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冬暖阁前的房门一开,隐约出来一个浅粉身影,那身影倚着门,冲我们招了招手。

莫子谦的身子明显一僵,从怀里摸索一番,掏出个玉坠子交在我手里,压低声音忿恨道:“这个归你了。待会儿别在史云鹜面前胡说,要记住我不是断袖,你才是个断袖。”

我吞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手里拿玉坠子。

我的娘哎,这不就是我跟莫子谦讨了三年的那玉坠子?这不就是与我那把风柳木槿折扇,最搭称的那玉坠子?这不就是手感最滑溜,色泽最光润,我曾经暗偷未果,明抢未果,讹诈也未果的那枚玉坠子?

我连吞着口水,一边摸着那玉坠子,一边愣愣地发声儿:“嗯,你不是你不是。我才是个断袖,我们全家都是断袖。”

此言一出,四下忽然默了一默。我愣神地抬起头来,只见莫子谦不知何时离我远了些,做出一副不认识我的形容。杜修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着我。

嗯,一时不查,刚刚说话大声了些。

穆临简回头来,讶异地看了看我,须臾,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那坠子上,浅浅一笑道:“这坠子好,侍郎你爱折扇,找把风雅的配上,十分好看。”

我感念地瞧着他,顺便从眼风里瞪了莫子谦和杜修两眼,继而上前两步,与穆临简并排着走,乐道:“国师,慧眼啊。”

穆临简此刻侧过脸,眼风在我脸上轻轻一扫,压低声音笑道:“为个玉坠子,你把全家都卖了。”我一愣,片刻却又听得他道:“拿来给我瞧瞧。”

他将那玉坠子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左右看了看,递回给我说:“未想你现如今,喜欢这样的玩意儿,改明儿我也给你弄一个去。”

我脑子一嗡,愣然抬头朝他看去。

言笑晏晏,温润英气,这样好的面容,这样好的脾性,如画中人,天上仙。

我做人一贯十分庸俗,现下好不容易沦陷在诗意而梦幻的境界中不可自拔,却听前方史云鹜嘿然笑了两声,惊得我连抖三抖。

她一身粉色衣裙好看的像花儿一样,叫我十分艳羡。须臾,她上前两步,先是暗暗瞟了莫子谦两眼,继而回转过头,冲着穆临简嫣然一笑,笑得春花烂漫夏花灿烂,唤了声:“临简哥哥…”

整个世界都沉默了。莫子谦凄凉地退了一步。

我捏了捏手里的凉玉,揉了揉额角的青筋,淡定地想:小姑娘调戏良家妇男真是太可恶了。我礼部沈侍郎除暴安良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第16章

史云鹜是个傻姑娘,她的傻表现在她的呆头呆脑,表现在她的不经人事。

瑛朝权贵之女,多是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唯有两个例外,其一是我户部尚书之女沈眉,其二便是史丞相的孙女史云鹜。

我是因为时运不济,阴差阳错地“去世”后扮成个男子。然而,若要论平生惹桃花的次数,我也不能算多么纯情。史云鹜则不一样,她小我四岁,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然是“去世”的大皇妃,她年过十八,除了与莫子谦一桩失败的姻亲,至今桃色未染。

史小妹妹的这份纯真,让我活得十分欣慰。以至于每每有权贵之女出嫁,我回味一番史云鹜的凄凉状,心底就平衡许多。

进冬暖阁前,小厮来报说,史尚书史竹月临时被宣召入宫,因昭和帝有急事与他商议,他不能前来迎见我们,打算明日群臣之宴时,多喝两杯,权且赔罪。

我倒也未多细琢磨,明日何时多了个群臣之宴。心思坦然地在太师椅上坐了,抬起眼皮,凉凉地去瞅矮几上的七弦琴。

杜修随手在那琴上一拂,转头对史云鹜道:“七弦琴我也有一把,是我母后留下的,南俊国并无太多人会抚这琴。节日大典时,反倒多以大笑鼓敲击成乐,相和歌唱。”

史云鹜亦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手指在弦上轻巧一挑,一串泠泠琴音轻灵如清水击石。我一怔然,这琴倒有一副好材质。

史云鹜转头嘿然一笑,道:“我前几月,将将开始学着抚琴。因抚得不好,爷爷和哥哥都不愿听。独有临简哥哥,常耐着性子听我抚琴弄弦。”

我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慢条斯理地瞥了穆临简一眼。

他本是在望那把琴,忽而感念般回过神朝我看来。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愣,片刻似笑非笑道:“我也念及这琴的材质好,百年泡桐的琴声,冰蚕丝做得琴弦。”

这话本是寻常,然而我听入耳里,无端端却像一番解释。我咳了一声,抿了口茶去瞧莫子谦。

莫子谦临着西窗而坐。窗外有荷花池塘之景,小风儿呼呼地往屋里吹,吹得他的神色十分凄凉悲催。

发觉自己怠慢了莫子谦,史云鹜亦有些尴尬。她右手包裹得委实像个大萝卜,这会儿用左手拾起茶壶,便要去个莫子谦添水。

屋里隐约有荷香袅袅,莫子谦略一皱眉,伸手接过茶壶自个儿将水添了,问:“你屋里怎没个丫鬟伺候着?”

纵是史莫二人定亲已五年有余,这般家常的对话,想必还是第一次。史小妹妹一贯傻气,听了此话益发呆愣。

片刻她道:“我将将把丫头们都遣出去了。反正她们在旁边候着,也是无聊。”顿了顿,她又嘿然一笑,伸手挠了挠头,“况我下午这个时辰抚琴,抚得不好,怕吓着她们。”

莫子谦手里动作一愣,眼神瞟见史云鹜的茶盏隔得不远,便也一道顺过来将水添了:“这琴好,怎么抚…想必都是好听的…”

此话毕,我通体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去瞧莫子谦。则见他将茶壶往桌上一放,眼神飘飘地落在史云鹜的右臂上,道:“你这伤势得养着,最近…怕是少了个抚琴的趣味。”

史云鹜愣了半晌,却并未接着莫子谦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那日…一醉红尘的那个烟霞姑娘,你这几日还去瞧她么?”

日头已西,窗外的云彩渐渐染了霞色。屋内静静的,杜修双眼猎奇地瞧着那窗口霞色下的二人。他二人说话的姿势倒也奇怪,一人端坐着,一人静立着。

我闲闲将扇子掏出来,扇了两扇后,饶有兴味地去摸桌上的糕饼来吃。一只手凉凉温温地将我拦了拦。

穆临简目色清浅,笑意轻灵,桌上七八个碟子满满是糕饼,他却眼尖地挑出一个我最爱的凤梨酥递与我。我口水一咽,得了个便宜,便卖乖地冲他笑笑。他则笑着又去端他的茶水来喝。

莫子谦目光微闪,片刻他看着窗外,忽道:“不曾、不曾去了…”停了一下,他吞口唾沫又添了句:“我是说,这几日,我也不去了…”

史云鹜一身粉色衣衫,如春日桃,又如夏日莲。她愣神地瞧着莫子谦,忽而在桌前坐下,低眉喃喃念道:“因我常常去烟柳子巷寻我大哥和爷爷,那个一醉红尘,我也常去的。我觉得…不是很好玩。”

莫子谦又是一愣,也垂眸去盯他那盏茶水:“确实…不是很好玩。”

此言一出,我摇扇的动作,随着杜修的一声好奇地“咦?”停了下来。不知何时,本来还明净的天,此刻霞色尽染,一团团粉一团团金,十分喜人。这般耀彩落在史云鹜那花一般的脸上,比起烟柳子巷的花姑娘,强了不知多少倍。

我素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得了莫子谦二十把上品折扇,外加一块美玉坠子,我少不得要为他出些力。待杜修咝咝抽了两口气,开口正欲调侃,我抬起折扇敲敲他的肩,慢腾腾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水。

杜修双目放光地转头来看我,那眼神中写得言语真真一目了然——莫子谦栽啦!

我会意地点点头,又挑起折扇指了指杜修手里的茶水。

杜修十分沮丧,端起茶水来喝,不言语了。与此同时,莫子谦朝我抛了个感激的眼神。我挑眉冲他眨眨眼。他咳了一声,去瞧窗外日暮黄昏。

黄昏为那把七弦琴也想上一层金边。莫子谦望了一会儿,忽道:“说起抚琴,沈可儿也是会一些的。史…小姐,你若是想听,可让沈可儿抚一曲。”

我还未作反应,却瞧见穆临简慢慢放下手里茶盏,转过头来看着我,淡笑:“原来侍郎也会抚琴。”

我冲他嘿嘿一笑:“琴技甚拙,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莫子谦道:“七弦琴抚得最好的,当属沈可儿的妹妹沈眉。不过这些年,沈可儿的琴艺倒也颇厉害了。”

史云鹜闻言,亦是点头附和:“大皇妃的琴艺,我也听过一次,是五年前她与大皇子大婚的时候。我便是见了她抚琴之姿,觉着惊为天人,此后便动了学七弦琴的心思。”

我将将抛了个桂花糕在嘴里嚼得正欢,便被“惊为天人”四字噎住。呛了半晌,倒是穆临简递来茶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会儿,忽道:“家乡有个调子,用七弦琴抚起来,格外好听。不知侍郎可否抚给穆某听?”

我一愣,忽听得史云鹜道:“那曲子空旷幽转,欢喜又缠绵,是临简哥哥的发妻生前常抚的曲子。”说着,她又讪讪挠了挠后脑勺,“我琴技不好,听了多次也不能抚出来。”

我心中猛地一沉。昨日在山头,听穆临简言及他曾经瞧上的姑娘,后来喝桂花酿酒力上头,便忘了问他与那姑娘的后续。听史云鹜这般说法,那姑娘莫不是早已亡去了。我愣愣地抬起头:“你发妻她…”

穆临简的目光却落在窗外,须臾,他回转过头来,眉目间似有万水千山:“西苑外有一片柳树林子。初夏柳树丝绦已长,绿意沁人,侍郎在那里为临简抚曲一首…可好?”

“可好”两字,他念得很轻,仿佛乘着风声入耳。

西苑外的长荫林中,果有一片柳林。夏日的柳树,绿意已经沉淀。晚风轻抚,柳枝柔如海浪。树间有一片空地遍布着小鹅卵石。

史云鹜要招呼布菜,莫子谦便在屋里帮衬,杜修懒懒要留下瞧戏。因而这厢抚琴,便只余下我与穆临简二人。

我抱着琴将将要坐,穆临简却将我一拦,他弯身捡了几个凹凸的小石子,确定那块地平整了,这才对我笑道:“坐吧。”

晚霞褪色了,天边是薄薄的水蓝。抚琴膝上,琴身也染上暝色。

我与穆临简道:“你得先将那首曲子哼唱一遍与我听。”

穆临简瞧了我半晌,笑意甚暖:“我吹给你听。”说着,他伸手攀折一片柳叶,也盘腿在我侧旁坐下,“这是北荒的曲调。”

我像是听过这样的曲调的。起初欢悦,尔后宛转,一串轻音排空而上,带着几分悠扬,几分缱绻。仿佛有旷野荒草,有绿树丝绦,有一双一对的人。

还有万水千山,岁月久长。

夜色在他吹曲的时候,如泼墨般缓缓散开。他的侧脸的轮廓却在夜色中十分清晰。

待他吹完,我曲指一试弦,一串泠泠的琴音便径自流泻而出。

我在弹琴的时候,忽然想起我曾经做得一个梦。梦里,那只灰色肥猫,爬上了一颗很高大的树。爬上去了,它又不敢下来。

我气得哭笑不得,在树下跺脚直叫它的名字。我说你跳吧,你跳吧,我准能接住你。

肥猫还是不跳,它胆子太小。

我气匆匆地上前去摇那颗树,树叶如雨纷纷而下。那肥猫吓得心惊胆寒,四肢抱着树枝,冲着我“喵喵”地告饶。

当时天已很晚,我饿得不行,正发愁,却见旁边一道青色身影轻轻一跃。又是一阵树叶雨,他在雨中翩然落下,怀里抱着肥猫,好笑道:“怎么连只猫都欺负你?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琴音止了,而风声不止。穆临简的目色灼灼有光,他看了我好久,忽然轻轻一笑,与我道:“侍郎这曲子抚得好。”

我低头去拨弄那琴弦,在心中掂量了良久,终是抬头笑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与我说说,这曲子的典故?”

见穆临简神色愣怔,我将拾起折扇往在琴尾上敲了敲,讪讪一笑道:“你素来也不是个固执的人,今儿天色已晚,你却非要我抚这只曲子给你听,这其中,定然有个因由吧?”

第17章

“这回不玩石子儿了?”穆临简随意拾起两个鹅卵石在手里抛了抛,挑眉看着我。

我端坐正色道:“我都抚曲子给你听了。纵然我前夜使诈,你做人也不能这般记仇。”

穆临简笑了一声,一手从我膝上接过琴抱了,一手将我扶起,温声道:“相府长荫林疏密,夜里别有一番景致,我们边走边说。”

我恹恹地随他走了两步,倒不觉这离荷塘相去甚远的柳林有甚美景可言,四下望了望,挑扇道:“你真会捡便宜,我不过让你说个故事,又得听曲抚琴,又得深夜逛林子,劳心劳力。”

穆临简嘴角抽了抽,双目带笑淡淡扫我一眼,勾起我的手腕便朝林中走去。

柳林连着竹林,树叶萧疏,林外高阁灯火,倒也将着不密的林子照亮了些。往深处走,隐隐有流水声,想来史棠倒也深谙家苑林子要讲究“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特点。

那水声泠泠,跟七弦琴有所相似。穆临简听了亦有所感怀,修长的手指在琴身扫过,他眸色沉定:“七弦琴,我几年前学着做过。”

我打了个呵欠,懒懒问:“你预备走多久,才与我说那故事?”

穆临简看着我,忽而笑得宠溺:“傻丫头…”

我一愣,以为他这话是在说我。忙要反驳,却见他目光一远,悠悠然道:“傻丫头她会抚琴。不过北荒的小村落,委实无七弦琴这等雅物。”

眼前竹叶支出几只,我抬扇帮他挑开,与他道:“你别老称呼那漂亮姑娘为傻丫头,我倒觉着她挺聪明的。”

穆临简纳罕朝我看一眼,莫名其妙道:“你自然觉着她聪明。”

我一愣,心里略有不满,因他这句话,有些许我跟那丫头一样傻的意思。须知有人傻,是愚不可及;而我沈眉若傻,那便是大智若愚。

思及这一点,我闷闷摇了摇扇子,又不大想言语了,片刻只听得穆临简又道:“后有一日,一家商队路过,带了些北荒不常有的东西。我带傻丫头去看,她独独喜欢那七弦琴,说是自己也会抚琴。”

穆临简摸了摸鼻子:“我们北荒,有首曲调,名字起的有些大不敬,叫龙凤谣。”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接着道:“便是你方才用七弦琴抚得那曲。”

我一愣,用扇子一敲头恍然道:“难怪了,七弦琴曲低徊深沉的较多,这般悠扬欢快地倒少极,原是你们北荒的曲子。”

穆临简抬手拨去我肩上的一片竹叶:“不过那曲调,倒并非是说成龙成凤的鸿鹄之志。北荒人讲究大气的东西,龙凤谣里所言及的龙凤,其实是想表达一个鸳鸯成双的意思。”

我讪讪一笑:“这倒好,你们北荒人,便是想成对鸳鸯,也要成这世间的龙凤,这般轰轰烈烈。”

穆临简又是一笑。他本勾住我手腕的手往下滑了滑,牵住我的指尖,淡淡道:“林子里黑,你切莫跟丢了。”

水声潺湲,我们再往里走了一截。穆临简见前方模糊,便又牵着我倒回去走。再走一截,他忽然问:“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无可奈何地扫他一眼,道:“有个商队路过你们北荒…”

“嗯。傻丫头说她会抚琴,我便带着她,去问那路过的商队讨琴。后来总算将琴借来。傻丫头极高兴,抱琴膝上,一曲龙凤谣抚罢,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商队的人都听呆了。”

“她见人人都喜欢听,便多抚了几只曲子。当时周围的人都在她身旁围成个圆,里里外外水泄不通。说来可笑,即便我十八岁做了国师,那一回,却是我出生以来,头一遭知道什么叫骄傲自豪。”

我哈哈一笑道:“你这人倒奇怪,自己是一品大官都不在乎,反倒为个能抚琴的姑娘自豪。我若是你,可得反过来看这自豪一事。”

穆临简望了我半晌,眸中明灭不定:“其实我十八岁做了国师,以后近七年不在朝堂,非是外面所传言的流放,而是我辞官了。如今归朝,不过官复原职而已。”

我心道,流放与辞官,归朝与复职,并无太多本质区别。左思右想,却也不知穆临简想要表达什么,我打了个呵欠问:“然后呢?”

“因傻丫头会抚琴,我便想为她将那琴讨来。不过那些年,真真是个穷小子。一来我买不下那琴;二来,因那琴是永京城的霜露琴师所制,冰蚕丝琴弦,百年泡桐琴身,与史云鹜这把如出一辙,素来也不卖给平民的。”

“傻丫头性情好,买不了那琴也不沮丧。倒是我放不下,后来干脆学了七弦琴的做法。买蚕丝,砍木柴。尝试了一个多月,这才为她做了把七弦古琴。”

“她平日里傻头傻脑,东张西望的,我有时不在,她也没什么乐趣。我觉得她若有把琴,闲暇时能抚一抚,也能解个闷。”

我原只是想问他讨个抚琴的因由,未想他竟能将往事讲到如此深沉的地步。喉间一哽,我竟莫名有些歆羡:“那傻丫头嫁给你了吧?你对她这般好。”

穆临简顿住脚步,看定我,悠悠然道:“侍郎也觉得她应该嫁我?”

我正儿八经地点头:“因你对她很真心。这世间,真心最难求了。”

如有真心,如鸳鸯戏水平平淡淡也好,如龙凤呈祥轰轰烈烈也罢,都不是什么难事。

穆临简眼底涌起五分笑意:“嫁了。她有一间小精舍,用来做的嫁妆。”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转头看天边月:“她对我,也是真心的…”

前方灯火更明朗了些,就要走出林子。

默了一默,我又问:“那你送她的那把琴,如今在哪里?”

闻此言,穆临简眼底涌起的笑意,忽而便散了:“葬了,葬在北荒。”

见我猛然僵在原地,他云淡风轻地说:“侍郎可知道,五年多以前的北荒,曾有过一场瑛朝与窝阔国的争战,几乎无一人生还?”

我讷讷地点点头,明知那场战争惨烈不可提及,却忍不住好奇问:“那你的傻丫头她…”

“我没找到她的尸体。”穆临简脸上的难过倏忽而逝,“不过我找到了那把琴。当时北荒兵荒马乱,她为了来见我,一个人抱着琴来烽火连天的香合山头。”眉头微蹙,穆临简吸了口气,“后来人都死光了,我只找到那把琴。我将琴葬在北荒的家,给她立了个墓碑。”

我呆然地愣在原地,目光掠过穆临简怀里的七弦琴,讷讷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穆临简却将目光投向灯火处,扶了扶我的胳膊,一双眸子含忧带笑:“没事的,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