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霄抿了抿唇,脸上的调笑再不复见。许久许久,才开口道:“我们相识几百年,本尊有多了解你,你就有多了解本尊。是以你说这些话肯定是有目的的,既如此我们便不必绕圈子,说说你到底所求何事?”

紫凰杏眸中终于有写怒意,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求你什么?”

婉华仙子看向目光隐晦的帝霄,强笑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天和殿给请安吗?这会已不早了,殿下的阅卷都看完了吗?”

帝霄恍然悟起身畔的婉华仙子,不禁轻轻一笑。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本尊的婉华最是温柔体贴明事理,不知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女子强了多少。婉华莫要着急,待本尊打发了这小妖便陪你去看母后。”

紫凰被彻底地无视了,见自己的品性又被帝霄拿来讨好芳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用你打发,正好我也想去凰后与凤皇,与你们同去便是。”

帝霄侧目看向紫凰,见她似乎并未生气,就连刚才想发火的苗头也似乎被掐了,着实有多些奇怪。帝霄记忆中的紫凰可不是如此能忍辱负重的性子,见她这般说,便是真的没有生气。可不知为何,帝霄却十分生气,冷声笑道:“你一介小妖,有甚资格求见本尊的父皇母后?”

紫凰挑眉道:“殿下不用朝自己脸上贴金,我又不是为了你。我爹娘十分惦念叔叔婶婶,我自该替他们去看看。”

帝霄挑了挑眉头,瞥了眼一旁的金镶玉,脸上的嫌恶毫不遮拦:“你这小妖端是诡计多端,见拿这破烂玩意,又说了那么多好话打动不了本尊,便退而求其次求父皇母后。不过可惜的是你久不到东天不知内情,如今这鸾鸣宫可是本尊独自当家做主。你有那点心思,还是不要花错了地方。”

帝霄见她眉头越发紧蹙,心情再次好了起来:“本尊与你好歹有几百年的情谊,知你雀池山贫瘠拿不出好物件,也并未想贪图你什么。但今日你若能跪下求乞,不管你要什么,本尊都应你可好?”

紫凰紧蹙眉头,骤然抬眸:“帝霄!你这是何意?”

帝霄的手指细细地摸着婉华的脸颊,不在意地笑道:“帝霄这名字可不是你这一介小妖随意叫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错待了本尊,难道还不许本尊给自己讨回一些公道吗?你来求乞,自然要拿出所有的诚意和耐心。如今才受了几句话,便又摆出这般脸色,你真当本尊是三岁的稚童,可随你戏耍吗?”

紫凰一双杏眸逐渐冷了下来,紧紧盯着依旧温存恩爱的两人,沉声道:“若是以往的帝霄,他开不开心我还会在意。但此时的殿下并非是我的责任,殿下不觉得如此折辱我,有点过分了吗?”

帝霄侧了侧眼眸,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觉得过分吗?若本尊记得不错的话,以往也是本尊拿你当责任,为你善后。现在本尊不过是不愿平白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却拿往日情谊做筹码,这番死缠烂打要挟本尊。当真失了你雀池山和你爹闵然妖神的脸面。”

紫凰终是再也压不住心中那股怒气,厉声道:“殿下可以数落我,但绝对不可辱我父母门楣。我自小是得殿下多番照顾,但我爹娘并不欠殿下什么。若殿下觉得我还欠着你,大可随意驱使紫凰直至殿下满意为止。”

“啧啧,不过说两句便生气了,刚才不是一副俯首做小的模样。如今再也装不下去了,还是知道讨不到好处,懒得装了。”帝霄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还记得以往不管紫凰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拉住帝霄的手温存地说上一些好话,帝霄必然气不起来,甚至会十分欢喜。此时帝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所谓何事,会这般地纠缠不放。

紫凰眼见帝霄鄙视的眼神和嫌恶的模样,只觉气愤难当又伤心无比,沉声道:“若是无事,紫凰就此告辞!”

“站住。”帝霄冷笑一声,鄙夷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本尊还是懂得。将你的破烂玩意拿走,省得脏了本尊的地方。”

紫凰骤然转身,杏眸中溢满了愤怒,一眼不眨地注视帝霄。许久许久,冷笑一声:“殿下开始猜得没错,我本有事相求。送东西给殿下有讨好的意思,也知道殿下富有天界,未必看得上什么。之所以挑一些普通的,也是觉得但凡自己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我秉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有攀附之心。既然殿下百般看不到,便不敢勉强殿下了。”紫凰走上前去,抬手拿过那金镶玉,用力一握,只见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顷刻间已变成了一堆粉末:“如此,殿下满意了吗?”

帝霄见栩栩如生的凤凰瞬间毁于一旦,本被紫凰注视而来的紧张与期待,顿时被滔天的怒意代替了,极冷声地说道:“还记得本尊曾对你说过,你自小到大每次都是如此。用着本尊的时,万般的温言软语,用不到的时候就冷嘲热讽,毫不犹豫地舍弃。以前本尊太傻,日日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只想被你利用,生怕有一日自己对你无用,便会被你弃之如敝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碧山还被暮云遮(3)

紫凰的怒气被这句熟悉的话噎得不上不下,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内疚:“算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们不闹了就是……此番,我真的知道你的好了,一点都不想和你吵架。这次回来也想过要补偿你。”

婉华仙子抿唇而笑:“你这小妖忒自不量力了,尊主殿下富有天界,用得着你虚情假意的补偿?!”

紫凰眯眼看向婉华,冷声喝道:“我和帝霄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帝霄却将婉华仙子拉入怀中,轻拍安抚,冷笑连连:“婉华仙子是炎帝最宠爱的幺女,又是鸾鸣宫未来的太子妃。身份之尊贵,岂是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妖能比拟的。莫说随意呼喝,便是你与她说话也没有资格。你在我东天地界,又对此处的女主人如此放肆,当真不把我羽界看在眼中。你说本尊辱你门楣,难道此时你便不是欺辱我天羽界无神?”

紫凰注视着偎在帝霄怀中满脸欣喜的婉华仙子,又看了眼一脸柔情的帝霄,冷笑道:“是以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将我二人的矛盾,晋升至妖界与天界的对决?”

帝霄微眯了眯眼:“你区区一介小妖,有何资格与本尊叫嚣,安敢用此威胁!”

紫凰不卑不亢开口道:“是又怎样?我历来不怕惹事,更不能让人随意欺辱。我可以为在乎的一切退让,但绝不是贪生怕死。殿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若是我不愿,你又如何能随意指责我!”

帝霄满眸讽刺,隐有杀意:“本尊没以为你是谁,只是这东天鸾鸣宫不是你家后院,不是能让你随意来去的地方。”

紫凰掏出一枚玉符,丝毫不惧地说道:“自然,我与殿下非亲非故,也不想沾惹什么,这玉符物归原主便是。”

帝霄见紫装毫不犹豫地拿出玉符,又是这般冷硬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以前两人相处时,便是紫凰心情再不好,最多是不耐地数落自己,却有分寸,绝没有这般冰冷的脸色。此时,帝霄只觉得气血翻涌直上心头,心中那股嗜血杀戮毁灭之意越显浓重,怎么也压抑不住。

帝霄觉得当初派出彭冲截杀此妖,是最英明的决断。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能轻易左右自己全部的情绪,怪不得当年父皇想尽办法,一定要自己接近她。定然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法咒,才会致使自己面对她时,如此地失态。

紫凰见帝霄身上的气息冰冷一片,满眸的滔天杀意,不禁心生警惕,心中犹疑不定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来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彭冲为何会截杀我。此刻见到殿下毫无遮拦的杀意,我想我已明白彭冲为何有此胆量了。”

帝霄放声大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你不用旁敲侧击!实话告诉你,当初就是本尊下令彭冲全力截杀于你的!”帝霄冷哼一声,咬牙道,“怎成想你这妖孽,碎了妖丹都能不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不过,你也休想拿此事威胁本尊。你父不过是妖王,便是再受尊崇,妖界安敢反抗天界不成?更何况为了一个没有妖丹的废物,闵然便是想为你讨回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紫凰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曾想过许多许多答案。心中甚至无数次为了帝霄给彭冲开脱,从没有怀疑过帝霄半分。怀疑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想都不曾想过会是帝霄。便是在爹爹面前,也只想怎样才能保护他,怎会得来的却是这番的真相。

紫凰只觉心神剧痛,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形。这脸庞如此熟悉,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意。明明该是温言软语的模样,为何却变成了这陌生的样子?为何好好的情谊在不知不觉中已面目全非了?这般蓄意地对自己截杀,对他来说似乎很微不足道,帝霄的心底到底隐含了多少恨意与不甘,才能如此的痛下狠手。

紫凰知道,眼前的人形,不再是原本的帝霄,再不是自己心中那温暖与良善的所在了。紫凰说不上有多愤怒和失望,只觉得满心的苍凉和悲伤。

紫凰闭了闭眼深呼吸,缓缓开口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虽是妖,却也有自尊,若能打过你,自会为自己找回来。我若技不如人,便不会自找没趣,也断不会拿此事威胁你。好歹我与你曾有过几百年的交情,若被神妖两界知道出了反目成仇的事,不说会有多少神妖看笑话,我也会颜面无光。”

帝霄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你这连妖丹都没有的小妖,还有这般的志气,真是让本尊好生敬佩。不过,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了,这神妖两界有几个认识你这小妖的。”

紫凰冷然道:“帝霄,你以往你羞辱的是我吗?你羞辱的只是往日的自己罢了!更何况,紫凰一直如此,并不曾改变过。只怕是殿下变了,才会觉得不一样了。”

帝霄站起身来,侧目看向紫凰,讽刺道:“瞧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当真可怜得很,莫不是本尊要像以前那般对你千依百顺摇尾乞怜,你才会开心?”

紫凰木然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千依百顺。你以前的好我记得,虽会怀念但绝不留恋。如果换作往日,知道你有今日这般神力,我自会为你开心,当然也可能有意依仗。但此时,你我走到这般境地,我便是再傻,也懂得再也回不去的道理。我自来没有什么小女儿心态,也不会说一些矫情的不舍挽留。殿下不必多虑,我从来不是纠缠不清的性格。”

帝霄微眯了眯凤眸:“也对,你历来便是仗势欺人的性格。本尊若不做你的凭仗,你自还有父母可以依靠,倒也不必惧怕。”

紫凰回眸看向帝霄,冷哼:“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我,便是贬低自己的以往。以后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是少做的好,今日已无他事,紫凰便先告辞了。”

帝霄冷笑连连:“你以为东天是什么地方,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紫凰也笑了笑:“以殿下今日之势,还强留不得本妖。我爹娘和众多天神都知道我来了东天,若见我一直不归,定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殿下再闭门谢客也是无用。”

帝霄踱步上前,轻佻地拉了一缕紫凰的散发,调笑道:“你这小妖忒得无情,不过是说两句你不爱听的便翻脸无情了。好歹咱们也几百年的交情,本尊马上便要迎娶太子妃了,你何不留下喝杯喜酒道句祝福再走。”

紫凰侧身躲开了帝霄的手,看向一直未曾言语脸色不定的婉华仙子,十分诚恳地说道:“神女温柔貌美又万事以殿下为主,想来心里十分喜欢殿下。殿下独身多年愿意迎娶神女,定然也是极为喜爱的。你们二神不管从身份还是容貌都是绝配,祝不祝福都会好合万年。紫凰身份低微,若是专门在此讨一杯喜酒,倒显得不知进退了。”

帝霄眯了眯眼:“若本尊一定要你留下呢?”

紫凰微微一笑:“我会怕你?”

帝霄忽又大笑了起来:“你先走便是,待本尊一统三界之时,有你摇尾乞怜的时候。”

紫凰撇了帝霄一眼,嗤笑一声,甩袖离去。帝霄眯着眼望着紫凰的渐去渐远,心底隐有莫名的惶恐和无措,只是却被帝霄强硬的压在心底的角落,不露出一分一毫了。他的目光缓缓收回,望向桌上那堆粉末。碎去的玉石,即便是拼凑好了又能如何?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再次的粉身碎骨。覆水如何能收?所以,帝霄不能后悔,也不会后悔,更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如此,才能不回头,不眷恋,心无旁骛的走下去。

浩瀚天河,天地悠然,岁月漫长。

总以为的永远却没有永远,总以为触手可及不会丢失的,转眼消散。

紫凰自小唯我独尊,眼里只有自己。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帝霄自幻化人形便百折不挠地跟在身后。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和冷眼,总是笑眯眯软乎乎地贴上去。蓦然回首,紫凰从小到大从未待帝霄好过,帝霄没有特别喜好,事事依顺紫凰的意思。有了好东西第一时间与紫凰分享,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将黑锅背在自己的身上。对紫凰有求必应,没有一点自我和私心。

紫凰在被彭冲截杀前,一直过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只因紫凰知道,不管出了何事,总有父母和帝霄善后护佑。以往紫凰心情好时便会敷衍敷衍帝霄,若是心情不好,不管帝霄做了什么,换来不过是奚落和欺负。每每惹得帝霄落泪,紫凰才会生出几分内疚,便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对帝霄好一些。无奈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下次复下次总是故态萌生,早忘记了心中的下次誓言。好在他性格柔顺良善,没生出来什么怨尤。如此这般,才能和紫凰好了几百年,说来说去都是帝霄单方面在维系两人的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碧山还被暮云遮(4)

几百年如一日的付出,让紫凰早已习惯了帝霄所有的好。紫凰以为不管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对他提出要求,更是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得很。根本不会因他的帮助生出感激,这般肆意挥霍来得容易的善意和好,却从不觉得自己会失去帝霄。紫凰甚至觉得天地三界都会背叛自己。帝霄却不会,便是对夙和也没有这种信任和安全感。

彭冲自帝霄化成人形后,便跟在他的身边。帝霄又是他的血契之主,彭冲便是有心做些什么,最多也只敢暗害,怎敢明目张胆地违背血契意志截杀。他能天界行走万年,必然没有那么蠢,可出了此事后,明明事实摆在眼前,紫凰却视而不见。怀疑了很多妖和神,却从未朝帝霄身上想,甚至为怕帝霄被彭冲牵连,而不将凶手告诉父母。

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直将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帝霄,会突然地这般做,可是为什么呢?帝霄和自己好好的,甚至上次分开都没有吵架。两个人比以往还要好一些,他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

一觉醒来,却已百年的光景。在紫凰看来,却是短短的时间,两个人突然长大了。在神和妖漫长的岁月里,成长只是个短暂的过程。长大后便注定了一些得到和失去,注定了一些铭心刻骨和往事如水,注定了一些即将的形同陌路。如此地现实却又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呢?

紫凰想不明白,只是徒增了许多疲惫和无奈,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后。闵然和云莲都不在雀池山,便想找柳醉生散散心。

夜风微凉,人间芳菲四月天,绿树成荫花开满山。

树妖虽有族群,因原形必须扎根一处,不像兽妖那般群居。柳醉生家住一处深山峡谷中,因人烟罕至,这才有了修炼成妖的机会。百年不见,柳醉生脸色却病态地苍白,让她本就不出色的容貌更显几分暗淡无光。百年的光阴她的修为不见增长,隐隐有倒退的模样,就连原形柳树都有点萎靡不振。

柳醉生初见紫凰到来,着实欣喜若狂,几次追问当年的离去所为何事。见紫凰言语躲闪,也不好执意追问。又见紫凰眉间紧蹙,神色隐晦,便以为她又再为夙和伤身。

柳醉生逐渐褪去了初见的欣喜,平静地诉说了紫凰离开后夙和的反应,一字一句,没有渲染也没有隐藏,似是在说极为平常的事。当说到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夙和起了杀心重伤柳醉生时,一直平静无波的紫凰终还是抖了抖手,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柳醉生将一切说完后,抬眸望向紫凰,缓缓开口道:“我说这些,并未想从你身上讨回什么。你不欠他,没必要为他还债和内疚。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他是人你是妖。不管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的安危,而是你的背叛。他嘴里的众生平等,从来不是人和妖,而是人和人,你可懂?”

紫凰慢慢地垂下眼睑:“你身上的伤将养了百年,还没好吗?”

柳醉生见紫凰不欲接自己的话,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那道人根本不会是你的良人,你为何总是不听劝!”

紫凰抿了抿唇:“你能那么说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不是我。如果不是你伤及内里,妖丹虚弱不能换丹救他。只怕今日我已经见不到你了,对吗?”

柳醉生脸色非常不好:“是又如何!那道人不顾你的死活,心里根本没有你。齐贤自小到大对我很好,为我付出良多,怎能一样?!”

紫凰抬眸道:“如果喜欢和爱,是付出后的等价交换,那便不是喜欢,只是报恩。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对你付出,便是喜欢你吗?若他真爱你,绝不会愿意牺牲你,他自己独活!”

柳醉生冷笑:“我和他的事,你不必操心。不管怎样的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你自小得父母庇护,活得太过天真放肆,怎知道这世间许多的苦处?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执意去做?人和妖在一起无疑是逆天,你一己之力如何逆天?”

“我无一己之力逆天之术,但是若他与我同在,我便敢逆天而行。”紫凰望向柳醉生铁青的脸和苍白的嘴唇,心里一软,轻声说道,“我们才见面,为何要吵这些没有意义的。不走到尽头,谁又真的能预测到结果。我走了百年,谁知道他现在会怎样。”

柳醉生闭了闭眼:“不管怎样,他都和你不再有关系,你不要自误下去!”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大老远地来看你,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紫凰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打量四周,不禁皱了皱眉头:“好歹也是族长之子的未婚妻,怎住得如此简陋,连个伺候的小妖都没有。”

柳醉生哼道:“有几家能与你熙元府邸比得了。更何况我和他尚未成亲,难道还要他家派小妖来伺候我不成。”

紫凰皱了皱眉头:“那你身受重伤,他家便不管不问吗?”

柳醉生淡淡地开口道:“这些年,他病得越发重了。他家几乎用尽了所有灵药,族长为求灵药几乎用尽了办法。我既帮不了他,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紫凰狐疑地说道:“你母亲呢?她怎会将你独自丢在此处?”

柳醉生蹙眉道:“母亲灵根受限不得大成,三百年前便寿终正寝了。”

紫凰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药该是能治你身上的伤,本是拿给他用的。此时你先用,等我回去再派信使给你送一些过来,至于丹果……容我再想想办法。”

柳醉生不客气地拿起瓶子嗅了嗅:“到底是熙元府君,随便拿出的东西,让我们这些小妖可遇不可求。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会同你客气,这伤可是为你受的,这药自该你出。”

紫凰忙道:“是是是,小妖十分承情。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记恨和夙和才是。”

柳醉生咬牙:“瞧你那没出息小样!好歹是妖界的公主,为个凡人寻来思去委曲求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当时是打那元婴的主意了,但谁让他拿话激怒我。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如此了,他天分了得,便是再给我三百年也追不上了。我又不想找死,断断不会再去寻他晦气了。”

紫凰咧嘴笑道:“姐姐还是不吵架的时候最为可人。至于丹果的事,你也莫着急,我虽要不来了,但是也可以用用别的办法。问问别的神家手里有没有,反正已是这般,他的病又急不来,你且再等等吧。”

柳醉生握着手中的药瓶,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每每见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口时,我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若我能替他,断不会犹豫半分,只是……到底还是舍不下他。我又何尝没有庆幸过自己身上有伤呢,如此才能说服自己继续陪在他身边。若是没有这伤,我定然早已同他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紫凰摇头笑道:“姐姐说我执迷不悔,你还不是一样。喜欢他,不管是妖还是人,心情都是一样的。因为喜欢了才愿意付出,不管别人觉得值不值,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柳醉生皱眉道:“你别管我了,丹果的事你不要再想了。羽界尊主风评十分不好,尤其是这百年来,天界有不少他的传闻。我虽是小妖,却也并非一无所知,那样喜怒无常的上神,你万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紫凰尴尬地笑了笑:“丹果的事可是给姐姐打了包票的。便是我没有这面子,我爹总有。哎……谁知道帝霄会变成这般模样,以前的他没有什么脾气,没什么架子,极为好相处的。只是此时……大概我们都长大了吧。”

柳醉生狐疑地看了紫凰一眼:“不说那尊主在天界如何。我在下界,便听说羽界为抢一块万年灵玉建园子,曾活生生打死那一家小妖。虽不是他亲为,但有此手下,想来本主也是个凶残的上神。在此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羽界尊主有何不良的风评……如此说来他往日该是个很低调上神。莫不是在你遇难后,又出了什么因爱成恨的事故。”

紫凰连连摇头,急忙说道:“不要一出事,姐姐便觉得是我干的好吗?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便是因爱生恨和我也没有半分关系。我知道他母后当年有意为他相看各家神女,后续如何我是不知道的。那十年我与夙和在小仙山上,根本没问过天界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碧山还被暮云遮(5)

柳醉生冷哼:“你不是说你们往日情谊最好吗?怎地现在连个门都进不去?就你这种性格,便是惹了谁家,也不一定知道。再说了,谁相信男女之间深厚如这般的情谊,会只是单纯的情谊。你们两个不但是青梅竹马,当年的婚约趣事更是在三界传得人尽皆知。他若对你半分意思都没有,为何几百年都对你多有忍让,言听计从?便是相看别家神女,也是你和夙和在一起后。说不得他变成今日,你还功不可没呢!”

紫凰满脸惊吓瞪大了双眸,连连摆手:“姐姐莫要胡说,我与他认识的时候,莫说情爱了,便是字都认不全呢!再说他都要成婚了,他和那仙女相互喜欢,不管从样貌还是家世上都很般配。姐姐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柳醉生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都多大的人了,经不得半点事。我随便说说,你吓成这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妖的风采。怪不得连个凡人的心都拿不住。”

紫凰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和出息有什么关系,帝霄自小便对我极好,以前早习惯了如此,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次遇险后独自过了许久时日,反思往日也明白了很多,觉得以前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极难得的,如此便觉得十分亏欠他。那时候还想,回来定然要补偿他的,谁知道他居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反正他可以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什么的,绝不能因为我!”

柳醉生挑了挑眉头,笑道:“反目成仇?什么叫绝不能因为你?……我怎么看怎么就是你心虚呢?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紫凰皱眉道:“哪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我爹娘不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的。这些年你在小仙山外,但凡有点心事还不是都告诉你了。”

柳醉生眼中的怀疑越发地重了,缓缓开口道:“那你还没有说因何遇险呢?我们是交过手的,能让你碎丹的道人,只怕世间只有夙和一人,故绝不是凡人。若是妖怪必然是大妖,才能逼你至此,但又有哪个大妖敢如此?剩下的便只有天界了,你与天界的交集不多,唯羽界比较相熟,你又执意不说凶手是谁?莫不是真的是那羽界尊主不成?!”

“你乱想什么!”紫凰起身,有些焦躁地说道,“你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了,一点点小伤养了百年还不好,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柳醉生侧了侧眼眸,了悟般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他。”

紫凰抓狂地挠了挠头:“什么他不他的!反正没有因爱生恨的事!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点苗头都没有!就是突然很突然地这样,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想不通……就好像昨天我俩还好好,没有吵架没有闹脾气,然后没几天就很莫名其妙地翻脸了!毫无原因!!甚至没有一点征兆!更没有因爱生恨!!”

柳醉生目光微转,轻声笑道:“莫要恼羞成怒,没有就没有。但此次他将你害得如此,妖丹都没了,便这样就算了吗?”

紫凰却泄了气,坐了下来:“我和夙和吵架负气而去,心中恼恨又极为憋屈,巴不得山崩地裂才好。却在此时遭遇了彭冲的突袭,那彭冲虽是厉害,但我若想要保命,手里多的是法宝,他最多重伤我,决计杀不了我。可我当时就像疯了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到了最后,我都看出来彭冲的犹豫。可我还是选择了碎丹一拼,那种情况和那种怒气,如入魔障,我自己都挡不住我自己。”

紫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道:“我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回来后便想,一定要从彭冲那里找回来。不告诉爹娘也是怕连累帝霄,可当我知道罪魁祸首便是帝霄的时候,真是又气又恼又恨又觉得很委屈。但是思来想去,若让我动手杀他……我决计是下不了手的。”

柳醉生不屑地哼道:“你就是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凶狠,不过就是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事!如此地畏头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初见你时的风姿!当真是没出息!”

紫凰皱眉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难处,这世上除了爹娘,便是他对我最好。几百年如一日地好。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比和爹娘在一起都多得多。我以前待他极不好,非打即骂,如今想想只会内疚。可是知道此事后又不能一点都不怪他,是以绝交了也好,省得相见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柳醉生真真又气又怜:“才几岁的人,便这般地成熟世故!你便是恨他,也是他该得的!”

紫凰垂着眼道:“一番事故后,我懂得很多不懂的事。以前的我确实太过肆意妄为,三界之中各有各的法则,只因为长大了,所以才必须顾忌。我没有资格任性,为了自己的执意去伤害那些无辜的生灵。我若恨他或是报复,我爹定然会帮到底,到时候便不是我和他的事,而是妖界和羽界的事。这种种牵扯若再出纰漏,那么波及就会更多,更何况我确实对他恨不下起来,又下不去手。甚至想都没想过,要将他如何了。”

柳醉生咬牙道:“他这厮也够狠的,喜欢的时候就如珠如宝,狠起来就能这般地下杀手!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说什么不怪他,你见没有妖丹的妖怪,哪一个能活得长久!你这没出息优柔寡断的蠢货!”

紫凰摇头道:“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如此,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我不想计较了,妖丹没有就没有了,反正我对修炼成神也没那么执着。我在海边时做了好久的梦,梦中看到了许多事。”

紫凰望向柳醉生,轻声道:“实然天地三界六道轮回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一等。若是开心,一年或是十年百年就够了。若不开心,活一万年也没甚意思。只是想到我死后,我娘会很伤心才有些郁郁。但是我爹那般地爱着我娘,我便也放心了。”

柳醉生恨道:“你这个榆木疙瘩!平时看你机灵得很,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成了一根筋!那彭冲可是有名的战神,你和他硬碰硬作甚!你平日里不是心思花哨多得不行吗?……你气死我了!那夙和也不是好东西,不知说了什么话,才让你如此!还有那羽界尊主也忒狠毒了,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看你什么眼神,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和神!周围都是些什么事!当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着的!”

紫凰忙赔笑道:“好啦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哪有那么多坏蛋,不过都是凑巧罢了。再说了以往的我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便是现在我也不一定无辜。你说得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我一样,须知有因才有果。曾经的那些不好,定然与当初的我息息相关。所以你也别一副我吃了大亏的样子,说不定我是占了便宜又不自知呢!至于帝霄到底怎么想,我们又猜不出来,管他去死呢!以后对他视而不见就是了!”

柳醉生哼哼:“说来说去,最可恨就是那夙和!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受害的模样,当真是看不上他半分!”

紫凰想了想,轻声道:“我和夙和吵架时很生气,自然有许多口不择言。夙和的好你又怎么知道,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可讨厌他了,觉得他迂腐又较真,只是相处得越久,越是觉得他很难得。这世上谁没有一些私心,夙和便没有,心里只有芸芸众生济世救人,便是修行的目的也是如此。反观咱们,修行千年万年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看到他再看自己,只会自惭形秽,觉得他的好是真的好。既知道他的好,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我喜欢他,自然接受他的一切,否则又怎能称得上喜欢呢?”

柳醉生怔了怔,冷哼:“做妖做成你这样,当真失败,蠢货!”

紫凰抿了抿唇,目光黯淡了下来:“我连妖丹都没有了还算什么妖。人间百年已过,说不得他早已娶妻生子。没有妖丹的小妖,不会有什么大修为,他却一直希望我有所成就,若他见我这般只怕会更失望。”紫凰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我也会想,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去就去,可是走了一半又不敢了。我不怕任何事,却怕他会厌烦我,怕他并不想见我,怕他娶妻生子了。可我是那么地想他,从分开一直想到现在……”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碧山还被暮云遮(6)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你喜欢他,是他的造化,他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你就得了他的人!反正左右也没有几年好活,你干嘛不活得畅快一些,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委屈自己作甚!总之,爱也好,恨也好,总归你死后也让他也忘不了你!你若如此下去,便是你死了他也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记得你了!”

紫凰微微抬眸,一双杏眸亮了起来,轻声道:“如此说来,似乎有些道理。”

柳醉生眯眼道:“想想从前,你可有什么想要不敢要的?可有想得得不到的?以前的你还有千年万年的路要走尚且不怕,此时都不知道能快活几日,为何还要缩头缩尾的!作为一个妖,我们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执着他喜欢不喜欢你做什么?只要你喜欢他就够了!”

紫凰骤然起身,双眸晶晶发亮:“姐姐说得对,我是妖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将人的框架套在自己身上,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我喜欢他就够了!不管如何先抢回来再说!”

柳醉生起身笑道:“对,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熙元府君,妖族公主!看你方才,实在憋气得很,本就舍不得,要死要活的,却故作大方,当真虚伪得紧,又不是白莲花装什么圣母情怀,何况你自来便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喜欢就去抢才有往日风范!”

紫凰点头笑道:“姐姐的话宛若醍醐灌顶,让紫凰幡然醒悟,是我迂腐钻了牛角,既早就不怕什么果报了,这世上还有甚可怕的,便是不能爱一生守一世,让他恨我一世也成,畏头畏尾得倒是失了大妖的格调,既做不到心地纯善,为何要委曲求全,姐姐且养好身子等着,不管如何,我这便去琼山将他掠回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柳醉生摆了摆手,挑眉笑道:“速去速去!姐姐等着喝你喜酒,一有消息传信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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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山位于昆仑山脉,人间修真门派中最靠近熙元府邸的一座灵山,因有些邻里的关系,故而琼山才会多次得云莲金仙相帮,逐渐地屹立在人间修真界之首。

琼山山祭十年一次,赶上整数更为隆重,今年正是百年的整数,自然比往年山祭来的隆重许多,往年来得大多都是修道中人,身份最高的也只是琼山本门飞升的三位上仙,琼山往年也会朝熙元府邸送入请柬,但云莲金仙只会遣小仙送上贺礼,不想此次山祭熙元府邸女主人云莲金仙亲至于此。

人间修真门派良莠不齐,有记录的真正成仙者,不过寥寥五人,三人便是出自琼山山门,而每十年的山祭,这三位上仙均会露面,因能得见三位上仙真容,各家修真门派前来道贺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修道者与各家极为出色的青年才俊,而云莲金仙的亲至,自然又给琼山添了无上的脸面和荣光。

众家修道者意外得见金仙真容,均是激动异常艳羡无比。山祭过后,琼山弟子与各派弟子并未散去,守在祭祀台上聆听金仙教诲,云莲金仙的心情极为不错,亲见了几个年轻的修道者,赐下了三件极为罕见的法器于琼山,别家修真者每人都各得一瓶丹药。金仙此番作为,让琼山在人间的地位更为稳固牢靠,第一修真大派的宝座,百年内再无门派可撼动。

云莲端坐祭祀台大殿内最高位,她的左手依次坐着三位琼山得道的上仙,及琼山门主琼山老祖,右手坐的便是各家的修真有成者,能在殿内站着的均是众门派极优异的弟子,剩下的普通弟子端坐在殿外的祭祀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