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灯闪烁,表示搜星状态不好,但人家至少有星,强过他信号为零的手机,江炼伸长手臂,指尖抠索着触到机身,一点一点地,把机身往这挪,然后一把攥到手中,拿至脸前,先调整了下机身上的配接天线,待搜星稳定了一些之后,这才开始拨号。

孟千姿的微信号,是直接跟手机号码绑定的,江炼记得她的号码。

他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揿下孟千姿的号码,然后等待接通。

等待的当儿,他还不时看向四周,以防有人靠近。

终于接通了,孟千姿应该对这号码不熟悉,接得有点迟疑:“喂?”

江炼不觉微笑。

哪怕生死一线情势危急,听到她的声音,他还是没来由地心头一松,像是什么重要的事定了音,又像是最后那点悬着的牵挂有了落处。

他说了句:“千姿……”

才刚说了这两个字,身子陡然一僵,自觉体内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有一爿暗影罩住了他的身子。

有人来了,就站在车窗外。

++++

孟千姿这一天还是养伤,又和江炼断了联系,好生无聊,饭后又试着拨打了一回,依然打不通。

她百无聊赖,随手翻了一本段文希的簿记来看,看着看着,目光便被保险柜处氤氲着的七彩晕光给吸引了过去。

为了掩人耳目,白天她已经让孟劲松安排,在屋外装上了七彩射灯,不分昼夜都亮着,若是有人问起,就以灯光的名义遮掩过去。

现下看到,江炼的话又浮上心头。

这凤凰翎,真的不会被损毁吗?

反正保险柜里锁了五六十根之多,也不怕牺牲个一根半根,她说干就干,自己将身子挪上床边的轮椅,坐上去一路滑到保险柜处,开柜取了根最小的出来,又翻出用来点香薰的点火器,小心翼翼,一手拈羽根,一手揿着点火器,沿着翎羽边缘慢慢点燃。

完全没想到,那根小小翎羽,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点燃之后,居然窜扬出了两米来高的火焰,在屋顶挂着的大水晶吊灯的坠簇间不住跃动,水晶材质本就容易折射透光,一时间七彩晕光弥漫全屋,在墙壁之上缓缓流转。

过了足有五分钟,那火焰才渐渐偃息下去,而那根翎羽,非但没有焦化,反而如经水洗,莹润更胜先前。

孟千姿愣了半晌。

这发现,当然最适合说给江炼和神棍听,可惜了,联系不上,只能先自己揣着。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孟千姿的手机经过特殊设置,装有过滤软件,一般是接不着什么推销电话的,是以虽然号码看着陌生,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没想到,那头竟是江炼。

她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就想跟他分享:“江炼,你知道吗,我刚真的烧了……”

话刚说到这儿,听筒里传来玻璃被粗暴砸碎的声音,不止一下,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江炼剧烈的喘息声。

孟千姿一怔:“江炼,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应答,反有一声闷响,她直觉是手机摔落到地上了,紧接着,听到扭打声,闷哼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玻璃掉落的脆响。

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这么说也不确切,还是有声音的,那种隐隐约约的风声。

孟千姿口唇发干,她心跳得厉害,血冲上脑,知道事情不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大叫:“江炼?江炼!”

如此反复了十数次之后,那头终于有人接起了手机。

孟千姿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息,先是一喜,但那丁点儿欣喜如被大浪盖头、瞬间席卷了个干净,反落了个周身冰凉。

那一定不是江炼。

她慢慢倚靠进轮椅里,一手攥住扶边,耳边隆隆声响,于室外的那些嘈杂碎音,完全听不见了,心内却出奇的平静。

她问了句:“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有嗬嗬的吸气呼气声,粗重,泛着不明的危险意味。

孟千姿语气柔和:“我们谈谈。”

“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一切都可以谈。你想要什么,你希望得到什么,尽管开口,这世上,一切皆有出价,你放心,我一定出得起。”

那头,还是那种沉闷的喘息声,一下重过一下,但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开口。

孟千姿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咔嚓一声裂响,再然后,电话就断了。

如果所料没错的话,那个人,是把手机给攥碎了。

孟千姿仍然保持着接听手机的姿势,只是扶住轮椅扶边的手下意识攥起,指节都被攥得有些泛白。

过了会,她放下手机,拿手抚住狂跳的心口,依着辛辞平日里教她的,反复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伸手去摁床头的唤铃。

哪知手还没触到,门上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孟千姿缩回手,说了句:“没锁,进来。”

进来的是孟劲松,他面色有点不对,喉结一再滚咽,显是心中慌乱。

孟千姿说:“你说。”

“四姑婆在昆仑一带,组织人搜找段太婆的尸体,有一队,八个人,失联两天。刚打来电话,截止……”

说到这儿,他抬起手腕,瞥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找到四具尸体了。”

“天灾还是人祸?”

“人祸,说是业已发现的四具,两具是刀伤,两具是被掐死的。”

“验尸了吗?有初步发现吗?”

孟劲松摇头:“详细的验尸没法做,带去的人没有通这行的,四姑婆初步检查了一下,只知道对方力气一定很大,因为刀伤的两具,是拦腰砍断……”

孟千姿略略动容:“那就是四截?”

孟劲松不敢看她:“是。”

然后硬着头皮说下去:“被掐死的那两个,颈骨都……折了。”

“神棍和江炼呢,有什么消息?”

神棍和江炼?

孟劲松愣了一下:“没有啊,他们是今天才从西宁出发的,我听说是哪怕赶夜路,也得半夜才到,如果不赶夜路,得明天上午才到,他们……离着四姑婆那儿,应该还远呢。”

孟千姿抬手把手机扔了过去:“查我最近一通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第116章 【10】

一天后,西宁, 机场。

午夜时分, 机场也相对冷清, 孟劲松推着行李车先出接机口,一眼就瞥到了那个扛着大牌子接人的山户何生知。

怀中还夸张地抱了两束大花。

孟劲松快步过去:“花扔掉,为什么事来的不知道吗,还搞这套?”

何生知起初都没认出孟劲松,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 急匆匆奔到最近的垃圾筒,把花束往筒边一扔, 又一溜小跑地回来, 忙不迭汇报情况。

“车子备好了, 从司机到随行,都是山户里精挑的。你们……要不要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天亮了再出发?”

孟劲松摇头:“直接上路。”

何生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又有一行三人出来。

坐轮椅的孟千姿, 推轮椅的辛辞,以及随行的冼琼花。

大姑婆没来, 看来山户中纷传的、大姑婆身体不好的消息是真的。

五姑婆也没来,五姑婆这辈子,没上过高原,可见她有严重高反的传言非虚。

++++

一行三辆车, 疾驰着出了机场道, 何生知给孟千姿、冼琼花和孟劲松三人,各递了一个电子平板, 犹豫着要不要给辛辞递时,辛辞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这种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他从来没好奇心,千姿现在行走不便,他这趟过来,就是照顾她兼专职推轮椅的。

孟千姿接过来,先点开了地图看,上头两个莹莹红点,一为山鬼搜山出事的地方,一为江炼等人的失踪处,两地相隔了有几十公里。

那红色有点刺眼,看得她胸口一闷。

何生知小心翼翼介绍情况:“我们现在有两辆车,两个小队,共计十五人,已经在神先生他们失踪的地方搜寻了。”

孟千姿没吭声,这些她都已经知道了:孟劲松确定最后一通电话的经纬度之后五个小时,搜寻人员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现场没有尸体,也没有人,但发现了几处血迹。

还留下了两辆车,一辆车爆胎、车窗被砸碎,另一辆车侧翻,初步怀疑是为了躲避什么,当时在作曲线行车,横向加速度过大引起的。

孟千姿问了句:“神棍失踪的地方……那一带,真没有什么异常?”

何生知知道她想问什么,赶紧摇头:“没有,去昆仑要经过那一带,我们都去过,那里真的没人烟,只剩几顶破帐篷了,当初四姑婆也在那看了好久,怀疑地下是不是有玄虚,还专门让人用探测器测过呢。”

所以,只在江炼和神棍他们去的时候出了问题?

会是因为神棍吗?

当初在凤凰眼时,也是其它人都没问题,只他出现时,下头的小巨鳄发了疯、一头撞破了棺底。

孟千姿看了眼周遭,觉得实在没人讨论,只得又将话咽回去,想了想,点击了陶恬的资料来看。

先跳出来的那张正面免冠照把她的目光粘了有两三秒,陶恬人挺漂亮的,甜美也恬静。

她继续看个人资料,没看两行,眉头就皱起来了:“内部技能评定,格斗才三分,怎么会派她随行?”

何生知一时语塞,冼琼花打圆场:“她只是接待嘛,只负责把人从西宁送到昆仑,要那么能耐干什么?四姐大概是觉得,好钢用在刀刃上,有能耐的都派去搜山了,接人……就随便派了一个,毕竟谁能想到路上会出事呢。”

倒也合理,孟千姿没再就这个申发,她关掉资料页,顿了顿才说:“我只是觉得,如果随行的是个得力点的,江炼……多少也有个帮手。”

两辆车,失踪了六个人,六个人里,只江炼和韦彪战斗力强点,但韦彪这人,她也知道,必然一心只顾况美盈,于大局上能出的力不多,受累出力,还得是江炼。

孟千姿沉默,直到何生知提醒她:“孟小姐,后面还有,是搜山那头的图片。”

搜山这头的图片就有些血腥了,尽管有心理准备,点开瞬间,孟千姿还是瞳孔收紧,边上的冼琼花只觉一股怒意直冲上脑,气得持握平板的手都有些发抖,脱口问了句:“事前,就没发现异常吗?”

千金难买早知道,何生知也实在:“七姑婆,那是在山上,山里头是山鬼的天下,大家进了山,都很放松,尤其是雪线之上,长年没人的,登山队都很少去,最多是遇到雪豹——但雪豹,不伤山鬼啊。”

孟千姿问了句:“那现在,有什么说法没有?或者,你们有什么猜测吗?”

何生知欲言又止。

孟千姿笑笑:“没事,有话就说。”

何生知硬着头皮开口:“大家都在说,一刀就能把人砍断,能把人的脖子掐折,这力气太大了。不像人,有点像……雪人。”

雪人?

雪人又叫雪怪、大脚怪,在高寒山区地带传说较多,据说身高接近三米,毛发灰黄,通体恶臭。

关于雪人,科学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认为,雪人其实就是棕熊,另一种则认为,雪人是巨猿,是人类的近亲,有认知,也能进行简单的思考,只不过没有语言能力罢了。

孟千姿看向孟劲松:“咱们西北西南一带、靠近雪岭的归山筑,巡山探山,有见过雪人的记载吗?”

孟劲松点头:“有倒是有,但一般都是相隔很远,忽然听见动静或者瞧见身影的,没有正面遭遇过——看不清,也不确切,只要体型类人或者庞大,都归入到雪人里了,大概有两三则记载吧,没什么参考价值。”

孟千姿重新调出那张地图,点向搜山出事的地方:“这座山头及其附近,可能有问题。哪怕那儿真有雪人居住、被惊着了,要么是被山户吓跑,要么把山户赶跑……掐死砍死,更像谋杀,我们的人,可能真的在那儿发现什么东西了。要跟四妈说一声,把人手往那调,以防万一。”

……

没有更新的进展,再着急也是于事无补,孟千姿放下车座椅背,和衣沉沉睡去。

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江炼陪着她说话,像那次在水下洞穴里一样,一直笑着,偶尔俯身吻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两人说起要去放风筝,他还说,那是他的强项。

于是便放风筝,她咯咯笑着转动线轴,看风筝越飘越高,只是突然间,感觉周遭寂寞,环视四周时,都是白茫茫一片,江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她大惊失色,左顾右盼,这才发现,江炼在那个被她放高的风筝上,一直挣扎着向她招手,似是让她赶紧把他放下来。

她慌里慌张往回收线,哪知越慌越乱,一阵风吹来,那线从中绷断,江炼被大风卷掀,瞬间就不见了。

……

醒来时天已大亮,晃动着的金色日光透过车窗玻璃,温暖着她的一侧脸庞,玻璃上,映出眼角挂着的一行泪,她动作极轻地伸出手,悄悄抹掉。

车子里很安静,除了司机,大多数人都在打盹,她听到冼琼花在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说她。

“姿姐儿还好,我看她说话做事,挺正常的,没因为江炼的事受影响。”

“是,毕竟刚在一起,可能感情还不深,是我们想多了……”

孟千姿闭上眼睛。

江炼出事前,最后的电话是打给她的。

他想说什么呢,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她问他好了。

会再见到的,她揪紧心口处的衣服,在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间来回碾磨,又用力对自己强调了一次。

会再见到的。

++++

江炼半夜时,痛醒了一回。

睁眼的时候,先看到天,黑色的天幕,星星很亮,人的眼眸里,都被盛进了银色的光。

紧接着,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拖拽着走,那感觉,像拖一条死狗。

他向身侧看去。

事实证明,他这感觉没错,他是被人拖着,有一圈绳,圈绕在他腋下,方便捆住了拖行。

被拖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两个,他认出其中一个是那个最先死的司机,另一个看衣着服饰都陌生……

他猜可能是那个被车子碾压过的人。

三个人,三道绳,绳头攥成一股,牵在一个人手里——只知道这人身材高大,一拖三,力气也一定很大,剩下的,只是沉默的背影,和呼哧呼哧的用力声。

之所以被痛醒,是因为肩头的那根箭还没拔,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来回搓磨,血肉被不住牵扯,又把他给唤醒了。

神棍呢?美盈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先顾自己吧。

这人为什么不杀他呢?

江炼想起昏迷前的那场殊死搏斗,对方力气很大,他又受了伤,半边身子几乎没知觉,最后,他是被这人掐住了脖子,嘴巴张开,舌头渐渐外吐,然后昏死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