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连着三天的雪让奥尔都看起来好像一座巨大并闪着白银光泽的灵柩,漂亮,却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气温低得仿佛吸口气都会把人肺部冻成冰块似的,在踏出内殿大门后,它们透过细软的小牛皮慢慢透进皮肤,冻得索娅不由得一阵寒颤。

匆匆经过光之神殿的长廊时,她一眼见到了罗德王奥伦哈赛的座驾,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时很少见到他驾临这地方,事实上,自从继位以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就很少离开自己的行宫,今次没有任何预先知会便突然驾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大事。

犹疑间,匆匆整了整衣裳,这位新任的内侍女官快步走进了神殿的大门。

光之神殿位于整个奥尔都皇宫的正南,先皇为他的皇后光之女神希洛狄所建的,是一座白得耀眼的建筑。据说希洛狄在世的时候,这座建筑顶部会发光,老人们说那是一种比钻石还要美丽耀眼的光。索娅从没见过那种光,她来宫里做事时希洛狄就已经不在了,光之神殿也有了它新的主人——美丽但显然并不太好相处的大祭司长娜塔丽安。

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不仰慕娜塔丽安的,拿他们的话来说,她漂亮得就好像只有在‘女神花园’才能见到的夜香百合。但那女人似乎总不太爱说话,印象里索娅同她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甚至很少见到她的人,她不常待在光之神殿,通常在祭祀或者议会结束后,她会坐上一辆黑色的马车从皇宫的花园密道里离开,但索娅在宫里任职三年,至今还没有见过那条密道究竟是什么样的。

穿过神殿内那条冗长的通道,空气变得有点沉闷起来,四周燃烧着的火盆里熏着麝角鲸的香囊,香味极其浓烈,令索亚舒有些憋闷地吸了口气。虽然在这地方呆了三年,但这种西北大陆的贵族所推崇的香料,她至今都觉得难以适应。

转眼已到了光明大厅的门外,索娅站定脚步再次整理下自己的衣服。

通常有要事来访的话,为了尊重这座神殿的主人,他们都会事先在这间厅里等候,这是连帝王们都遵循着的一种不成文的传统。只是今次有些奇怪,因为门口没有站着守卫,而门也并没有关牢,是虚掩着的。

疑惑间正准备去敲门,刚一伸手,忽然里头传出来的话音令她停下了动作。

“最近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传言,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王。”

说话的人是大祭司长娜塔丽安,似乎有点疲劳,她声音听上去有点低沉,并且有点喑哑。

“什么传言,亲爱的?”罗德王的话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不由自主贴在门边朝里看了一眼,索娅望见里头两个人都背对着自己在大厅里站着,娜塔丽安站在会议桌边,罗德王奥伦哈赛则反剪着双手在长窗前站着,一边看着窗外纷扬而落的大雪,一边捻着鬓角漆黑的发卷。

“他们说您把圣殿骑士召来了,是不是真的?”

奥伦哈赛没有回答,只低下头慢慢在窗前踱了两步,片刻后转过身,扯开椅子在桌前坐下,朝娜塔丽安看了一眼:

“你把我找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么?”

“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同荒地的传闻有关。”

“荒地?”微扬了下眉,奥伦哈赛笑了笑:“你是对自己的预言没有信心了么,我的大祭司长。”

娜塔丽安没有做声。

“过来。”继续而他又道。

迎着他的目光,娜塔丽亚慢慢走到他身边。手刚轻轻搭到椅背上,被他反手一抓,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圣殿骑士不是你我所能轻易操控的,陛下。”挣扎了一下未果,娜塔丽安靠在他胸前对他道。

他再次微微一笑,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

大雪天出门的确是个不明智的选择,之前脑子一热冲出酒馆,此时被西北风呼呼刮了一阵,什么样的怒气也都消失了,只剩下透彻骨头的冷,从单薄的斗篷外面使劲地钻入,冻得薇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团球去。

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在光耀节带来的热闹过后,这座城市异乎寻常的清冷,除了偶尔经过一两支骑兵。他们大多是从西北边境过来的,全副重甲,全身弥漫着死亡的血腥味。有时候他们会带着大量的财宝回来,有时候则是尸体或者战俘,无论如何,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缝隙里的小民百姓来说,离这些人总归是越远越好。

又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了一阵,薇拉找了处避风干燥的角落坐了下来,一边烧了堆垃圾取暖,一边顺便避避头顶上那片越下越大的雪。

今年冬天似乎特别寒冷,即使往年新年前后奥尔都也是大雪封城,但鲜少见到雪下成这么大的,一大块一大块好像散了的棉絮,纷纷扬扬一刻不停地从暗沉的云层里坠落下来,密密麻麻将整座城市覆盖得一团苍茫的氤氲。离得稍远些,几乎就辨别不出人影了,哈一口气能立刻冻成冰渣子,噼里啪啦朝下掉。

这不禁让薇拉想起过去一位老村长所形容的极寒之地,虽然至今薇拉也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但想来,应该就同现在的奥尔都差不多的吧。

想到这儿不由得觉得身上越发的冷,于是从包裹里翻了条羊毛毡子用力卷到身上,这动作令斗篷里的阿呜惊醒地翻了个身,不过只是一小会儿,它又睡死了过去,安逸得仿佛在家里暖和的床上。

龙和其它种族相比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对于自然温度的抗性。

这种气温对于阿呜来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它耐得住马拉安托火山群的酷热,也无所谓奥尔都冬季冰天雪地的寒冷,只要给它足够的食物,它总能安逸地存活着,可谓生命力极强。

只是这样生命力顽强的一个种族,却也和巨人族一样,正濒临灭绝的威胁。

历年来,太多的战争使得人们掳掠了大量的龙族作为骑士们的坐骑,繁衍速度无法跟上死于战争的速度,于是现在存活的龙族越来越少。只有阿呜这样种类的龙还勉强可以苟且偷生着,因为它们的体型和缺乏攻击性的个性,令它们除了被捕食外几乎一无用处,就连身上的皮也是最劣质的,劣质的龙皮成不了贵族们脚上的鞋子,于是也就变相成了它们一种安全的保障。

琢磨间,眼前火光呼的声一阵晃动,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薇拉的近前。

“喂,小姑娘,借个火。”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可能在军队里待过,他手背上有军队标志的刺青,一身皮甲虽然肮脏破旧,却很显然是军人才穿得上的小山羊皮。似乎酒喝得太多了,也可能一条腿有点不太好使,每走一步身体都是歪斜着的,他一边大声朝薇拉说着话,一边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放到火上烤了烤。“见鬼的天气。”然后他又抱怨了句,并且朝薇拉脸上用力扫了两眼。

薇拉没有搭他的腔,只收了收衣摆,朝边上让了让。

大凡身上有酒气的男人最好不要理会,见多了下水道里那些锅炉工人每晚的醉态,薇拉一向对此类人敬而远之。

却因此令那男人不太高兴起来,他瞥着薇拉嘴里低低咕哝了两句,朝皮甲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两枚铜币丢到她面前:“喏,够不够。”

薇拉一怔,不确定这男人突然丢钱给她是什么意思,于是再次朝边上挪开一点,问:“什么够不够?”

“一小时,够不够!”

薇拉脸腾的下红了起来,迅速站起身试图从这酒气冲天的男人身边离开,不料刚一迈步,脚踝被这男人一把抓住朝下使劲一扯,猛地将她拽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抬腿狠狠将那只手踢开,薇拉一骨碌爬起身冲着他大吼:“别碰我!!”

这一下彻底触怒了这名退伍老兵。

“碰你怎么了,老子又不是不给钱!”

“滚开!!”

话音未落男人一巴掌已朝她脸上扇了下来,啪的声脆响,登时令她眼前一阵发黑。

“给脸不要脸,出来卖的,装什么圣女!”

薇拉险些背过气去。幸而身后靠着墙,勉强扶着才免于再次跌倒,此时那男人也不再看她,怒气冲冲地将那两枚硬币从地上拾起来,擦了擦,重新塞进自己的衣袋。这令薇拉偷偷松了口气,以为他是打算要走了,可谁知他整理完东西朝四下一看寂静无人,突然头一回再次朝薇拉上上下下扫了一眼。

随即一句话也不说,手一伸一把朝她胸口上抓了过去!

这动作令薇拉彻底怒了。

就在那只手伸到她面前的瞬间,她突然身子一蹲一头朝地上那团篝火扑了过去,这动作让那男人微微一愣,随即朝后连退了两步,因为薇拉正从那堆篝火里一把抓起了团熊熊燃烧着的垃圾,像只疯癫了的惊鸟似的朝着他猛扑过来!

“你干什么!!”男人惊吼,摸索着一把抽出身上的佩刀举手就砍,这当口薇拉手里那大堆火已没头没脑朝他浇了过去,登时在他脸上衣服上滋滋燃烧起来,痛得他一叠声尖叫:“□□!你这个狠毒的□□!!”

薇拉趁机一把推开他拔腿就跑。

男人见状要追,怎奈腿的确是跛的,加之身上皮肤被烧得又痛又痒,于是气冲冲追了几步后,眼看着薇拉细巧的身影连蹦带跑消失在前面的巷子里,他骂骂咧咧地放弃追赶,丢开刀一头坐到雪地里,摸着脸上的伤恨恨地喘着粗气。

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朝那团已经熄灭的篝火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闪了闪,喃喃道:“能抓起火而不受伤,难道她是…”随即再次瞥向薇拉消失的方向,他拾起剑从地上站了起来:“妈的,难道是元素歌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一路上薇拉跑得飞快,也不顾风雪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她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在那些空空荡荡的路面上急速飞奔。直到最后两条腿开始变得有点找不到知觉,呼吸也因为空气的温度而开始感到疼痛,她终于慢慢放缓了脚步,在眼前这条陌生的小巷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挪着。

此时天已近黄昏,大雪的天也看不到太阳,所以天色看起来一团灰黑,仿佛头顶厚积着的云层全都落下来了似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开始从周围的房子里亮了起来,偶尔有狗叫声,在薇拉从那些住宅附近走过的时候,嚣张地从房子里发出几声咆哮。这令薇拉的胸前扑腾了两下,片刻后阿呜把头从斗篷里钻了出来,懵懵懂懂朝四下看看,也许是有点抱怨路的颠簸,它不满地回头朝薇拉叫了一声:“呱啊!”

薇拉不由得气冲冲劈头扇了它一巴掌。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害得别人没地方住没地方睡觉没地方吃饭,你怎么还睡得着!”刚低低咒骂了一阵,突然前面隐约当啷啷脆响,一阵铜铃声兀然划破了这条小巷空无一人的死寂。

紧接着一团黑影从漫天雪雾里慢慢显了出来,伴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这空荡荡的地方由远至近,听起来让人心脏猛地一阵紧缩。

阿乌因此而一阵颤抖,并以用最快的速度缩回了薇拉的斗篷。

此时那团黑影已渐渐近了,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辨是辆巨大的牛车,拖车的是头纯白色冈吉斯高地牦牛,喘着长长的粗气,拖着一辆几乎冻成冰块的木车,在数名灰袍僧侣的驱赶下缓缓前行。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跟在那辆车后面痛哭着,凄厉的哭声对比着那些僧侣们脸上冷漠的表情,分外令人觉得森冷。薇拉不由自主掖了掖自己的斗篷,一边在那行人从自己身旁经过时朝边上的角落里退了几步,一边下意识朝那辆车里看了一眼。

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车里装着两具…也许三四具尸体。分不清确切的数量,因为它们都已经支离破碎了,非常…非常的破碎。勉强可以分辨出几个手和腿的残骸,其余只剩下一些血淋淋的骨骼和肉块,东一团西一团塞在牛车的各个角落,已经都结成冻了,但即使是在这样酷寒的温度里,依旧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直到那行人已经离开很远,薇拉依旧在原地呆站着,甚至连鼻子下有东西流出也没有察觉。

这样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后来终于感觉到了,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心微温的血。于是突然间鼻子就酸了起来,眼眶一热,眼泪掉了线的珠子似的朝下滚,薇拉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对着漫天的风雪哭得泣不成声。

阿呜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

几次悄悄探出头,又悄悄把头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眼在斗篷里圆溜溜瞪着着,无声无息注视着薇拉的脸,偶尔眨巴两下,惶惶然不知所措。

忽然身后雪地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这里也有兽人了么。”随即而起一道话音,冷不防间令薇拉一个惊跳。

立刻转过身,一眼见到个男人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低着头,似乎在观察着地上那些被牛车遗落的肉块和血迹。

“…兽人?”迟疑片刻,薇拉问了声。

男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专注弯着腰,一边伸手在残骸的伤口边缘轻轻摸了一圈,一边用另一只手摘下别在腰带上酒壶,咬开盖子朝嘴里灌了几口。

刺骨的风很快吹来他身上的味道,浓浓的酒味,带着股刺鼻的皮革臭。

薇拉皱了皱眉。

感觉这气味似乎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闻见过,眼见这男人似乎无心理会自己,她搓了搓自己已被冻得有点僵硬的手臂,重新迈开两条腿朝前慢慢走去。

“听说过九尾凰族么,女人。”没走两步,却突然听见那男人再次开口。

薇拉愣了愣。

左右扫了几眼,并没有发觉第三个人存在,这才确定他问的人就是自己。当下转过身,朝那男人看了过去:“什么九尾…族?”

男人的脸隐在他黑色的斗篷里,所以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和表情,但薇拉感觉得到他对于这答案的不满,他俯下身从雪地里搓了把雪在掌心,将它们伸到薇拉的面前。

这有点突兀而怪异的动作令薇拉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该怎样去应对,忽然吃了一惊。因为那把雪在这男人的手指里非但没有渐渐融化,反而瞬间凝固了起来。仿佛一刹那遇到了一股极冷的气流,它们柔软苍白的表面霎时冻成了一块坚硬透明的东西,在男人掌心里微微旋转着,仿佛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之花。

“这是…”不由自主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元素歌师’这几个字在薇拉嘴里打了个转,又被她硬逼着咽了下去。凡是一切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过问,哪怕只是随口一提。这是薇拉流浪至今所谨记的一条最大的真理。

但,眼前这人真的会是元素歌师么?如老一辈所偷偷提起过的那种呼风唤雨的可怕的人??

薇拉思忖着,一边迅速否定。

元素歌师怎么会是这种落魄的样子。

谁都知道,那些神奇的人是最接近于神的一类人,既然这样,怎么可能会落魄成这种样子…琢磨间,眼见那男人将手里那块冰轻轻一抛转身离开,薇拉赶紧跟了过去。“喂!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没有回答,只自顾着朝前走,一边抓着酒壶朝嘴里灌着酒。大量的酒精令他步子显得有些疲软,一步一个踉跄,摇摇欲坠。薇拉虽就在后头跟着,却也不敢走得过于接近,只离他约莫十来步远的样子,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那样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围的建筑开始渐渐稀少起来,零星的灯光被大雪覆盖着,令周围暗得几乎辨别不出方向,建筑和路面也都被厚厚的积雪埋住了,放眼而去一片白茫茫的森冷。

三两个雪人在路口耸立着,从它们面前走过时薇拉匆匆加快了步子。这样的天气,谁也说不准这些白乎乎的人形东西,它们到底是淘气的孩子留下的玩意,还是死于饥饿和寒冷的流浪汉。所以薇拉很少愿意正视它们,她觉得它们就像传说里那些游走在雪地里的幽灵,安静冰冷,在雪地里死气沉沉地注视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突然前面那人身形一晃,朝地上跪了下去。

薇拉吃了一惊。迅速停下脚步朝他看了眼,以为他喝酒过量终于体力不支了,却不料撞见一双微微闪烁的眼睛。

那是双很特别的眼睛,因为它们的瞳孔竟然是紫色的。

淡淡的紫,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紫罗兰,极其漂亮而妖冶的一种颜色,也极其少见的一种颜色。走南闯北,薇拉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瞳孔是这种颜色的,一时竟然愣了神,而这失态令对方迅速反应过来,闪电般伸手将斗篷重新朝前一扯,他的脸再次笼罩入帽檐内黑压压的阴影。

这动作多少让人有点儿尴尬。一动不动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后,薇拉轻轻咳嗽了声,打破僵局:“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摸索着地上的雪,朝薇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薇拉跟着他的视线朝他面前的雪地上看了眼,这才发现,原来男人之前跪到地上,不是因为酒精使得腿脚发软,而是因为他在面前这片厚厚的积雪上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串被风吹得模糊了的脚印。

看上去应该是某个人的脚印,但比一般人的脚印要大很多,烙在雪地上很深的一大块,这表明这些脚印的主人应该是个个子很高,块头很大的人。“这个是…”刚要开口问,突然背后一股凌厉的风起,飒的声啸叫着直往薇拉身上扑了过去!

“过来!”没等薇拉有所反应,原本仔细看着脚印的那个男人头一回,一把抓住她衣领将她直拽到自己跟前。

这时刚才那股风带来的寒意还在脸上冰着,冷得几乎叫薇拉半张脸失去知觉,片刻突然觉得胳膊上剧痛起来,不由得把头一低朝胳膊看了一眼,随即呆住。

她看到自己半条胳膊上全是血。

潺潺的血液透过衣服上的裂缝不停地朝外涌,而这伤是什么时候受的,她竟然一点知觉也没有。

“待着别动!”这时男人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然后一把将她丢到一边。

刚滚落到地上随即见他抓着自己的斗篷用力朝外一扯,哗的抖开像把伞似的将它朝之前薇拉所站的地方丢了过去。

眼见斗篷落地,却并未落在雪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悬着。

厚重的斗篷里明显包裹着一个人形的样子,到斗篷覆盖不到的地方却空空荡荡,只最底下两只巨大的人形脚印,如之前两人所观察的那些脚印一样,深深地烙在松软的雪地中间。

而薇拉亦在见到这男人脱去斗篷后的背影时吃了一惊。

难怪一直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他们竟然是见过的。就在之前她所住的那条下水道里,她记得很清楚,这个瘦得像个骷髅似得男人,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和皮革臭,和周围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几乎没有任何差异。却仅以一人之力,就杀光了那些像影子般追杀着自己的不知名的杀手们。

居然这样巧,会在接近城门附近的地方又碰到他,莫非他也打算出城?

种种念头在薇拉脑海里闪电般一晃而过,来不及细想,因为身上的疼痛和那有着巨大脚印的看不见形状的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短暂的静默后那东西突然在斗篷里剧烈地扭动起来,似乎被挡住了视线令它有点混乱。然而仅仅只是片刻,斗篷嘶的下在就半空裂开了,紧跟着斗篷下那片空地上的积雪突然爆裂般飞溅了起来,隐约一团什么骤然间从那片飞雪里冲出,脱弦的箭般朝着薇拉的方向直扑过来,伴着股浓烈的血腥,那东西发出一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嚎叫:“吼!”

薇拉一惊。

一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下意识将手朝前一档,突然怀里呱啊一声尖叫,阿呜扇着两只短短的翅膀倏地从薇拉斗篷里冲出,朝着那东西过来的方向狠狠一头撞了过去!

薇拉惊叫:“回来!阿呜!”

一边急着跳起来想去抓它,却哪里还来得及,眼见阿呜身体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朝下一扭,随即一口血从它嘴里直喷了出来。

“阿呜!”薇拉跳起身直冲过去,两手对着面前那团空气奋力抓了两把,突兀轰的声响一道赤红色的烈焰从掌心呼啸而出,蓦地把眼前的空气燃烧起来!

登时空气里扩散出一股脂肪燃烧出的焦臭,与此同时阿呜惨叫一声从半空落地,没等薇拉来得及伸手抓住它,火焰中一只血盆大口猛地探出,张着白森森满嘴硕大獠牙,朝着薇拉的脖子一口咬了过去!

薇拉惊叫后退,却被那东西巨大的冲力推得朝后仰天倒地。

眼看那被火烧得扭曲的脸就要扑到自己身上,突然一道寒光划过,登时漫天的雪化成了漫天猩红的热流,没头没脑撒了薇拉一脸,同时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不见了,只留一只血淋淋的脖子随着烧焦了的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一头栽倒在离薇拉仅仅一掌距离的雪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壁炉最后一点火熄灭时发出的噼啪一声轻响,令大厅里两个人停止了彼此的纠缠,雅塔丽安从她主人的身体上慢慢滑了下来,像条蛇似的,然后拉上了那件被褪到一半的衣裳。

“你最近似乎有点敏感。”罗德王奥伦哈赛靠在椅背上,看着娜塔丽安娴熟安静地扣着自己的扣子。

“听说入冬后荒地有点异常。”

这话令奥伦哈赛微微抬了抬眼,继而不动声色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到鼻下闻了闻:“提亚母树倒塌后,一些地方确实出了点异相。但此时说起,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儿扫兴么。”

“您不担心吗,陛下?”

“担心?”目光朝娜塔丽安轻扫一眼,他将酒杯送到唇边慢慢啜了一口:“南方大陆出现的状况才是你该担心的东西,娜塔丽安。而不是这些似有似无的传闻。”

“似有似无的传闻…包括狼人么?”

“狼人?”目光微微一闪,他笑了笑:“那种东西早就已经灭绝了,不是么。”

奥伦哈赛的反问令娜塔丽安沉默,她朝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帝王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有着一双夜星般美丽而幽深的眼睛,蓝宝石一样,剔透而诱人。但她知道那双眼睛下隐藏着什么。通常她希望自己能忘记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东西,但这男人却似乎有意一般,总是在一些无法预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提醒她,那些东西在现实里的确真实存在。

无比现实的存在…

于是转过身,她背对着奥伦哈赛慢慢走到长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