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若手指抚着翡翠串儿,看着姜彦明,沉默了半晌才摇头道:“一个小孩子……”

“是啊,生在天家,也不脱天地之道,惜福才好,”姜彦明从李丹若手里接过翡翠串儿,对着灯光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将翡翠串儿扔到几上,转头看着李丹若低低道:“听说皇后难产,这一番大庆,只怕和刘美人脱不开干系。”

“就是皇后自己安排,也要这么大庆大贺吧?”

“嗯,皇后……”姜彦明顿了顿,叹了口气道:“邹家张扬太过,皇后若是有大智慧的,哪能容邹家如此?二皇子满月,宫内必定大庆,可惜我品级太低,你若能入宫见一见这位刘美人和皇后就好了。”

“要我去相面么?”李丹若笑起来:“我相中了哪个,你心里就有底了?”姜彦明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笑着点头道:“对,特别是这个刘美人,皇后还有邹家可看,这刘美人就没法子了,忠勇伯府跟她其实不相干。”

“那政务上头?不是说她帮着官家理政的么?”

“我如今还够不上这个,分到我这儿的,都是些抄抄写写的活。”姜彦明苦笑摊手道,李丹若仔细想了想道:“姑母常去宫里请安,要不,我跟姑母说一声,看能不能跟她进宫一趟,总能见一见刘美人。”

“若能这样最好。”姜彦明忙点头道,

“那我明天去一趟忠勇伯府。”李丹若笑道。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洗漱歇下了。

二皇子满月礼前两天,李绾让人急叫了李丹若过去笑道:“真是巧了,刚我进宫给刘贵人请安,正想着怎么说才合适,刘贵人倒先提起这事了,说一甲三人,就五郎是位少年郎,五郎她看到过了,风流俊俏,是个极难得的,就想看看这探花娘子是个什么样的,要我满月酒那天带你去见见她,你说说,是不是正巧了?真是心想事成。”

李丹若也是喜之不尽,回去和姜彦明说了,满月礼这天一早,就赶到忠勇伯府,和李绾一起,扣着时辰往宫里去了。

李绾的车子一路进了会通门才停下,李丹若扶着李绾下了车,早有小内侍迎上前笑道:“小的给夫人见礼,刘贵人吩咐了,夫人若到了,先请到和凤阁喝杯茶。”

“烦劳你了。”李绾带着端庄的笑容客气道,李丹若上前半步,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顺了只小荷包塞到小内侍手里笑道:“烦您等了这些时候。”小内侍手指夹过荷包收进袖内,看了李丹若一眼,恭敬热情的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李绾一边和周围相熟的众命妇微微点头致意,一边低低的说道:“和凤阁是刘贵人的起居之处。”李丹若低低的‘嗯’了一声,落在李绾后面半步,低眉垂手,树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目光却分毫不斜,恭谨非常的跟着李绾进了和凤阁。

侍女迎出来,接了李绾进了和凤阁,奉了茶,李丹若垂手侍立在李绾身后,李绾端坐在扶手椅上,端庄的抿着茶,李丹若微微低着头,只转动着眼珠,打量着自己周围那小小的一片。

地上铺着的墨绿地毡非常厚软,地毡上几乎没有花纹,看着素淡简朴却很是舒服,李绾坐着的扶手椅大方简单,却厚重朴拙,配着地毡极是搭配,离扶手椅不远,是一张比一般的榻宽大许多的紫檀木流云万字透雕罗汉榻,榻上的坐垫、靠垫都是半旧,微微有些褪色,看起来却更加柔和悦目,榻角放着张直角矮几,几上堆着五六本书。榻前靠墙处,放着只高脚花架,架上一盆浓绿碧透的佛珠扑垂而下,流溢着浓浓的生机,榻的另一边放着只不大却极厚重的古鼎,鼎上轻烟袅袅,看来是香炉,香炉鼓起处闪着柔和的光泽,凹进去处却有着一块块微绿的铜锈,这是件久远的古物,原先大约不是做香炉用的。

李丹若的目光在香炉上停了片刻,才移回来,垂目看着李绾椅子上的靠垫,垂下的手指轻轻触了触那靠垫,果然,这是素纹缂丝,怪不得看上去厚实非常,李丹若暗暗赞叹不已,这里看着简朴,处处透着非同一般的家常和舒适,可从地毡到这靠垫,却是处处精心非常,只怕这靠垫的半旧,也是洗出来的,这份简仆,是奢华到了极处的简朴,这个刘美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第九十三章 重逢

一杯茶没喝完,就有内侍过来请了李绾和李丹若,往前面大殿观满月礼。

转了个弯,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入内省副都统服饰的内侍迎面而来,李丹若一眼扫见内侍脸面,满眼愕然,脚步滞了下,忙低下了头,这不是那年替红云要三千两银子的妇人么?难道……此刘真是彼刘?

李丹若愕然间,内侍已经客气的和李绾见了礼:“李夫人安好,好一阵子没见您了。”

“郭都统安好,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来了两回都没碰到郭都统。”李绾忙陪笑客气道,郭都统微微蹙着眉,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大哥儿病了大半个月了,时好时不好,真让人忧心。”

“大哥儿还没好?”李绾急道,郭都统苦笑道:“可不是,大哥儿一直这样,这大半年,好的时候少,唉,时辰不早了,李夫人别晚了,您先请。”郭都统往边上退了半步,侧身客气的让着李绾,李绾谢了,微微侧身过去,李丹若跟着李绾,经过郭都统时,脚步似有似无的慢了下,抬头往郭都统看去,郭都统正背着手,带着笑看着她,眼睛里仿佛什么表情也没有,又仿佛什么表情都有,李丹若垂下眼帘,越过了郭都统。

“这是入内省副都统,皇后身边的红人。”走了十几步,李绾慢了慢步子,低低的和李丹若解释道,李丹若‘嗯’了一声,他是入内省副都统,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大皇子病了,他去看护……

他替红云寻自己要过银子,红云必定极信任他,才遣他寻自己,他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这不是个简单之人,他在这里碰到自己,不可能是巧合,那他,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遇到她?是要告诉她什么?难道是要先提醒她,此刘就是彼刘?

红云在这宫里,只怕不容易,自己不知道她是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这会儿突然要见自己,必定不是平白无故,她出什么事了?有什么危机?李丹若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低眉垂目的跟在李绾后面,进了行满月礼的大殿。

大殿四周的门和窗户后都挂着大红厚实的实地纱,这已经是五月中了,寻常洗儿礼,多半要设在外头,这洗儿礼在大殿内,还挂了这样厚重的实地纱帘子,是谁经不得风?二皇子,还是皇后?

殿内的内侍引着李绾站在右边队伍中间,李丹若落后一步,站在李绾侧后,她没有品级,没有资格站在队伍中,后面又进来七八个衣饰华贵鲜亮的贵妇,中间夹着几个同样光鲜的年青小娘子,从中间穿过已经站好的队伍,都站到了最前面。

等这七八个贵妇站好,赞礼官柔和的声音响起,李绾等人跪下再起来,再跪下再起来,行着三磕六拜大礼,李丹若等没有品级的随侍家人也在队伍外跟着跪拜。

一时礼成,殿内诸人三两成群,在红绸围成的木台前围成半圆,台上正中放着只描金嵌宝的赤金浴盆,赤金浴盆靠近众人这一面,转成半圆放着三只素银盆。赤金浴盆侧后两三步远,放着张宽大非常、雕刻精美的金丝楠扶手椅,皇后一身盛装端坐其上,邹后浓眉大眼,眼睛极是明亮,只下巴略方,使整个脸看起来多了丝刚强,少了分柔美,这会儿,嘴唇上嫣红的胭脂和两颊那一片胭脂打出来的红,显得整个人精神而喜庆,金丝楠扶手椅旁边侍立着一个穿着桃红裙子、长身玉立的美人儿,正是红云。

李丹若若有其事的移开目光,侍立在李绾身后,看向那装饰奢华的洗儿台。

最后进来的七八个先冲邹后福了福,这才依次走到赤金浴盆前,将那些或亮光闪烁、或古朴非常的洗儿礼轻轻丢进盆里,这些,必定是邹府女眷了,大约只有她们才有资格把洗儿礼放下那只要给二皇子沐浴的赤金浴盆里。

果然,等她们放好洗儿礼,后面的贵妇开始依次将各自准备的洗儿礼放进那三个素银浴盆中,李丹若跟着李绾,也将一只赤金嵌宝麒麟放进银浴盆,放完洗儿礼就到了吉时,李丹若眼角瞄着红云和邹后,邹后专注而爱怜的看着抱在奶嬷嬷怀里的孩子,红云正从侍女托盆中托起只盖盅,弯下腰,恭敬的递给邹后,邹后蹙着眉头,仿佛很不情愿的抿了几口,头也不回的将盖盅递给了红云。

奶嬷嬷抱着二皇子,不过沾上赤金浴盆里的水在孩子额头点了下,就算是成了礼,抱起孩子冲邹后行了一礼,在众嬷嬷女侍的簇拥下退了下去。

红云满脸笑容的弯腰和邹后说了几句,邹后点了点头,红云直起身子,笑容灿烂的宣布道:“娘娘说了,今天是喜庆事儿,请大家不必拘礼,都玩得高兴才是。”

众人恭谨非常的应诺了,内侍引着众人往后殿宴饮,李丹若不敢多张望,只跟在李绾后面,刚走了两步,一个小内侍几步过来,冲李绾和李丹若拱手道:“刘贵人吩咐了,请李奶奶到这边饮宴。”李绾正要说话,李丹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那我过去了,一会儿再过来侍候夫人。”李绾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李丹若跟着小内侍出了大殿,才和相熟的贵妇说着话,一起往后殿过去。

李丹若跟着小内侍穿过四五个门,转进一处五尺见方的抱厦间,小内侍侍立在门口,李丹若进了抱厦间,抱厦间内陈设简单非常,正中一桌,桌旁对放着两把椅子,屋角放着花架、熏炉等物,李丹若站在桌前,桌子前已经摆了几碟小菜,一碗米饭,只有一双筷子,边上暖窠里有茶壶,旁边放着两只杯子。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垂着眼帘坐下,端起碗,慢慢吃着饭,刚吃了大半碗饭,厚重的帘子突然掀起,一条桃红裙子闪进来,红云神采奕奕的站在靠门处,眼睛亮亮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扶在桌子上,怔怔的看着红云,红云冲李丹若调皮的眨了眨眼,绽放出满脸笑容,双手叉腰,冲李丹若抬了抬下巴道:“过来,让姐姐瞧瞧!”

李丹若想笑又想哭,两步奔到红云面前,微微仰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红云轻轻笑着,伸手揽过李丹若搂了搂,松开她,推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轻捷的转到另一面落了坐,伸手提了暖窠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推了一杯给李丹若笑道:“先把饭吃了,吃好咱们再说话。”

“我吃好了,吃不下了,你怎么?你扔下个纸片,说回家了,把我吓坏了,不知道你回了哪个家……”李丹若看着红云又是感慨又是抱怨,红云被她一句不知道回哪个家说的差点呛着,放下杯子,指着李丹若嗔怪道:“死妮子,什么回哪个家?我哪是那样想不开的人,那时候艰难,没法说。”

“你到底?”李丹若看着红云疑惑道,红云端起杯子,垂下眼帘喝了茶,叹了口气道:“人生际遇最让人难料,官家……那时候还是端王,也不知道哪儿听说我胡旋跳的好,去看过一回,就让人悄悄问我,愿不愿意到他府上,你知道我,原本没打算过给人当小星,可那会儿,神使鬼差吧,我就答应了,也没敢跟任何人说,拎着包袱就跟人家进府了。”

红云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神使鬼差,进府后端王对我很好,官家是个宽厚温和的,待人体贴,很能替人着想,我能跟他,是我的福份,后来……出了点事,我只好暂时出府……没有银子,多亏了你那三千两银子,我在外头住了一年半,后来总算又回去了,再之后,官家成了官家,我就做了刘美人。”

李丹若伸手按在红云手上,她说的轻描淡写,这中间却不知道有多少惊涛骇浪、生死毫发,红云抽出手,轻轻拍了拍李丹若的手道:“后来我生了儿子,”红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才不得不再多打算些。”

“嗯,”李丹若心里无数疑问却不敢多问半句,只看着红云,等她说话,红云看着李丹若问道:“你大伯父什么时候进京?”

“五郎考中后,我就写信给他了,前儿接到回信,算着日子,后天就能到京城。”

“那就好,阿若,我一个人不行,你和五郎得帮帮我。”红云的话极其干脆直接,这话在李丹若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怔神的看着红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红云深吸了口气:“别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我知道你性子恬淡,不过这一回是我的事,我有儿子,你不能不帮我。”

李丹若看着红云,简直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股子赖皮味儿,她有了儿子,她和她儿子,自己就不能不帮,唉,也是,还真是不能不帮。

第九十四章 谋事

可她要自己帮她什么?她是宫里的贵人,能帮官家理政的贵人,她有了儿子,李丹若目光凝重的看着红云,红云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抿嘴笑道:“你明白就行,这事是长远打算,从内到外,都得一步步走好。”

李丹若听的惊心而乱,这新一轮的争斗又开始了么?自己和姜彦明,真要牵在中间?她有儿子,自己也有儿子……还有姜家,风雨飘摇的姜家,还有李家……这一脚踏进去,可就是生死难料,邹后精明强干,占着天时地利,也许还有人和……可是,那天晚上,姜彦明和自己是怎么说的?姜家既然不能退而守其田,那也只好放手搏一回……

“嗯,你这会儿叫我进来,是有打算了?”李丹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声音却极平稳,红云愉快的低声笑起来:“我就说,你是个能谋大事的,”红云顿了顿,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才接着说道:“圣人三十多岁才生孩子,虽说百般小心,可还是差点血崩死了。”

红云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轻轻眯起,嘴角露出丝讥笑来,李丹若恍然悟道:“怪不得殿里四处挂着实地纱帘子,我还以为是怕二皇子受了风。”

红云抿着嘴只管笑,李丹若看着她疑惑道:“皇后成亲十几年无所出,我还以为她不能生,怎么等到现在才生孩子?女人过了三十,骨头渐硬,再生头胎太险了。”

“这是她精明处,”红云慢悠悠的声音里带着丝讥讽:“若是早些年就生了,子大夫壮,岂不是祸端?这会儿生了儿子,到儿子成年,官家也五十开外了,皇家……能活过五十就是高寿了,官家身体又弱,她是要占这个好处,可惜忘了另一条,眼看着要把命搭进去。”

李丹若听的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的打算确实极有道理。

“她不生,也不让别人生,倒便宜了我。”红云挑了挑眉梢,带着丝得色低低的笑道:“虽说费了无数周折,可大哥儿到底平安生下来了。”

“对了,来的路上遇到郭都统了,听他说大哥儿病了?”李丹若关切道,红云摆着手道:“没事,这一两年我一直让他病着,病着才好呢。”李丹若立时明悟过来,看着红云露出丝明了的笑容,可不是,一个病病殃殃,几乎不能长成人的孩子,也好让那些眼睛盯着他的人,安心的等着他病死。

“这事多亏郭树,嗯,就是郭都统,就是他。”红云看着李丹若,仿佛知道她的疑惑,接着解释道:“他原是端王府小黄门,因为做事稳妥仔细,话极少,得了圣人欢心,圣人不喜欢话多之人,当年就是赖他援手,我才能平安出府,又寻到你要了那些银子,后来再入府,也是他一力所成。”

李丹若拧着眉头看着红云,红云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下死力的帮我,早先问过两回,他一个字没答。”李丹若眉头展开,却没说话,红云接着道:“姜家的信儿,是郭树透给我的,圣人性子猜忌霸道,是个卧榻旁不容人酣睡的,官家能容得下敬亲王,她可容不下,那时候我还没得她十分信任,这样的事沾不上边,姜家也牵在其中的事,因为关着你,郭树就过来和我说了,那时候我也没有旁的法子好想,好在你福大命大,总算逃出来了。”

“姜奉礼没有调过攻城弩。”李丹若低声道,红云并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嗯,敬亲王也没谋反,李玉靖丁忧回乡了,要不然,只怕也得一窝子进去,圣人要把枢密院握在手里,枢密使、副都承旨得是自己的人,容不得挡路之人。”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红云看着她道:“李玉靖为人谨慎,长袖善舞,人缘极好,也算是个能用一用的,这一趟回来,我看还是让他回枢密院好。”红云停了停,看着李丹若道:“你出城去接一接,探一探他的意思,若肯就这么打算,若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那也就算了。”

“嗯,”李丹若点了点头,红云看着李丹若接着道:“姚彦明机敏通透,很有见地,有几份书呈官家很欣赏,过不了几天,官家许要召他见一见,朝廷如今也就那几件大事,让他好好想一想应对,记着,官家是个极宽厚温和的性子。”见李丹若点头应了,红云接着道:“这是一,还一件,如今圣人生了嫡子,立了太子才最好,让他上密折吧。”

李丹若怔了下才点了点头,红云站起来,双手叉着腰回来急转了几圈,重又坐下来,看着李丹若道:“你如今那处宅院太小,换处宅子吧,最好离禁中近些。”李丹若苦笑着摊手正要说话,红云抬手止住她笑道:“我知道,姜家抄家,把你的嫁妆也抄去了不少,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也缺银子用,缺的都要咬人了,姚彦明上了立太子的密折,必能得了圣人的欢心,邹家若示好,这也不用我多教,你们夫妻都是聪明人。”

红云往李丹若这边探过身子笑道:“圣人倒不是小气之人,咱们就把茶牌接下来。”

“那洪家?”

“嗯,洪家也骄横张扬的太过了,这两三年恶行累累,都在我手里,这一趟,李玉靖若有雄心最好,若没有,还得再挑个人出来,洪毅中这个枢密副使也做到头了。”红云气定神闲的说道,李丹若听的眨了眨眼睛,红云侧头看着她笑道:“圣人今天连话都不肯说,怕人听出来她气息虚弱,到今天,这都一个月了,她那下红还没止住,若能立定太子名份,她必定欢喜,旁的,于她就都是小事了。”

“嗯,”李丹若呼了口气应道,红云想着说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红云这才站起来道:“好了,不能再多说了,你这趟趁着观礼进来,下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你小心……保重自己。”李丹若也跟着站起来低声道,红云笑着拍了下李丹若的肩膀,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李丹若慢慢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小半杯茶,引她过来的小内侍掀起帘子,引着她往前殿过去。

前殿宴席已经散了,李丹若寻到李绾,两人一前一后出宫上了车,李绾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直到转个弯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转头看着李丹若道:“引你去哪儿用的饭?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就在后殿抱厦间里。”

“就你一个人?”

“嗯,”李丹若点了下头,李绾皱了皱眉头道:“我总觉得今天不怎么对劲,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宴席上,邹府老夫人和夫人陪圣人进去就没出来,往常陪侍进来的女眷也就是抽空进几块点心,今天倒都请到后殿用饭了。”

“圣人妆画得浓,许是身子还没太好,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又是头胎,”李丹若斟酌着陪笑解释道:“至于用饭,今天是二皇子满月喜事,自然不好让客人站着吃点心。”

“还客人呢,”李绾笑道:“你呀,进宫的哪有敢把自己当客人的?你这话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可别外头说去,圣人没说自己身子不好,她身子好不好不知道,脾气是真不好。”李丹若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两人只挑着谁家添的什么礼之类的闲话说着,一路到了忠勇伯府,李丹若将李绾送进后院,才告辞出来回去。

晚上,李丹若屏退众人,将遇到红云的事低低说了,姜彦明愕然了半晌才恍过神来:“这刘美人经历竟曲折至此,明远侯家老六的事,竟也是她的手笔!”姜彦明抬手连连拍着额头感叹道:“真是奇女子,后天我休沐,陪你去接大伯父他们,正好和他好好聊一聊。”

“嗯,”李丹若把头埋在姜彦明怀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今天刘贵人让我问问大伯父,我也没多说,我知道大伯父……一心要做个使相,那是翁翁的心愿,你劝劝他,就算往后刘贵人得了势,这个使相也不容他多想,大伯父虽长袖善舞,却不够精明强干,担不得这使相之责。”

“嗯,你放心。”姜彦明抚着李丹若的头发答应道:“昨天邹府文会,也差人送了张帖子给我,看来,明天得去好好应酬应酬。”李丹若没答话,只往姜彦明怀里挤了挤,姜彦明伸手搂住她,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低声道:“别多想,你不是常说因果天命,这也是因果天命,争也罢,不争也好,那祸事福事若在那里,就在那里。”

“我知道。”李丹若仰头看着姜彦明苦笑道:“就算不争,姜家不也遭了无妄之灾?我就是觉得,人人都象是棋子,却不知道执棋子的手在哪里。”

“在天道,别多想了,睡吧,照你说的,尽人力,且听天命。”姜彦明手指抚着李丹若的面颊,温柔的低声安慰道,李丹若‘嗯’了一声,挪了挪,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五章 病

隔天,李丹若和姜彦明一早出城接了李玉靖一家离了驿站,不紧不慢的走了两个时辰,中午包了间小分铺子用午饭歇息。

刘夫人和戴氏等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已经很是疲惫,吃了饭就回车上小睡歇息去了,李丹若和先宁老夫人心腹陪嫁婆子黄嬷嬷坐在分茶铺子窗下,喝着茶,微微有些伤感的说着往事。

“先老夫人常说,十分的福享七分,福不可享尽,这话……”黄嬷嬷话说到一半,见李丹若微微欠起身子,蹙着眉头、疑惑而惊讶的看向窗外,忙住了口,也转头看着窗外,她们坐在分茶铺子朝外的窗户旁,后面是小一片不怎么茂盛的林子,林子后面,是大片的农田,这会儿,树林里跌跌撞撞跌出个五十岁左右,须发皆白,干瘦矮小的老头来,老头穿着件有点象道服的宽大白袍子,若是干干净净站着,应该很有几分道骨仙风,可如今长袍污脏,左下角还划了个大口子,双臂紧紧缩在怀里抱着只小包袱,满脸仓惶的站在林子外四下张望,,看起来狼狈中带着几分滑稽。

“咦,这不是姚天师吗?!”黄嬷嬷惊讶的说道,

“姚天师是谁?”李丹若转头看着黄嬷嬷问道,

“姚天师是京城出名的相师,都说他是神算子,批八字卜吉凶,从来没说错过。”黄嬷嬷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说他算得准,我看是都是瞎传,您刚出生那时候,先老夫人就让我带着您的八字寻他批过,他说您是夭折命,活不过五岁,您看看,这不是胡说八道?”

一番话说的李丹若手里的茶差点撒出来,李丹若深吸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黄嬷嬷笑道:“五岁上我可不是大病了一场,沈嬷嬷说,我都死过去好大会儿才又缓过来,照他们算命的说法,这就算是死过一回了。”黄嬷嬷拍手笑道:“姑奶奶倒替他说话,照这么说哪还有个算不准的?”

一句话说的李丹若笑起来,转头又看向窗外,姚天师满脸惊惶的左右看着,往分茶铺子奔过来,临近分茶铺子,长随忙拦上去,姚天师勉强扯着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急乱不堪的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垂头缩脑,抱着包袱就往旁边跌撞过去,李丹若心里微微一动,忙转身吩咐婆子道:“赶紧去请姚天师进来喝杯茶。”

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出去传了话,两个长随两步追上姚天师,不大会儿,两个长随一边一个,连拉带拽,将惊恐不安的姚天师拉进了分茶铺子。

李丹若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会意,站起来福了福笑道:“天师安好,不知道还认得我不?”姚天师睁大眼睛,半张着嘴盯着黄嬷嬷看了一会儿,合上嘴唇重重抿了下,眉毛跟着高抬起,喉结动了几下,重重点了下头道:“角楼大街李府的。”

“正是!”黄嬷嬷笑应道,姚天师仿佛松了口气,连包袱抬起在脸上抹了把,也不等人让,一屁股跌坐到旁边凳子上,接过婆子递上的茶,仰头喝了,示意还要,婆子又满上,姚天师连喝了四五杯,才咂着嘴舒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微微皱了皱眉头,黄嬷嬷看着他笑道:“这是我们姑奶奶,早先寻您批过八字,不知道天师还记不记得,您批的可是五岁上头不好。”

“噢!”姚天师一脸的恍然而悟,点着李丹若道:“怪不得我看她面相不对,哪位高人给姑奶奶改的命?真是神仙手段!”

“天师这是要往哪儿去?怎么……象逃荒一样?”李丹若没接姚天师的话,却笑着反问道,姚天师脸色连变了几变,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李丹若顿了下,挥手屏退了旁边侍立的丫头婆子,只留了黄嬷嬷,这才看着姚天师笑道:“出了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你一把。”

姚天师紧盯着李丹若,沉默了好半天,才左右转头看了看,看着李丹若道:“今天天刚亮,有人拿了两个八字来批,我只好避一避。”

“那两个八字你看到了?”李丹若怔了下才追问道,姚天师依旧盯着李丹若,慢慢点了下头,李丹若呆了下低声道:“什么八字能把天师吓走?”姚天师还是盯着李丹若,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李丹若一只手下意识的紧捏着杯子,心念电转:“能把天师吓走了……禁中?”

姚天师垂下了眼皮,李丹若轻轻吸了口气,紧接着问道:“那八字有什么说不得处?”姚天师抬头看着李丹若,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说话,李丹若转头看着黄嬷嬷低声道:“烦嬷嬷到外头看着些。”黄嬷嬷忙站起来,走到门口站着去了。

“天师号神算子,咱们今天相遇,也是天道缘份,还请天师指点一二。”李丹若停了停,接着直截了当的问道:“禁中,能让天师如此仓惶,是后么?”姚天师抬眼皮看了李丹若一眼,眼皮又慢慢垂下去,李丹若屏着口气紧问道:“天师既远遁避祸,后……不祥?”

姚天师抱着包袱站起来,紧盯着李丹若道:“你是改命之人,何不寻替你改命之人细问?小老儿告辞了。”说没说完,姚天师转身就走。

李丹若站起来追了两步又退回来,呆呆的靠着桌子出了神,看来,寻姚天师卜卦之人来么来自邹后宫中,要么,就是邹府心腹……不会是邹府,邹府没有邹后能托付之人,看那天邹府女眷满身的喜气,只怕一样不知道邹后的病情,……困顿不得转机之人,最想问问前路,邹后病重至此了么?还有一个八字,只怕是二皇子,母亲若是病重,最忧心放不下,就是自己的骨肉,红云说她产后血崩,到现在血没止住……姚天师逃了……若有吉音,自然不用逃。

邹后必定极忧心自己的病,不然也不会让人出来问卜,问卜不问钦天监,却问到姚天师……红云说她那天不肯说话,是怕别人听出她中气不足……邹后一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病情……

“姑奶奶?”黄嬷嬷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李丹若恍过神来,忙摆手道:“我没事,想出神了。”

“姚天师说的……没什么事吧?”黄嬷嬷看着李丹若试探着问了句,李丹若摇头道:“没事,大约是八字没批好,怕人家寻事罢了。”

黄嬷嬷眼里闪过丝忧虑,却点头笑道:“可不是,都说他是神算子,可人这命在天,哪是他能算得准的,人家寻事也是常理,看他那样子,也是逃惯了的。”李丹若重又坐下,笑着点了点头。

傍晚,李丹若和姜彦明将李玉靖一家送到府门口,车子往回走到御街,李丹若突然拉了拉姜彦明道:“我得去一趟郭树府上。”姜彦明疑惑的看了李丹若一眼,正要说话,李丹若低声道:“回去再说。”姜彦明点了点头,掀帘子往后看了看道:“我陪你去,坐后面的车吧。”李丹若看了眼后面脂红和朱衣那辆青油布小车,点了点头,自己这辆车围着墨绿绸,还是显眼了些,那辆满街都是青油布小车才最好。

车子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李丹若吩咐脂红和朱衣先回去,和姜彦明上了后面一辆车,往郭树府第处赶去。

隔了两条巷子,姜彦明叫停了车子,扶着李丹若下来,两人连穿了几条巷子,到了郭树府后角门,姜彦明上前扣了两下门环,片刻功夫,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长相极清秀的中年内侍探头出来,姜彦明忙拱手笑道:“郭都统可在府中?”

“在,你是?”中年内侍上下打量着姜彦明,姜彦明笑道:“在下姓姚,内子李氏,有事要寻郭都统。”中年内侍轻轻‘噢’了一声道:“都统交待过,您稍等。”

角门轻轻关上,不大会儿,门又悄无声息的从里拉开,郭树站在门后一两步处,中年内侍探头招手道:“都统说,进来说吧。”姜彦明转身拉着李丹若进了角门,李丹若转头看着小内侍关了角门,这才回头看着郭树道:“能不能给洪毅中府上透个信,就说圣人身体不适,需用极品阿胶,越多越好。”

郭树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李丹若,半晌才点了下头道:“好。”

李丹若见他应了,拉了拉姜彦明,姜彦明笑容可掬的冲郭树拱手告了辞,这才拉着李丹若出了角门,穿过几条巷子上车回去了。

郭树看着内侍锁了角门,背着手慢腾腾的往回踱去,给洪毅中府上透话送阿胶,她想做什么?一石二鸟?圣人忌讳别人知道她的病情,自己也是从用药上猜测出来的,也只跟刘贵人说过,她怎么知道的?刘贵人?只能是刘贵人,她和她是患难之交,透话诱洪毅中送阿胶,圣人会有什么反应?

“去,透话给洪毅中夫人,咱们的阿胶不够好,圣人要用极品阿胶,要小心,别漏了行踪。”郭树停住步子,转头看着中年内侍吩咐道,中年内侍一句不多问,低声答应了,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奔了出去。郭树站着呆了片刻,叫了车回宫里去了,这事,得和刘贵人说一声。

第九十六章 内外

回到府里吃了饭,李丹若将中午遇到姚天师的事和姜彦明说了,姜彦明皱起眉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你的意思?”

“嗯,洗儿礼那天,邹后连话都不肯说,邹府女眷又只有一身喜气,她这病情,必不欲让外人知道。”

“你说的是,邹府日日欢宴,不是文会,就是赏茶赏景,若是知道邹后病重,邹王爷必定没有这日日宴饮的心情。”姜彦明点头道,李丹若递了杯茶给他,接着道:“穷卜卦,富烧香,邹后必定心情烦躁困顿狠了,才会让人寻姚天师批八字,如今能让邹后困顿的,也就这病了,看来,邹后这病只怕比咱们想的还重,困顿之际,脾气必定不好,再说,邹后本来就是个性子刚硬急躁的。”

姜彦明眉毛挑起又放下,看着李丹若笑道:“让洪毅中呈阿胶,是要他碰这个碰不得的地方去?嗯,”姜彦明一边思量一边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刘贵人虽有洪毅中不法之据,可洪毅中嚣张不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他最早投靠邹后,今上即位后,他从一个六品礼部堂官直升枢密院副使,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弹劾却毅立不倒,可见恩宠,再说,邹后是个极精明的,这会儿病重,当以稳为重,若没什么意外之事,断不会容人动了洪毅中这个枢密院副使。”

“嗯,上回我跟姑母去邹府贺邹大爷小妾生子,洪家礼送的极重,洪毅中夫人最是巴结不过,重礼奉承必是有所求,洪毅中必是盯上这枢密使的位置了,枢密使海大人病了一个多月了,谁不想做这个使相呢,有欲有求就要钻营,也许能把他套进去。”李丹若声音平缓的低低道,姜彦明轻轻呼了口气,半晌才点了下头道:“洪毅中不是个很聪明的人,那个郭树,我一直不怎么放心的下,他是邹后的心腹,怎么倒帮上刘贵人了?让人想不通。”

李丹若抬手揉着眉间苦笑道:“我也想不通,可看刘贵人的样子,很是理所当然,这是她的人,我信得过她。”姜彦明伸手揽过李丹若,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下,揽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李丹若伏在姜彦明怀里,沉默了半晌,姜彦明轻轻拂着李丹若的脸颊,几乎贴到她耳边,低低的问道:“沈嬷嬷已经启程了?”

“还没有,跟外头说是回乡养老,倒不能急,已经卜了吉日,十六日启程,路上报个病亡,再折往南方,唉!”李丹若伸手圈在姜彦明腰间,伤感的叹了口气:“但愿用不上。”

“肯定用不上,别多想。”姜彦明低头吻着李丹若,温柔的安慰道,李丹若圈着他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在宽解她,她也希望用不上,一想到那个天天欢乐的只知道笑的柔软小人儿一朝没了父母……她这心就如刀绞一般,她的孩子,就是托付给假死以遁的沈嬷嬷,她也放心不下。

“嗯,不想了,大伯父明天去邹府?”李丹若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她不愿意想这件可怕的事,姜彦明点头道:“大伯父为人和气,丁忧前就和邹王爷有几分交情。”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两人相拥着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进屋歇下了。

富丽耀眼的宫殿内,层层帘幔低垂,邹后歪在松软的榻上,背后垫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明黄缂丝靠垫,腰以下盖着条明黄龙凤呈祥薄被,瘦削的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连嘴唇上也褪的几无血色,因为瘦而显得分外大而亮的眼睛紧盯着女使手里托着的那一堆黑里隐隐透着紫色的一块块阿胶,盯了半晌,邹后抬了抬手指,示意女使退下,这才转头看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心腹女官咬牙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回圣人,别的没说什么,就说这是陈年极品阿胶,呈给圣人补身用。”女官小心翼翼的躬身答道,邹后闭了闭眼睛,搭在锦被上雪白的手指紧攥着被子又慢慢松开,女官惊心不已的看着邹后十指溢满怒火的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邹后干脆闭上眼睛,调整着已经有些不稳的气息,是谁把自己的病情泄漏出去的?谁这么大胆子?

“她怎么知道我要用阿胶,问过没有?”半晌,邹后虚浮的声音满透着寒意问道,女官躬身道:“回圣人,奴婢未奉旨,没敢直问,只和洪毅中夫人说,圣人一向不喜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吃,洪毅中夫人说,阿胶乃补血之物,正合圣人这会儿食用。”

邹后眼底闪过丝厉色:“正合这会儿食用,她倒笃定!”邹后一句话说急了,止不住咳了几声,女官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邹后烦躁的挥了挥手:“阿棠,你说说,这是谁把信儿漏给洪毅中的?”

“奴婢也说不好,”阿棠小心谨慎的答道:“不过,奴婢觉得必定不是咱们宫里的人,一来咱们宫里的人进出不易,二来,不瞒圣人说,这些人,奴婢都信得过。”

“嗯,我也信得过,除了这宫里侍候的人,那就只好太医院了。”邹后声音冷静平缓的说道:“你说胡太医要和洪家攀亲?”

“回圣人,奴婢是昨天听郭树说起的,郭树和奴婢闲话,说等胡太医家三娘子和洪毅中堂弟家四子相好亲插了簪,又得破费破费,备份厚礼送到胡府了。”阿棠小心回道,邹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目光狠厉的看着屋顶的藻井,半晌,突然轻轻冷笑道:“胡济深晕了头了!去,传我的旨,调胡济深至西北军中服役,即刻启程!”

阿棠吓了一跳,纠结了片刻小心道:“圣人,胡太医最擅妇科,圣人的病离不得他,还是……”阿棠话说到一半,后头的就被邹后凛厉非常的目光扫了回去,只扫的阿棠下意识的退了半步,曲膝恭敬答应道:“是!”说着,阿棠退出大殿,到门口叫内侍过来传了话,又轻手轻脚的回到榻前。

邹后白的如一张纸般靠要靠枕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沉默了好半天,才突然低低问道:“姓姚的还没找到?”

“回圣人,还没有。”女官屏气敛声,小声的回道,邹后睁开眼睛,恼恨异常的看着阿棠,喘了好一会儿,又往后靠下去,声音里没了狠厉,透着浓浓的虚弱无力,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阿棠,你说,是不是我……不都说那姓姚的是神算子,他是不是算出什么了,这才跑了?你说我能不能……”

“圣人一定能好,肯定好好儿的,您这几天不就比前几天好多了?圣人千万别乱想,那姓姚的谁知道为了什么事,这样的江湖骗子本来就信不得……圣人肯定好好的,过几天就能好,还有哥儿。”女官急急的安慰宽解道,邹后闭着眼睛,靠着靠枕,仿佛睡着一般,半晌才睁开眼睛咬牙道:“你说得对,我有儿子,有儿子,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阿棠胆怯的看着邹后,没敢接话,邹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往后靠着沉默了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又象伤感又象自嘲的笑道:“听说邹府日日欢宴?哈,哈,阿棠你看,你家姑娘多可怜,摊上这样的父兄,这样的蠢货,怪不得先皇传位给官家,说外戚无忧,这样的蠢货,有什么忧的?可怜哥儿……”邹后凄凉的笑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这样的父兄,这样的夫君,都是混帐。”

阿棠听的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李丹若带着脂红,穿过后角门进了姜宅,刚转进正屋旁边的月亮门,正迎上往后院去的豆绿,豆绿见是李丹若,忙曲膝福了福道:“奶奶来了,大姑奶奶也刚过来,这会儿正发脾气呢。”

“怎么回事?”李丹若停下步子问道,豆绿瘪了瘪嘴道:“还不是为了七娘子的亲事,前儿大姑奶奶又给说了一个,还是嫌不好,大姑奶奶正发脾气呢。”李丹若‘噢’了一声,让过豆绿,示意她去忙,自己在月亮门下停了片刻,才往正屋过去。

李丹若示意脂红守在门口,自己掀帘子进了正屋,就听到大姑奶奶姜艳湖怒气冲冲的训斥声:“……姜家如今不比从前,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说说,家里从上到下,哪一个薄待你了?你看看你……”

“五妹妹来了。”侧身坐在炕沿上的姜艳树一眼看见李丹若进来,忙起身招呼道,姜艳湖咽下后面的话,看着李丹若先招呼道:“五妹妹来的正好,你看看她!”姜艳湖错着牙点了下满身别扭不服的七娘子姜艳丰,程老太太歪在炕上,满脸无奈伤感,微微欠身示意李丹若坐,看着七娘子姜艳丰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