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凰以往从未没想过,帝霄自来对物件极为喜新厌旧,这个耳坠几百年却不曾更换过的原因。如今想来,帝霄那时便清楚地知道,只他第一年的寿礼是自己的物件。后来的逐年的礼物都是娘亲从熙元府邸挑来的。相识的几百年来,帝霄极尽所能地讨好自己,自己对帝霄给予的一切,都受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往日里更是对他的种种优点,视而不见。直至后来两人交恶,紫凰多少次地后悔,当初不曾待他好一些。实然,这里面已有许多不知名的心动和感情。

那些后悔与懊恼,何尝没有失去后的恋恋不舍与恍然大悟。本以为自己便是失去天地间的一切,都不会失去帝霄的好。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便可不必珍惜。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天长地久永远不变。怎知道失去时,却也是那么令自己难以接受。那时也许自己早就明白两人的友谊并非如此单纯,只是对夙和百年来的执着蒙蔽了双眼。

紫凰一心只想尽力地追寻夙和的脚步,故意忽略了心中对帝霄的不舍和感情。当一次次倾尽所有努力时追求夙和时。当夙和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拒绝时。直至走到失败的最后,紫凰终于有了对夙和死心和离去的理由,才不至于那般地悲痛欲绝,因为在那时紫凰依然觉得帝霄会一直等待,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离开。紫凰以为自己的退路一直都在。

紫凰真正的绝望,不是夙和,却是来自彭冲的截杀。来自帝霄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态度。那时紫凰潜意识里,才明白,失去夙和,又失了帝霄,实然已经失去了一切。是以,紫凰才会不顾一切地抵抗着彭冲,便是死也不愿再去面对这些一无所有的失去。可惜一切的一切,直至千帆过尽,才能想得如此明白,如此透彻。

那日醉酒,紫凰清楚的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帝霄。那夜,她被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动作吸引着。帝霄举手投足间致命般的诱惑,便是紫凰最爱夙和时也不曾有过。紫凰内心处将两个男子的不同,分得极为清楚。夙和从不会与自己心意相通,更不会为自己退上一步。夙和会每次坚持着那可笑的界限与理由,爱而不敢,拼命抗拒着两颗心的靠近。夙和将世间所有一切分成三六九等,内心深处下意识着排斥嫌弃一只妖怪的钦慕。

帝霄却从不管这些,是妖、是人、是魔,哪怕只是一条蛇。他的眼里俱是紫凰一个,再融不入旁得。自己一个眼神,一句欺骗,一个时辰的相伴,便可让他喜乐开怀。当紫凰逐渐明白爱与喜欢的真谛时,再次面对帝霄时,便忍不住被他诱惑、吸引着。紫凰冷眼看着他为自己伤心而心伤,为一个眼神而喜悦,为一句话而愤怒。那种复杂的心情,让紫凰忍不住地伤害着他,却又忍不住靠近他。

直至后来,那种诱惑般的吸引,强烈到让紫凰恨不得将帝霄吞之入腹,同死同生,却又不敢确定他是否如往昔一般依然等待着自己的回眸。紫凰迟疑过、愤怒过、也伤心矛盾过。因为他是帝霄,几百年来,紫凰独自一个的帝霄,是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欢爱,才会在次日醒来想也不想,便要回家同爹娘说提亲之事。后来两个人几次吵架,直至一走了之,何不是一种被拒绝后和前途渺茫的恼羞成怒,以及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的逃避呢。

紫凰的指腹一遍遍临摹着帝霄脸庞的轮廓,微挑的眼角,暗淡的金色刻文。那苍白的嘴唇,含着笑意和满足的眉宇。紫凰不知看了多久,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畔。

紫凰侧着搂着帝霄的腰身,不禁笑了起来。这便是得一心而得天地的感觉吧,如此甜蜜又充实。在夙和身上尝到的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全不复见了。和一个一心爱着自己的男子在一起,竟是如此安全与舒适,不思所有烦恼。

彭冲悄声的走进们,鹰眸瞟了眼紫凰含笑而甜蜜的神情,面上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紫凰侧目望向彭冲,也有写讶然,不禁疑惑的看向彭冲。

彭冲侧了侧眼眸,冷哼一声:“莫以为用些灵药便没事了?这乃百炼鞭所伤,神力尚且无用,况灵药乎。尊主背着一身伤来回奔波数日,你却躲在此处逍遥自在。天下女子何其之多,紫凰少君可是彭冲见过最狠心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说,我这两天忙得忘记更了吗?太忙了!!!有空还想着去刷微博……我错了!遁~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2)

紫凰坐起身来,眯眼看向彭冲,冷哼:“他所受的一切,均是心甘情愿为我所受。你便是不平,又能如何?你若有本事,拆散我们的便是。”

彭冲摇了摇头,难得没有敌意地看向紫凰,沉声道:“我极不喜你。”

紫凰愕然冷笑:“彭冲战神自来光明磊落,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的不喜,我已经知道几百年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正式地再通知我一次。”

彭冲望向紫凰:“在我眼中,天地三界所有女子,哪怕是修罗魔女,尊主也是娶得,惟你紫凰府君娶不得。”

“这次怕是战神要失望了,三界男子优秀者何其之多,可我现在却只愿嫁帝霄一个。”紫凰看了眼彭冲欲言又止的模样,哼道:“战神大可畅所欲言,熙元府邸专门治伤镇魂的万年檀香,便是帝霄神力过天,也决计是醒不来的,想来你家尊主最少要睡个三五日了。”

彭冲微微松了一口气,娓娓道:“你遁世百年,对尊主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自我亲见尊主六亲不认,狠辣无情的模样,早已不得不认命了。百年来,若说天地三界,尊主内心还有何惧,惟你而已……惟你可让他收敛杀戮,可免去坠魔之苦。惟你可让他不再喜怒无常,无所畏惧,胡作非为。”

紫凰防备地看向彭冲,谨慎地说道:“战神从不说无目的的话,不做无目的的事。突然这般的殷勤,倒是让我惧怕得很。你何不一次将话说清楚?如此遮遮掩掩,倒是失了往日的坦荡和风度。”

彭冲继续道:“那日你醉酒。从开始到最后,你都清楚地知道,你身边的男子是尊主。从儿时到现在,你歆慕他,只因你心中笃定,他非你不可。是以,那夜你顺水推舟,故意为之。实然,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未遇见那道人之前,你心里早有了我家尊主。可惜你年幼懵懂,不懂心中依恋,才会错过那么多。”

紫凰怔愣了片刻,恼羞成怒喝道:“胡说!我自小到大,活得最是通透!怎会不明白爱和喜欢的不同之处,怎会弄错所爱之人!”

彭冲不曾回避紫凰愤怒的双眸,沉声道:“自尊主化身之日,自你们相识。我从未离开过尊主半步,你们两之间的事,天地间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以前我心有私欲,不愿点破,直恨不得你粉身碎骨。直至百年来,我相伴尊主左右,看着你碎丹后,他的一切变化,才知自己错得离谱。”

彭冲顿了顿,涩声道:“我曾无数次后悔,当年所作所为。当时我若放开成见,愿意多开解尊主几句,而非接了命令,便毫不犹豫地截杀你。断不会有百年来的一切,我明知尊主心中挣扎与魔障,却因族仇与防备,而眼睁睁地看他掘墓自焚,走入深渊的边缘。”

紫凰皱了皱眉:“你的内疚与自责只是出于卫首的职责,与我并无关系。你休要以为自己了解我们的一切。我是儿时便知道帝霄对我的好,这些年我也从不愿欠下任何人情,有难处时对爹娘都不愿开口,唯独对帝霄多年如一日的予取予求。可那时我对他也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紫凰感觉出彭冲目光的愤怒,不禁哼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你这个外神来指手画脚。至于彭冲战神心中所虑最深的,是担忧我会为截杀之事,秋后算账吧?”

彭冲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惧怕你秋后算账,才开口说这些的?”

紫凰却摇了摇头:“你虽敌视我,却不至于如此胆小卑劣。这些年你来我往的算计,我对战神的光明磊落毫不怀疑。截杀之事,你大可不必内疚,我自然知道你在最后的关头已萌生退意,有心想放我一条生路。只是我正气怒交加,觉得被你践踏了尊严,才逞强一拼,自碎了妖丹。你非偷袭,又非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所以我碎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彭冲鹰眸微动望向紫凰的目光,终是柔和了下来。片刻后,彭冲却又换了一种神情,冷声道:“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尊主相识甚早,男女之情不开窍。当初你一味任性,心安理得从尊主身上索取,何不是笃定了我家尊主非你不可!”

“你少小离家,几百年来在三界中随心所欲如鱼得水,可知尊主曾为你废了多少心神?你聪慧剔透,又怎会不知道尊主的真正心思!我家尊主看似精明,可到了你的身边,便笨拙迟钝,思绪全无,万事被你牵着走!你故意装作不知,利用尊主的痴恋,将他呼来喝去,拿捏在手心里,多加利用算计!”

紫凰鼓着脸颊,瞪着彭冲,冷笑连连:“我才说了不秋后算账,彭冲战神便毫无顾忌地倒打一耙,倒真真的好手段!先不说你说得这些对不对,便是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我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卿何事!你有什么可不满,委屈的!”

彭冲轻蔑地撇了紫凰一眼:“莫以为我家尊主非你不可,我便会高看你一眼。你们龙蛇族类,生平最喜奢华美色。你儿时看似不在意尊主,实然心中对他早有垂涎。你这个好色又贪婪的蛇妖,曾多少次忍不住咬了尊主的脸,哪一次不是动心所为,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紫凰涨红着脸,怒声道:“你胡说!你这般地抹黑诋毁,真真失了往日的风度!战神说话还要三思,莫让我因此而看不起你!”

彭冲冷笑:“龙蛇爱美色又喜强者。尊主以往空有一副好皮囊,到底身体羸弱。事实虽是他处处护你,可你却以保护者自居。你不以为那是喜欢和爱,故意忽略了自己的不舍,才造成了后来的种种。你莫要一味否认,为何不回头想想。幼年与尊主几百年的朝夕相伴,他为你刀山火海,你心中哪次不欣喜甜蜜?”

紫凰怒极反笑:“彭冲战神说这些,到底是何目的?即是抹黑我,也要等帝霄醒来才是。如此这般私下来,不痛不痒,反倒让我这睚眦必报的龙蛇族记仇,你又有什么好处?!”

彭冲咬牙:“我只是帮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那道人虽有一副好皮囊,看似强悍,但生性固执迂腐,又自私成性,绝非你的良人。若你将来有一日,再摇摆不定,心生疑惑,便多想想今日我们的对话,好好理清楚自己的心!”

紫凰心中的气怒慢慢消散了,淡淡地撇了彭冲一眼,毫不在意地冷哼道:“不管我心中有谁,到底是我的私事。凭我和战神的私交,战神还管不着这些!”

彭冲怒道:“你这蛇妖好生糊涂!那道人天生一副惹人艳羡的好皮囊,当初你不过是一时被他美色所吸引,又在他手中吃了一次大亏,妖力不敌,便觉得他是强者。你所谓的爱恋,实然不过只是对强者的崇拜。”

紫凰怒然而起,愤愤道:“胡说!我何曾是那种只慕美色的女子!夙和的好,岂是你圈外之神能懂的!夙和虽不是个好情人,但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无愧天地众生。人格中的魅力,你又岂能懂得!”

紫凰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了片刻,怒声道“好一个战神彭冲!原来当时我在他手中吃亏,你便在左右!方才我还说你光明磊落,不想你却如此卑鄙无耻!身负守护之责,却不肯伸手相救,眼睁睁地看我受了那些苦楚。今日却拿来当由头说我,你便不怕帝霄知道了当日情形吗?”

彭冲难得有些心虚,小声道:“不过几句话,便诈出了你的真心,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只想嫁我家尊主,现在又说起来别家的好来!”

紫凰怒:“什么真心!这是公道,便是我不再爱他,也不许你百般诋毁他和我!”

彭冲浑不在意地撇了紫凰一眼,冷笑,“我何曾有诋毁你!贪恋美色便就是你的秉性。那日若你栽在生性丑陋的别家,依你的性格,卷土重来还不将他抽筋拔骨?”

紫凰挑了挑眉头:“是以,你这是来挑衅的吗?”

彭冲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将成为我天羽界的凰后,我犯不着如此挑衅你!我不过是提醒你,你与那道人最是如胶似漆时,却依然会因拜寿进不得东天的大门,久久徘徊,心生失落,不肯离去。那时,你只为了想见我家尊主一面。你知道自己喜欢道人时,看见我家尊主,不还是一直想亲近,被他迷惑。你在小仙山,与道人相依相伴那些年,心底何不是曾心念我家尊主?”

彭冲深深看了紫凰一眼:“故,你心中自始至终喜欢的爱的只有我家尊主一个。即便将来那道人如何厉害,如何尊贵,都不是你心底喜欢的男子!我来说这些,是省得将来某一日,你被繁华与热闹遮了眼,懵了心,再次摇摆不定!”

紫凰大怒:“平日里只以为战神耿直坦荡,不拘言辞。不曾想战神却还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我与帝霄相交数百年,可谓朝夕相伴,情深意重得很。便是迷恋夙和时,我惦记他,有何不妥?!更何况,我变心不变心,心中有谁,和你有何关系!你为何紧追不放,一直抹黑于我!”

彭冲道:“若非被我说中了心事,你又何须像被踩着尾巴一样,恼羞成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3)

彭冲道:“若非被我说中了心事,你又何须像被踩着尾巴一样,恼羞成怒。”

紫凰咬牙道:“难道我还要安坐在这里,等你冤枉不成?什么天界第一战神,端是卑鄙无耻得很!这般的处心积虑,指鹿为马,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以为我会上当不成!”

彭冲冷哼:“你以为你多坦荡无辜?自小就是贪慕虚荣,好美色的秉性!现在装那么清高作甚?往日里尊主总是绞尽脑汁装扮自己,又是为何?你当真以为尊主不知你极喜欢他的模样吗?你需知道,我家尊主非你不可,已是天大的福气,莫要得陇望蜀,肖想更高的一层的位子!”

紫凰站起身来,怒声道:“什么肖想更高的一层!你这番话说得极莫名其妙!你便如此笃定我会对帝霄忘情不成!你口口声声的那些证据,不过只是证明你对我的不信任,证明你自己的心虚!当真是可笑至极!”

紫凰愤慨不已,心中憋屈至极。可事实却是自己幼年素行不良,帝霄见自己多番情不自禁,又极喜欢在在自己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大后,帝霄更是若有似无的施展凤族的魅惑之力,自己是不可控制的咬了一口又一口,这些事实都否认不得。但彭冲如此污蔑自己当初对夙和的一腔爱意便也罢了!可又自以为是的揣测,自己的喜新厌旧,贪慕虚荣,不能长久,端是可恶至极。

紫凰正欲开口,手腕上紫金铃轻响了一下。紫凰一惊,摸了摸手上的紫金铃,侧目看向彭冲,沉声道:“你若不放心我,你家尊主,你自带走。我现在有些急事,待我办完事后,亲上东天,和他好好地说清楚!”

彭冲道:“熙元府君这是无理可辩,临阵脱逃吗?你若现在便生了离弃之心。信不信,你前脚走,我便不顾尊主神魂沉睡,将他弄醒,追你上去?”

紫凰无比烦躁,却又不得不开口道:“你休得乱来!帝霄虚弱至此,神魂皆是疲惫至极。这万年檀木极为霸道,他若强行醒来,定会加重伤势。你先让他在此睡上一觉,我当真有急事,若无阻碍,一会便能回来。”

彭冲皱眉:“你历来素行不良,让我如何信你!”

紫凰急声道:“你休得一直咄咄逼我。帝霄性格执拗得很,莫说我此时心中有他,便是我心中无他,他也会紧抓我不放。我们之间的事,你并不明了,也莫要替他心急,胡乱猜测。我真应了他,必然是打算长长久久。我亦然是死过一次了,尘世繁华再也不会入眼了。虽然不知你在担忧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管多高一层,在我心中都不及帝霄的好,我会珍惜他的。”

彭冲看向紫凰,想了许久,轻点头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此去自己小心些,羽界十二卫还在树族未回。我又无暇□□……不知为何,此番的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树族毫无凭借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紫凰将被子给帝霄掖好,捋了捋他鬓角的碎发,轻声道:“若他醒了,便给他再上一次药。我先去将醉生带回来,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彭冲道:“尊主这里,你无需太担忧了。那棵柳树说不定还有转机,你碎了妖丹,尚且无事。她若有机缘说不得,也能活下来。我观妖王神态,眼底并无担忧你之色。若你真有事,他恨我家还来不及,莫说尊主只在熙元府邸负荆跪了一个月,便是跪上一辈子,妖王与金仙也万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得是你因祸得福,得了大机缘,却被妖王怕有心者窥探,而隐瞒了下来……”

紫凰闻言,不禁回眸看向帝霄,轻声道:“你说帝霄在我家跪了一个月?”

彭冲露出一抹苦笑:“可不是负荆请罪,日夜跪在院中月余。妖王一直不松口,陛下恼恨至极,提起百炼鞭生生将尊主狠抽了一顿。这才让金仙松了口,允了你们的亲事……天地三界也唯有尊主,可为一个女子不顾尊严与脸面,痴缠筹谋,步步退让……当时只将金仙心疼到落了泪。”

紫凰凝望着帝霄的睡脸,手掌划过他的额头,轻轻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她的指腹恋恋不舍地抚过他的脸颊,许久,方才收回了眼眸:“你先帮我守着他,万事待我回来再说。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下了,若要答复,待我回来,定然会给帝霄一个交代。”

彭冲微怔了怔,点了点头:“还请少君尽快回来。”

“战神大可放心。”紫凰又回眸看了帝霄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寝房。

紫凰离去,屋内一切,仿佛瞬时失去了温度。

彭冲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双鹰眸越显复杂隐晦。不知过了多久,彭冲缓缓走向帝霄,一眼过去,大惊失色。只见帝霄乌黑的长发隐隐可见紫色,眉宇间说不出的痛苦之色,却是醒不来的模样。

彭冲心中震撼无比,蓦然回神,抬手打出一道道光圈,送至帝霄身上,压抑住他身上的突然爆发的魔性。一波波的神力,不知传输了多久,彭冲额头已溢满了汗珠,帝霄方才平静下来。只是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却已是黑中带紫,可见离成魔也只差一步而已。

帝霄几乎耗尽所有神力,才极为勉强地睁开了眼眸,咬牙道:“你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事!你们到底都瞒了我些什么!”

彭冲不想睡梦中的帝霄,居然能听到外面的话,心中又惊又惧:“尊主万不可再抵抗这万年的镇魂檀香!若想知道什么,待你醒来,彭冲定会细细告诉你。”

帝霄因痛苦,不禁闷哼一声:“……你深知她对我有多重要,你若不说,我如何能安心!”

彭冲鹰眸微微有所动容,沉思了片刻:“实然并无大事,只是……只是得妖王令,帝释天许是要提前归位了……”

帝霄紧蹙眉头,低声喝道:“帝释天回归与紫凰有何关系!”

彭冲看了帝霄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夙和道人的真身,便是帝释天……不过,尊主大可不必担心,方才我观少君的神情,似是早已对夙和忘情,断不会因他是天界之主,有所改变的。”

帝霄闻言,慢慢松开了眉头,侧目沉思了片刻,缓缓地闭上了眼眸:“紫凰自小便不是朝秦暮楚的性格。既说忘情,定不会欺骗本尊和你。这事却是你多虑,害我不知出了何事,随你般心惊胆战……倒不曾想,能听到紫凰的心声,你做得很好……”

彭冲低声道:“尊主说得极是。我对少君不如尊主了解得深,有些未雨绸缪了。尊主万莫为此伤神了,也省得少君回来又要担忧你的身体。你如此强迫自己从睡梦醒来的事,万万不可再做了,否则少君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彭冲。”

“彭冲,那帝释天辗转人世五千多年,力求感悟尘缘,怎成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帝霄说着说着,便低低地笑出声来,许久许久,喟叹一声,“紫凰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给我天地一切都不换的……”

彭冲怔愣许久,嘴唇动了动,却答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抬眸望向帝霄,却见他早已再次熟睡了过去。彭冲目光停留在帝霄微微泛紫的长发上,心中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不安。

羽界能在天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全凭凤凰族支撑。千万年来,凤凰族为羽族牺牲的一切,众羽族都看在眼中,心有所感。鲲鹏族个个天生神力,秉性桀骜。三界之神均不过眼,却也心甘情愿臣服在凤凰脚下。只因鲲鹏族比谁都知道,天界之争,神力并不能主导一切,唯有精神才能支撑到最后。故而不管帝霄如何羸弱,如何胡闹,彭冲从未起过半分叛离之心。彭冲也比所有鲲鹏族都明白,若失凤凰族,那么整个羽界在天界地位,将从统治者堕落到一文不值的境地。

帝释天将要归位,沉寂了五千多年的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将再次回到最高的神位上。一直统领天界五千多年的羽界地位之尴尬,可想而知。更何况,帝释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对紫凰无情,还未可知。毕竟他当初坚持的人妖殊途,在归位以后,将不复存在。三界之中,除去修道之人的坚持,谁会不懂天道归一的道理,怎会真的计较妖、神、人、魔之分。

若帝释天紧追不放,紫凰能被尊主感动,何尝不能被帝释天感动。彭冲方才极尽诋毁紫凰对夙和的感情,何不是有了这般的担忧。那些指鹿为马,何尝是彭冲的真心话?只是对未来的羽界何去何从的担忧,以及想要帝霄尽快地趟过这次心魔与情障。

彭冲微微叹息一声,不敢直视帝霄发髻中的紫色。他站在门外侧眸望向紫凰离去的方向,直至此时,彭冲依然对当年的私欲与无知,深深地懊恼着,心中的悔意前所未有的深切……

琼山之巅,风雪飘摇。

夙和坐在万丈悬崖边,一袭广袖白袍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越显单薄。天空犹如一面平镜般,一段段的播放着陌生的画面。万年过隙,曾经的种种,那场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打斗,在夙和眼前重放着。直至最后,轩辕剑穿过蚩璃单薄的胸膛,他的回眸,望着善馨是时,眼神中支离破碎的伤痛,如此清晰。夙和闭了闭眼,一切一切,明明该是如此陌生,却不知为何,这画面几乎要击碎夙和的心神。

蚩璃怦然倒地,艰难的爬向帝释天身边。当他握住帝释天冰冷已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被定格的画面,让夙和心痛欲裂,一滴泪,在风雪中滑落,凝结成冰。

后来的后来,帝释天的本体在冰地沉睡五千年之久。魂灵在世间兜兜转转,终于在这一世遇见了心中的遗憾……

夙和侧目望向风雪中的一抹黑影:“如今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4)

闵然无悲无喜的站在风雪中,轻挥衣袖。天空的画面消失了,只余下湛蓝湛蓝的天空。山巅的风雪越发的大了,空气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闵然肃然道:“你后悔与否,实然与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魔界罗睺惨死,羽界尊主差一线即入魔。三界之难一触即发,是你该归位的时候了。”

夙和慢慢的闭上了眼眸,许久,轻笑出声,只那笑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沧。许久前,夙和便知道心中塌陷的那一角到底是为何。那魂牵梦绕的身影,为何日日折磨着自己。

那种后悔,那种压抑不住的疼痛,那种不知追寻何处的茫然,让夙和一次次陷入心魔之中,再得不到救赎,甚至再也见不到那朝思暮想的笑容。原来以为可以慢慢淡忘,可日复一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篆刻心尖般,刻骨铭心的清晰。

“我若不愿归位,妖神又当如何?”

闵然勾唇一笑,笑容中有种莫名的诡异:“你乃三十三天之主,我自是管不了那么多。可天地之主又能如何?天道对谁都一样,公平的很呢。”

夙和慢慢站起身来,侧目望向风雪中的闵然。他眉宇间的恶意与嘲弄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让夙和深觉难堪:“夙和谢妖神提醒。”

闵然笑道:“说什么谢。你虽历经无数转世,我们好歹还有几十万年的情谊在里面。你若舍不得娇妻,我也可破格赐她仙骨。可她虽是天资卓越,却是修罗之骨,所走修神之路,无疑是逆天而为。”

夙和抿唇:“妖神此话何意?”

“瞧本王的记性,你已转世,自然看不到魂灵。”闵然抄着手,勾唇笑,“你今生所迎娶的妻子,便是你当年的妻子修罗皇女善馨。她一心追随你而来,已随着你转世无数次,只为让你早日回归天界。啧啧,这般的痴心女子,当真让本王羡慕的紧。”

闵然见夙和的脸色越发难看,便越是开心了:“听闻当年,那蚩璃回三十三天善见城找帝释天,与他心中钦慕的女子送出的一封信有很大的关系。又听闻蚩璃遇见得黑龙老祖乃修罗族伪造而成。若说黑龙族还余有什么神祖,本王又怎会不知,后来多加探访,不曾想却是这般的阴谋诡计。”

夙和眸中似乎有什么汹涌着,冰冷至极:“您请回吧。”

闵然不以为然,继续道:“帝释天陨落,蚩璃惨死。那封信落在了帝俊之手被公开了,不被天界所容。善馨本想回修罗族,却被得知真相的罗睺赶出了家门。天大地大,无处可去,唯有藏起了本体,元神寻找帝释天转世,只为让帝释天早归天界,自己也好恢复神后之位。”

“妖神所说,与夙和没有半分关系,您请回吧!”

闵然大笑一声:“夙和仙君何必执着于此?你修道问仙,不是为了成仙成神吗?如今得知有此机缘又何必再犹豫?你若回归,不但解了天界的燃眉之急,又能与深爱的神后再次相聚,何乐而不为呢?”

夙和转身,背对着闵然:“夙和心有执念,不得其解,还请妖神休要勉强夙和。”

“三界之主又能如何?真以为自己能逆天而行吗?”闵然不恼反笑,话毕飞身离去。

暴风雪中,万丈悬崖上,那一抹白影,孤独屹立在天地间,许久许久。

天界极南的一座仙山上,处处繁花似锦,山明水秀。满山花开铺砌出彩色的天地,和煦的阳光下彩蝶翩翩飞舞着。

紫凰头戴莲花紫金冠,身着黑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把金色长剑,翩翩而至。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木下,撩起长袍,缓身坐下抬起了手臂。片刻后,见一只羽翼青如晓天,泛着柔和蓝光的鸟儿,长鸣一声,欢天喜地飞扑了过来。那华丽非凡的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翼,稳稳地站在了紫凰的手臂上。

紫凰露出几分笑意,放下了长剑,轻柔地逗了逗青鸟的小脑袋。青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一次次地啄着紫凰的手指。一人一鸟,乐不知疲地重复着这单调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紫凰出神地望向天际的另一边,眼中笑意逐渐散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青鸟啄了啄紫凰的手指,小脑袋一遍遍地磨蹭着温热的手指。

紫凰手掌抚过青鸟华丽的羽翼,柔声道:“我要回家了。”

青鸟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一双绿豆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紫凰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紫凰的下一句话。

紫凰望着天界尽头,露出了迷茫之色,神思不属地说道:“你以后出门要小心些,若不得已路过魔障之地,万要收敛身上的华光。如此便不会这般惹眼了,你这笨鸟本就生得漂亮,又有佛光护体。莫说那些妖魔鬼怪了,便是神仙见你这身羽毛,也会艳羡垂涎。你又太过粗心,傻乎乎的什么陷阱都敢踩,当真是让我放心不下得很。”

青鸟低低地叫了几声,犹如孩童的呜咽。鸣叫中说不出的哀婉,溢满了不舍与不满。片刻后青鸟见紫凰不为所动,生气地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手指。

紫凰拍了拍青鸟的小脑袋:“你莫要给我撒娇,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小坏蛋,瞒着我传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却将你派在我身边做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却对他忠心得很,月满月亏时,准时送信给他。”

青鸟琥珀色的眼眸,有什么在闪动,它焦急万分地鸣叫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紫凰手臂上蹦来蹦去,却因不会说话,只能一遍遍地叫着,表达着不明的意思。

紫凰哑然失笑:“傻瓜,我又不会真的怪你。他乃三界之主,你听令于他并没有错。我看此地风景与灵气都甚好,你莫要回去复命了,以后可在此修炼,不可四处乱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险得很,没我护着,不知会成了谁的盘中餐点。可惜我这便要走了,此去……此去却再无归期,再不能许诺你以后了。”

青鸟闻言,嘹亮的鸣叫变得尖锐起来,焦急万分地在紫凰的臂弯上,跳来跳去。小脑袋几次触碰紫凰的脸颊,却被紫凰含笑推开了,青鸟不甘心便狠狠地啄了紫凰脸颊一下。

紫凰神色恍惚中,痛呼了一声,摸了摸脸颊的伤口,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青鸟,眼中却毫无责怪之意,柔柔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你不必内疚,我又不疼。”

青鸟如呜咽般,叫了一声。紫凰却站起身来,缓缓放下了手臂,青鸟没了支架,唯有在紫凰周围盘旋不去,鸣叫之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紫凰无奈又宠溺地看了青鸟一眼,柔声道:“那本就是我的家,又怎可不回去呢?他悉心养育我那么久,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总是该面对的,不是吗?你休要胡闹,我若活下来,再回来看你,可好?”

青鸟闻言,一双利爪一次次撕扯着紫凰的长袍,叫声更加高亢。紫凰抿了抿唇,却狠心得再不看一眼,腾云而去。青鸟盘旋原地,对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声声地鸣叫着,声音尖锐夹杂着说不出的凄厉,这仿佛痛哭又仿佛尖叫,在山谷中一遍遍的回荡着。青鸟半空中盘旋许久,直至喉咙嘶哑一片,却终是未等到紫凰返回的身影。青鸟奋力闪动羽翼,终是冲破云霄上的结界,极快速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

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善见城,阳光突然隐没在乌云里,天际逐渐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片刻间,雪花由小转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风卷起了暴雪,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漩涡。暴风雪一次次的撞击着青鸟漂亮耀眼的羽翼,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将废墟般的善见城染成了素白色。

青鸟在天际盘旋许久,终在城中央皇宫的断言残壁中,看见了熟悉的人影。青鸟不等喜悦过去,却见个红衣女子,站在紫凰身后,无声地捡起了金色长剑。青鸟眼睁睁地看着利刃从紫凰的身后,穿透了过去,剑身在胸口翻转了一下,赤红色的鲜血从紫凰的胸口流了出来。

女子愤然拔出了长剑,一道鲜血从紫凰胸口喷涌了出来,他怔怔地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慢慢地闭上了漆黑灵动的眼眸。

青鸟亲眼见紫凰闭上了双眸,犹如疯了一般,顶着狂风暴雪在高空挣扎着俯冲了下去,一声接一声凄厉的长鸣,在暴风雪中回荡着。红衣女子被青鸟啄伤,痛叫一声,反手一剑,捂住了流血的双眼。青鸟被长剑所伤,哀哀地鸣叫一声,与一对眼珠同时摔落在雪地上。青鸟不顾身上的伤痕,想要飞起来,几次无果。

青鸟在雪地上扑腾了许久,哀哀的鸣叫着,挣扎着朝前爬着。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转瞬间,热血与冰雪融为一体。青鸟不知这样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胸口的血洞,满脸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脏了。青鸟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紫凰紧闭的双眼,一声声呜呜地鸣叫,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娇,真挚得让人闻声不禁落泪。紫凰自始至终没有睁开双眼,身上的温热也消散了。

青鸟浑身血污,小脑袋无比吃力的,一遍遍地摩擦着紫凰的脸颊,一次次为他拍去脸上冰冷的积雪。青鸟的鸣叫声,一下比一下的低沉,再无了活泼与尖锐,声音中溢满了悲痛欲绝与哀痛心伤,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水光。不知过了多久,青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脑袋扎在了紫凰冰冷的颈窝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一阵狂风过后,青鸟的尸身从紫凰身上滑落,掉入了紫凰与帝释天交汇一处的血水里……

帝霄额头溢满了汗珠,眼角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着,眉宇间溢满了痛苦之色。只见他猛然惊叫一声,骤然坐起身来睁开了双眸。睁眼的瞬间,帝霄只觉心痛欲死,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5)

帝霄的目光缓缓划过周围的一切,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直至此时,帝霄方敢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一切,停留在门外的彭冲身上,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彭冲站在两步之外,轻声道:“尊主这是噩梦了吗?”

帝霄依然沉溺在梦中的场景里,梦里的一切来得太真实,太过惊心动魄了。那种伤痛与绝望,让帝霄身临其境,仿佛亲历了一般,这让帝霄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似乎没有听到彭冲的话,眉头越蹙越紧,哑声道:“紫凰还未回来吗?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