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们这是干什么?”鸡翅皱眉,“要对我们动手吗?”

楼似玉低身将他抱起来,扯了一条自己的尾巴尖儿给他玩:“你看这白光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我不喜欢。”鸡翅摸了摸她柔软的尾毛,嘻嘻笑了笑。

“不喜欢就对了,以后看见这种光也得跑远点。今日还有姐姐带你跑,往后可就说不准喽。”美人勾唇笑开,像海棠花绽在风里,明媚又娇艳。她话说得温柔可亲,可手往后一翻,却是甩出一道金光,骤然破开天地间的白色,像剑划开锦帛一般,凌厉又干脆。

第101章 妖怪的魂魄

这金光是冲着罗安河来的,有了上回的交手,罗安河再不敢小看她,借了阵中弟子一半的法力来护着自己。金白相撞,天地大震,阵眼是勉强稳住了,可上清阵的别处就难免露出破绽。

楼似玉狡黠地弯了眼,将鸡翅夹在胳膊下就要往法阵最薄的地方冲。

然而,旁边的宋立言可真是尽职尽责啊,她身影还没冲到,他的白光就先至,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实。楼似玉气得扭头就瞪他,以魂音道:“好歹同床共枕过,大人就这般对奴家?”

原本十分正经的脸崩了那么一瞬,宋立言没应她,结阵的同时竟还甩来三根缠妖绳。

“不至于吧?”她哀嚎一声躲开,“真把奴家抓着了,大人也不好过的。”

“胡说八道。”他终于忍不住以魂音回她,“你是妖,我若抓着你,有什么不好过的?”

口是心非!楼似玉撇嘴避开几道白光,九尾一甩,金光散向四周。宋立言找补不及,其余人也发现不对,立马齐齐祭出修为,八卦阵笼罩着官邸疯狂地转动起来,飞舞的白光锋利如刀,她一个晃神就被割掉了两根尾巴毛。

然而,这架势只维持了几瞬,就在楼似玉打定主意要以妖力强闯出阵的时候,飞快转动的八卦阵突然一滞,接着就“呯”地一声炸开,在场所有上清司之人皆遭反噬,罗安河最甚,被法力激流冲撞去后头的青瓦墙上,砸落下来猛吐了几大口鲜血。

“…?”楼似玉傻眼了,立马扭头去看宋立言,他倒是还站着,只是脸色也不好看,嘴角隐隐有血色。

给她放水了?眨眨眼,她感动极了,立马带着鸡翅消失在院墙外,还以魂音传他:“多谢大人。”

宋立言皱眉,还没来得及回她,就被几个上清司的人冲上来押住。

“好,好,好!”罗安河被人扶着过来,指着他气极反笑,“我本也知道你吃里扒外,可我如何也没想到你会不把这些师兄弟的性命当回事!”

“不是我。”

这单薄的反驳,压根无法说服半个人,就连宋洵上来想救他,脸上也带着复杂的表情。宋立言抿唇,扫了一眼院子里各处狼狈吐血的同门子弟,目光最后落在了裴献赋身上。

裴献赋看起来比别人好不了多少,手扶着旁边坍塌了的墙,急急地喘着气,衣袍上还溅了血。但不知为何,宋立言下意识地就开口:“是你。”

隔得太远,裴献赋似乎没有听见,但他喘完气抬头,却是朝他轻轻一笑。

诡谲,又得意。

“在场的人谁会对那狐妖手下留情?只有大人你,善恶不分,是非不明,催生小妖王也就罢了,还宁愿伤了自家师兄弟也要放走他们,此等罪过,非受司规之罚,否则不能服众!”罗安河一口一口地吐着血,偏生还要说话,越说吐得越厉害,整个人迅速地苍白了下去。

“罗大人息怒。”叶见山连忙吩咐,“先将大人扶回屋子里,师弟这边我来看守。”

“大师兄一向与宋大人交好,可别也学着他放水才是。”有人恨然道。

叶见山叹息,接过宋立言,亲自给他捆上“不教绳”。缠妖绳缠妖,不教绳则捆上清司不受教的弟子,捆上则禁锢修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受罚。

见这东西都出来了,其余人也就互相搀扶着去疗伤,再无什么怨言。

宋立言垂眼,低声问:“见山师兄也觉得是我做的?”

叶见山领着他回房,摇头叹息:“上清阵从外破解很难,但若结阵之人当中有人生异,便会瞬间瓦解。师兄也想相信你,可这…”

“是裴献赋。”他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他有问题。”

“裴前辈能有什么问题?”

“他身上有妖气,也会妖法,方才那种情况,若是他突然用了妖法,上清阵破在所难免。”

叶见山停住步子回头,低声道:“你知道裴前辈身上为什么有妖气,却还被认作是上清司之人吗?”

宋立言疑惑地抬头看他。

风吹起他青笠上的纱,却没吹开,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听他的语气,也定是一副叹惋悲悯的模样:“裴前辈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死在剿灭妖王的那场大战里,妖王被封印,他居功至伟,却没个好下场,当时司中长辈觉得太惋惜,便启用了古籍里的禁术,以妖怪未散的魂魄来使之复活。”

瞳孔猛地一缩,宋立言不敢置信:“妖怪的魂魄?”

“是,所以重新活过来的裴前辈身上有妖气,也会妖法,但他一直是为上清司鞠躬尽瘁之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司中但凡知道些事的,都不会怀疑他。”

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宋立言后退了两步,缓缓摇头:“以妖怪魂魄复活的人…你们如何能断定他还是原来的裴献赋,而不是被妖怪魂魄滋生出来的另一个人?”

“司中长辈有他们自己的判断之法。”叶见山将他扶住,低声道,“你就莫要再与他为难了,上清阵破之事…师兄尽量想法子替你说情。”

宋立言被推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叶见山就站在外头守着。

他满脸疑惑地在软榻上坐下来,想起当初夺走常硕内丹的狼妖,又想起裴献赋说的那些似有深意的话,暗想难不成裴献赋当真是个好人,在替上清司做事?

夜深了,安乐街上没有了行人,秋风刮得人屋檐下的灯笼呼啦啦地飞。

有可爱的小姑娘打开一扇门,伸长了引火杆去点门口的灯笼。可风太大,引火杆点不着里头的灯芯,火还险些将灯笼烧了,她懊恼地跺脚,还待再点,却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杆子,抓住灯笼就点上了。

“多谢姐姐!”一看见罗裙,小姑娘立马嘴甜地道谢。

可是,当她谢完站直身子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阴影下分不清五官的脸。

“啊——”小姑娘惨叫一声,哇地就哭了出来。

第102章 禁术

里头的秦小刀听见哭声,立马冲出来将小姑娘抱起来,戒备地往外看:“怎么了?谁?”

阴影里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满脸疲惫地伸手撑住门框,妃色罗裙微微晃动,脸也在光下逐渐清晰。

“我知道眼下自个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楼似玉喘着气将鸡翅放下来,拨开额前垂下的青丝,哀怨地盯着那小姑娘,“但也没到吓哭孩子的地步呀。”

秦小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余光一瞥就瞧见了她身前的小孩儿,微微一怔,他道:“你又去哪儿救了个…”

话没说完,他觉得不对劲,眼睛一眯,朝前走了半步。

门口站着的鸡翅好奇地抬眼打量他,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两分惑色,朝他的方向嗅了嗅,他喃喃地道:“这个味儿好生熟悉。”

楼似玉推他进去,反手将广进当铺的门给合上,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能不熟悉么,你娘怀你的时候,吃的果子全是他去山上寻的,我与他头一次碰面,想抢你半个果子吃,都差点被他扎了手。”

她说得轻轻巧巧,像是街头巷尾的闲话家常,可秦小刀和鸡翅听了,却是齐齐傻在了原地。鸡翅在这世上也没别的亲人了,所以进城是来寻谁的不言而喻,而秦小刀的情绪就有些复杂了,他既盼着这家伙临世,又不敢让他临世,眼下真见着,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楼似玉一点也不体贴,没有给两人打圆场也没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径直进屋去倒了两杯茶灌下去,又开始吃桌上的点心。方才那一战虽说有惊无险,但也浪费她不少力气,实在饿得很,压根没闲心再给外头亲人相认的大场面鼓掌叫好。不过就算少了观众,外头的大戏没一会儿也唱起来了,鸡翅的哭声和秦小刀手忙脚乱的动静掺杂在一起,终于是给这浮玉县的夜晚添了两分生动。

在楼似玉吃下第三块点心的时候,秦小刀领着两个孩子跨进门来,将她手边的点心盘子端去了旁边的矮几上招呼他们吃,然后才红着眼眶坐到她面前,跟个老大爷似的双手抱着拳搁在桌上,连声叹气:“还是见着了。”

楼似玉斜眼看他:“今日要不是有我,你这小侄儿可就落在上清司的法阵里出不来了,怎么样,该不该谢我?”

“这个好说。”秦小刀轻笑,“按妖界规矩,我献你百年修为。”

“没那么严重。”楼似玉大方地摆手,“给我十件你铺子里最值钱的摆件就是。”

“没门。”

“…”龇牙咧嘴地抹了把脸,楼似玉翘起二郎腿来好气又好笑,“敢情在你眼里,百年修为还比不上几件破玩意儿?”

秦小刀也笑:“您不也是么?咱们这几个在人间混饭吃的妖怪,哪个不觉得人间玩意儿比修为有意思?我那铺子还给封着呢,什么时候楼掌柜给宋大人美言两句,也好让我早日归家?”

“别想了,宋大人对我都没留情,还指望容忍你呢?”楼似玉哼了一声,目光在当铺大堂的四周转了一圈,眼底微微浮上些怀念,“也就老扫帚走得干净,这地方还能容得我们。”

陈旧的博古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宝贝,高高的典当柜台上起了一层灰,瞧着有两分寂寥。

然而秦小刀没有想同她一起悼念的意思,毫不留情地道:“也亏得他走得快,之前就欠衙门一个月的税款,眼下人死账烂,省银子了。”

楼似玉心里刚起了两分悲戚被他一扫而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拂袖起身往楼上走。

林梨花是在阁楼上的,往常听见她的声音一早就会扑下来,可今日竟没个动静,要不是她耳力好,听得见上头卷宗的翻动声,还真要觉得上面没人了。

“梨花?”踏上木梯的最后一级,楼似玉刚一开口,就看见泛黄的纸页纷纷洋洋地洒下来。林梨花从纸堆里扑腾出来,眼下乌青,瞳孔涣散,呆呆地应:“主子。”

楼似玉愕然地将她扶起来拍了拍衣裙,再低头看看四周:“虽说是让你查,但也不至于查成这样那?”

林梨花摇头,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伸着手给她比划:“实在太多也太让人吃惊了,裴献赋…裴献赋他不是妖怪,也不是人。”

说着,从一堆纸里扒拉出一叠参差不齐的塞进她手里。

楼似玉疑惑地拿起最上头的一页,纸已经被虫蛀得不像样,勉强能看清上头残存的字——以妖魂复其命,葆其身…恐成祸患…魂不详,问不答,只以裴身行事…防残部…

后头的字糊成了一团,再辨认不出,楼似玉皱眉翻后头的,越翻神色越凝重。

当年剿灭妖王之事这些古籍上头零碎地记载了七八,她是在场之人,可当时她眼里只有妖王和那个人,完全没注意别处,以至于这些记载里竟然有她不知道的事。

妖王尤蚩当年收虎、狮、豹三个妖族为亲卫,这三族在灭妖大战里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以至于妖王被封印之时,最后出来护王的竟然是狼族,狼族的下场比三大亲卫要好上一些,但到底也是死伤无数,妖魂浮于岐斗山上空,几日不散。

妖能用人的魂魄和肉身来祭祀,人自然也能借妖魂来复活,只是上清司一向觉得妖怪脏污不堪,不愿与之有半点牵连,以妖魂复活人的法术也就成了禁术。

不曾想这个禁术在千年前竟是被用过的,怪不得大战过后连续三月下雨,各地涝灾,她还以为是上天同情生灵涂炭,没想到是上清司那帮老东西说一套做一套,在背后搞鬼。

怨不得裴献赋说他自个儿是有血有肉的人,起先他们还都没察觉出来他的异常,上清司高人的肉体,狼妖的魂魄,与附身于死人身上的妖魂不同,裴献赋记得上清司所有的事,亦能脱魂离体,他的肉身是鲜活有脉搏的。侥幸的是他借的妖魂妖力不是很强,否则还真就麻烦了。

楼似玉将林梨花找出来的卷宗一一看完,合起来找了个匣子放进去。

“知道点底就好办多了,总算不是我们一直被动挨打。”她笑眯眯地摸了摸梨花的脑袋,“明日给你买烧鸡吃。”

“主子不觉得奇怪吗?”梨花嘟嘴道,“上清司复活这个人来做什么?而且,那可是禁术啊,复活了的人不好好藏起来,竟就放任在外头乱跑?”

“你问我,我也很好奇。”楼似玉眼波流转,纳闷地摸了摸下巴,“按理说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若以妖魂来说,狼族不是尤蚩亲部,没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救他。若以人身来论,他是上清司之人,更应该希望内丹被毁,妖王永封才是。”

结果这人却是机关算尽地想让所有妖王的内丹重现人间。

想不明白,楼似玉将装好古籍的匣子抱起来:“明日去找宋大人问问。”

“又找他。“梨花分外不满地嘟囔,“一挨着他就没好事,我都劝过您这么多回了,您怎么就是不听那。瞧瞧您最近,伤没少挨,累没少受,客栈还给关了没开,他可对您有半分怜惜?”

一提这个,楼似玉咧嘴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双眸泛光,甜滋滋地答:“有呀,他方才就怜惜我了,要不然我可不一定回得来。”

林梨花:“…”

“大人的事儿,给你说了你这小孩也不懂。”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楼似玉捧着脸道,“先去休息,明日再说。”

心情复杂地回去两人的房间,林梨花纳闷地想,平日里她家主子明明八面威风厉害极了,可怎么一说宋立言就软得跟隔壁散养的小猫似的,就差在阳光下打滚,晒出自己白白圆圆的肚皮了。

凡人真可怕。

第103章 迷雾重重

广进当铺里的灯熄了,梨花化着原形蜷在楼似玉的被子上闭了眼。隔壁秦小刀可就没那么安生了,两个孩子相对而坐,占了他大半张床,并且看起来兴致勃勃。

经验告诉秦小刀,别妄图掺和孩子之间的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扯了被子蒙住头,打算先睡,结果还没躺暖和呢,小姑娘脆生生地就跳起来扑在了他腿上,冲着对面的鸡翅问:“你叫什么呀?”

“鸡翅。”

“为什么叫这个?”

“美人姐姐给起的,我觉得挺好吃。”

秦小刀听不下去了,掀开被子道:“她胡来的,你不能叫这个,太随便了。名字怎么能随便呢?等明日舅舅翻翻书给你起一个。”

小姑娘跟着点头:“是啊,秦叔起的名字很好,我忘记自己的名字了,都是他翻书给我起的。”

鸡翅很好奇:“你叫什么?”

“花瓶!”小姑娘兴奋地道,“秦叔说了,这是摆件铺子里最贵重的东西,又好听又好看,书里也有。”

“没错。”秦小刀跟着一脸得意地点头。

鸡翅神色复杂地挠了挠脑袋,看看她又看看他,心虚地小声道:“鸡翅挺好的,就不劳烦舅舅了…”

这哪儿成啊,秦小刀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亏欠了他,总不能还让孩子在名字上头受委屈,于是一夜睡过,他大清早地就搬出木掌柜的旧书,坐在大堂里一本正经地翻。

楼似玉抱着木匣下楼来,斜他一眼:“哟,秦掌柜这是要进京赶考了?”

秦小刀头也不抬地摆手:“我给鸡翅找好名字呢。”

“得了吧您,这书里头除了算账要用的那些字,别的您还认识几个?”楼似玉唏嘘地摆手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你可要看好他们。”

秦小刀应了一声,固执地将古籍翻得哗啦啦地响。

清晨的浮玉县又热闹起来,楼似玉行在其中,吸一口小摊上冒出来的馄饨香气,高高兴兴地前往官邸。

她料想昨日之后官邸会戒严,所以跟做贼似的一路摸到宋立言房间的窗户下头,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什么巡卫,于是扒拉着窗沿往里一看——结果就看见无数法阵布满整个房间,宋立言被人将双手反绑在身后,闭着眼斜靠在近窗的软榻上,两缕墨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目。

倒吸一口凉气,她几乎是立刻就要伸手去破阵,谁曾想看似睡着的宋立言竟然开口了:“别动。”

泛起金光的手顿住,楼似玉皱眉问:“这怎么回事?”

他侧过头来,五官的轮廓在朝阳之中显得格外清俊好看:“托掌柜的福,在下因纵容妖怪伤害同门之罪,被囚以待罚了。”

“以你的本事,还能让他们给囚了?”楼似玉很是不能理解,伸手就要破阵救他。

“这儿有回响阵,你哪怕破了也会让整个官邸上下的人都听见动静涌过来。”宋立言半阖着眼靠在软枕上觑她,“还想让我罪加一等?”

楼似玉乖巧又委屈地收回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傻傻地笑了笑:“大人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怕知道会受罚,也要放奴家走?”

头疼地闭眼,宋立言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臆想:“放走你的不是我。”

“嗯?”微微一愣,她不敢置信地问,“不是您还是谁?”

想起手里的木匣,楼似玉脸色一变,将匣子放在窗台上,眯眼道:“该不会是…”

“裴献赋。”宋立言接了她的话,长睫下的瞳孔里满是疑惑,“我想不通为什么是他,但排除别的可能,只剩他嫌疑最大。”

“这还有什么嫌疑不嫌疑的,就是他!”楼似玉敲了敲木匣,黑着脸道,“奴家一早说过他是妖,大人不信,那现在奴家再说一遍,他是妖怪,还是个居心叵测的妖怪,这些古籍里有记载,他是借着妖魂复活的怪物。”

宋立言起身,想去将木匣收进来,然而隔着法阵,他双手被捆又不能用法术,只能干皱眉。

楼似玉试着将木匣推进屋子里,木匣是凡物,不会触发法阵,顺着窗台滚到软榻上,却没打开。宋立言无奈地摇头,将被子推过去把它盖住,然后道:“我知道他的来历,见山师兄说过了,但师兄说他是人,上清司的人。”

“人的身子,妖怪的魂魄,怎么就能断定是人了?”楼似玉跺脚,“他要真是人,如何会来找我合作,想让我交出勾水内丹,解封尤蚩?”

“你说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楼似玉叹息,“千年前尤蚩被封印,上清司开始追剿五大妖族,为的就是拿到五大妖王的内丹,将其毁灭,好让尤蚩再不能重现人间。然而灭灵鼎在千年前失落,没有别的法器能对付妖王内丹,故而斩杀各族妖王之后,内丹大多被封印,只待后人拿着灭灵鼎毁掉其中一个便大功告成。”

“你等等。”宋立言皱眉,甚是头疼地问,“什么叫毁掉妖王内丹,尤蚩才不会重现人间?上清司之令,向来是要搜集护送内丹回京。”

楼似玉苦笑:“这话放在之前,奴家是不敢说的,因为大人不会相信奴家,但现在奴家觉得大人对奴家青睐有加——您先别急眼,也别皱眉,这是实话,您不承认也不行。”

“奴家想说的是,就在八十年前宋清玄还在的时候,上清司所作所为的目的都还是为了销毁内丹,奴家不知道这八十年当中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上清司突然就觉得集齐内丹能封印尤蚩?各大妖王的内丹妖力何其强大,一旦拿去尤蚩面前,就是助长他破封而出,竟会有人傻到相信要用内丹来重新封印他?”

宋立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眼底思绪翻涌,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他从懂事起修习上清之道,师父就一直跟他说他以后的使命就是重新封印妖王尤蚩,为此他要比别的弟子更加勤奋,耳提面命了这么多年的事,如何就会变成她口中所说的会助长妖王破封?

“大人这一回不信奴家也没关系。”楼似玉认真地看着他道,“但妖王内丹一旦落在您手里,切记不要交给上清司的人,要是奴家没猜错,裴献赋应该是动了手脚,上清司上下,怕是没几个清醒的人。他想做什么奴家不知道,但就眼前的情况而言,他是冲着解封尤蚩去的。”

房门骤然被推开,一袭青绢扫进来,接着就是叶见山的声音响起:“妖女就是妖女,这妖言惑众的本事真是不俗。”

宋立言一惊,下意识地就转身挡在窗前,然而叶见山早就看见她了,倒没想抓她,只十分气愤地绕开宋立言看着她道:“我上清司千年基业,薪火相传至今,到你这儿竟成了没几个清醒的人,下一步是不是该告诉我师弟当妖怪比做人好了?”

楼似玉也没慌,挽了挽鬓发问他:“师兄贵庚啊?”

叶见山冷笑:“自是比不得妖怪的岁数。”

“那你以何来驳斥我?”楼似玉皮笑肉不笑,“奴家敢说给大人听的,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这位师兄所说,又有什么凭证?”

“你空口白话污蔑上清司,污蔑裴前辈,又有什么凭证?”叶见山道,“裴前辈是人而非妖,做的也都是上清司所求之事,胡编乱造拖他下水,你为的不就是让师弟毁掉一颗内丹,好让尤蚩重现人间?毕竟比起裴前辈,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妖怪!”

楼似玉皱眉:“尤蚩是我看着封印的,我与他没有交情,为何要让他重现人间?”

“你与尤蚩无关,裴前辈就与尤蚩有关了?别说他是个凡人,就算他是妖怪,你又凭什么说他意图解封尤蚩?”

这话还真把她问着了,楼似玉来也就是想解惑——裴献赋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她不相信在这千年太平之后,还会有不相干的妖怪会为尤蚩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

她不说话了,宋立言倒是好奇地侧头问:“师兄与裴前辈感情很好?”

叶见山一愣,缓和了语气:“没有,我只是看不惯她胡言乱语罢了,咱们上清司的人都是一家人,没道理让外人来挑拨。”

第104章 赠礼

宋立言不以为然:“她若说的是谎话,自然挑拨不了。可若说的是实话,也就算不得挑拨。”

眼下他面对的选择无非有二,要么想办法毁掉一颗内丹,要么继续夺取妖王内丹送回京都。这两者到底哪一种能彻底封印妖王尤蚩他不得而知,可楼似玉说的没错,在不确定后果之前,他大可以把内丹留在自己这里。

他不敢立马相信她,但也不觉得她会害他。

叶见山的青笠颤了颤,转过身来看他,不敢置信地道:“师弟你…你先前犯错,我还一直替你解释,可事到如今了,你竟还要被这妖女蛊惑?”

宋立言不解:“我所说不过事实,未曾偏帮谁,也未曾说要听她的,如何就成被蛊惑了?”

“你这话不是被蛊惑了是什么?”叶见山痛心疾首,“身为上清司之人,你竟会觉得一个妖怪嘴里可能有实话?”

“这与是人是妖有何干系?话有实有虚,只待人分辨罢了。”

叶见山气得手都抖了,指着他好半晌,最后怒而拂袖:“那等师父来了,你也这样同师父说罢!”

语落,挥手关上窗户,一甩袖就往外走。

宋立言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觉得见山师兄有些过于激动,这样的情绪触及嗔戒,可他似乎也没意识到,将门关得震天响,连带着四周的法阵都跟着微微一晃。

他忍不住隔着窗户问楼似玉:“你方才可有看见他身上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