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那千手千眼观音像,只见其四面的神容相同,各有六条手臂,又有扇状手掌三、四层,每只手掌中均含有一眼,整尊佛像瞧上去,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手臂,多少眼睛,是否真的是过千之数……

我好奇心起,便想数它一数,那空海和尚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开口说道:“这尊千手千眼观音像上,共计有一千零四十八只眼,因此她能洞鉴世间万物。”

居然真的有这么多只眼睛!

我吃了一惊,再想到乾隆年间的那位匠人,费了五十八年的时间,那是穷尽了一生的精气神,怀揣着多么虔诚的心,才雕出这么一件宝贝来?

而如今,空山大师更是把自己圈禁在这不见日月的死殿之中,昼夜加以守护,而那些所谓的积极、高尚人士却动辄就砸,见面即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而世上被他们毁掉的珍宝又有多少?想来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且不论世上是否真的有神祇,这些泥塑木雕又是否真的灵验,但佛门也好,道家也罢,总归是种信仰,就如同我麻衣陈家信奉祖先一样。信仰只要是良善的,便不分高低,也跟迷信无关。如果单纯为了不信而去刻意毁坏别人的信仰,那是比迷信更迷信的迷不信。

走自己的路,何苦去灭别人的引路明灯?

暗暗感慨一番,我问空山大师道:“大师,为什么这尊菩萨会有这样多的眼和手呢?晚辈在别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菩萨像。”

空山大师道:“佛经中原有这样一个经典:古时有位国王,他生下三个女儿,均视为掌上明珠。其中,三公主深慕佛法,自幼便精研佛理,还为自己起了法号,名曰‘妙善’。等长大之后,她还想出家为尼,那国王自然不准。而妙善则私自逃进寺中,削发为尼。国王恼怒之极,便派人纵火烧了那座寺庙,寺庙中许多僧人都因此葬身火海,连妙善也被烧伤。在她濒死之际,突然有一只白虎冲入火海,将其驮走。至此,妙善便深入山中,继续修行,最终也悟通大道。而那国王,以恶业结下恶果,得了怪症,浑身生疮,疼痛难忍,昼夜哀嚎不止……医者前来言说,此病可治,不过需用亲生女儿的手和眼来作药引才可。但是,长公主不愿意,二公主也不愿意,只有那妙善前来,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砍了自己的一只手给那国王作药引。国王服药之后,果然痊愈。而妙善的孝行也感动了我佛释迦牟尼,我佛慈悲,召见妙善,对她言道:‘你舍了一只眼、一只手,我还你千只眼、千只手’,封你为菩萨。于是便有了这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生养之恩重比泰山,高天厚地,此事是教化世人,不使世人因父母之过而厌憎父母。”

听了这话,我心中突生一阵惭愧,感觉空山大师这番话倒像是专门为我而讲似的——娘因为明瑶的事情对我百般阻挠,我虽然在言语上还没有表达出来什么,但心中实际上已经对娘有所厌憎了,想到娘也是十月怀胎生的我,而且从小到大对我虽然不如像对弘德那样,可毕竟也不算薄,我这样的心思真是大不应该!

叔父察言观色,立时便体悟到我的心思,知道我心中难受,便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老空山,我看那地道不像是才挖的,时间不短了啊。”

空山大师道:“那是战乱年间挖出来的地道,用于寺中僧侣藏身避祸。只有历代住持知道,寻常的僧侣一概不知。”

“相尊之能真是令人敬佩!”空海和尚道:“寻常之人绝难发现藏经楼中的机关,即便是发现了,也会在地下岔道中迷失,可是没想到,贫僧刚到这琉璃殿不久,您便也找了上来……”

能找到这里,其实是那老鼠的功劳,不是我们叔侄俩的。叔父被空海和尚谬赞,不禁老脸一红,又转说别的话头,道:“我听你们刚才说开封城中术界人物好像遭了啥难一样,还有啥鬼谷?到底是咋回事?”

空山大师与空海和尚面面相觑,都不做声,叔父焦躁道:“快说啊!”

空山大师道:“你我深交多年,贫僧实在是不想你来趟这浑水。”

叔父道:“真的不说?”

空山大师道:“琪翁就不要强人所难啦。”

“嗯。”叔父道:“你不说也中,我出去以后就告诉别人,老空山藏在八角琉璃殿里,吃喝拉撒睡都不出去……”

“哎呀!”空山大师急了,道:“你,你这是想要贫僧的命啊!”

叔父洋洋得意道:“那你就别啰嗦!”

“好,好。”空山大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贫僧藏身于此,除了守护佛宝,还有另一桩隐忧。嗯,这隐忧要从两年前说起来了……那时候,开封城突然来了个怪人,覆面隐容,只在夜间活动,且往来与开封城中诸大世家、门派中,不过半年时间,便结交下开封城中八成的术界高手。”

“啊?”叔父吃了一惊,道:“这人是啥来历?咋会有那么大的手笔,半年时间就能结交开封城中八成的高手?!”

第216章 开封赌城(十四)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开封城不小,又因为地处中原、历史悠久而衍生出众多的术界门派,高手林立,各自不服,一个人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这许多高手给笼络到一起去?

“论说那怪人的来历,却是无人知道,甚至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没有,但是他的手笔之大,还不仅限于此!”空山大师道:“此人也曾来寺中找过我,但那时候造反派正闹得厉害,我一心要护佛宝,无暇顾他,又见他覆面隐容,藏头露尾,不似好人,而且说话讳莫如深,并不光明磊落,因此也不想与之多说。后来,他在言辞中,又多提到这八角琉璃殿,意有所指千手千眼观音像,贫僧心中不安,终于决定亲自藏身到这八角琉璃殿中,从此便算是与外界隔绝,再也没有见过他。”

“哦!”叔父道:“我就说单纯为了提防那帮造反派,你也不可能昼夜藏在这里!原来是提防那个怪人!”

“是啊,贫僧藏在这里之后,那怪人的动作仍旧是没有消停下来。”空山大师回顾空海和尚,道:“师弟,后面的事情,你是亲历者,还是你来对琪翁讲一讲。”

“是。”空海和尚接着说道:“自从住持师兄隐蔽在此之后,便是贫僧掌管寺院。那怪人又找上门来几次,说是要与住持师兄商议要事,贫僧按照住持师兄的叮嘱,对他说师兄突然失踪,无人知情。那怪人来了几次,都没见着住持师兄,也就索性不再来了。可是没过多久,出人意料的事情便发生了,那怪人连同他所结交的术界高手,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从此竟无人知其踪迹!就连相尊今日所问的马人圭、杜秋兴、杨通明,也在失踪之列!”

“啊?!”我和叔父都吃了一惊,叔父道:“原来失踪的不止是马人圭、杜秋兴和杨通明?居然开封城中八成多的高手都不见踪迹了?那后来呢?”

空海和尚道:“两个多月前,恰是中元节那天夜里,我正在藏经楼休息,突然有小沙弥跑进来把我唤醒,对我说道是寺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具血尸,因为是中元节,怕是要闹鬼,小和尚们都吓得不轻,让我去看看。贫僧当时也吃惊不小,急忙起来前去查看,竟发现那人是个熟人,也正是之前失踪的开封城术界高手里的一人——元囯中!”

叔父道:“是火德门的门主元囯中么?”

空海和尚点头道:“正是他!当时,我试探了他的鼻息,发觉他一息尚存,还没有死。但是身上的伤势却是极重。”

叔父道:“是人为伤的么?”

“是的。”空海和尚道:“元囯中的内伤、外伤都十分严重,不住的吐血,胸骨未断,内脏却大伤,足见是被人以极阴损的掌力所害。更严重的是,他的一条胳膊几乎被火烧化!”

“啊?!”叔父吃了一惊,道:“我听说火德门是在明朝宣德年间开宗立派的,虽然势力不大,徒众不多,但是却以山术火法独步江湖,享誉术界数百年,其中还是很出人才的。那个元囯中既然是火德门的门主,应该不会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

空山大师说道:“元囯中此人的本事极高,不但在开封城中首屈一指,整个豫省术界里,他应该也能排得进前十!以贫僧比之,尚有所不如。”

“比你老空山还要厉害?!”叔父惊道:“那就是一流高手啊。这样的人居然被别人用掌力震坏了内脏?!他自己精通山术火法,居然被火烧化了一条胳膊?!这也忒怪了!”

“是啊。”空海和尚道:“当时贫僧也觉得事情诡异,心中也大为疑惑。元囯中伤势严重,寺庙中的条件有限,贫僧本想把元囯中送到医院诊治,但是术界中人多以侠犯禁,贫僧又怕他的伤是因为江湖仇杀所致,时局动荡,送到医院不但救不了他,恐怕还会要了他的命,于是就只能将他先抬回寺里,加以救治。”

空山大师插了一句话道:“我这师弟倒是精通医理的医脉高手。”

“可惜啊。”空海和尚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此人伤势实在是太过于严重,贫僧的手段也着实有限,无力回天。”

叔父道:“他死了?!”

空海和尚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中途他也有所醒转,回光返照之际,认出了贫僧,挣扎着提气说话,却只说了两个字。”

叔父道:“哪两个字?”

空海和尚缓缓说道:“鬼谷。”

我和叔父愕然,鬼谷?这是什么?

我和叔父来开封求见空山大师,本来是为了寻找赌城,而今,赌城还没找到,却又知道了个更诡异的所在。

一如空山大师所说,叔父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既然他知道了开封城中发生了这么多的怪事,而且又跟自己的许多好友相关,那必定是非管不可了。如今,“鬼谷”喧宾夺主,叔父已然把赌城的事情给忘了,连连追问两个老僧:“鬼谷是啥地方?在哪儿呢?”

“贫僧也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字,说与住持师兄时,师兄也是一头雾水。”空海和尚道:“想来,元囯中是与那怪人结交之后才失踪的,而今又莫名其妙的重伤而回,临死前说出‘鬼谷’二字,那么,鬼谷必定也与那怪人有关。”

“贫僧和师弟推测,鬼谷乃是一个神秘所在,开封城中所有失踪的术界高手恐怕都在那里。”空山大师道:“以名忖之,鬼城绝非善地。”

“这是废话。”叔父道:“动动脑子谁都能想出来这事儿肯定是那怪人在捣鬼。鬼谷也肯定不是啥好地方,不然元囯中咋会受那么重的伤跑回大相国寺?他肯定是拼了命逃出来的。你们就没有去查查,鬼谷究竟是啥地方?”

“出了人命关天之事,我们师兄弟怎么会不查?”空山大师道:“可是元囯中失踪的离奇,回来的古怪,又死的突然,只说了‘鬼谷’两个字,又从何查起?我们把元囯中的尸身藏在寺中,也不敢骤然焚毁,师弟用药物保持其不腐,然后便去查访鬼谷。可是,两个月以来,几乎是一无所获。一来,时局动荡,我们不能白天胡乱走动,只能在夜里暗访;二来,除了元囯中之外,其余失踪的术界人士,竟再无一人出现;三来,别的术界高手,在听闻此事后,大多惶恐不安,不但不帮忙查探,反而多有推诿,甚或有离家远遁避祸的。唉……”

叔父不禁骂道:“这帮胆小如鼠的鳖孙!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不怕自己遇上啥难事?”

空山大师叹道:“沧海横流,方见人心啊。”

我听了半天,道:“元囯中前辈死的时候,只说了‘鬼谷’两个字,再没有别的线索。咱们都以为是个地名,可会不会有别的可能,它是个人名?是那怪人的名号?”

空山、空海师兄弟各自一愣,空海道:“这一节,贫僧倒是没有想到。”

空山大师也颔首道:“不可排除此种可能,古时云梦山不是有个先贤圣人唤作‘鬼谷子’么?今后倒要去查查,有无唤作‘鬼谷’的人。”

空海和尚“嗯”了一声。

空山大师又道:“闲话说了许多,还不知道琪翁和小友前来开封,所谓何事?”

叔父癔症了一下,然后道:“哦,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我们来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开封赌城,你听说过没?”

“开封赌城?”空山大师皱了皱眉,道:“未曾听过,开封还有这等所在?”

“嗐!”叔父急躁道:“那就先不管赌城了,先说‘鬼谷’!我现在最先知道的是,那怪人笼络了恁么多开封城的术界高手,目的是要干啥?他又为啥要把笼络过去的人给打伤?”

“那怪人的目的究竟何在,实在是难以捉摸。”空山大师道:“但他所结交之人,无一不是术界的成名人物。马人圭和杜秋兴虽然是以斗鸡、斗蛐蛐名重当世,可是马人圭熟知风水,杜秋兴深谙机关,这两人在术界中也大大有名!因此,那怪人的目的,定然逃不出一个‘术’字!贫僧忖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也有本门的秘籍法宝,再联想到那怪人曾来大相国寺寻我,言谈中多次提及这八角琉璃殿,而八角琉璃殿正是供奉我大相国寺佛宝的地方啊!所以,贫僧便猜测,那怪人必定是觊觎开封城中各门各派的绝技,或者宝物!”

“觊觎各门各派的绝技,或者宝物?”叔父沉吟了起来。

我忍不住插嘴道:“大师,如果那个怪人只是觊觎各门各派的绝技和宝物,似乎是没有必要把人都给掳走?他直接去偷岂不是更省事?”

空山大师闻言,皱眉道:“这也是贫僧疑惑的地方。但是若非为此,又有别种可能么?”

第217章 开封赌城(十五)

我也说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但是沉吟片刻,仍旧是感觉此事疑点重重,无法解释。我对空山大师说道:“如果元囯中前辈是因为要逃走所以才被打成重伤的,那就说明那怪人的本事比元囯中前辈高,本事高的人觊觎本事低的秘籍法宝,也有些说不过去。”

“嗯。”空山大师颔首道:“小友细致入微,言之有理。然那怪人自始至终,言行诡秘,行事也不能过分以常理度之。”

叔父忽然说道:“老空山,你这千手千眼观音像有别的好处没有?”

空山大师满脸疑惑:“嗯?”

叔父道:“这千手千眼观音像在你们佛家弟子的眼里头,肯定是无价之宝,但是在别人的眼里却不一定。你说那个怪人几次提到八角琉璃殿,就怀疑那怪人是在觊觎你这佛宝,但是,你这观音像在我们眼中只能看看,只能拜拜,也没有别的大用处,那怪人觊觎啥?难不成他想弄回自己家里拜?”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都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道:“我们师兄弟竟然没有想到此节!这千手千眼观音像虽是佛宝,但是对于修行却并无益处,若说引人觊觎……”

“这么大的物件,连藏都不好藏!也只有造反派喜欢,拿来要么烧了,要么砍了、砸了!一个术界中人,稀罕么?”叔父狐疑道:“老空山,别是你这殿里还藏着别的宝贝,你不说实话?”

空山大师言之凿凿道:“除此佛宝外,再无其他!”

叔父不信:“真的?”

空山大师点头:“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来!”叔父没好气道:“出家人不少打诳语!”

“前者是权宜之策。”空山大师略略尴尬,道:“这次绝没有!”

“我可是好心啊。”叔父道:“你这老空山比以前可不老实太多了,今儿连着诓我好几回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这八角琉璃殿虽然是在外面被封死了,你那藏经楼里的机关虽热表面上看起来隐秘的很,但是,却还是有不少外人知道的。你要是还有别的啥宝贝,趁早说出来,免得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我也觉得那怪人不会觊觎这么大一尊菩萨像,难不成还能从大相国寺里搬走?可如果不是为了千手千眼观音像,又是为了什么?

“琪翁休要危言耸听!”空山大师却不以为意,反而说道:“这寺中的机关地道,只有我师兄弟二人知道!琪翁能误打误撞进来,已是非凡,不过那也是趁着我师弟不在藏经楼的空档。常人中能有几个像琪翁这般大的本事?你说有不少外人知道,可真是大言欺人啊。”

叔父急道:“你个老和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空山大师只是微笑,并不相信,道:“要是真有外人知道,那早有造反派进来啦,琪翁啊,你不用恫吓与我。”

我忍不住道:“大师,我和叔父能找到这里来,并不是我们自己找到的,而是有人指引的!”

“什么?!”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听见这话,终于悚然变色,惊声问道:“此话当真?!”

叔父道:“我侄子老实,把话说出来了,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能找到藏经楼里的机关,确实是有人帮忙,其实也不定是人,谁知道是啥东西,丢给我们了一张纸条,让我们进藏经楼里查看。我们进去以后才发现了藏经柜里的机关。你们说,是不是有外人也知道机关和地道?”

“有老鼠帮忙,我们才发现了机关。”我纠正叔父道:“而且是有老鼠帮忙,我们才没走错岔道。”

叔父折了面子,瞪我一眼,道:“你这孩子,今儿个恁的话多!你不吭气没人拿你当哑巴!”

我笑了一回。

“老鼠?”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又是一怔,道:“你们是说藏经楼和地道里有老鼠?”

我点点头道:“是啊。”

空山大师失声道:“那怎么可能?!”

“那咋不可能?”叔父道:“有个老鼠你也值得一惊一乍?这世上的老鼠比人都多!”

“不,不,不!”空山大师连声道:“别的地方有老鼠,本属正常,可大相国寺中绝不可能有老鼠!”

这次轮到我和叔父诧异了,叔父道:“为啥?难不成大相国寺里猫多?”

空山大师道:“寺庙中不许养猫,怕其杀生。大相国寺中自然也没有猫。”

叔父道:“那为啥大相国寺里没有老鼠?”

空山大师道:“不要说是老鼠,别的虫兽也一概不会有!”

叔父怔道:“到底因为啥?”

“两位有所不知。”空海和尚道:“你们从地道经过的时候,不是看见了三条岔道么?”

我和叔父点了点头。

空海和尚道:“其中一条岔道通往这里,另有一条岔道则是通往一口古井的,大相国寺中无毒虫蚁兽,皆是因为那口古井。”

叔父道:“古井又怎么了?”

空海和尚道:“那古井不是寻常的古井,而是一口锁镇邪物的井。”

“哦?”叔父道:“井里锁镇着啥东西?”

空山大师道:“穷奇。”

“穷奇?!”我吃了一惊,与叔父面面相觑,这可是古来传闻中的凶兽之一,可我只是听过,并没有见过。而且传闻中,人们把穷奇形容的多种多样,莫衷一是,具体它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来历,有什么习性,估计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可是我实在没有想到,大相国寺中就锁镇着一只!

叔父道:“穷奇这种东西都是传的厉害,难道还会真有?”

“历来传说穷奇是邪物恶兽,专吃好人,不吃坏人,反而还会给坏人捕猎东西,可以算得上是惩善扬恶的极致!但是,极少有人见到穷奇的真面目,所以都以为是世人空谈妄说。”空山大师道:“但是,在许多年前,黄河水患,淹了大半开封城,死伤无算。洪水退去之后,却又现出一怪物来,行走在泛区之中,也是专吃良善之辈,不理恶人,闹得极其厉害。当时,我大相国寺里的前辈住持是慎行禅师,他老人家本事极高,听闻此事后,便出手施**力,将那怪物降服,并活捉回寺。”

叔父道:“没有杀了?”

空山大师道:“当时,也有许多人劝说慎行先师杀了那怪物,慎行先师却说:‘好人身上有种味道,与恶人分外不同,这怪物必定是喜闻好人之气,而畏惧恶人之气,因此才专吃好人,不吃恶人。虽属穷凶极恶,可也算得上是奇兽,可称之为——穷奇。上天有好生之德,它的命不能丧于我手’。为此,先师不忍杀之,但是又不能放了它,于是便将其放在了寺中的一口古井之内,铸铁为枷,铜网为盖,石佛为镇。从此,将那穷奇锁镇。”

“费事儿!”叔父道:“要我就直接弄死!”

空山大师道:“那怪的寿命倒是极长,虽被锁镇,然而却始终不死,平素里只饮井水止渴,便能耐得住数月饥饿,不过身体愈发短小而已。但这穷奇的恶性极大,地道中但凡是有虫蚁蛇兽经过,便会受它威吓,自行钻入通网,下入井中被其吃掉!经年累月,寺中的虫蚁蛇兽便就此绝迹!而寺外的虫蚁蛇兽感知寺中危险,也不会进来。因此贫僧才说,这寺中不会有老鼠。”

叔父听得“啧啧”称奇:“你这老空山,还真能憋得住,井里养这么个怪物,居然一直没跟我露底。”

“古井在暗道中,说出穷奇的事情,就要把暗道的事情说出来。”空山大师道:“那是本寺的机密,如何能露?”

“穷奇……”我在一旁暗自思忖,这怪物是与“梼杌”并称的凶兽,世上既然有梼杌,那就有穷奇,倒也不是十分的骇人听闻。就是不知道它长成什么样子。

不过,如果按照空山大师所说,穷奇恶性如此之大,那寺中确实不应该会有老鼠的,可是我和叔父怎么会遇到老鼠?而且是两只老鼠!

难道,难道是那穷奇终于被饿死了?又或者是跑了?如果是跑了,总会有人发觉的?嗯……

咦?!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猛的闪过一道灵光,刹那间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来,脊背一寒,不禁失声喊道:“不好!”

叔父和空山大师、空海和尚都被我给吓了一跳,叔父诧异道:“啥不好了?”

我只觉自己胸中的一颗心“砰砰”乱跳,紧张道:“那,那个穷奇,估计是被人给劫走了。”

“什么?!”空山大师满脸惊愕,道:“这,这怎么可能?谁会来去劫走一头凶兽?”

我回顾叔父道:“大,你还记不记得那些‘神龟’、‘神龙’、‘梼杌’?”

“咋不记得?”叔父一愣,继而也脸色大变,道:“你是说异五行?!”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个怪人,十有八九就是异五行的人!”

第218章 开封赌城(十六)

我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了,那个怪人来大相国寺不是为了千手千眼观音像,而是为了穷奇!因为异五行的人最喜欢养各种奇诡怪物来做他们的圣兽!

“不错,不错,十有八九!我咋就没想到……”叔父喃喃道:“鬼谷,鬼谷……”猛然抬头看我,道:“他们把蛇当做是‘神龙’,把乌龟当做是‘神龟’,马人圭养了恁么多的斗鸡,你说他们弄走马人圭,会不会……”

我道:“十有八九也可能做什么圣兽了!还有,开封城中失踪的那些术界高手,或许都被异五行给控制了!”

空山大师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异五行?什么赌城?神龙、神龟,都是些什么?!”

“少废话了!这要出大事!”叔父焦躁道:“快带我去看看古井里头还有没有穷奇!”

空山大师、空海和尚都是满腹疑虑,见我和叔父焦急,情知是真有要紧事,便急急忙忙起身,带着我和叔父从八角琉璃殿下了暗道,重回岔道口,奔中间那道去了。

据空山大师所说,中间的那条岔道其实是通往天王殿的地下,出口便在天王殿中的韦陀天尊塑像座下,不过而今也被封死了。

只那古井却不出暗道,不露于外,就在地下。

绕行婉转多时,我终于瞧见一尊黑黝黝的佛像,用火折子照亮,见是个罗汉模样。

罗汉座下压着铜网罩,铜网罩里阴气扑面,冷飕飕的煞是森寒,叔父看了几眼,道:“这就是锁镇穷奇的古井?”

空山大师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了许多,道:“罗汉像还在此地镇伏,铜网也未曾破损,哪里会有人将穷奇劫走?看来果然是两位多虑了。”

“别高兴太早。”叔父道:“我去瞅瞅再说。”

叔父把脸凑到铜网罩前,从缝隙里往井下去看,观察了许久,叔父回头道:“井里头啥动静也没有!就一汪黑水!”

空山大师道:“那怪刚被锁镇在井中的时候,还要嘶叫、闹腾,时日久了,食不果腹,又挣扎不出,便消磨了性子,宁平了戾气,既不嘶叫,也不闹腾,因此无有动静。”

叔父站起来,看了看那尊罗汉像,若有所思,半天问道:“这罗汉像有几斤几两重?”

空海和尚道:“怕不得千儿八百斤。”

叔父点点头,回顾我说:“道儿,你来,咱们俩把这罗汉像给挪挪。”

“中。”我也觉得有必要挪开佛像,仔细看看井里头的情形才能放下心来。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却大吃一惊,连忙阻拦,道:“琪翁,你这是要作甚?!”

叔父道:“你这罗汉像不过千儿八百斤重,挪走不费多大力气,把这铜网罩揭开也不费吹灰之力!我怕有人已经把穷奇给弄走啦!”

“无稽之谈!”空山大师道:“谁会来劫走这么个怪物?劫走它又能做什么用?”

“你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叔父道:“就像那怪人弄走开封城恁么多的术界高手,你不也想不通他是为了啥?我告诉你,这真是件大事儿,元囯中都出了人命啦!不然我和我侄子闲的疯了,跑到你这边玩耍?”

空山大师踌躇道:“万一那怪还在井中,你们把罗汉像移开,铜网罩打开,纵走了那怪,该当如何?贫僧岂不成了罪人?”

“看你那成色!”叔父“啐”了一口,不屑的说道:“慎行禅师能制得住它,我就制不住它?咱们四个都在这里,它天天吃不饱东西,还能叫它打上来,跑走喽?”

“这……”空山大师无言以对。

空海和尚道:“师兄,陈相尊说的倒也有理,不如开井一看,反正那怪还被井中的铁链锁着,料不会出事。”

空山大师“嗯”了一声,道:“那就看。”

叔父和我立时动手,各执一侧,蓄力发劲,将那罗汉像给抬到旁边,然后又揭开铜网罩,把井口彻底给露了出来。

这口古井不小,径口足有三四尺,撤了罗汉像和铜网罩之后,井中寒气便无阻碍,因此井口处更显的阴冷。

而且正如叔父所说,井中平静至极,丢下一只火折子下去,也不过是照见了黑洞洞的底,火光熄灭,扔无动静。

我又拿出铁钉,朝着井中打出了两枚,依旧不见有任何回应,我深感不安,道:“大,有些不大对劲儿。”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也惶恐起来。

叔父脸颊微微一抽,道:“这都不见动静,八成是已经被劫走了。”

空海和尚道:“会不会是那怪已经寿终正寝了?”

叔父道:“要死早死了,还等到今儿?世上哪儿有恁多凑巧的事儿!”

我道:“要不我下去看看?”

“那不中!”叔父立即摇头表示反对:“井里头黑灯瞎火的,你潜进去啥都看不清楚,万一伤着了咋弄?”

我道:“如果那穷奇没有被劫走,就是用铁链锁着的,又饿了那么久,肯定不怎么厉害。我水性好,井水也不怎么深,我下去摸索摸索就能知道个大概了。也没有什么危险。只在这上面猜测,不下去看看,始终不知道结果。”

反复劝说,叔父才终于同意我下井。

我把外套、裤子、鞋子都脱掉以后,叔父也把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的僧袍都给扒了下来,撕成条条,搓系成绳子,拴在我腰上,这才提溜着让我下去。

此举惹得空山大师十分伤心:“贫僧就这一件能穿得出去的袈裟了……”

空海和尚也愁眉苦脸:“谁不是呢?”

叔父横着眼睛道:“要不恁俩下去?”

两位老和尚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吭声了。

身子一浸入井水里,我才知道刚才在上面感知到的阴冷是有多么“肤浅”,这水里面的凉才是真正的奇寒彻骨!

我调息运气流转几个周天,才止住没有继续打寒颤,心中暗忖:如果不是近来功力大增,还未必能抵挡得住这井水中的奇寒。又暗忖道:也不知道那穷奇究竟是有多邪性,竟然能把井水弄成这个样子。

潜入水下摸索了片刻,不得要领,我便靠边顺着井壁直沉入底,手脚并用,终于摸到了东西!那是一根锁链,粗如儿臂,即便是在水下,也觉沉重。我拽着那锁链“顺藤摸瓜”,想追根溯源,结果却摸到了个断口!齐稳稳的断口!像是刀切西瓜流出来的切口一样!

我心中又惊又奇,惊的是,果然有人来把这怪物给劫走了,而且十有八九就是异五行的人所为!奇的是,这该是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将这粗如儿臂的铁链子给切断!?而且切口还如此平整?!

我又在水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另外几根断链,其中有一根还嵌在井壁上,我抠去井壁上的淤泥,才发觉那井壁是加过固的,用巨石堆砌而成!那铁链的一端连着一根凸起的铁厥,铁厥就楔在巨石里。我摸了摸铁厥附近,忽然感觉触到了一根坚硬光滑铁钉似的东西,就刺在铁厥附近的石头内。

我好奇心起,水下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我便想把它弄出来,出井之后再看端详。

我两指捏着那东西,用力往外拽,它倒是刺入的极深,嵌的异常结实牢固!我憋得几乎呛水,突然一轻,井中“哗哗”水响,终于算是将其拔出来了!

把那东西握在手中,颇觉分量,在水里一洗,又越发的觉得润滑,手感好似美玉一般,只长度如粉笔锭,一端平整,一端尖锐,我心中暗忖:莫非是个玉做的钉子?可玉石没有这样坚硬?

正胡思乱想,腰上的绳子忽然扯紧,我知道是叔父在上面等急了,要我上去,便不再摸索,踩水而出,奔井上去。

叔父把我提溜上去,又把空山大师的内衬也扯下来给我擦水,空山大师敢怨不敢言,叔父问我道:“你咋下去恁么久?”

我道:“井底下的铁链子断了,没有找到穷奇,看来是真被人劫走了。”

叔父大声道:“我就说!”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都面如土色,空山大师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怪人一直在提八角琉璃殿……”

我道:“现在想想,那个怪人之所以在您面前总是提八角琉璃殿,其实就是在声东击西。”

我不用说的太清楚,所有人也都能想得明白——那怪人三番五次前来,言谈中不断提到八角琉璃殿,就是为了让空山、空海误以为他是在觊觎千手千眼观音像,其实他打的却是穷奇的主意!

那怪人也是神通广大,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法子,先行摸清楚了大相国寺里的秘密,然后又趁着空山大师等把注意力集中在保护千手千眼观音像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把穷奇给劫走了。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必要再来寺里了。所以,空海和尚也不曾再见过他来叨扰。

“唉……”空山大师不禁长叹一声,道:“都怪贫僧愚钝啊!”

“你还以为自己不愚钝?!”叔父道:“要不是俺爷儿俩来,发现这秘密,你现在还巴巴的守在八角琉璃殿‘住监’呢!人家蒙你一辈子你都未必知道!”

第219章 开封赌城(十七)

空山大师满脸惭色,摇头悔恨不止。空海和尚劝慰他道:“住持师兄现在也不必过分自责,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那怪人!他劫走穷奇,又掳走那么多的术界高手,所谋之事,必定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