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冲道:“尊主刚好睡了三日,少君一直未归,十二卫也尚未回来。属下已给熙元府邸送了信,想来妖王和金仙已备好婚礼的一切,很快便会亲自来接少君回府了。”

帝霄心中不安越发地重了,骤然起身:“不成!不能等了,我必须亲去寻她回来!”

昆仑山脉,琼山脚下东南处,有座占地广阔的原始森林。从此处穿林而过,再翻两个山头,便是雀池山的领地,可惜望山跑死马。柳醉生燃烧魂元,倾尽全力,还是被柳树族众堵在了这片林子里。

柳醉生面如金纸,嘴唇已没有一丝血色。因过度脱水显得异常消瘦,身上的淡青色长袍略显空旷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消瘦中更显硬朗。此时,柳醉生明明虚弱至极,眉宇间的刚硬却不减半分,狭长的眼眸微眯着,满是防备地打量四周。便是落魄至此,身上依旧有种说不出的风骨,无半分女子的妩媚娇态。

柳醉生攥住手中的紫金铃铛,一连数日,林中的诛仙阵,威力不见减弱,反有加强之意。可见柳齐贤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好在还有紫凰当初给的铃铛护身,否则只怕被柳齐贤三口追上之日,便已命丧黄泉了。

柳醉生从怀中拿出小小的琉璃瓶,抿了抿唇,望了眼很远很远的雀池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和内疚。若不是将要油尽灯枯,柳醉生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愿意摇动紫金铃,更不想紫凰为了自己身陷险境。本想一鼓作气跑到熙元府邸,寻求妖王金仙庇护,可不想却被他们用计困在了林中。

柳醉生虽不知紫凰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但自己能熬这么久神魂不散,原形定然是被什么宝物护住了。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灼烧之痛,也止住了。柳醉生知道,此时这世上唯一肯为自己费心的,怕只剩下紫凰了。可惜……可惜自己却早已不得救治,元神都要燃尽了,生生世世,再无以后。欠她的,也再难还清了。不过还好,最少临走之时,还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一个蠢妖真心相待,便是死也瞑目了。

柳醉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但凡有点办法,谁又想死呢?自己没有熙元府君的身份,没有天地至宝相助,没有天生异禀的偏爱,更没有倾尽一切的父母。失了妖丹,本就是难逃一死,便是转世后,那个转世的魂灵何尝还是柳醉生?忘记了一切,重新开始,不再有这般的秉性,不再记得此生此世的恩怨情仇,便不再是柳醉生。这种死对柳醉生来说,无异于湮灭天地,两者相较,倒也无甚可惧了。

紫凰在诛仙阵外站定,却见一群树族小妖,围堵了过来,牢牢地挡住了去路。紫凰清晰地感到诛仙阵内,柳醉生极微弱的气息。紫凰曾预想的那些意外均未出现,却让彭冲一语成谶,柳醉生果然还是栽在了自家树族的手中。

柳齐贤从众多树妖身后,缓缓走出,看了眼站在对面的紫凰一眼,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清楚到底为何。柳齐贤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柳族齐贤,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擅闯诛仙阵。”

紫凰听到”柳齐贤”的姓名时,不禁挑了挑眉头,将对面的人打量个来回。紫凰见惯了夙和的矜贵冷清,又习惯了帝霄的俊美无俦。柳齐贤之貌,在紫凰的眼眸最多之算得上,温润清秀而已。

紫凰讽刺一笑,目光停留在柳齐贤的腹部妖丹上,许久,缓缓开口道:“琼山乃人间之地,为何会有诛仙阵?”

柳齐贤被紫凰□□的目光,打量得有几分尴尬,侧了侧眼眸道:“此间之事,乃我树妖族务,恕在下不得告知。姑娘若要赶路,不如绕道而行。”

紫凰冷笑一声:“虽不知出了何事,但我家姐姐的妖丹便在你的腹中,难道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吗?”

柳醉生在诛仙阵中听到了紫凰的声音,骤然睁大了双眼,朝阵法边缘走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急声道:“你小心提防,他父母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此时应该就在林中!”

紫凰看向阵法处,低声喝道:“我日夜担忧你的安危,本以为你失了紫金铃,不曾想却一直在你手中,为何到了今日才向我求救?!”

柳齐贤眼中顾虑深了许多:“我树妖族同你们龙蛇族并无过节。此乃在下的家事,还请姑娘莫要同我为难才好。”

紫凰冷笑连连:“既是家事,便也有我的事。你困住了我家姐姐,莫不是还让我视而不见,不成?好一个柳齐贤,端是心胸狭窄,狠辣歹毒。我在东天为你寻得丹果,你却一日都等不得了,急于取我姐姐的性命。你这般的恩将仇报,便不怕天谴吗?”

柳齐贤闻言,瞳孔微缩,冷然道:“我本不想伤你性命,既然你执意与她同生共死,我便也不好强求。只不过是个堪堪千年的蛇妖,想破诛仙阵也要看看是否有这本事!”

紫凰讽刺地一笑,眼中已溢满了杀意:“今日我便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大些!”

柳齐贤紧张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俯冲了过来。紫凰看也不看柳齐贤一眼,利落地拔去发髻中的长簪,霎时长簪化作一张白玉琴。紫凰盘膝而坐,白玉琴置于膝头,十指翻飞,音律急促,声声震耳。只见那音波在空气中化作九条九色神龙,齐齐冲击着诛仙阵,琴弦碰撞,肃杀冷厉,刹那天地间飞沙走石,落叶化作巨大的漩涡在林中,狰狞地盘旋着。

紫凰身后卷起了一阵阵的漩涡,手指翻飞,一道紫光直接将柳齐贤击飞了出去。柳齐贤骤然一惊,推倒了两步,反手抽出腰间的绿色长鞭,想也不想,便再次朝紫凰疾驰而去。须臾间,紫凰手腕上的紫金铃飞了出去,一道佛光顶空而起,牢牢罩住了紫凰周围,光芒一点点朝外围压去。

紫凰的长发在身后猖狂地飞舞着,抬眸冷笑一声,眉宇间说不出的魅惑而阴冷。柳齐贤法力浅薄,又无甚对战经验,被紫凰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又被这突然而来的万道金光照得喘不过气来,再难近一步。四周的小树妖,早已东倒西歪,甚至有些已隐隐显出了原形。

九条九色神龙将诛仙阵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次次的,齐齐地冲击着诛仙阵外围,强盛的光芒淹没了四周的景色。紫凰越发抿了抿唇,音律越显急促,神龙便越发有力。诛仙阵在短短时间内,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豁口,只见漫天飞舞的枯叶,沸沸扬扬在天空中翻飞着,琴音中咄咄杀意,再不遮掩,毫无障碍地扩散出去。

“嘭嘭嘭!!”几声巨响过后,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诛仙阵已碎成点点碎片,飘散风中。紫凰单手抚琴,侧目望向柳齐贤,满眸的不善与戾气。

柳齐贤被紫凰的目光震摄得不自主地后退着,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站住了身形,手执长剑格挡胸前,谨慎万分地望向紫凰。

紫凰伸出五指,虚空一抓,将阵法中的柳醉生拉至身后,佛光将柳醉生笼罩其中。柳醉生的魂灵脱离了诛仙阵的压迫,如释重负,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舒适的佛光笼罩下,柳醉生勉强压住了即将崩裂的心脉,有心想和紫凰说上一句话,竟也有些力不从心,唯有闭目端坐在佛光中,尽力调息着纷乱成团的气脉。

紫凰清楚地知道柳醉生已在油尽灯枯的边缘。方才猛然脱离诛仙阵的桎梏,抵抗外力的筋脉骤然失去了目标,端是错乱了起来,若非直接被拉进了佛光中,恐怕柳醉生早已爆体而亡。紫凰不禁再次掐了一朵佛莲,定住了和煦的佛光,帮其压抑即将崩裂的心脉,否则便是此时柳醉生一开口,定然会吐出最后一口心血。

紫凰看了眼柳醉生毫无血色的脸庞,不禁微眯起了双眸。她缓缓回眸,冰冷的目光犹如箭矢射向柳齐贤,冷笑一声。十指骤然按住了琴弦,心中再无半分顾忌,乍然拨动最刺耳的琴音,霎时间,铮鸣之音,响彻四面八方。杀气犹如一面巨大的网,九条神龙张开狰狞的大口,朝柳齐贤笼罩而去。

千钧一发间,柳齐贤早忘了手中的鞭子,睁大了双眸呆滞地望着扑向自己的九色神龙,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柳醉生眼见如何也躲不开这四面八方扑过来的神龙,只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刹那间,只听周围响起一声尖利的长啸声,犹如千万只箭矢扑面而至,杀气凌然,震耳欲聋。一道炽热的红色光芒,击在九道神龙的身上,瞬时将九条神龙毫不留情地震碎在半空中。

紫凰闷哼一声,压抑翻腾的胸口,双手按住了白玉琴,抬眸朝声响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对夫妇带着一个琼山门人疾驰而来,堪堪救下了柳齐贤。

吴彤珊怒喝一声:“你这小妖端是心狠歹毒,伤我孩儿躯体还不成,竟是要打散他的魂魄,万妖本是一家,你却使出如斯不留余地的手段,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6)

柳醉生端坐在紫凰身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眸,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戾气与恨意。压抑着翻腾的气息,开口轻声道:“那对夫妇,便是他的父母!若非他们出手,我决计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紫凰目光扫过柳齐贤,目光落在月瑶的脸上,再次看向柳伯年与吴彤珊,冷笑一声,对柳醉生道:“你且好生调戏,莫要出了这佛光。那些新仇旧恨,我俱记在心中,今日绝不会放走一个该死之妖!”

柳伯年皱了皱眉头:“好个猖狂跋扈的小蛇妖,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的本事!”

紫凰压抑身上的暗伤,瞳孔紧缩,目光微动,再次看向几人时,多了几分戒备与谨慎。她侧目扫缓缓过对面的四个人,抿了抿唇:“你夫妇二人早已羽化成仙,本不该插手我妖界之事。如此贸然行事,逆天行舟,便不怕天谴吗?还有你,月瑶仙子,这本是我妖族家事,你一个修为低微的凡人,为何也要凑上一脚。你需知道刀剑无眼,你若枉死此间,可是半分冤屈也无,莫不是还等着谁人来救你不成?”

柳齐贤拉住了正欲上前的吴彤珊,微微地摇了摇头,目光定在了柳醉生的身上。吴彤珊似乎明白了柳齐贤的示意,挑了挑眉头,微眯了眯眼,朝后退了一步。

月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凌然道:“除魔卫道乃我修道之本源!莫不是看你在此乱杀无辜,我还要绕道而行不成?至于谁人救我,也是我自家事,你这妖孽莫要管得太宽了!”

紫凰不怒反笑:“好个无知的修道之人,原来除魔卫道,便是你修道的本源。若如此,你便是再修上一万年,也难有大成!不过,你这凡人好生可笑,贸然插手我妖界之事不说,还能如此大义凛然,当真不要脸得紧!此番可不是玩笑之事,若识相的便自己滚!”

月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你这蛇妖,当真伶牙俐齿,颠倒黑白!怪不得我家夫君险些被你蒙骗了去!”

紫凰微微敛了眼眸,轻蔑了撇了月瑶一眼,冷笑道:“什么颠倒黑白!什么你家夫君!当初我与夙和相识之时,男未娶女未嫁,虽是正儿八经的相知,却也发乎情止于礼。你莫要将自家夫君想得太过不堪了。”

月瑶瞪着紫凰,冷声道:“你!……我与夫君自小定亲,相知相恋几百年之久,端是你用再多手段,他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身边?此时你回到琼山地界,在妄想什么,以为我不知吗?你以为你得逞吗?!我夫君便是再怎样慈悲,也不会可怜一个妖怪!”

紫凰挑了挑眉头,抿唇笑了起来,轻声道:“月瑶仙子莫要太多虑了,我是妖又如何?我身为熙元府邸妖界之公主,天地三界,要什么样优秀的男子没有?怎会在他娶你之后,依然心念于他?更何况,本府君生性自由,若喜欢便会不择手段地抢回来。他当初拒绝我时,若有半分犹豫,便没有你今日的沾沾自喜。同样的,为妖者,最不能被践踏的便是尊严。我当初既然放下了他,我们便再也没有以后。今日我所言之诺,在座之妖,不管亲仇,都能为我佐证。”

月瑶却笑了:“你们妖族有何信用可言!树族内讧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省得一会我家夫君来了,到时不留情面。你这什么熙元府君,说不得便要折在此处了!”

柳醉生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扫过柳齐贤一家三口微黑的脸,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妹妹,你那夙和仙君,当真好眼光,居然挑了这么个奇特的女子,以后生活定然多姿多彩。”

紫凰皱眉冷哼:“他眼光好不好,不管我的事。你的眼光倒是好得很,一心待之的情郎,做出了这种背信弃义、杀人越货的勾搭,当真三界难寻!”

柳醉生抿了抿唇,望向柳齐贤的目光说不出的冷硬和仇恨,许久许久,冷笑三声:“我是糊涂透顶了。如今回忆起来,我所谓的爱恋,不过是心中的执念。事已至此,我若还想不明白,便是枉活了一千五百年!”

紫凰闻言,不禁有些难受,想了想,用腹语说道:“你好好调息一会,我拖住时间。一会若有混乱和空隙,你便拿着我的紫金铃,速朝雀池山去。他们一家便是有成仙者,也是妖族出身。我故意亮出身份,想来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将我如何。一会你逃你的,到了熙元府邸,我爹爹自由办法救你。”

柳醉生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双眸极为不善地看向柳齐贤。柳伯年与吴彤珊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柳齐贤护在了身后。两个大妖得知紫凰身份后,望向柳醉生的目光也多有顾忌与不安。柳醉生自是感觉到了他们三个的目光,端坐在紫凰身后,从怀中拿出琉璃瓶,悠闲自得地把玩着。柳齐贤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焦急和慌乱,不禁上前了一步,却被吴彤珊拉了回去,三人似乎在用腹语交谈着。

月瑶自知失言,垂着眼眸,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强自镇定地说道:“你们这对无耻的小妖,一个夺人夫君,一个抢人怀孕的妻子!直至此时毫无悔改之意,谈笑风生,当真不要脸又歹毒至极!”

紫凰撇了月瑶一眼,冷冷连连:“当初是谁抢了谁的夫君,还未可知。不过从月瑶仙子身上看来,夙和仙君可不是个好夫君,居然让你如此地没有安全感。不然,我现身琼山脚下,也不至于让你恐慌成这幅模样。月瑶仙子新婚燕尔,日子也不好过吧!”

月瑶喝道:“我家夫君温柔敦厚,知冷知热,待我更是如珠如宝,岂是你这等弃妇能领会的!想来你那时断断想不到,你千百算计,万般手段,却始终抵不过夫君对我心若磐石,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呵呵……在月瑶仙子眼里,今日我来此,定然是我对你家夫君难以忘情,是吗?”紫凰笑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地拨了拨琴弦,轻声道,“先不说他曾在万众人前诋毁过我,便是后来冷心冷意的决绝,我也早已断了所以念想。更何况,本府君素来喜洁净,别人沾染过的东西,便是再好,也断断入不了我的眼了。你那种种好的夫君,何不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人。月瑶仙子捧着别人的敝履,沾沾自喜,炫耀万千,当真是可笑至极。”

月瑶持剑指着紫凰,高声喝道:“你这妖孽,端是巧舌如簧!”

紫凰看着月瑶涨红的脸色,得意地一笑,极柔极轻地开口道:“月瑶仙子,有理不在声高。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世间有比夙和更好的男子,一直等着我,恋着我,对我好。你那敝履还是自己揣起来吧。”

月瑶勃然大怒:“好个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的蛇妖!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回原形!”

紫凰轻轻一笑,柔声道:“啧啧,月瑶仙子恼羞成怒了,本府君真的好怕啊!你要是有本事将我打回原形,我并无怨言。呵呵,可你月瑶仙子好歹修炼了两百多年了,本是人身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便如此,你不靠父母祖荫,只怕仙子这名号也轮不到你头上。若没有夙和这个夫君,便是小如土地山神的芝麻小仙,也求不到你得头上。是以,本府君劝仙子快收起这愚蠢可笑的嘴脸,省得让夙和看到,后悔当初的选择。”

月瑶柔美的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愤然执起长剑冲了出去。紫凰毫不畏惧,浅浅一笑,单指勾起一根琴弦,猛然放了出去。只听白玉琴发出肃杀之音,轰鸣震耳,一道紫光直奔月瑶面门。月瑶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躲了过去,一双美眸微眯了眯溢满了杀气。

紫凰轻蔑地一笑:“本府君早想教训教训你自以为是,又心存侥幸的蠢女人!可惜往日里苦无机会,今日你既送上门来,我若客气,便太见外了!”

月瑶咬牙道:“小小妖孽!安敢如此猖狂!”

紫凰手指轻动,轻声笑道:“今日小小妖孽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紫凰话毕,缓缓站起身来,白玉琴瞬间化作一把紫光闪烁的长剑。紫凰手指优雅地划过剑身,仗剑一笑,不俗的容貌上,多了一抹疏朗洒脱,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清丽雅致,脱俗动人。

月瑶只觉今日所受之辱,堪比一生还要多,气怒交加再次冲了过去。紫凰回眸对端坐的柳醉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飞身迎了出去,双剑交错,火花四溅。月瑶力不能敌,连连退了数步,无心恋战却又不好逃跑,只有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紫凰却犹如闲庭信步般轻松,嘴角始终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每一次格挡却是显得矜持又漫不经心,双眸的轻蔑之色好不遮拦。

柳醉生端坐在佛光之中,微眯着望向柳齐贤,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琉璃瓶……

佛光十丈之处,一袭白衣如皓月般立于林间。

秋风卷起了落叶,气息说不出的萧瑟。几百年不曾改变的容貌,依然如往昔绝世倾城,只那紧蹙的眉宇间却溢满了悲苦。那双华光流转的凤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着,额间的菱形朱砂娇艳欲滴,浓重得仿佛一滴血泪,苍白的嘴唇勾起了绝望的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7)

夙和紧紧地抿着唇,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半空中交错的人影。若仔细看来,便能发现,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了那红衣女子的身畔。如此的,如此的悲苦又难分难解。

自小到大,夙和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为何明知道月瑶是有意引自己下山,助那山神土的一臂之力,自己却想也不想便跟了过来。为何对待一个只会利用自己的女子,尚且狠不下心来拒绝。当初却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女子。

夙和有些迷茫了,不知那些时日,自己在坚持什么,还要偿还月瑶什么。若算起来,自己何不是被月瑶捆在桎梏之中,不得解脱。若非她之前,一遍遍强调着自己必守的诺言,自己何至于,一步步走到了这番不能挽回的境地。

夙和知道,自己不该一味地埋怨月瑶。当初若非自己抛不开成见,挣不开心中桎梏,也不会走到了这般不能挽回的境地。夙和此时只恨自己,为何明明知道月瑶要利用自己,却还要跟着她过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听到,紫凰这番戳心戳肺的话语。自己为何直至此时,才能清醒地知道,与紫凰已走到不能挽回的境地了。那些天真的想法,那些以为可回去的憧憬,均化作了痴心妄想。

夙和心中所有的期望,都化作剧痛,欲死不能。若言语能化作利器,自己的这颗心,只怕被紫凰的这番话,绞杀得鲜血淋漓,再无生机。原来……原来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能伤人至厮,杀人不见血。欲生无门,欲死不能。

夙和因疼痛喘息了一声,凤眸溢满了伤痛和绝望,目光却紧随着那一袭炽烈的红衣。此时心中明明烦乱无比,可往日回忆却又如此的清晰。她往日里在自己面前,乖巧又温顺,一味地迎合和讨好。那双熠熠生辉的杏眸,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满是爱意。每每对望都会让自己如沐春风,只恨不得摒弃世间一切,沉溺到天长地久。

夙和直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忘了原本的她。这般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才是初遇的她。她仿佛还是百年前,那个不知世事,蛮横冲撞的小童。又似乎在一夕之间,长成了耀人眼目的炙热女子。明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又似乎变了个模样。依然精致的容貌,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灵动的风情。那一颦一笑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又有种雅致矜贵。她能恰到好处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糅合一起,真是光芒无限,勾人心魄。

夙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伸手扶住身旁的树木。有了支撑,才能站住身形,才能稳住心中的纷乱不堪与疼痛难忍。原来……原来直至此时,直至再相见时,夙和才明白了失去的滋味,痛苦到难以忍受。

夙和倚着树干,抬起了手,赫然一支白玉笛横在手心。正是那日大殿上,夙和当着紫凰的面,该被捏成粉末的“和凰”。夙和手指轻轻地,一遍遍地,摩擦着笛身尾端的一处。若细看,便可看见两个有些凌乱的字体“和凰”,看字体的样子,并未使用任何妖术和仙法。用刀子一笔一笔刻上去的,每一个凌乱的地方,似乎都在昭示着写字人的认真和珍惜。

阳光斑驳,风吹叶落,一红一蓝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紫光与蓝光交错着,一声声兵器碰撞之声,犹如狂风急雨,让人目不暇接。四周的风卷起了漩涡,将两道人影淹没在落叶中,只见一道七彩光芒闪过,紫凰与柳醉生消失在原地。

月夜的小仙山,宁静而安逸。

紫凰站在神月潭边的巨石上,一下下的拍打着半梦半醒中柳醉生。虽仙丹灵药喂进去许多,却丝毫不见好,柳醉生侧躺在紫凰腿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偶尔会划过站在竹屋外的白色人影,平和的夜里,三个人似乎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紫凰很忧心柳醉生的情况,可失了妖丹又碎了丹田的小妖,便是天神也无能为力。今日能脱险却依赖夙和的出手相救,紫凰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爱,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夙和。

不知过了多久,柳醉生轻笑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紫凰恍惚的回过神来:“睡不着吗?”

“哪里敢睡,多害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柳醉生指了指远处一座有些突起的石头,“我死后,你将我埋在那,和棕棕埋在一处吧。”

“棕棕?”紫凰怔了怔,轻声道,“棕棕……也死了吗?”

“何止死了,死得还挺惨,被人抽去了妖骨,生生疼死的。”柳醉生闭目道,“当初我埋了它时,便想着也许自己……终将有一日同它这般,好在现在我不是孤孤单单的……”

紫凰的目光停留在那一个小小的凸起处,片刻又侧目望向竹屋外的白影上。许多年前,紫凰便知道自己与夙和所思所想均是不同,当年对棕棕的事上,也出现过分歧。本以为自己若是离开,可将棕棕教给他照顾。可在夙和看来棕棕本就是逆天的存在,本就是不该在世上存在的妖,是以,在自己离开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抹杀了棕棕的存在。

这样做,说不上好与坏,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夙和缓步走向紫凰,面上苍白,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隐逸着所有的思绪:“妖神何时能到?小仙山外围似乎有法力波动,恐怕是他们追上了……”

紫凰看着夙和许久,轻声道:“小妖谢过仙君搭救之恩,若无其他,仙君可以先离开。”

夙和微怔:“我等妖神来了,便会走。”

紫凰侧过眼眸:“小仙山的结界,岂是一般的小妖小仙能破开的,仙君万不用如此。”

“我若此刻离开,仙山结界定会打开,便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夙和抿了抿唇,“府君放心,我并无恶意……”

柳醉生嗤笑一声:“说什么恶意不恶意的,你已成婚,在妻子面前搭救别家,如何能说过去!有些男人当真恶心又犯贱!”

夙和尴尬的将脸扭到一边,出神的望着潭水。那双漆黑的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紫凰也有几分尴尬,虽然不爱了,也说不上恨了。但夙和此时的做派虽是救了自己,可到底说不上什么欣喜。他这般的出手,便是紫凰说与他没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此,你们先歇着,我去结界四周看看。”夙和一步步的朝林中走去,远离紫凰探视的目光。他藏在广袖长袍的的手,还攥桩和凰’,可心中的那抹凄惶却愈发重了。当时出手,到底是为何,夙和已不记得了,可反映过来时,已是将人救下。如今也不知如何解释,虽只是这样站在一起,仿佛也让狂躁不安的心静寂了下来。

紫凰与柳醉生见夙和远去,对视了一眼。柳醉生却先挪开了视线,轻声道:“别问我,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紫凰低笑出声:“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来都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看错了郎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柳醉生长叹一声:“你不笑我,还不是因为自己也看走眼过,早说了你那夙和仙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偏偏不听,幸好没有没有失心又失身,不然真亏大了。”

紫凰长叹:“当初倒是想失身来着,可惜人家都不要,只有不了了之。”

柳醉生愣了片刻,爆笑出声,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捶紫凰一拳:“你这个没出息的!这种事,既然想做还怕做不成吗!绑起来不会吗?你以为他真想挣扎吗?说不得就是拉不下脸,你若肯强势一些,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也许当初我已经变心了,后来帝霄怎么看怎么顺眼。虽有用强,倒也没绑起来……”

柳醉生绷了半晌,却还没有绷住,爆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捶着紫凰:“讨厌!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紫凰很认证的看向柳醉生:“你看我像在说笑话吗?”

柳醉生绷了绷脸,却又噗嗤笑了起来:“嗯,看样子,你最近过的很精彩。”

紫凰却垂了垂眼:“总体还算顺利,你若能过了这一关,我便更顺利了。”

柳醉生拍了拍紫凰的手,望向天空:“放心好了,说不定你父王会有办法,待他来了吧。我也想活着,便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紫凰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虽然已朝雀池山发了求救讯,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柳醉生已是无可救药,便是有好办法,只怕也是熬时间。紫凰不知心里有什么滋味,尤其在这里小仙山中,这里当初有夙和,有棕棕,还有柳醉生。如今山还是原本的山,却将要剩下紫凰一个,那段日子,虽有烦恼与忧愁,如今回忆,却依然美得像梦境一般。

“若是转世也无所谓,到时候你不记得的东西,我都帮你记得,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定了存稿箱,结果忘记放时间了……我错了,对不起大家~~~原谅我吧!全书快完结之季,大家收藏一下作者呗!!谢谢啦!!!

☆、第十四章:孰曾予地老天荒(8)

“当初只觉得你诡计多端,又死心眼。我在结界外面等得焦心的很,现在回头想这些,觉得那时候真好啊……天天能和你吵架,打架,整日整日的修炼。一千五百年的岁月,得经历多少事,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记住。我若……我若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只当不曾有过我这个妖吧。”柳醉生握了握紫凰的手,将琉璃瓶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若死了,这个东西给你处置吧。”

紫凰抿了抿唇,轻应了一声。两个人都不在言语,望向逐渐发白的天际,时光似乎过的很慢,又仿佛过的很快。

夙和站在林中,手指一遍遍的拂过笛子上‘和凰’两个字。他仿佛能想象出,紫凰刻这两个字时的神情,定时满眸柔情,嘴角含着轻轻柔柔的笑意。一如两人在小仙山度日时,不管何时何地,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甜意,一眼过去,便没了世间所有的烦恼……

——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夙和若觉得当年瞧不清楚,此时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后夙和有美相伴,便会将我忘记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乐安康,有我做伴……还记得当年我许了仙君一生欢悦,生世相守不离,不知仙君依还是不依呢?

——不管怎么说,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万年,你我囚禁一起,你总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岁月无限……我们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紫凰现在懂得。原来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里了。百年来,仙君有过等待和后悔,只是紫凰却回来晚了。当仙君决定亲手将那牵挂斩断后,紫凰便不该活着回来,更不该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终于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会对紫凰好了。可紫凰也无所谓了,毕竟夙和教会了紫凰太多太多……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仙君若愿做我妖后,以后千年万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从此以后,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紫凰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守护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绝不离弃……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夙和紧紧握住“和凰”将它压在胸口,在这里漆黑静寂的夜里。那一颗心犹如刀绞火燎,整个人犹如坠入地狱红莲烈火之中。这般的,这般的痛。原来,从始至终,她求的只是想在一起,不管是做妖、仙、魔,亦是凡人,只求日日相随夙和,朝夕不离片刻。

原来,她曾为了能与夙和在一起,努力过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不曾言悔。原来,在小仙山上那时时刻刻的纠缠与不舍。是因在她心底,与夙和在一起,便是世间最深最重的牵绊。原来,在她眼中繁华三千、富贵缭绕、成仙成佛,尚不敌与夙和在一起来得重要。

世间众生,只看到了夙和承天之祜与天资卓越,而夙和其人不过是这些优势的附属品。唯她,唯有她只看到夙和这个人。没有承天之祜,没有玄晶元婴,没有修为,没有家世,甚至没有一切。惟求与夙和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只可惜夙和明明已动心动情,却始终参悟不透,气她乱自己道心,怪她太过执迷私情小爱,执意将她推了出去,将自己逼落了悬崖。

夙和此时终于懂得,天堂地狱皆是一念,可成佛,亦可坠魔。直至将两人逼到退无可退,各奔天涯,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何等珍贵的所在。这倾世不换的情意,自己心心念念,时时牵挂,尚不能偿其万一。当初为何要那般的固执又残忍,粗暴到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了。

——天地三界,万物众生,繁华福禄,皆是过眼烟云,唯爱永存天地。

夙和眉宇间溢满了苦涩与悔意。如此简单话,却让自己经历过了思念、焦虑、怀疑、恐惧、直至失去后,才恍然大悟。枉自己以为比她看得透彻,心中却将爱与众生都划分等级,不能一心为之。这种肤浅与愚昧,却连个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凡夫俗子都不如,还妄谈什么成仙成佛。

原来,这便是后悔和煎熬的滋味。

原来有些疼,真的能让人心如受凌迟,欲生欲死。

求不得,舍不得,却永生永世地放不下。

夙和的心逐渐地麻木了,犹如百年前,第一次失去她时那般麻木。此时的生命宛若一口枯竭朽木,却再也没有了枯木逢春的奇迹。若真要恨,又能恨谁呢?恨自己的选择,还是愚昧呢?恨来恨去,只能一次次地怨恨自己的无知和自私。

天道轮回,夙和此时已尝尽了她那时心中所有的滋味,原来竟是这般,这般伤,这般痛。夙和不怕伤痛,怕只怕,轮回业障才刚开始。再也挽不回,便意味着,日后千年万载里,夙和将要孑然一身,屹立在天地之端,俯瞰尘世。最沉最重的业报莫过于此,生有何望,死有何惧,不过只是无主的孤魂罢了。

当朝阳初升的瞬间,天地一阵摇晃。紫凰与柳醉生一起望向结界处。

紫凰漆黑的眸中俱是冷然之色:“轩辕剑果然厉害!居然能撬开我爹爹布置的结界!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柳醉生点了点头:“那吴彤珊生性狡诈,你务必小心!”

紫凰点了点头,朝天际飞去。天际顶端,已被撬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后左右均不见人影,紫凰一阵心慌,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神月潭扑去。只可惜到底棋差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