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某不敢。”

“我看长风书坊有套《大安史论》,你一定喜欢,你不如存下剩余的银子,没几个月就可以买下了。不然,很难讲日后还会不会有的买。”

丁墨谙犹豫了,我的心蹦蹦直跳,莫怪我卑鄙,其实人就是不能有软肋和缺点的,我虽然不害人,但我的确钻了人家的空子。

我一直思考,丁墨谙也许并不是不开窍,而是我没找到鸡蛋上的那个缝罢了,或许是他顾虑太多,生怕高攀之类,也许是他还没想到利害关联,不懂衡量,总而言之,就是还没有受教,那么,我可以帮他。

领完了银子出来,丁墨谙还在沉默,我没出声走在他身边,他突然自言自语道:“八月快近了呢。”

我随口应了一句,心里开始琢磨,要是这个丁墨谙不从,我究竟还要怎么引诱他上钩?

“那我就先谢过七小姐了,上坟那日我一早在门口接您,您记得跟老爷打个招呼。”

我心里大爽,面上平静如水,微微扬了嘴角:“那就说定了。”

丁墨谙从前面的月门走过去,我转身往自己的院落里走,刚走到拐角,许来娣从墙边跳了出来,着实吓了我很大一跳:“许招娣啊许招娣,一日不见,你连这种威逼利诱的招式都会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爱上坟啊?”

我摇摇手,镇定自若:“罢了,我帮你搞定杨胥,也不求你帮我搞定丁墨谙,只要你不捣乱就成。”

“你怎么知道他会从了你?”

“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从了我?”

“要从早就从了,何必等到你主动?”

“书生总是被动的,你看我爹就知道了。”

“苏良辰又什么不好?”

“哪里都不好。”

“银子多,相貌好,家世好,你还嫌弃他什么?”

“以你这么说,胡梦龙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

“许招娣…”

我扭头,表情有些严肃,第一次把这句话公之于众:“我喜欢丁墨谙甚于你喜欢杨胥。”

许来娣沉默了许久,话也没说一句,扭头走了。

14引君入瓮

第二日一早,秋儿来我房里找我,说是许来娣已经等在门口了。从前许来娣找我的时候从来就是推门直入,不管我实在更衣还是在洗澡。今日的规矩让我十分诧异,想到昨晚的事情,直觉是来娣闹别扭了。

许来娣见我到的第一句话说:“许招娣,你以后自作自受的时候,不要怪我当初没提醒你。”

我点头,她还是心有不甘,又说了一句:“算我尊重你意愿,我不会捣乱,但其他的我就不保证了。”

我再点头,于是被许来娣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她解气的上了轿子,前行而去。

苏府是被我视为阴曹地府的地方,若不是为了许来娣,这辈子我都不愿登门。苏良辰一身青袍,一柄纸扇,站在苏府大门口,风度翩然,笑如春风。

见我下轿,几步上前,伸出手,轻声道:“时隔一日,如隔三秋啊。”

我毅然决定扶着木栏杆站起身,对着苏良辰道:“那苏公子岂不是没几日好活了。”

苏良辰衔笑,恬不知耻的伸手牵我手腕:“要死,也要等着把你娶进门了再死,我也能瞑目了。”

我冷笑,挣脱他的手掌:“苏公子可否愿意跟我做个交易?”

苏良辰笑得灿烂,那只手,像是沾满了浆糊,怎么甩都甩不掉,因为他站的角度刚好挡住手的位置,别人站在他身后,根本看不见他肆无忌惮,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实施惨无人道的耍流氓行为。我不好动作太大,眉毛七上八下的抽搐,却始终不能摆脱那只手。

“招娣愿意,我自然也愿意。”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微微一定,遂抬头,目视他带笑的眼,挤出一丝声音:“放手。”

苏良辰摇摇头,倾身探过我肩头:“我不放,除非有一日我想放了我才会放开。”

我刚要发作,听见冬儿从前面走过来,喊我:“小姐,您怎么还不出来,六小姐已经进去了。”

苏良辰就是不放手,衔笑看我额头冒汗,似乎有趣的很,更可恨的是,他还把一只手指窝在我手心里画圈圈,弄得我满脸通红,完全是打定主意戏弄我。

眼看冬儿越走越近,苏良辰突然转头,半个身子遮住我的脸色,朝冬儿道:“我有些事情要跟许七小姐说,你们且先跟着六小姐进去,我们很快就跟来。”

冬儿到底聪慧,可这个聪慧明显用错了地方,她扭头走的时候,明明嘴角有笑容。我斜眼,心里问了千遍百遍,这个死皮赖脸的男人,到底哪里好?

冬儿刚走,苏良辰更是无所顾忌,自然而然的牵起我的手,仿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走吧,一起进去,我有东西送你。”

“苏良辰,你可懂得伤风败俗四个字的意思?”我被拖行,满心怒火。

“无妨,招娣啊,你可知道,对于你,就算禽兽不如的事,我也做得出,伤风败俗这种程度实在太无足轻重了。”

“你…”我词穷,苏良辰城墙一般皮实的脸皮万万不是我等能攻破的。好歹许来娣只是可恶,并不是刀枪不入,所以我占了上风。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杨胥不是一般人物,许来娣的目光未免放的太高了些。”

我冷晒:“那杨胥难道还是个龙阳断袖的角色不成,来娣貌美才高,配他一个捕头难道委屈了他?”

苏良辰笑笑:“一般说来,太过一板一眼的男人,都是顽固不化的,比如杨胥,再比如丁墨谙,尤其是杨胥,你瞧他的性子,也不会是喜欢许来娣的那种,除非来个霸王硬上弓,我看这个符合许来娣做事的风格。”

说着,他还伸手摸了摸下巴,似乎仔仔细细的思考了硬上弓这码事的可行性,接着道:“可她只能做个霸王,硬上弓得也只能是男人,不如下点□吧。

不管他再正经八百或是不甘不愿,总是受不了这东西摧残的,许来娣守株待兔终会如愿。另说像是杨胥这种人要是上错了女人床,我发誓他一定会负责到底,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我直瞪眼,却没有接话,不得不说,我心里一直腹诽着苏良辰这个色胚外加缺德鬼,可我如斯清楚,这法子也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除了帮许来娣快速收复杨胥这头笨牛之外,对丁墨谙这块木头,我也曾经想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虽说实在是不上道,可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事半功倍,称心如意的好办法。

我正愣着,听见面前有人笑嘻嘻的跟我道:“呀呀呀,我的小招娣该不会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吧?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对。”

我醒神,苏良辰的脸离我只有一指远,我下意识一躲,却忘记手还被他牵住,便顺着他收力的力道又弹了回去,他喜滋滋的张开臂膀,一副迎接我投怀送抱的陶醉姿态。

我被他一连戏弄几次,总是怒不可遏,手肘一支,邪恶的外歪,正顶在他肋骨的位置,待我抬头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剩下抽动的嘴角和扭曲的表情。

我掸了掸袖子,朝他一俯身:“苏公子,我且先进去了。”说完,身心舒畅的慢步离去。

这次我们倒也没有猜错,杨胥实在太喜欢苏府了,这几日以来时不时的就过来,这难免让我多想,当然,许来娣会想的更多。

“招娣你说,什么个情况,需要每天都来?这分明是有□在的里面,难不成是他看上了苏府的大小姐?”

“有可能,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苏良辰这禽兽肯定对你隐瞒了些什么。”

许来娣怒,眉毛扬了起来:“亏我这么挺他,他要是敢吃里爬外,看我怎么撮合你跟丁墨谙。”

我眉头一抽,扭过头看她:“他要是帮你才是吃里爬外吧。”

许来娣不耐,一脸我不能理解的表情:“招娣,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反正等有朝一日我再跟你细说,但苏良辰到底和我是一路人,我最了解他,他也最了解我,我们就是这种不是情人,不是亲人,但却彼此懂得的那么一类人。”

我调过眼,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杨胥到底有什么值得许来娣抓耳挠腮垂涎的优点,无外乎英俊了些,冷酷了些,外加目中无人一些。

“小心那个苏良辰,搞不好又在背后耍阴。”

“他敢。”

我撇撇嘴,还没等说话,又听许来娣坐立不安的跟我道:“你去帮我侧面打听一下,看杨胥是不是真的搭上苏月月了,要是让我知道真有这码事,我非先下手为强不可。”

“我去问谁?”

“苏良辰。”

“我不去。”

我拒绝,心里想着,为什么苏良辰每次都手拿把掐的欺负我,原来是他把我们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个遍,所以安安心心的等着我们自己送货上门,我最是讨厌自己被人算计,想到这,心中怒火中烧。

“许招娣,现在不是你怄气的时候,你要知道,就算霸王硬上弓,也要给个上弓的时间和准备,我□没买,地点没定,阴谋没想,断不能让苏月月跟他感情太深,不然哪里还来得及啊。”

看,我果然跟许来娣是亲姐妹,连这般卑鄙无耻的念头都能不谋而合,可她若是跟着杨胥走了,那我怎么办,我娘一定火速把我嫁给胡梦龙,我到时候真是连哭都来不及。

“只是,得到了人,得不到心有什么用?”

许来娣怒视我:“我得到了他的心的时候,他的人可能已经入土了,有个屁用。只要得到了他的身体,还怕他这样死板呆滞又死心眼的男人不把心乖乖双手奉上吗?呵呵,不给我就死缠烂打,我就不信他不怕。”

我刚要说话,许来娣马上补充:“当然,这一招不适合你跟丁墨谙,王芦花会帮你写休夫书,然后使用非常手段,让丁墨谙父子彻底从奈良县消失无踪,而你呢,不嫁给胡梦龙也会有张梦龙,李梦龙之类的,放心,她们是绝对不会让你烂在家里,重蹈我覆辙的。”

正说着,一身暗红色黑边官服的杨胥从里面走出来,旁边还跟了苏良辰和胡梦龙。

许来娣当即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走到前方,先拜一礼,刚还竖起眉毛的表情软了不知道多少倍,娇滴滴的道:“杨捕头,小女今日来苏府也是找您有事的,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一说。”

我心头一颤,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该不会是…

杨胥扭过头,第一次正眼看了站在他身前,面如娇花的女子:“许小姐有话但说无妨。”

“昨日王府许是也来了那贼子,我有看见一个人影闪过,所以开了窗,往外望过。”

意料之中,杨胥被许来娣的顺口胡诌吸引住注意力,我顿时头大了几圈,就算瞎掰,也好歹掰个靠谱的,王府哪里来过采花贼,没看见过,又要怎么编圆了这个谎话?

苏良辰含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朝我抛了个媚眼,并没说话。

胡梦龙听闻许来娣的话,雄赳赳的像只准备斗起来的黑公鸡,当下敲了敲胸脯,高声叫道:“岂有此理,这采花贼实在是可恨至极,杨捕头无论如何都要逮住这人,为民除害。”

杨胥想了想,蹙眉点了点头:“这贼子已是穷途末路,能跑到奈良县,本是之前与我交手的时候受了内伤,逃到偏地修养,也好下手作案讨个活路。不过,杨某断言,这奈良县就是他的奈何桥,有去,无还。”

“杨捕头,家姐算是奈良县可谓家喻户晓之人,王府也算是大户之家,他一次行盗未果,难免卷土重来,就似捕头所言,穷途末路之人往往是惊弓之鸟,若是只损失些钱财倒也无妨,可家中还有两人尚未婚嫁,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终是后悔莫及。”

我话音刚落,苏良辰踱步上前:“许七小姐说的不错,很显然那采花贼已经盯上王府,下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王府,不如杨捕头就埋伏在王府,隐人耳目,若是那人再有行动,也好将他一网打尽。”

“苏兄所言极是,我也这般认为,王府情况危急,捕头也不愿看见那采花贼再一次在奈良县兴风作浪吧。”

胡梦龙跟着附和,本是生怕那采花贼先他一步,采了许来娣这朵鲜花,于是自告奋勇的帮着出主意,实不知,却是推波助澜的作用,愣是把把一只公羊,送入母老虎的圈内。

杨胥到底是个一心只有采花贼的捕头,看不见许来娣炯炯发光的双眼,最终如她愿的点了点头,同意入住王府。

许来娣心花怒放,早早让秋儿先回府准备间上房招待杨胥,自己则悠哉的喝着苏府的金丝碧螺,坐在大厅里滔滔不绝的讲着子虚乌有的那一夜采花贼奇遇记。

15防患未然

我其实是来扮作陪的,许来娣那满口栩栩如真的当时情节比北大门那里讲书人的书还要精彩,而在场也有两人听得有滋有味,除了胡梦龙,还有杨胥。

我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偶尔抬头的时候,就会碰见苏良辰含笑的眼睛,那是勾魂摄魄的架势,像是要生把人给吞了一样。

终于挨到许来娣准备回府,苏良辰阴魂不散的飘到我身边,轻声问我:“如何,我那套帮腔的说法你可还满意?”

我斜眼,不屑道:“这恩情你要问许来娣去讨,你找错人了。”

“非也,非也,我可不是问你讨功来着,我要送你一样东西,喏,你瞧…”说着从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绿莹莹的圆珠。

他拎起我的手腕,径自给我戴起来:“你带在手腕上,有事了就扯断这绳子,留下点证据什么的也好,抑或是危难时候变卖了,也值些钱财,在你不能与我们联系的时间里,够你花上一段日子。

当然,你的安全我自是会看顾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防住,至于平时,你权当个首饰带着,我看你这纤纤细腕带着也挺漂亮的。”

我本是想反驳,却又觉得他的话说的极其有道理,抬眼看他的时候,他笑语:“虽说许来娣是为了活擒杨胥才信口胡诌,可采花贼在奈良县的事情可不是虚假,王府大户,许来娣闻名遐迩,这些你说的都很对,那采花贼会不会夜探王府谁也说不准。

所以,你务必乖乖的带着这东西,晚上关好门窗,让冬儿在房里侍候着,免得被殃及池鱼。”

说着说着笑容更甚,满脸灿烂之色,不像是有什么好话要说:“我猜,你应该是很想知道杨胥为什么总是出入苏府的原因吧?是为了查案子,还是因为苏府里有个苏月月呢?”

我侧着耳朵想听个仔细,却听他愉悦的答复我:“这个我就是没打算告诉你,等杨胥抓到了那采花贼,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我深叹一口气,语气沉静:“放心,这珠链我一定会带着,干嘛跟自己的安危过不去呢?我要是被抓走,也请你一定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杨胥,也好让许来娣尽快把我给赎回来。”

“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赎回来,何须非要许来娣不可。”

苏良辰慢语,似鹅毛轻轻一撩水面,似乎有涟漪在心头渐渐化开,我转过眼,收回手腕,若无其事道:“我该回府了,苏公子告辞。”

“招娣慢走。”苏良辰没有再为难我,只是含笑看着我离开。

我走到门口时候,胡梦龙还在对着许来娣纠缠不清,虽然她极近忍耐之色,可我知道若是再挨上一会儿,许来娣非要当场爆炸了不可。

“六姐,我们可以走了”我扭过头,看了一眼还处在亢奋状态的胡梦龙,出声提醒:“胡公子,我和家姐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当然,像是胡梦龙这等角色自是没办法打扰到许来娣的兴奋之情,她唱着歌,声音大到我在另一抬轿子里都听得清楚。

我抬起手腕,看见那串盈□滴的珠子绕在我腕间,的确很是赏心悦目,我皮肤很白,是所有姐妹中,最白的一个,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老天开了眼,虽然相貌不及姐妹出色,可总是轮到了一点好处。

所以羊脂白的皮肤上,带着墨绿色的珠串就显得十分扎眼,色彩分明,相得益彰。话说那苏良辰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眼光还不错,东西挑的极好。

“招娣,招娣。”

我闻声,撩开轿帘,看见许来娣趴在窗口朝我笑道:“今天你那些话说的真好,我这一着急全都给忘了,只顾着编瞎话,到底还是你比我演技好,杨胥竟然都相信了,这次入住王府,就是我绝佳大好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非要把他成功拿下不可。

哦,对了,你到底问了苏良辰没有,杨胥之前去苏府到底是为什么?是查案子,还是私会苏月月?”

被来娣这么一提,我又想到苏良辰婉约的威胁,心口一闷,回道:“大概是查案子吧,反正你已经志在必得,还担心那个苏月月干嘛,就先下手为强吧,把他煮成熟饭,或者刻成方舟,他就是你的了。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不要到时候霸王做不成,弓也没上去,反被人家捉住现行,倒打一耙,看你的脸往哪搁,或者是到时候好事成了,可这捕头的胆子远比他的块头要小的多,人家跑走,你可就亏大了。”

许来娣一脸狞笑,看起来着实可怖:“呵呵,放心,第二日出门,保准让王府所有的人都看见他从我的房门里走出去,让他无可抵赖,想跑?

我发誓会把大布告从奈良县,一路贴到京城去,我告他非礼黄花大闺女,调戏加□。

他敢做陈世美,我就敢学秦香莲借包公虎头铡侍候他,非但让他身败名裂,还得让他精神分裂,总而言之,我绝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我头皮一麻,如是女人犯狠,还真是一场大灾难,这杨胥原是千里追凶至此,却非常有可能就栽在许来娣手里,而且还是连咸鱼都不如的那种,至少咸鱼还有翻身的机会。

许来娣正得意,我随口道:“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你瞎话编太多,小心成真。”

大姐住在府里已经好几日了,每日愁眉苦脸,我娘见了就要骂,大姐看见我就掉眼泪,六姐有时候也会不耐,不过她还是心软的,总是不住劝大姐树枯了要懂得换棵树的道理,最好再嫁一门,可我觉得许来娣这是馊主意,非但不能让大姐舒服,反倒让她更伤心。

大姐的儿子也就只比来娣小了一岁,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可惜他从来目无尊长,尤其是对许来娣,不愿叫她一声:“六姨。”许来娣为此颇有微词,屡屡教训,却从未有过效果。

至于我这个七姨,比他还小了两岁,更是被他所不屑一叫,当然,小他四岁的家宝更是这辈子都不敢奢望他能叫过一声:“小舅舅。”

十八岁的男孩子已是可以成家的年纪,可因为姐夫死后,大姐在夫家的地位一直很低,几个妾室把她排挤到了最低限,婆婆也不喜欢她这个性子,一直也就没有张罗。

外公有意让这个外甥延传王家衣钵,可大姐不愿,非要固守着儿子姓潘的原则,守株待兔的等着。于是府里多了两张吃饭的嘴,人一多,事情也多。

没几日过去,杨胥便搬到王府,入府的时候,我娘列队欢迎,高兴的不得了,我自是知道原因为何,说来,这个缺德主意还是我教给许来娣的。

许来娣是个只知道闯祸,不懂得善后的主儿,当日在苏府口吐白沫的遍了一通瞎话,可回家之后方才想起怎么能顺利的让我娘和外公同意杨胥入府。

说是什么采花贼掠过王府上空之类,这个借口也太过飘渺,我娘一定会以自己两把剔刀走天下的牛皮把来娣的歪理邪说彻底斩杀。

于是我想到一个坏主意,就跟我娘说,这杨捕头本是青年丧妻,来奈良县的确是为了捉凶,正逢王府出现过采花贼的魅影,不得不防,所以请捕头来守,也少了许多危险,再来就是为了兼顾我守寡的大姐,鳏寡相配,谁也不嫌谁,自是再好不过,而且捕头也算是不错的公职,吃官家饭,一辈子无愁无忧。

许来娣闻言,手绢抡得老高,笑不拢嘴的直夸我:“论天下之馊主意最缺德者,非你许招娣不可。我虽然不甘了十九年,可我终究懂得,缺德是种天赋,这是与生俱来的,后天修炼无用,所以,在缺德这方面,我甘拜下风。当然,不可否认,你这种缺德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

我瞥她,懒得争执,端茶细细品着,眯了眯眼,脑袋里在不停思索,如若这许来娣临场抽风露馅儿,我还得怎么明哲保身的退出那个包围圈,顺便拎着许来娣,免受我娘的酷刑侍候。

我娘听闻我这一切说辞,黑脸阴天转晴,应是心花怒放,连连朝着窗口拜了几拜,念叨着老天开眼。

许来娣走到哪都希望有我坐镇,说白了就是我能起到帮腔吹耳边风的作用,可我心里总是忐忑,现在让我娘越开心,等到事情败露的那一日,就是我大祸临头之时。

许来娣一再保证手脚利落,绝对会在事情败露前顺利帮杨胥破处,可我不相信许来娣的保证,她是个没有信任度可言的人呢。

于是当“鳏夫”杨胥进府之后,我无数次的梦见我娘手挥那两把明亮亮的剔刀朝我追过来,边跑还边咆哮着问我:“看你以后还给她出不出馊主意。”

俗话说,善谋者卒于谋,我每每出主意,总会想到不堪的后果。梦里我娘面目一如既往的狰狞,身板一如往常的粗壮,剔刀自然也是一如从前那般雪亮,我跑的连鞋子都甩丢了,披头散发,挥汗如雨的在府里绕了无数圈,每每回头都是我娘鬼魅般的黑脸。

可每次我都顺利逃过,这次我未能幸免,一道雪亮一划,砍在我肩膀之上,我连疼再怕,猛地往前一扑,灵魂出窍了。

等我睁了眼,才感到自己满头大汗,连里衣都湿透了,心还跳的极快,像是要跃出胸膛了一般。

“如何?做恶梦了?”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一惊,抬头看去,苏良辰青色衣衫如水,倚在我床头,眼色温润,嘴角带笑,似乎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