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和云子衿在宫中花园里游玩。正值春季,蝴蝶绕着花儿飞舞,萧宁看得甚是有趣,便拿来小团扇,也想学着宫中妃嫔在花丛中扑蝶。怎知云子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拇指粗的虫子,随后笑意吟吟地放在了萧宁的小团扇上。

萧宁一见,顿时毛骨悚然,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她也因为那条虫子哭了好久,云子衿因此受到了云相的惩罚,在她的公主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如今的萧宁还记得,受罚后的云子衿依旧一脸温和地同她说道:“宁儿,这虫子长大后就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萧宁抿唇,心中略有愧意。

她抬眸望向云子衿,云子衿也是笑眯眯地专注地看着她,俊目里所含的情意让萧宁有些难受。

“宁儿,可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萧宁点头。

云子衿轻笑,“都说那虫子真的可以变成蝴蝶。那时的你,硬是不信我,还和我闹了一个月的别扭。”

云子衿满脸的笑意,眼里有些戏谑。

萧宁的两腮上有一抹嫣红。

“最后…我不也是理回你了么?”

云子衿微微挑眉,“哦?是谁硬要我答应每年偷偷带你出宫去闯荡几日江湖的?还十分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云子衿,你敢不答应,本公主就诛你九族。’”

说到末了,云子衿声音略微变尖,竟也将萧宁孩提时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萧宁顿时窘得面色发红,她低垂着头,蓦然瞥见了云子衿手里还有剩下的半块月白酥,她连忙转移话题。

“我要吃月白酥。”

云子衿递给了她,笑道:“做人确实要有始有终。”

此话一语双关。

萧宁闻言,顿时被呛到了。

云子衿倒了杯凉水,递至她唇边,随后轻声道:“下年的元月初八和初十,你喜欢哪个日子多一点?”

萧宁咽下凉水,喉咙稍微舒服了点。

只是她却蹙下了眉头,问道:“什么初八和初十?”

云子衿悠悠地道:“我问过奉常了,经奉常夜观天象,初八和初十都是登基的吉日,你喜欢哪一个日子?”

萧宁倏然想起了萧太后的话——

“虽然母后深居宫中,不知朝事。但是也知如今右相一家只手遮天,也不知子衿究竟拉拢了多少大臣。这北国的天恐怕快要变了…”

她心中甚是不解。

为什么会有人将谋反一事可以说得如此自然从容?

萧宁淡道:“你要登基?”

云子衿一愣,眸色微闪,但也仅是一瞬。他轻叹一声,无奈地道:“宁儿,你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萧宁不答,只是睁着眼睛看他。

一双剪水秋瞳里浮动着微冷的暗色。

云子衿继续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决定便是了。初八你登基,初十我们大婚。”

萧宁冷笑一声,道:“云子衿,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不会登基,更不会和你大婚。你要是敢伤我皇兄和母后一根头发,我便和你恩断义绝,誓不两立!”

云子衿神色颇冷,但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里却依旧含着一派温润。

“宁儿,你不与我大婚,难不成要与平王大婚?”

萧宁一颤。

云子衿笑着道:“以宁儿的性子,也必定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他双手圈住了她的腰肢,俯身至她的耳侧,低声道:“传闻海国公主柳如雪美艳天下,巾帼不让须眉,手里掌握了几近海国大半的权力。”

“…那又如何?”

云子衿低低地笑着,手却顺着萧宁的腰肢轻滑而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他轻轻地按住了她的下唇,“别咬,我心疼。”

他有些烦恼地皱眉,“宁儿,这个习惯地改。打小开始,遇到不顺心的事,你便爱咬唇。平王这人,不值。”

萧宁下意识地推开了云子衿。

她道:“值不值,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云子衿依旧好脾气地笑道:“你是我的全部,怎么会不关呢?”顿了顿,他正色说道:“海国的密探前不久曾捎来消息,柳如雪假扮成海国使者去了南国。而南国的密探亦捎来消息,南宫白负责接待海国使者。如今,他们二人每日便在盛京到处游玩,夜晚同床而眠。不出一月,必会传来海国定会和南国联姻。”

萧宁不信,她反问道:“如今海国内战,身为主帅的柳如雪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跑到南国?”

云子衿摇头,道:“这宁儿你就有所不知了。海国皇帝心中还是偏爱太子柳涵风的,柳如雪的兵力比柳涵风少,她未必能战胜柳涵风。而柳如雪却也凑巧知晓了南国平王暗中的势力…”

萧宁打断了他的话,她瞪他。

“你告诉她的?”

云子衿不语,眼底浮起了笑意。

萧宁心中忽觉一阵寒冷。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瞳眸瞬间一缩,她问道:“你留下暗绣麒麟的浅绿色锦囊是为了今日?”

云子衿含笑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意。

萧宁继续道:“你是想让南宫白助柳如雪?你…”

萧宁说不出话来。

云子衿挑起了她的下颚,俯身落下一吻,随后才道:“天下第一俊美的平王遇上天下第一美艳的公主,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实在让人期待。再者,宁儿,美色当前,没有足够的定力也不配当宁儿你的男人。我不过稍微替你试探下。”

萧宁垂眼,敛去了所有神色。

她淡道:“我相信他。”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如海中帆船,摇摆不定。

美色,南宫白或许可以抵住诱惑。

那权力呢?

这世间最不能试探的,便是感情。

云子衿开口说道:“我对宁儿的情,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任何试探,也不能破坏。”

萧宁抬眸,定定地看向云子衿。

“若我不是被鸾镜选中的北国公主,你的情,还会有吗?”

云子衿久久未有回答。

萧宁闭上了双眼。

她不想再和云子衿继续说下去了。

“我累了,你什么时候愿意送我回重州,再和我说一声。在此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世人只道心易变

世人只道心易变 那日之后,云子衿再也没有出现。萧宁自是落得个耳根清净。

厢房里有一古琴,上为桐木,下为梓木,木色沉厚。琴弦是上好的蚕丝,轻轻一勾,便是淙淙如流水般的清音。

萧宁一见,当即就是爱不释手。

于是,云府内,日日夜夜都能听到铮铮的琴音。甚至有时夜深人静,萧宁所住的厢房内,会传出刺耳而惊悚的琴声。

住得离萧宁近的人,都纷纷被惊醒。

得知琴声从哪里传出后,他们皆是轻叹,随后继续入睡。

未来的女皇陛下要抚琴,他们怎敢抱怨?

萧宁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所以唯好将满心的怒气都发泄到古琴上。曲毕,她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

数日后,云子衿终于露面了。

他依旧是一袭白色锦袍,手执白玉扇,温润儒雅。

他噙着一抹浅笑。

“宁儿,数月未见,你的琴技愈发精湛了。夜夜都听得我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宁儿之曲,只应天上有地上无,人间难得一见。”

萧宁与云子衿相处了十几载,怎会不知他在揶揄她。她也不恼,也学着他红唇上噙了抹浅笑。

“能得云大人称赞,实乃小女子三生有幸。”

云子衿眼里笑意更甚,“你若嫁我,我定让你每日都三生有幸。”

萧宁两眼翻白。

此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云子衿身后传来。

“哈,公主,你就嫁给云公子吧。”

萧宁一怔。

云子衿官拜丞相后,唤他云公子的人除了绿萝便也只有罗律了。

她凝眸细瞧。

只见一抹深灰色的身影由远至近,那人一道浓眉,一双尖耳,腰带长剑,目光炯炯有神,此时却含满了笑意。

这不是罗律是谁?

罗律先是对萧宁长长一拜,随后起身,笑道:“公主安康。”

萧宁对他微微一笑。

她望向云子衿,“你让罗律护送我回重州?”

云子衿微微蹙眉,他很固执地强调:“是‘去’,不是‘回’。”

萧宁耸肩,也没多大在意。

云子衿轻叹一声,双手圈住她的腰肢。

罗律立即转身退至门外。

“宁儿,立冬前,我定会接你回来。”

萧宁垂眸,佯作没听到。

云子衿轻吻着她的耳垂,痒得萧宁伸手想推开他。云子衿不依,加重了几分力道,紧紧地圈住她。

他搁在她肩上,轻声道:“若你不是北国公主,我定不会喜欢你。只是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是北国公主。我喜欢你和喜欢北国公主,有何不同?宁儿,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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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路上,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辘辘作响。

这马车乍看朴素简单,若是往里面一探,定会让人叹为观止。

绣着繁复花纹的金丝软垫,紫檀木小案几,案几上摆着各色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点心。

而萧宁正在这马车内,享用着案几上的点心。

罗律则是坐在萧宁的正对面。

萧宁单手支在案几上,如云的乌发没有任何的装饰,就如此散漫地披下,但于转眸抬手间,却可见浑然天成的贵气。

如此女子,若不为至尊至贵,实为可惜。

罗律垂下眼皮,心中啧啧称奇。

他之前也曾在重州见过公主,但那时的公主,垂眉浅笑,眼里是绵绵不尽的女儿娇羞,如玉般的素手被平王大掌紧握,神色恬静地依偎在平王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哪里还见得着往日在北国皇宫里的公主威仪?

而在云府住了数日后,公主身上的那股气质竟如数回来了。

云公子的手段,可真叫人折服。

萧宁扯过案几上的雪色丝帕,十指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后,才抬眸懒懒地道:“罗律,一年未见,如今竟也官拜太尉了。”

罗律跟了萧宁数年,怎会听不出此时她语气里的嘲讽。

他垂头低声道:“经公主被流放一事,我才知晓若想护公主周全,除去出众的武艺,还需至上的权力。”

萧宁一怔,嘴角微扯,哂笑。

又是权力。

究竟如今是第几个人在她面前提到权力的重要?

她记不清了。

或许说,她不愿去记清了。

“你二度为官,定也知官场凶险,你好自为之。”萧宁淡道,眼里初看平静无波,再看却能见一丝涟漪眸中起。

尽管如今他违背誓言,再次走上官路,但他伴她甚久,且也是真心待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她不过是俗人尔。

罗律一颤,猛然抬首,万般滋味在心头。

他十六名扬北国,官拜卫尉,少年得志,心高气傲,待人待事,多多少少也有些目中无人恃才傲物。却不愔官场之道,最后差点落得个身败名裂。

而如今再入官场,他已是如鱼得水,心态也全然不同。

第一次为官,只为一展抱负。

第二次为官,只为守护身前的女子。

她于他最为落魄时伸出援手,于他最为气馁时轻言相劝,于他最为无主时指出明路。他感激涕零,以天为证,立下誓言,此生再也不踏入朝政。

他在外游历了一年,踏遍了青山绿水,览遍了大漠孤烟,心中遂是明朗。只是那极为雍容尊贵的女子眉眼间的淡然之色却时不时浮上心头,青山遮不住,绿水盖不了,接连天际的漫天大漠也难以让他忘怀。

他回北国时,便已然下定了决心。

他要倾尽所有护住那女子一世的无忧。

“是,罗律定当谨记公主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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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萧宁到了南国重州。与罗律告别后,萧宁在一个隐秘的小巷里下了马车。

北国和南国的气候差别极大,北国的夏天虽热,但却属于闷热。而南国的夏天,萧宁在烈日下走了些路后,热汗已然沾满了背后的衣裳。

萧宁加快了脚步,走到平王府时,抬头一瞥,侍仆们都在门外忙碌着,一总管模样的男子正面色严肃地喝道:“快快快!小楚,拿梯子来,再把牌匾擦一遍。一定要擦得亮晶晶的,一点灰尘也不能有。我们王府第一次接待贵客,万万不能失礼!”

萧宁微怔。

此时,那新总管转身,瞧见了萧宁。他先是一愣,心中有几分狐疑,怎么刚刚还在房里见着小姐。眨眼间,人就跑到外面来了?想归想,新总管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他垂头行礼,“小姐。”

身后的侍仆也慌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行礼。

萧宁摆摆手,道:“你们继续忙吧。我回房休息。”

言讫,萧宁抬步回房。

一路上,王府里皆是张灯结彩,小厮婢女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

萧宁心头忽觉不安。

进了房后,绿萝已然撕下易容的脸皮,一身轻装,显然已是收到罗律的消息,知道她回来了。绿萝扬眉浅笑,轻轻屈膝,道:“公主安康。”

萧宁点头,走至桌边。

绿萝立即递上一杯热茶。

萧宁蹙眉,刚想说什么时,绿萝笑眯眯地接道:“不能喝凉的。云公子交待过的。”

萧宁叹气,“绿萝,你到底是谁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