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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赵存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眼睛正死死盯住前方不远处的柜子,里边有件衣服掉在了地上,是件黑色的长衣大褂,看着像是男人穿的衣服。韩方走过去,轻轻将衣服捡起来,赵存却在旁边大声喊道:“别,别动!”

韩方有些疑惑,他看赵存的神情不对,当即问道:“赵管家,你怎么了?”

赵存并没有回答韩方的问题,而是一步跨到近前,将韩方手里的衣服夺过来紧紧放在胸前,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这衣服是老爷的,是老爷的…”

“什么?这竟是杨振翼的衣服?”韩方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里多了一丝惊讶。

玉成已经在屋内寻到了蜡烛,刚刚点燃便听到了杨振冀的名字,这会儿吓得灵魂出窍,慌忙小跑过来,声音微颤:“师傅,不会是杨老爷的鬼魂来过了吧?”

韩方气结,上去拍了下他的头:“哪来的什么鬼魂?别自个吓唬自个了。好了,你先出去找些柴火生起炉灶,烧一壶热水,然后做些饭食,今个晚上我们可都指望你咯。”

闻言,玉成叹道:“好吧,我出去找柴火,不过这黑灯瞎火的有些吓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玉成已经迈步出了房间。

毕竟师傅年龄大了,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估计也累得够呛。刘谨瑜是个瞎子,阿宇是孩子,他们都指望不上啊!虽说林筝有些力气,可她一直跟在师傅旁边形影不离,说好听了是保护,实则是遵照袁大公子的命令盯着他们呢,这个女魔头…玉成嘴里嘟囔着出了房间,顺着刚才的脚印又出了院子。

屋内,韩方让赵存再仔细看看,这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杨振翼的。赵存有些激动,他手拿衣服在屋内转了几圈,后来又在床上的角落找到一顶帽子,在橱柜中寻到一把茶杯,这都是老爷生前用过的物品,可怎么会跑到了这种偏僻的地方?赵存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此时的韩方却有些明白过来了,或许这就是误打误撞吧,只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杨老爷和小情人幽会的地方。听了韩方的分析,赵存顿时恍然大悟,惊道:“韩先生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据大夫人说那女人就藏在了九龙山附近,我一直以为是在某个村庄或者在镇子旁,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偏僻的地方。”

看着屋内的摆设,还有赵存手中老爷用过的物品,这里的确是杨振翼待过的地方。从屋内凌乱的物品看,也正应了大夫人说过的话儿,那名女子在跌落山崖后她和杨杰又返回到这里,经过一番查找后拿到了凤砚,现在全都对上号了。

确定了这一点,韩方和林筝又慢慢在屋内翻找起来,他们希望能寻到一些更有用的线索,如果能确认那名女子的身份就好了。

女人的天生敏感让林筝走到床头,旁边柜子上放着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梳子是红色的,上边甚至还夹杂着一根长长的青丝,这说明女子的头发很长,旁边的镜子靠墙放着,上边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伸手将它拿起,并细细擦了擦上面的浮灰,镜子变得整洁多了,林筝缓缓放在面前。瞬时,一张冷酷的脸庞映照出来,林筝的眼睛闪了一下,似乎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样子,她快速地将镜子拿开,并倒扣在了柜子上。

正欲离去,林筝的余光一瞥,却发现了镜子背面有一张照片。

林筝重新拿起镜子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个女人,年龄约二十来岁,鹅蛋脸上有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粗辫子,嘴角微张,露出了扇贝似的牙齿。这个女孩真俊啊,连林筝都不由自主地叹道。

“发现什么了?”看到林筝愣神,韩方也轻轻走了过来。随即,他也被照片上的女孩吸引住了,这女孩真是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啊!细细打量之后,韩方端起照片问旁边的赵存:“赵管家,这位女子你见过吗?”

赵管家盯了照片良久,依然摇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这名女子。难道她就是老爷在外边的女人?”说实在的,自从看了照片后,赵存怎么都有点儿不太相信,这女子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韩方沉思片刻,点头:“看这屋内的情形,这名女子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而你们家的老爷也曾经来过。”

“可这一点儿都不像啊?”赵存依然摇头。其实不止是赵存,就连韩方和林筝都感觉有些诧异,这么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看起来倒像是一朵山中的雏菊花,看着是那么的纯洁和一尘不染,她怎么会是杨振翼藏在外边的女人?

窗外,寒风刮了起来,九龙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虽然地上的雪花闪着光亮,但玉成却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刚刚出了院门,本打算在附近找些柴火的,可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那些干枯的树枝拿不到,不得已,他只有继续向前走…

今夜还真是奇怪,一会儿洁白的月亮露出了半张脸,一会儿又被乌黑的云层盖住,这忽明忽暗的地面有些诡异。玉成胆子本来就小,他想捡了柴火赶紧回去,可令人懊恼的是,地上除了雪花还是雪花,要不就是高大的树木,走了这么久他手里连片树叶都没有…走,继续向前走。

似乎,前面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丛,玉成顿时心中大喜,他欢快地跑了过去,手脚麻利地扯起了枯树枝。树枝越聚越多,当柴火应该够用了,玉成终于松了口气。抹抹额头的汗珠子,嘴里轻轻哼起了小曲儿:“我的那个妹妹哟,哥哥…”唱到这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一团鬼火,就在前方不远处!

这下被惊得不轻,玉成慌忙蹲下来仔细看去,原来他所站的位置是个斜坡,下面便是陡峭的崖壁,此时崖壁底下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白灯笼,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旗袍,脚上一双红色鞋子,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哎哟,鬼呀!”玉成慌忙捂住了嘴巴。

那人的脸色苍白无比,头发凌乱地飘浮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白色灯笼正在迎风起舞,火苗跳跃着,女人的神情更显诡异。玉成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撒起丫子就跑,跑出数步才发现自己弄好的柴火没拿。犹豫片刻,他皱着眉头又折了回去,抱起地上的柴火,眼角向崖下望去,咦,什么都没有!

白色灯笼不见了,女人也不见了,玉成纳闷地摇摇头,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可是,就在他正欲离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玉成吓得腿肚子一哆嗦,慌忙向四周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前后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玉成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的身体慢慢向后退去,这次再也不敢回头了,一路急奔,总感觉后边有个身影在追着他跑一直到了宅子里,玉成“哐当”一声关上大门,整个人虚脱般倒在了地上。

听到院中传来了动静,韩方和林筝对望一眼,两人迅速走了出来。此时,玉成瘫坐在地上,吓得面如土灰。

“徒儿,怎么了?”韩方心中一紧,慌忙问道。

见到是师傅,玉成的战栗似乎加重了,他惊慌失措地指指外边:“有人,有个女鬼跟着我…”

韩方一听这话,顿时轻轻摇头:“你又在自己吓唬自己吧。”说话的同时他随手打开了大门,外边除了阴冷的北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玉成甚是疑惑,这才敢转头向外望去,的确什么都没有。林筝扶起玉成,架着他到了屋内。

赵存生起了炉灶,不一会儿,壶里的水就烧开了,大家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身体温暖了许多。

刚刚赵存又挨个房间查找了一番,竟然在旁边的侧房内寻到一些大米,这令他欣喜若狂,慌忙在锅灶前做起了饭食。屋里的香味弥漫起来,玉成也断断续续说出了刚才的事情。听罢,林筝嗤之以鼻,说他肯定是看花眼了。

韩方听了后却感觉事有蹊跷,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一切还是等明天出去查看吧,说不定大雪会帮他们留下足够的证据。

饭菜做好了,桌上的灰尘抹去,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热气腾腾的米饭加上香喷喷的炖白菜,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但大家谁也不说话,各有各的心事。远了看,这群默默吃饭的人倒是为这栋宅子增添了许多神秘和未知。

夜深了,一切又陷入了无边的灰暗中,寂静的夜里,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轻微的咳嗽声,甚至是磨牙的声音…

此时,一个身影缓缓迈步进了院子,红棉鞋,一袭黑色旗袍,苍白的脸上肃穆而诡异,她在院中站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似一缕幽魂。

第二日清晨,骤雪初霁,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地清晰,格外地耀眼。但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却过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了。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院内铺上一层圣洁的颜色,厚厚的雪花却也掩盖了一切,昨夜的痕迹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韩方站在门口,呆立片刻,玉成给他披件大衣,关切地问道:“师傅,怎么了?”

“消失了,一切都没了。”韩方的语气略有些伤感,盯着地面暗自神伤。

“这…”玉成不好再说什么,欲转身离去,却听到韩方在他身后说道:“回北京,立即回去。”

第二十一章 黑色乌鸦

三日后,北京。

今个天气阴阴沉沉的,地上的雪已经融化,雪水流得到处都是,韩方和林筝慢慢走在冷清的大街上。两人的神情有些黯淡,各自看着脚下,谁也没开口说话。

韩方轻轻叹口气,心里突然乱成了一团麻,事情似乎失去了方向和目标,犹如坠入迷雾之中。虽然九龙山有所收获,查到了德子也是事件策划人之一,他隐藏在刘忠身边应该是另有所图。可是现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却神秘消失了,秋坤元下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有找到他,此人究竟藏在了何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困扰着韩方,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杨振翼既然都死了,那些人为何还要去挖掘一具尸体?现在墓穴里成了空棺,他的尸身究竟被谁带走了?哦,对,还有那个身穿黑色旗袍的神秘女人,那晚玉成在悬崖边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买走凤砚的女人?她怎么会跟到了九龙山?她究竟是谁?

如此看来,德子似乎是整个事件的核心,如果找到他就好了,或许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韩方的眉头紧皱,显得心事重重。林筝转头看他两眼,用冰冷的声音缓缓道:“袁大公子又在催促了,现在国内的形式对袁大总统越来越不利,此事不能再拖延了,他让我们要抓紧行动。”

韩方看向远处,轻轻摇头:“溺水的人会把什么都当做救命稻草,看来这袁大公子还没有上岸。”

林筝一愣,细细品味着韩方话中的意思。良久,才又冷冰冰地回道:“别的事情不归我们管,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助袁大公子找回龙砚,当然,这也是你的使命,我们都不要忘记各自的职责。”

韩方停住脚步,盯着她深如潭水般的双眼,语气似乎复杂了许多:“林姑娘,迄今为止,除了‘林筝’这两个字以外,我对你是一无所知,你的经历,你的家庭背景,还有你的年龄…这所有的一切你都守口如瓶。当然,这我理解,可是,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中国人,在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上,我们身边的人正在慢慢地倒下。有人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们,难道你真的不想揪出幕后之人?难道,你眼中真的只剩下了任务?”

面对韩方的斥责,林筝的脚步也停下来,她好看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情,有的只是冷漠:“谁也不能阻止这次任务,否则,只有死。”说完这话,林筝头也不回地大跨步向前走去。韩方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无法释怀。

这是临近郊区的一座小院子,院门口种着两棵大树,干枯的树杈上有一窝乌鸦安了家,它们那黑色的身影在天空飞来飞去,忙碌着自己的生活。偶尔传来的乌鸦叫声会让人眉头一皱,但它们又妨碍了谁?韩方抬头,对着乌鸦窝轻轻摇头,注视了好大一会儿后才上前叩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从里边出来个年轻人,满脸胡楂子,眼睛里布满血丝,似乎有些睡眠不足。看到是韩方,那人略显疲惫的脸上涌过一阵惊喜,嘴里喊道:“韩叔叔,您来了。”

“嗯,秋生,他还好吗?”在去九龙山之前,韩方把杨振翼的儿子杨杰安排到了这里。这是他多年老友的家,老朋友是这一带有名的中医,而眼前的年轻人则是老友的儿子。

秋生在前面带路,脚步不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韩叔叔,您可别提了,这家伙一心想着要逃出去,还说有人要杀他。自从你们走后我日日夜夜看着,哎哟,我这眼睛都熬红了,就盼着您赶紧把他带走呢。”

韩方心里掠过一丝不忍,他拍拍秋生的肩膀,愧疚地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进了房间,秋生让韩方先在椅子上坐着,他忙着去泡茶,又抬头笑着回道:“韩叔叔,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您和我爹是多年的老友,这点小忙我们还是要帮的。就是他总想着要走,我担心哪天一时没看住…来,喝茶。”说话的工夫,韩方面前已经递来了一杯滚热的茶水。

韩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点头:“不过,此人非常重要,所以临行之时才再三嘱咐要看好,对了,他现在屋内?”

“甭提了,昨夜又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估计睡着了。”说话的时候秋生又打了个呵欠,韩方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关切地问道:“你父亲不在家?”

“哦,他啊,出去配药了,说是研究出一味新药,或许能稳定这人的病情,说不定还能治好他呢。”

韩方听了此言,顿时大喜,赞道:“我这老哥真是名不虚传啊,如果真能将杨杰的病情稳定下来,那可真是帮了大忙。”

“砰!”

就在韩方和秋生说话的时候,突然从内屋传出巨大的撞门声!韩方一惊,茶杯里的热水倒在了手上,他顾不得疼痛,慌忙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并立时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秋生无奈地耸耸肩膀,苦笑道:“估计是睡醒了,这噩梦般的生活又开始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韩方几步就跨到了房门前,透过窗户向里望去。

一个疯狂至极的男人正在气急败坏地用双手砸着桌子,嘴里谩骂着:“妈的!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是大少爷,我是杨家堂堂的大少爷!”声音未落,便看到杨杰飞起一脚踢在了桌子上,然后又狠狠在上边踩了几脚,“你个混蛋,我打死你个混蛋!”

没想到杨杰变得如此狂躁,韩方正想等老友回来再说的时候,却又看到杨杰突然弯下了腰,刚刚愤怒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战栗。只见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嘴里梦呓般喊道:“别,别过来,别过来…救我,救我,快救我!”

本以为杨杰的病情应该好了一些,可此时看到他这样,韩方顿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秋生摇摇头:“经过这几天的治疗,他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不过却经常反复。比如,他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是杨振翼的儿子,可不清醒的时候身体就会颤抖不止,总说有人要杀他。反正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听我爹说,如果要彻底治好还需要做进一步治疗。”

韩方稍一迟疑,顺手拿下门上的锁头,并缓步走进了屋内,急得秋生在后边直喊:“韩叔叔,小心!”杨杰若是暴躁起来还会打人,秋生已经领教过了,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跟着进了房间,谨慎而小心地跟在韩方身边。

“救我,救我,快救我…”杨杰的嘴里还在嘟嘟喃喃念叨着。

直到韩方进屋,他才猛地抬起了头。杨杰先是疑惑,盯着看了几分钟后,他似乎认出了韩方,呆滞的眼神掠过一抹惊喜,突然爬过来抱住了韩方的大腿:“快,快救我。”

韩方弯腰想要扶起地上的杨杰,没想到他的身体却如筛糠般哆嗦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声嘶力竭般喊道:“救我,快救我!”

“好好,我救你,一定救你。”韩方嘴里应承着,然后朝秋生使个眼色,他顿时会意,蹲下身借势将杨杰从地上拉起来,并扶他坐在了椅子上。韩方看到了杨杰惊恐万分的眼睛,或许是因为睡眠不好,眼球上全是血丝…

韩方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一些,试探着说道:“我可以救你,但你一定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什么事情?”杨杰摇摇头,双手狠狠抓住了椅子边缘,声音愈加急促起来,“人,我看到了一个人,哦,不不,她不是人,是鬼,一定是鬼…因为她死了,早就死了。”

韩方心中一动,慌忙俯身问道:“你说的是谁?谁早就死了?”

“那个女人…九龙山,对,九龙山的女人。”杨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声音突然提高。

九龙山的女人,难道他指的是那名失足跌下山崖的女子?此时,韩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加速跳动起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或许在杨杰的心中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九龙山的女人是怎么死的?”韩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杰突然抬起头,盯着韩方的眼睛:“死了,跌下山崖死了。不不,她又活了,她没有死!”听到这里,韩方顿时有些纳闷,神情里全是疑惑:“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活了,死了,活了,死了…不不,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救我,救我!”杨杰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之后站起身就想向外冲!

秋生一看不好,连忙又将他按回到椅子上,可他却疯了般左右挣扎起来,椅子顿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怪叫声。

秋生死死摁住左右挣扎的杨杰,几乎把全身的劲儿都用上了,可这家伙像是发了狂似的,怎么着都安静不下来。正在两人急得无法处理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了房间。

到了近前二话不说,老人伸出右手按在了杨杰的后脖领处,只见他的大拇指在杨杰的大动脉处揉捏起来。不一会儿工夫,刚刚还狂躁不安的杨杰顿时安静下来,眼睛微微闭上,头也歪倒在一旁。韩方慌忙将他扶住,惊道:“老于,他这是怎么了?”被称作老于的人便是秋生的父亲,他刚刚去药店配方子,进入院中便听到屋内有异况,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暂时用手法让他先安静下来。

“秋生,把他扶到床上睡下。”老于直起身体,对旁边的儿子吩咐道。

秋生应了一声,把杨杰抱起放到了床上,又盖上被子,看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三人才悄悄退出了房间。韩方坐回到椅子上,对老于竖起了大拇指:“老兄弟啊,这么多年了,你医术是越来越高了,听秋生说你已经寻到了治疗这病的法子?”

听了这话,没想到老于却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气哼哼道:“你个老家伙,出门好几天,把这个麻烦甩给我,现在也别拿甜话来哄我,我帮了你这么大忙,这次怎么感谢我啊?”虽嘴里这么说着,可老于的脸上早就按捺不住了,话音还没落地呢,身体便往前凑凑,脸上也多了一丝诡笑,“要不,咱们杀一盘?不过为了报答我,你得让我个车。”

韩方听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和老于几十年的好朋友,从小就开始下棋,这家伙一把都没有赢过,怪得很,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回回把他气得牙痒痒。嗯,这次想先吃我个车胜一局,韩方眉眼一挑,忍俊不禁地说道:“好啊,老家伙,只要你帮忙把他的病治好咯,我让你俩车,让你赢个痛快!”

老于一听这话就乐了,好嘛,几十年了,终于要扬眉吐气了,脸上都笑开了花:“行,够意思,那我们哥俩今天好好喝一杯,我让秋生出去买几个好菜。这不,上次替人看病,那户人家送我一瓶几十年的陈酿啊,我一直都没有舍得喝,就等你这老家伙来呢,嘿嘿。”韩方不禁有些感动,他们之间的友谊弥足珍贵,还是老朋友对自己没话说。

转头,看侧屋内安静起来,韩方的神情又是一愣,纳闷地问道:“老于,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于本想起身去拿酒,听到韩方问起又坐回到原处,先是叹口气,旋即才说道:“这孩子是被吓着了,种种症状表明这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后遗症。”

韩方眯起眼睛,顾自摇摇头:“不瞒老友说,一年之前这孩子曾经到过我的算命馆,他当时的神情很紧张,说请我救他,我正想细问的时候,他却跑得无影无踪了。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所以这事情就淡忘了。前几天的一个深夜,我在马路上被一名乞丐拦下,依然说着同样的话:‘救我,救我…’当时心里一惊,仔细查看,才发现他就是一年之前的杨杰。唉,直到现在,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啊。他怎么会落魄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会变得如此?”

沉默片刻,老于似乎若有所思:“哦,我明白了,其实一年前他就受到了某种刺激,不过并没有现在严重而已。过了一年,或许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遭受着某种刺激,所以病情越来越严重,也就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

对于朋友的话韩方表示赞同,正欲再问的时候,却看到老于的神情有些紧张,他轻轻站起凑到韩方近前,小声说道:“对了,我还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看到老于神秘兮兮的,韩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慌忙问道:“什么事情?”

老于左右看看,这才悄悄说道:“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这孩子不但精神受了很大刺激,他还在吸食大烟。”

“什么?他吸食鸦片?”韩方顿时大惊,据说这玩意要是上了瘾,那可是会要命的。

“可不是嘛,清醒的时候就喊着要吸一口,还拿头撞门,手指在地上乱抠啊,弄得手上、身上全都是血!我这着急啊,除了他的病情外,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给他戒大烟啊。否则,即使病治好了,这孩子也活不长咯。”

原来这里边还有这档子事情,怪不得秋生熬得眼睛都红了,看到老于略显疲惫的神情,韩方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老兄,辛苦了。”

老于抽回自己的手,戏谑道:“行了,我们之间不扯淡,也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还跟我客气起来了。哦,对了,这几天没事的时候我也帮你出去打听了一些事情,嗨,别说还真有成果。据药店的老板说啊,他有个亲戚的表弟在赌场里帮工,以前的时候,那人经常看到杨杰去赌钱。”

听了此言,韩方终于明白了,杨杰不但吸食大烟还出去赌钱,怪不得大夫人把所有产业都卖掉才还上那笔巨款。唉,生了败家子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挥霍光啊。韩方直摇头,不禁对杨振翼产生了一丝同情。

“哦,老兄,杨杰一般到哪里去赌钱?那药房老板可说了地方?”

老于伸出一根指头在韩方面前晃了晃,得意地笑道:“你这老小子又欠我一顿酒钱哦,我啊,早就给你打听好了,据说就在莫里逊大街的大茶社。”

韩方听到这里,更加纳闷了,声音里透着疑惑:“又是莫里逊大街…对了,大茶社不是喝茶的地方吗?怎么成了聚众赌博之地?”

老于的声音提高,略显气愤:“这你还不懂啊,掩人耳目呗。听那老板悄悄告诉我,其实大茶社地下还有一层,从后院走偏门进去,然后进入地下,里边就是赌场。不但是聚众赌博,如果有特殊要求,传闻他们还会提供大烟。”

“真是一群王八蛋,这得毁了多少家庭啊?不知道老板是谁?”韩方有些气结。

老于慌忙站起来,差点捂住了他的嘴:“老伙计,你可别大声嚷嚷啊,要不是药店老板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也不会告诉我这么绝密的事情。他说了,据说谁也没见过里边的老板是什么样子,听说那人很神秘。传闻里边赌博的,还有许多富家子弟和大官家的公子哥呢,并且入门都有严格要求,想要进去,手上必须有一千大洋才行,门槛这么高,看来里边可都是豪赌啊!”

“大茶社…”韩方默念几次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个毁了杨杰的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爹,菜肴买回来了。”秋生刚刚出去了,这会儿手里拎着一斤牛肉和半斤花生米入了房间。

韩方突然被惊醒,他快速站起身向外走,嘴里还着急地说道:“老兄啊,今个的酒暂时不喝了,我们下回喝个痛快,我现在有事必须要走。”

“哎哎,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啊?”老于追到了大门口。

韩方回头,语气中带着歉意:“杨杰还要劳烦你照顾一段时间,他病好后请第一时间告诉我。”说完这话,韩方弯腰,竟然给老于鞠了一躬。

这下子把老于吓坏了,他慌忙扶起老朋友,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还用得着这个吗?”

看到老于生气的样子,韩方竟然微微一笑,他抬头盯着树上的乌鸦窝,笑道:“都说黑乌鸦晦气,只要它们在宅子附近搭窝老百姓都会驱赶之,老兄这倒是好,它们不但无忧无虑地生活,还生了一窝小崽,呵呵。”

老于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老兄啊,你还别说,自从乌鸦到了我家扎窝,我过得还挺顺溜,看来我们要为乌鸦正名咯,人家可是一只好鸟啊,哈哈…”

“是啊,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或许我们的眼睛也会欺骗人,甚至是我们的内心,也会无端地猜测某些事情,这些都将是致命的,甚至会把所有人带入彀中。”韩方的话有些摸不着边际,老于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走远了。

第二十二章 地下赌场

院内,依然静悄悄的,韩方略一沉吟,迈步入了房间。

屋里坐着一个人,冷峻的目光令人浑身一颤,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只是冷冷地问道:“刚刚没有看到您?”

“哦,去拜访个朋友。”韩方站着没动。

“有事?”坐着的正是林筝,天生的敏感让她猜到有事情发生。

“我需要向袁大公子申请一千大洋,有急事。”韩方手里可没有这么多大洋,现在也该袁大公子出手了,毕竟在为他办事。再说了,平时的经费都由林筝出,看来她的钱应该是从袁大公子那里申请的,韩方暗自思量着,这笔钱袁大公子应该不会拒绝的。

“好。”没想到,林筝回答得这么干脆利索。当然,这也是韩方所欣赏的,他微微点点头:“林姑娘,带着钱我们去一个地方,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林筝没说话,她在等着韩方继续说下去,果然,韩方颔首:“我们立即动身,现在就去大茶社。”

“大茶社?”林筝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方却来不及细说,只是嘱咐林筝去申请大洋,他先到大茶社等,两人会合后,他会详细说明情况。不过,当林筝转身而去的时候,韩方却耳语几句,她顿时会意,并轻轻点头。少顷,一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口。

林筝前脚刚走,徒弟玉成就从后院走了过来,韩方慌忙问道:“刘老爷子呢?”

“在屋里和他孙子聊天呢,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聊什么,都小半天了。”玉成顺手倒杯茶端到师傅近前,语气有些不顺。

韩方没喝桌上的茶水,而是站起身轻轻说道:“玉成啊,等会儿师傅要和刘老爷子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好好看着阿宇,如果他出什么事情,我拿你是问。”

玉成一听,圆圆的脸立即拉成了苦瓜脸,嘴巴也撅起来,嘟囔着:“又让我看着那小魔头,烦死了。”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韩方听了这话,立时变了模样:“怎么跟为师说话呢?”

“是,师傅。”玉成缩缩脖子,不吱声了。

韩方轻轻去叩门,并向刘谨瑜说明了来意,听完后他脸上的表情瞬时起了变化,身体前倾,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好,我们立刻出发。”没想到刘谨瑜答应得这么痛快,韩方倒是有些意外。

旁边的阿宇拖着爷爷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爷爷,我也要去。”

“孩子,好好在家里玩儿,我等会儿就回来,乖…”或许,只有在面对孙子阿宇的时候,刘谨瑜才会表现得如此温情,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说过,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角的泪水悄悄滑过,却被他用衣袖悄悄擦了。

莫里逊大街的大茶社,在这一带极其有名。韩方还是第一次来到大茶社,他和刘谨瑜找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并来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大茶社里所有的栏杆、墙板均木纹显露,茶桌、凳椅都不施半点油漆,一切以天然模样见人。用清代的马车轱辘配以玻璃制成别致的茶桌;茶馆内放着明代紫楠小案、清代红木荷花扶手椅、清代民用小炕桌等各式古代生活用具和各种陶瓷工艺品、木雕、银器等。地上则用绿叶植物装点,雅致中透着些许撩人的风情。

韩方点了一壶茶,顺手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端至刘谨瑜的近前,或许是闻到了香味儿,他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茶杯,轻轻端起抿了一口,并微微点头:“还不错。”

“那当然了,据说这是京城里比较有名的茶社,如果不是因为查案,我还真舍不得来这里消遣。”韩方也抿了一口,并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

茶社里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因为此处的价格比较高,所以普通老百姓来得不多。向四周望去,较远处坐着几个人,他们或低声交谈,或低头品茗,宽大的茶社内显得极其安静。

刘谨瑜喝光了杯内的茶水,将杯子轻轻放置在桌面上,虽然他看不到,可还是双眼盯着韩方,声音略显低沉:“我感觉杨振翼的死和龙砚脱不了干系。”

对于刘谨瑜的疑问,韩方在心里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些东西他自始至终都捉摸不透。对啊,杨振翼的尸体去了哪里?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挖开坟墓取走尸体?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想到这里,韩方也放下了杯子:“这也正是我最为疑惑的地方,可其中的原因我们谁都不知道,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德子,德子…如果找到这个人就好了。”

“如果寻到他,我必将他千刀万剐!”想到了失子之痛,刘谨瑜恨得咬牙切齿。

韩方看着墨镜后边的那双眼睛,深吸口气,终于提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刘老爷子,恕我冒昧,一直以来有个问题困扰着我,可我却不忍提及,但今天我还是想问问,您的儿子刘云轩为何到了皇宫?依我来看,您的家世在当地还算可以,不需要通过这样的途径去光宗耀祖。”韩方犹犹豫豫说出这话的同时又仔细观察着刘谨瑜的神情,希望不要引起他的反感和不快。

沉默良久,刘谨瑜的神情在发生着变化,韩方的话终于勾起了他的回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场所,刘谨瑜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幕往事…

三十年前,刘云轩才十七岁,他正值青春年少,可朦胧之中已经有了男女之间的爱恋。因当时的刘谨瑜整日忙于制作砚台,所以忽略了儿子所有的情感生活。直到有一天,刘云轩将自己蒙在被里痛哭了三天三夜,刘谨瑜才知道他心有所属了。

翻过刘宅的那座山,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女孩和刘云轩同岁,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女孩对刘云轩很是照顾,两人的感情非常深。似乎在那个女孩身上,刘云轩找到了一种依恋、爱慕甚至是无尽地思念的美好感觉,这是他的初恋,几欲疯狂。可是女孩十七岁的时候,她被选入宫中当了秀女。

听到这里,韩方顿时大惊:“难道是因为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