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却被捉住,他的五指与她一根一根交叉握住。

头埋在她颈间,陆领盯着纠在一起的十指发愣:“三五。”他很诱惑人地哑着嗓子,“我想要个小孩儿。”

可惜伍月笙实在被他刚才那一下被吓得不轻,再诱人的声音也听不进去,鄙视地问他:“你是想要小孩儿的过程了吧。”

他闷笑,重复一遍:“想要小孩儿。”

伍月笙不想谈这个问题,哄他,没意义;说实话…她不想他再玩失踪。

她想抽出手,可是陆领绞紧了每根指头,硬是没放,不容闪躲,不容她不正视。

他的心思就想瀑布一样哗哗流动,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坚定,坚定但柔和,想掀去她不诚实的表情面具。

伍月笙笑着说:“你不要贪多嚼不烂。”她轻轻合起眼睑,感受熟稔的气息扑面。

陆领说:“你也是。”松了她的手,支起身子去卫生间洗澡。

伍月笙一直没有睁眼,直到体内燥动渐渐平复。空气中有她的烟和她男人的味道,还掺杂一点牛奶冰棋淋的残香。不过总是无形的东西。 攥起左手,降低掌心那道余温的流失速度。

手机在床头嚎叫,是陆领的铃声,伍月笙吸一口气,坐起来把手机接起:“喂?”听筒里一片沉默,她奇怪地看看来显:大哥。“喂?听不见说话吗?”

“听得见。”对方匆忙出声,短暂的静音后,他问:“你是伍月笙?”

第四十八章[VIP]

吸烟是由于尼古丁在大脑形成受体,产生成瘾性。因此一旦放纵自己沾上了,就不太好摆脱掉。瘾无大小,都是要违抗自己意识去戒。

而陆领的约束自己这一功能,是格外薄弱的。

他总是想不出非常必要的理由,值得他去逆心而为。

好比说他明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伍月笙一定会不痛快,她不想要孩子,但他想要,就得让她知道。她不痛快了他可以哄,该惹的时候还是得惹。

他其实不见得多喜欢小孩儿,只不过是觉得如果有一个孩子,她就能多点人味儿。她说他这是贪多,会嚼不烂。陆领暗骂:噎着我愿意。

烟灰落进浴缸里,荡起极小的波纹。陆领回过神,动身去拿烟灰缸,才惊觉水温的低,看着烟灰缸里那几根烟蒂,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抽的。

他是清醒的,但脑子里并没思考什么事。据说这种行为叫发呆。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伍月笙进来上厕所,往浴缸方向瞄了一眼。极快极轻的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提上裤子站起来,冲马桶,在哗啦啦水声中出去了。

陆领坐在浴缸里,直到门又咔哒一声关上,他才忍不住趴在浴缸边缘吃吃发笑。三五怎么那么挫啊?明明是觉得他在浴室待太久,怕他睡着了淹死,还要借尿为由。这女的完全没有诚实美德,清清亮亮看到底这种事,她是打死不肯做了。

陆领笑够了,也想通了。行吧,贪多嚼不烂。没人味就没人味吧,没人味不一定是鬼,还可能是神仙呢。从凉水缸里迈出来,穿了毛巾袍,收拾浴缸,越想越乐。坐那半天一点音儿都没有,浪费一箱水…

伍月笙眼前一花,抬头看见坐在床边擦头发的陆领,又扭头看电视,告诉他:“你大哥给你打电话。”

陆领哦一声:“说什么了?”

伍月笙皱起眉毛。那人很奇怪的,虽然她从来电显示上知道他是谁,可于礼总得自报一下才对吧。然而他也连句话也没有,问了她名字,又问和六零还好吗?新房子住得习惯吗?天冷吗?没有逻辑的一串问题,最后还是伍月笙主动告诉他,六零在洗澡,他才恍然被提醒似地:“那等他出来跟他说我来过电话。”没有任何口信,也没说让打回去。伍月笙撇撇嘴:“那好的,拜拜。”他说:再见。注意身体。

被不熟的人关照说注意身体,伍月笙总觉得是在恐吓。

好在这男人音色淳厚,不像歹辈,跟陆校长给人的感觉一样,非常稳重和安全。她听六零说过,这个哥哥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可能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在跟小辈说话的时候都会这样。父性?

陆领见她不出声,猜想还在为之前的话题不快,也没再多说。毛巾挂在脖子上,抱过笔记本坐窗台上看题。头发没擦干,偶尔顺鬓角滑下来一滴水,顺领口溜进去,冰凉凉还挺提神的。

伍月笙关了电视,蜷在被子里翻来覆去。陆领闻声抬头看她一眼,她便没好意思再折腾,绷着躺了一会儿,渐渐困倦。夜里醒来,同往常一样在他怀中,莫名发笑,仰头在他下巴上啄了啄,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睡沉。

陆领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伍月笙知道他还醒着,其实他刚关灯上床啊…

因为没吃夜食,陆领是饿醒的,胃里空空,枕边也空空,欠身看了看,人正在化妆台前啪啪拍脸。这家伙发什么疯,假期她很少上午起床的。陆领松口气躺回去,坏心地说:“越拍越圆。”

伍月笙把化妆棉丢到纸篓里,理都没理。

陆领侧过头看她:“给我煮碗方便面。”

伍月笙可得惯着他:“你是我儿子啊?”

陆领懒洋洋还口:“把我饿死了看你怎么生儿子。”

伍月笙吓坏了:“那你可别死,你死了地球还得倒回白垩纪去呢。”全天下就他一人儿衬精子咋的?

陆领说不过她,找正当理由:“我今天生日,也没提啥大要求,煮个方便面你还这个不情愿。”

伍月笙瞥他一眼,听见狗放屁似的。某人说自己是双鱼座的时候那么顺嘴,转个身就忘了。

陆领怒:“你不信是不是?自己翻我身份证看!”

伍月笙不愠不火地转进衣帽间,过了一会儿,问:“你身份证在哪个包里了?”

陆领大吼:“我哪知道!”

伍月笙翻了半天也没翻着,出来逼他发毒誓:“你要不是今天生日就是今天忌日。”

陆领直着脖子:“你爱信不信。”拉过被蒙头开睡,睡着就听不见肚子叫唤了。半晌没声音,偷偷探脑袋出来看,伍月笙没了,厨房有轻微声响。不禁喜上眉梢,被子褪到腰间坐起来抽烟,得意地哼哼着:“非得让我生气~”

伍月笙的雷厉风行,从煮面速度也可见一斑。一根烟功夫,大号玻璃碗送上来,油黄的面条,热腾腾的汤,几根新鲜绿叶伴着两枚荷包蛋,还端了一盘子小咸鱼。

陆领好眼力,咬着筷子头问:“这是方便面吗?为什么没有卷儿?”

伍月笙说:“它做离子了。”她煮的是意大利面。

陆领还是很疑惑,但不影响下口,挑起一团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一手吃面,一手抓鱼,左右开弓,吃得大汗淋漓,碗见了底儿才舍得放下,一抹嘴巴:“不是方便面。”

伍月笙正在描眼线,没控制住翻白眼的欲望,笔尖刷进了内眼睑,疼得直骂,刷刷淌眼泪。

陆领幸灾乐祸,跳下床洗漱,顺便接了个电话。

乔喜龙开口就说:“十点钟,别迟到。”

陆领困惑:“去哪啊?”

憨厚的法国人如实回答:“外斯坦小镇去泡温泉。三五没有告诉你?”

陆领恨恨瞪了伍月笙一眼,后者毫无愧色。他挂了电话过来指责,看看表,冲进衣帽间问:“我穿什么?”后来想泡温泉好像不用穿什么,胡乱套了一身出来。

伍月笙很淡定,还在捣腾那张脸,装扮得异常精致。

陆领看得心花怒放,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抠抠这个盒,一会晃晃那个瓶。

伍月笙一样一样夺回来摆好:“你不今天生日吗?”

陆领不假思索地:“谁告诉你的!”

伍月笙浓黑的眼圈里寒光毕露。

陆领吞口口水,接着说:“谁告诉你的,过生日就不能出去玩?”

伍月笙冷笑:“在他奶六十大寿生下来的就不能。”

陆领一怔。

伍月笙说:“反正你要不就死到我跟前儿,要不就把谎演像了。”

陆领的心血逆流成河,撇开扯散的棉签抱住她:“那你也别想走,你得跟我一起去给老太太拜寿。”

就说这死女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信他!就算他真过生日,她也不见得会听话给他煮面。

后来伍月笙提了个交换条件,声称他如果接受,她就不追究这事儿,要不就谁也别去。以后也别指望她去哪带着他,别指望她再信他的话。陆领他倒不考虑信誉问题,只是这女的很记仇的,他不让她坑这回,搞不好还得栽更大的坑里。所以明知是被套住了,也只能答应。

伍月笙拿起梳妆台上一张纸给他过目,往他拇指上涂口红,让他签字完了按手印。

纸上的字写得很带劲:我谨保证在通过注会考试之前不参加工作。

陆领边画押边恐怖地想,她是什么时候写的保证书呢?

伍月笙一旁窃笑,她哪敢不带他,他如果去不成,肯定能把这局搅和黄了。

外斯坦小镇的私属俱乐部是纯VIP制,不对会员以外的人开放。看在乔喜龙和吴以添的合作关系上才破例招待,谁知道这两人很不知道寒碜二字咋写,拉集了十来号人来赏光。

伍月笙说你们就不要脸吧,人背后指不定咋损你们呢。佟画亲昵着挽着她安慰,管那么多呢,反正听不见。伍月笙斜眼看着她,这种自欺欺人的任性,倒是真跟陆领一个岩洞出来的。佟画咯咯笑,绕到另一侧挂在陆领身上:“我认你当哥吧六零?反正你在家里最小,也找找平衡。”伢锁面色不善地扯她回来。埋伏倒是看得眼气:“左边挎个妹妹,右边挎着媳媳妇儿,整条街上最牛逼的就是你了。”乔喜龙追问埋伏前些日子交往的那个女朋友,吴以添抢着插话:“埋伏那能叫女朋友吗?顶天叫新年七天乐。”拽着学术腔念道:“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乔喜龙屁颠屁颠点头应是。

陆领嘲笑他:“骆驼你知道他说的是啥吗就跟着起哄?”在他看来这外国人可能连刘少奇都不认识。

乔喜龙出离愤怒:“谁说我不认识刘少奇?蓝色一百块钱上面有他。少侮辱我的中文造旨。”

这天难得聚得齐全,吴以添,乔喜龙及其死缠烂打的小女友,埋伏散仙一个,伢锁带着佟画,陆领和伍月笙最后汇合,这一行不同社会阶层的、不同种族肤色的人,莫名其妙混到一起,把会所的商务氛围破坏得一丝不剩。天擦黑的时候,陆领说了一句让经理感激涕零的话:“咱们撤吧。”

他可是从来不张罗散席的主儿,这话一出马上得到大家的关注。诡异的是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看了陆领之后,转盯着伍月笙求解。伍月笙慢条斯理地埋头继续摆她的扑克牌,对一圈问号视而不见。

陆领说:“我们一会儿要回立北。”

众人了然。伍月笙的手却僵在半空中,抬头看他,他一脸坦荡:“我说了今天要回去。”

伍月笙说累,明天再回。陆领很不满,她居然累着?一整天都在温泉里蹲着,出来就是吃吃喝喝,打保龄球也不参和,最剧烈的动作就是洗牌。没管她那么多,加满了油开上高速。一路上倒还算平安,伍月笙打了个盹,把陆领换下来休息,她飙着车熟门熟路地拐进了立北县,才被迫降了车速。

今年是暖冬,白天温度高,路面上未及时清理的积雪开化,到了夜里又上冻,整条路像是高低起伏的镜子面,车开上去了直滑轮。陆领一直没睡实,被这么一颠更精神了,很兴奋地望着车外:“立北雪这么大啊?”两座城市相隔不过五百公里,他们家那儿一冬天没怎么飘雪,这里却是满城银妆,白雪裹着全部的建筑,月光当头照射,有种不可亵玩的圣洁光辉。

路上车辆不多,但伍月笙心疼刚过磨合的坐骑,驶得比较温柔。陆领催她:“你大点儿油直接就悠过去了。这么颠着更费车。”

伍月笙不听他指挥,把车开得跟个小脚女人一样。到了平时抄近道的那条胡同口,迟疑一下:“能过去吧?”

陆领斟酌着:“够呛,雪挺大的。”

伍月笙说:“不能,里面都住人,门口雪应该扫了。”

陆领不再有异议,看她打轮钻进那仅能容一车通过的小胡同里。道眼儿果然扫得干净,扫出来的雪就屯在路的两侧,他谨慎地摇下窗观察车轮情况。

伍月笙瞪他:“怪冷的,你给窗户关上…”车身一扭,后轮滑进一个坑里。猛给了一下油,车轮空转,根本抓不住冰雪混和的地面。两人全傻眼了。

陆领穿上羽绒服下去推车,可脚下滴溜滑吃不上力,车纹丝不动,他一推一滑,险险才站住。附近寻了些工具,没能撬起陷进去的半个轮胎。伍月笙也下来了,捂着耳朵哆哆嗦嗦地蹦,往轮子下边踢小石头增加阻力。陆领轰她进去发动车子,她搓搓手上车,拧着钥匙又试了一会儿。陆领摆摆手,示意她停止,钻进来叹口气:“不行。拔不出来。”

伍月笙犯了狠,空着档一脚油门踩到底,转速表显示5千多,车都变声音了。陆领都来不及骂,就听一个撒气,彻底打不着火了。风吹过来,掀起气势汹汹大烟炮,弥漫了前方的路,众多细小砂粒被卷起,砸在车上,哩哩啦啦,像是稀疏的掌声。

第四十九章[VIP]

接到电话,听说女儿女婿回立北了,程元元乐得从吧台里蹦高着出来。结果是带着拖钩,拉了一车服务生去做救援队。

在北方,雪地里焐车是多么常见的事,就算没经历过,常识总该有吧?这俩手潮的蛮子,就知道一个卯劲轰油门,一个在后边乱刨雪。轮子旋转加速冰雪融化,后轮越陷越深,那车底盘本来就低, 这么一折腾都快托底了,根本动弹不得。硬是靠几个身强力壮的服务生搭手抬出来的。

程元元披一件棉大衣,颇无奈地抄个手对着事故现场叹气,半天才终于想到一句比较怨天不尤人的话:“唉呀一冬天啊,就这么场大雪,还让你俩赶上了…”

伍月笙恶狠狠瞪着旁边一户人家:“这家人一天懒得屁股都带不动,门前雪也不知道扫。”

陆领帮着把车挂好,甩着脏号号两只手转过来:“你不冷啊?不赶紧回去还在这儿骂街。”

穿过这条胡同就是帝豪了,走过去也只有几分钟路。从公路绕的话,开车也要几分钟,这就是陆领和伍月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原因。因此闹成现在这样,彼此心里明镜地谁也没敢说谁。

玩了一整天,再加上这么个小意外,两人都精疲力竭地倒头大睡。

可怜程元元整夜辗转难眠,想像这俩糊涂孩子平时过的日子,一筹莫展。第二天睡醒已经快到中午,鼻子里钻了爆锅的葱香,出来一看两口子正跟餐厅吃饭呢,遂不太满意地说:“也没人说喊我一声。”

伍月笙嘿嘿笑:“ 这要我是你媳妇儿都得寻思你挑理呢。”

程元元看看对面的陆领,怪罪地瞪了女儿一眼:“瞎咧咧。”

伍月笙故意说:“没事儿,我就是话里有话他也听不出来。”

陆领看着母女俩的眼神:“说我呐?”冲伍月笙皱皱眉:“我妈可没挑你理啊。”

程元元推伍月笙一下:“ 这样的,挑也是应该的。”

伍月笙说:“我这样的咋了,没饿着她儿子吧,一天四顿饭调样喂着。你看他是不比头俩月肥了?明显买裤子时候就看出来了,少说得长小两寸。”

陆领辩道:“那是里边还穿一条厚毛裤呢。”

伍月笙瞪他:“你别叭叭儿,穿不穿毛裤你腰上也蹿一圈肉出来。”

程元元笑道:“胖点儿是好事,俺家伍月笙别的不敢说,这些年家里饭菜都是她做的。”

陆领不服气:“她除了做饭和买衣服,啥啥都可呆了,连着两天下班没找着家门你知道吗?完了整个钥匙还不会用,气得咣咣踹门,给物业都招来了。”

伍月笙说:“别讲究我,比你强,一个月没到头儿微波炉干爆俩。”

陆领说:“那也没你厉害!有一天出去逛街,回来晚上吃吃饭突然开始找信用卡,说白天刷完卡人家没给她。后来才想起来她白天根本就没带卡,买衣服还是我掏的钱。”

伍月笙怒了:“真能挑话说。你还不是陪我找半天才想起来?不是你咋不说说那卡最后在哪找出来的呢?我都挂失了,又从他书里翻出来了。妈的给我信用卡当书签使唤了小逼崽子。”

“谁让你整那玩意可哪乱放?我知道你用没用的啊?”

“那你长嘴不会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