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寒气将玻璃表面冻出一层冰棱状的霜,很漂亮。用手指贴着玻璃将霜化开,隐约可见外面一片被雪覆盖的植物,层层叠叠,像凝固在雪地里的浪,令这花园陡生一种苍白的妖娆。

这令人想起曾经一位故人,一个沉默寡言一如自己的女人。

依稀记得,她有一头漂亮的银发,那颜色和窗外那片雪一模一样。

“你在想什么。”沉思间身后响起奥伦哈赛的话音。

很悦耳的话音。每每在望不见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娜塔丽安会放纵自己在这样美好的声音里沉沦一小会儿,好像很早很早之前,那些事都还没发生,那些人也没有离去。

然后慢慢抽离,慢慢返回眼下的生活里。

“我在想,最近这两天,您的新娘该已进入奥尔都的边境了吧。”摸了摸窗台,她回答。

“你是说希露亚。”

“赛恩利亚的公主,受水之女神艾伊蒂的庇佑,听说她美得像奥哈拉湖的湖水。”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娜塔丽安正视着奥伦哈赛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有那么点儿古怪。

她用这种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然后伸出自己细长的手指,轻轻绕住了他鬓边垂下来的那缕细长的发丝。

“谁的美也无法同奥尔都的娜塔丽安相提并论,”在她手指继续朝上缠绕的时候,奥伦哈塞搭住了她的手腕,并且将她再次拉进自己怀里。“这是不可否认的。”

“是么。”娜塔丽安笑笑,然后突然回过头,朝门的方向冷冷瞥了一眼:“谁在那儿!”

××× ×××

自马车踏上北大陆后,希露亚就感觉到那些生长在恒温地带的鲛马被冻得有点力不从心,此时尤其如此,一入奥尔都边境,那道黑色巨蟒般的要塞高墙背后是一片更为森冷的冰雪世界,偌大的雪片满天满地的在这座北方国度内飞旋着,好像一团团苍白的妖精裹着尖锐的风声从车窗外浩荡而过,冻得外面那些鲛马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这样下去它们会被冻死的。”手指在积满了冰块的窗玻璃上划过,希露亚抬头对坐在自己正对面那名年轻的军官道。

“下一个关口他们准备好了更换马匹。”奥丁森回答,一边头也不抬地擦拭着手里的剑。

希露亚抿了抿嘴唇没再吭声。

曾听夏娜说,在一些传说故事里存在着这样一种人,他们是没有心的,所以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也因此对周遭的一切都可以无动于衷。夏娜总是这样多愁善感,但现在想来,或许奥丁森就是如此一个人,因为从他十六岁时开始任希露亚的侍卫,至今,十五个年头,她似乎就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出任何一种情绪,即便是在他杀人的时候。

所以她宁可这段漫长的路程没有他的陪伴,也许更好些,只要见不到这张脸这道身影,那么她就不会在一些不恰当的时间里去编织一些不恰当的幻想,幻想也许在某段路途里,他会突然间拉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离开这辆车,离开这片大陆,离开这段婚姻,离开自己的命运…

多可笑的念头,可笑到让人忍不住微微发抖,希露亚不得不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把有些干涩的目光重新转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密集的森林,巨大的雪松在积雪覆盖下如同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峦,这是在西部大陆所完全无法见到的景象,十分壮观。几只样子奇特的动物在马车经过时从林子里蹿出,警惕地瞪着眼睛一路窥望,直到车从它们面前驶过,它们才钻了回去,雪白的容貌同雪白的雪融合在一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叫雪麋。”正看得出神,希露亚听见奥丁森开口道。

突兀而来的话音令她肩膀微微抖了抖,随即透过玻璃的反光,她见到那男人呢身子朝她方向靠近了一些,然后将手里的斗篷搭到她身上:“冷的话把这个穿上,殿下。”

“我不冷。”斗篷上有他身上的气味,尖锐的金属的味道,希露亚想伸手把它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但最终只是将它朝上拉了拉:“谢谢。”

十多年的相处会让人和人之间变成怎样一种关系?有些分外亲密,有些则会分外客气。如同她之于奥丁森。这种客气有时候会让她感到反胃,但又总是不知不觉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举措,仿佛它是一把伞,一把遮挡在她同他之间,在感觉到她会受到某种来自他的伤害时所自动撑开的伞。

“再过去一点路就是地精的集市,我们可以在那里避一避雪,顺便给马喂点食。”坐回远处后奥丁森再次开口,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眼里那么多瞬息而过的情绪。

“这种地方也有集市么。”

“每到新年会有大量地精集中在这个地方做黑市交易,因为这地方气候恶劣地形险峻,王都的军队通常会避免到此巡逻。”

“原来是这样…”

奥丁森对这地方很熟悉,这不奇怪,因为他本就是在北大陆出生的,距离奥尔都仅仅几百里地的一个小镇。那小镇现在早已消失了,据说毁于多年前一场内战,而奥丁森亦是在那场战争之后来到了西大陆投入了希露亚父王的军队。当时,他应该还不到十四岁。“再回到这地方是不是有些怀念,将军?”之后她问他。

一边透过玻璃的反光注视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而那双眼睛里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能让人怀念的地方只有自己的故乡,殿下。”

“这里不就是你的故乡么,奥丁森。”

“臣的故乡只有水之大陆赛恩利亚。”

“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希露亚将脸朝车窗上贴近了些,因为她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闪动的灯火,还有一些细小的人影在一团团小山包似的帐篷间来来去去地晃动。“那就是地精的集市么,奥丁森?”

“是的,殿下。”

“真热闹…记得过去彩虹城南部的集市也是这样热闹的。”

“没错,那时候收成好。”

“对。那时候海边的沙砾是白色的,土地也没有被感染成红色。”

“气候的关系,也许过阵子就会恢复。”

“你觉得可能么?”

奥丁森没有回答。一旦他觉得不适合回答的问题,他总能适时地沉默,于是希露亚便不再对此继续说些什么,只贴在玻璃上朝外看着,那些闪闪烁烁的火光和愈来愈近的吵杂声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暖和感,就像小时候站在塔楼上远远窥望那些平民家夜晚舞会的感觉,平静快乐。“知道么,有时候我渴望自己能拥有另外一种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

像他们那样的。但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希露亚倒抽了一口冷气急急从窗口处退开。

因为车窗外那些越来越近的火光突然间全部消失了。

霎时整个世界一团漆黑,有人惊叫有人在大声咒骂着什么,而车外那些原本飞快奔驰着的鲛马也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似的,在一阵急促的嘶鸣后骤然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迫使希露亚毫无防备间一头撞到了奥丁森的胸前,他迅速抱住了她,想起身但不知怎的一瞬间却又改变了主意,扬手轻弹了下手指,车内外的灯倏地熄了,刹那间更浓烈的黑暗包围了下来,以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突然这样安静…

希露亚疑惑着看向奥丁森。而他低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且朝车窗外指了指。

在适应了火光突然熄灭后所带来的黑暗后,车窗外不再如最初那样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希露亚隐隐看到远处那些帐篷外站着很多人,他们小心翼翼潜伏在帐篷周围,不出一点声音地看着车队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紧随着她这支陪嫁的车队朝他们过去。

然后她听到左侧窗户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当啷…当啷啷啷…当啷…”

那是一辆漆黑色的马车,如果不是周遭皑皑白雪,它几乎就同天与地间的黑暗融合为一体。然而六匹黝黑高大的的骏马所拖载着的并非普通的车厢,而是一只巨大的金属笼子,粗大的栅栏不免令人猜测里头到底关着的是头怎样巨大而凶残的猛兽。

但是直到它同希露亚的马车擦肩而过,希露亚仍没能从中窥望出它里头到底囚禁着什么,不由得好奇心占了上风,她轻轻离开奥丁森的怀抱,挨近了车窗朝着那辆正从窗外缓缓驶离的马车和它特别的车厢仔细看了一眼。

这次终于看清了里头的囚徒。

而这令她大吃了一惊,因为那是一只精灵,一只非常非常罕见的黑色精灵。

黑色的长发遮挡着他苍白的脸,黑色的翅膀在夜色和寒冷的风雪里凋垂着,仿佛被冻成了石块般一动不动悬挂在他瘦长的身影背后。他蜷缩在笼子的最深处,半边身体已被积雪所掩盖,如果不是那双闪烁在黑暗里夜星似的眼睛,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没有哪个精灵能熬得住北大陆的寒冷,尤其是气候变得如此诡异恶劣的现今。

当下突然各种情绪将希露亚的胸腔给填满了,这令她从未有过地愤怒,以致不顾奥丁森的阻拦,她一把拉开车门对着那辆黑色马车上的人大叫:“停车!停车!!”

车上的人听见声音回头瞥了她一眼,似乎笑了,桀桀的声音如同森林里的夜枭:“来自远方的车队,奥尔都的贵客…”

话音未落,那辆车停了下来,而几乎是同时那些原本安静潜伏在帐篷周围的人影呼啦啦一下全都聚拢了过来,围绕在这辆马车边,将它堵得水泄不通。

“神啊!是黑精灵!真的是黑精灵!”

“看他那双翅膀!太完美了!他竟然还是活的!”

“什么价钱!什么价钱?!”

“老天!我出五千金基尼买他的眼睛!!”

“五千?!你疯了吗!我出五万!五万!!”

叽叽喳喳,尖声啸叫…一旦嗅到价值的味道,这些地精们就会疯狂成这种样子,此时这个以狡黠和市侩出名的小个子种族爆发出的能量是前所未见的,如同一只只嗅到了血腥味的饥饿豺狼,对着笼子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生命竞相出价,直到声音如浩瀚汪洋般将希露亚的斥责声淹没。

“你知不知道捕捉精灵是违法的?”于是索性跳出马车,希露亚束紧了斗篷走到那辆马车前,抬头对那驾车人道。

那人再次桀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手里的长鞭用力一甩,鞭子挥过处那些被抽到的地精嗷嗷尖叫着四散离开,却又在不出数秒的时间重新聚拢了过来,速度之快几乎将希露亚挤倒在地。

“法律…”丢开手里的鞭子,那人掸了掸斗篷上的积雪慢吞吞对希露亚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法律,这块被神所遗弃的土地也不知道。唯有金钱的气味是永恒不变的,它吸引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疯子…”

这话令希露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目光扫过那些疯狂的人群,她抿了抿嘴唇,然后望向笼子里的囚徒:“但他已经快死了。”

“死,只要有一点热量,他就会恢复过来,这点您不用担心。”

“他什么价钱。”

话刚出口那些地精们倏地朝她看了过来,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希露亚微微吃了一惊。

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它们突然猛地朝希露亚扑了过来,一边此起彼伏地咒骂:“滚开!从地精的地盘上滚开!滚开!!”

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犯了地精的大忌。任何种族在地精的地盘里争抢货品都是不被允许的,那是只属于它们自己的私利,违背者会被这些疯子群起攻击,在利益面前它们就是一群完全不受约束的野兽。

闪念间,最近的一只地精已冲到了希露亚的面前,尖锐的手指仿佛钢刺般探出,朝着她胸前直抓过去。而就在那瞬间,这只手指突然断了,一道血伴着那地精一声尖叫喷洒在雪地里,周围精灵见状顿时一阵寂静,迅速朝后退了开去。

希露亚微微松了口气,朝后慢慢退了一步,身后站着奥丁森,他冰冷的剑尖和全身冰冷的金属味如同一道符咒般镇住了那些疯狂的商人,而若不是他的出现,希露亚几乎忘了,这可怕的种族除了对金钱那饕餮般勇猛的贪婪外,并非是无所畏惧的。

事实上它们极其胆小,在那些强者面前。

“这只黑精灵什么价钱。”这次开口的是奥丁森。

地精们没再有任何反应,只是瞪着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珠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着,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

马车上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他们两个,以及那些闻声围拢过来的赛恩利亚侍卫军。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四周的雪飘落在地上时瑟瑟的声响。直到一阵轻轻的金属撞击声从他背后那只巨大的笼子里响起,希露亚见到那被冰雪埋住了半个身体的黑精灵出现在了笼子粗大的栅栏边。

漆黑的翅膀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每一下抖落出一片细白的薄雾,他俯身抓着栏杆,透过它们用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希露亚,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流出眼眶后却变成了一粒粒叮当作响的钻石。

却没有一只地精上前去取,这些绚烂无比并价值昂贵的石头,此时分明在诱惑着它们,引得它们躁动,狂乱,焦急…却不知为何没有一只跑出来伸手去取。

与此同时一阵无比美妙的歌声从那只囚笼里飘了出来,摇曳在风雪里,美得仿佛天籁。而马车上那沉默的男人再次笑了,笑声中他将罩在自己身上那件斗篷慢慢扯了下来,露出里头一张苍白得泛青的脸:

“赛恩利亚的骑士,有人想请你听一支歌,一支幽灵之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夜越深,雪越大,大团的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以致自出了城门以后,就再也无法辨别出周围的路况和走向,进入林区更是举步维艰。城外不比城内,气温更低,积雪更厚,厚厚的几乎可以将人的半条腿埋住,因而在这样的状况下走路,没有大量的体力是完全不行的。

也不知跟着那一身酒臭的男人在这样一种环境里走了有多久,从城内到城外,从依稀还能见到零星几栋房、到一望无垠的雪原。越走越远,越走越不知道目的地到底会是什么地方。之后就进入了周围这片丛林。

薇拉估摸这应该是入了铁血运河附近的卡加尔密林。

隆冬季节,要听见运河的水流声是不可能的,低温冻结了大部分河水的表面,只有在最靠近运河的地方,才能辨认出河流的本尊。但唯有靠近运河附近,才能长出那么茂密的丛林,所以要辨识,倒也不算困难。

只是不清楚那男人在这种气候跑到这片林子里来是为了什么。

之前受了惊吓,没考虑太多,只顾着一头跟着他朝前跑。此时体能的流失让薇拉本能地对周围的状况敏感起来,面对愈加恶劣的气候状况和总也看不到头的行程目的,她开始感到忐忑和迟疑,但既已跟到这里,要自动放弃掉头离开,却已是不可能的了。

所幸就在薇拉的呼吸随着路况的持续恶劣而变得艰难起来的时候,那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并且把手里的空酒壶丢到一边。

紧跟其后的薇拉总算得以停下来喘了口气。

一边抬起头吃力地掀开斗篷的一角,随即见到一栋黑色的木头小房子在他俩面前静静矗立着。真是很小的一间,一半已被厚厚的积雪给埋住了,另一半勉强在风雪里露着,房檐和窗户上积满了雪,在风里吱吱嘎嘎响着,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猎户所遗弃的猎物,但这男人停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走了大半天,是想在这种地方过夜?

正琢磨间,见那男人果然迈开步子朝那房子走了过去,薇拉不由自主在风里放开了嗓门大声道:“喂!你做什么??”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搭理她,但最终还是答了声:“进去。”

“这房子快倒了啊!”嘴一张凌厉的风顺势灌进了薇拉的嘴,不由自主连咳了几大声,她再次用斗篷裹住自己的嘴。

而这次男人没再理会她,径自走到那栋小屋前,伸手想去推门,但一见到被雪掩埋的大半扇门,改了主意。后退两步轻轻朝上一跃,不费多大力气已跃到房顶,起手将房顶上的天窗一推纵身跳入,随手便把那扇看起来还算厚实的木窗关上了。

周围登时静了下来,除了四周呼啸不停的风雪声,鬼哭狼嚎般在林子里打着转,此起彼伏,仿佛随时会突然围拢过来。

薇拉一时还没从这突变的状况里反应过来。

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在这片举目四望除了眼前这栋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和周围被雪盖得仿佛山一样摇曳着的丛林以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的地方。

不自禁想起之前碰到的那个怪物,薇拉忍不住搓了下僵硬的肩膀。

抬头朝那屋子的顶端看了一眼,那扇天窗已经被雪蒙上浅浅一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想来,那个人也不会再留意窗外的东西。这么闷闷然想了阵,她把斗篷往身上裹裹紧,朝四周望了圈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只能选了个逆风的方向,朝前一脚深一脚浅吃力地继续走去。

没走两步,突然身后咔的声响,那男人的声音透过风雪从屋顶上传了过来:“你去哪儿。”

依旧不温不火的话音,如果不是周遭的空旷,几乎很快被风雪吞了去。于是虽然心跳快了一拍,但薇拉仍是继续朝前走,一边往前面指了下:“往前!”

“那方向通往‘愚者走廊’,你想去送死么。”

淡淡的话音,几乎同四周的风一样冰冷,却叫薇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愚者走廊’是通往血禁谷底的必经之路,曾经繁荣过一阵子,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在那地方是野兽和盗匪出没之地,普通人在这样的天气闯进那个地方,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给我指个回城的方向。”再次开口,薇拉的声音已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回过身抬头望向那个推窗而出的男人。

他坐在窗框上,手里多了只酒壶,显然是在这间小屋里找到的。拔开盖子朝嘴里灌了几口,也许是酒精滋润了喉咙,他声音听起来已不再像之前那么低哑:“城门这会儿已经关了,而且,你从这里走回去,可能天都快亮了。”

薇拉一瞬间有种难以名状的气馁。

至今她也没想明白过,为什么自己会一路跟着这个男人走到这里来,她完全对这人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是个酒鬼,并且是个身手很不错的酒鬼。

就那么贸贸然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来到这个地方,在他第二次救了她的命之后。但很显然人家不是存心要来救她,两度都是巧合,巧合而已。

她显然是没必要这样信赖和跟随他的。

只是不跟着他自己又能上哪儿去?

想着,忽然见那男人手一挥朝她抛来一根长绳子。

绳子一头在他手里,一头径自掉到她面前,令她愣了愣。“干什么?”不由得问了声。

他晃了晃手里的绳子:“看看你的头顶,再过会儿恐怕会起暴风。如果你不想被雪埋了,就抓着这东西。”

薇拉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狠狠吃了一惊。

头顶上黑压压一大层云,在风里慢慢翻滚着,降得很低,几乎触手可及。

这分明是暴风欲来的先兆。

当下没有任何迟疑,薇拉一把抓起了那根绳子。而她手刚刚把绳子拉紧,身子突然一荡,随即随着那根绳子朝男人的方向直飞了过去!

眼见就要同他一头撞上,男人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窗内,薇拉则一头一脸正撞在窗边的雪堆上,虽没什么大碍,却也痛得龇牙咧嘴。

“喂!你就不能搭把手啊!”一边朝窗里爬进去,一边愤愤抱怨着,此时头顶上陡然一阵疾风起,情知不妙,薇拉赶紧一缩头迅速钻进屋内,伸手砰的下将木窗牢牢关上。

屋里扑面一股腐朽的烂木头的味道,同酒精味混合在一起,呛得薇拉连打了几个喷嚏。

此时屋外飓风已经来临,疯狂犀利的风像头发怒的野兽,在四周浓密的丛林间呼啸而过,带着恶鬼般的咆哮,将漫天的雪撕扯得仿佛漫天狂舞的羽毛碎片。

这自然的景观看起来是骇人的,虽然同它还隔着一道厚实的窗。

这样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大团冰雹砸落下来,正砸在头顶的窗玻璃上,惊得薇拉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要站直身体,却被头顶的房梁猛撞了一下,不由疼得一咧嘴,却又不知道该去抱怨谁。只能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慢慢脱下身上那件被雪和风冻得几乎同冰块无异的斗篷,抖了抖,一边小心扶着边上的梯子慢慢爬下楼。

比起外头,这间简陋的房子里确实温暖了不少,因为楼下壁炉里正生着火,火焰舔得干柴噼啪声响,将整个室内烘烤出一片暖融融的光。

三步两步跳下楼梯,薇拉走到火边坐下身,一边又朝里头丢进了几块干柴,一边趁着火旺脱下靴子用力揉了揉被冻僵了的脚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