣温和地开口:“什么时候约见下你父亲。手续是齐了,婚礼该办还得办,早点选个日子吧。”

陆领正在踩伍月笙的脚,让她也别吃了赶紧撤,听见陆子鸣的话,脚摞在一起忘了挪开。

伍月笙抽回脚反踩他:“哦。”想了想,抬头对陆子鸣说:“我没有父亲,您定好时间我跟我妈说一声吧。”

高堂会审在伍月笙轻描淡写的这句话中结束了。

陆领送伍月笙回家,前脚走,陆妈妈在屋里叹气:“开夜总会的…”语气中难免露了不称心,看着丈夫问:“是那种吧?”

陆子鸣没作声。

陆老太太摸着小花猫:“哪种都好,养家糊口的事儿,可不好多评价人家噢敏芳。这孩子得我眼缘,是咱们家人。”

第二十八章[VIP]

陆领开着车,异常地多话,挨个儿评价三位长辈一位保姆今晚的表现,愉悦如瀑,连那花描蹲在旁边扮乖也夸了一遍:“…你不知道那死猫平时可他妈淘了,啥事儿都干,我爸那一缸子热带鱼全让它捞出来吃了。佣人买个王八它也挠,嗷嗷的,挠得那王八一晚上没敢出来。我奶朝它叫小虎…”

伍月笙很乏,也被他的心情传染,勉强扯个笑:“你好好开车。”

“哦。”他答应得很痛快,却不听话,两只眼睛不时偷瞄她:“你累了吗?招架不住啦?我觉得还行,我爸就那样,他在学校绷习惯了,到家也不怎么太说话。”

伍月笙平平应一声。

陆领又说:“你今天也挺能装,往那儿一坐楚楚动人的。”

伍月笙这回干脆没了音儿。

语言表达能力有障碍的陆领,仍在词不达意地絮叨:“咱俩太紧张了可能,其实有老太太罩着,我爸我妈他俩好摆平。”

车内一片静寂。

伍月笙浓浓的睫毛不安稳地在合起的眼睑上方轻颤,尽管不出声,也让人知道她没睡着。

陆领瞥向身边,小声说:“一会儿到你家了给我整点儿吃的。”

伍月笙噗地笑出来:“在自己家都吃不饱饭。”

陆领老实承认:“谁能吃下去啊?我爸眼神很不对劲儿,不过他倒是最不可能搞动乱的。可是成天在家的是我妈,她老觉得是你带我干坏事儿的,完了属她张罗最欢让你搬过来。你们俩住到一起,还不得像电视剧里演的婆婆媳妇儿那样。就你这死性子,一点儿不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