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明剧院是新式戏园子,早几年由几位戏曲界的名伶出资筹建,是国内最有名的戏园子,包括四大名旦、四大须生,无一不在此登台献艺。

戏园子的建筑结构也完全与旧式的不一样,设有大门,有整个用铁皮做的罩棚,可以容纳观众进场和休息,还改变了舞台和观众的相对位置,过去都是观众席侧对舞台,故看戏也被说成听戏,比如舞台是坐南朝北或者坐北朝南,观众席却是坐东朝西或坐西朝东,文明剧院则改为观众坐椅面对舞台,成为纯粹的演出与欣赏的关系。

另外,这文明剧院不但有了聚光电灯的照明设备,还将旧式的“品”字形舞台改为有台唇的镜框式舞台,并且有了可以旋转的台心,观众坐椅也相对比较舒适,相对以前的茶园来要安静和净化了许多。

故而这文明剧院是达官贵人,社会名流最喜欢去的戏楼,赵履安对这个地方自然不会陌生,他在这里一掷千金,是剧院老板最喜欢的客人,更别提他还在这里追捧过好几位有名的女戏子。

但是与这样一位才貌兼具的名媛约会,倒还是第一遭,乐得他连路都走得歪歪斜斜的。

赵履安那满腔兴奋之情,却在见到乔霏的那一瞬间冻结成冰。

第六十三章 复仇记(二)

“赵少夫人,你这对翡翠耳坠可真漂亮,一看便知道是珍品…”乔霏拉着一个女子的手笑得甜美灿烂。

那女子一向有些尖刻高傲的脸也有了一丝松动的笑意,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得意地说,“这是当年宫中的御作,端庆太后赏给我曾祖母的,一直传到了我手中…”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自得之色突然僵了僵,她乃贵胄之后,虽然废帝**后他们家没落了,可这事儿是她平日里最得意炫耀的,从出身上来说,就是赵子嘉一家也远远低于自己,在赵家她的姿态一向很高,看不起这一家老小的暴发户。

可她却不该在这乔霏面前这么说,谁不知道乔家乃是真正的名门大族,乔霏的曾祖父就是太傅,她的姑婆还是皇后咧,当年她家曾祖父曾祖母见着乔家的几位老大人还得点头哈腰地小心捧着,在底蕴深厚的乔家面前,她这一对翡翠耳坠算得了什么?简直无异于自取其辱。

恼恨难堪之色还未上脸,乔霏抿着嘴真诚地笑道,“这一对耳坠也就在少夫人的身上显得格外好看,少夫人肤色本来就白,被这老坑玻璃种衬得更是莹白柔腻,若是旁人定戴不出这分雍容大气。”

女人家哪有不爱美的?何况这赵少夫人也颇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能听到赞美,都能让人心情舒畅,何况她最怕的就是被乔霏讽刺嘲笑,结果却被像模像样地称赞了一通,心里便有了几分熨帖。

“赵少帅来了,”乔霏拉着那女子迎了上去,“我听说这小秋棠的戏唱得极好,震惊全沪,这戏票是一票难求,惹得一向不喜欢看戏的我都动了心,这一出《琵琶记》据说唱得很是不俗,便想着赵少帅和赵少夫人这样的雅人定会喜欢,便厚着脸皮下了帖子,两位肯来,我都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乔五小姐,可真会说话,接到你的帖子恐怕有人才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赵少夫人冷笑着看着赵履安,他那双眼珠子都快黏到乔霏身上了。

赵履安更是一肚子邪火,他怎么也想不到乔霏竟然还单独下了一张帖子给这个女人。

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是赵履安情愿的,自结婚起他就没喜欢过这个女人,没有半点温柔的样子,说话还尖酸刻薄,仗着自己的出身老用一双趾高气昂的“死鱼眼”瞪着他,有几次惹急了他,两人还动起手来。

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关系却如水火不容的仇人。

若不是顾着乔霏在场,他早就一巴掌扬过去了。

而出身名门的赵少夫人也是一脸冷恨,本在求学的她被父母强制嫁给了这个不学无术,只知道拈花惹草的窝囊废,若不是碍于亲恩,她早就和这个男人离婚了,又怎么会耽误自己到现在?

与其说今天是因为吃醋来找乔霏麻烦,不如说是故意来让赵履安不痛快的,乔霏与她并无仇怨,她也压根不爱赵履安,只是想到这个赵履安婚后还能拈花惹草,她却丧失了恋爱的自由和权利,她就恨得牙痒痒。

乔霏装作不知道两人的暗潮汹涌,热情地拉着两人坐下,亲自为两人斟茶,将礼数做了个足。

“赵少夫人,你可听过这小秋棠的戏?”乔霏抓了把瓜子塞进赵少夫人的手里,天真烂漫地问。

“那是自然听过,这小秋棠和我们大帅可是交情匪浅呢。”赵少夫人冷笑道,谁不知道赵子嘉迷上了小秋棠,在外置了间宅子和这小秋棠双宿双栖,听说这小秋棠似乎还怀了身孕,今儿个是她最后一场戏,从此赵子嘉便要正式将她迎进门,为这事儿她那趾高气昂的婆婆可是气得几宿睡不着觉。

“那倒是,”乔霏暧昧地笑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大帅手下那个叫朱大林的团长吧?外边不少人羡慕他的艳福呢。”

“什么朱大林?”赵少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吧,连赵履安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狐疑。

“难道不是朱大林?”乔霏一脸茫然地反问他们,“我上回儿在茶馆听说这个小秋棠原本只是个小角儿,被朱团长一眼看上了,后来便把她捧红的,不然她还没那资格上这文明剧院来唱戏呢。”

“这事儿还真没听说过。”赵少夫人一脸幸灾乐祸地拿眼觑赵履安,那个耀武扬威的公公被戴了绿帽子,她非但不觉得丢人,倒还觉得快意,“没想到乔五小姐还喜欢逛茶馆。”

“我在乡下住了一年多,太爷爷喜欢听说书的,我也便跟着听,回到城里还是戒不掉,一有空便偷偷往茶馆里跑,即使只听上几段也是好的。”乔霏笑着吐吐舌头,一派娇憨单纯的小女儿态。

“我是不怎么听说书的,倒是美国电影我是很喜欢的。”赵少夫人突然找到了优越感,看戏说书都是乡巴佬喜欢的,像她这样的新派学生自然是喜欢西洋物事,若不是父母强行将她嫁给赵履安,恐怕她已经出国留学去了。

赵履安的神色立刻转为不屑,就她那破英文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乔霏可是能用英文演话剧,还得了外国公使的赞扬的,这自命清高的做作女人,还真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我那小姑姑也喜欢美国电影,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定能合得来。”乔霏欣喜地笑道,“咦,小秋棠出来了,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赵履安瞅着台上这个父亲未来的新姨太,心里却有些不太对劲儿了,这些戏子伶人他也是极喜欢的,不过要真做了父亲的姨太太,那就意味着将来多一个人来分家产,他是独子,父亲一向纵着自己,可若着小秋棠肚子里怀的也是个儿子,这个老来子恐怕就要分去自己的大半宠爱了。

最要命的是父亲对小秋棠不只是宠爱,甚至是迷恋,迷得不惜和他的母亲着急上火,连家都不怎么回了,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祸水!

虽然乔霏总是喊自己“少帅”,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正值盛年,身强体壮,自己想要接过父亲手中枪杆子恐怕还得等上许多年。

他也不完全是个蠢人,也明白时间越长,变数越大,眼前这小秋棠就是个极大的变数。

心里越这么想着,就越发介意乔霏方才说的朱大林。

“乔五小姐,”赵履安唤了好几声,沉迷于剧情中的乔霏才回过神了。

“少帅,怎么了?”虽然答着话,可乔霏的眼睛却还粘在小秋棠上,似是极其着迷。

“朱大林的事你是在哪家茶馆听说的?”赵履安低声问,一边的赵少夫人却听了个分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朱大林?”乔霏恋恋不舍地将注意力从舞台拉回,有些茫然地回望他,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这事儿啊,在好多茶馆都听过,”她认真地扳着手指算道,“像是乐天茶社、如意茶楼、聚宝茶楼…记不清啦,我很少固定在一家茶馆听书的。”

竟然这么多地方都在传?赵履安不禁就信了几分,上海的各类茶馆都是新闻集散地,消息特别多,报社的记者、巡捕房的巡捕、便衣侦探,都经常光顾茶馆,常常从茶馆里得到新闻和线索。

赵履安沉默了,乔霏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舞台上去。

赵少夫人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见赵履安脸上有些焦急,便神态讥诮地冷哼一声,他还真是个好儿子,那绿帽在他老子头上,又不在他头上,他急个什么劲儿?

赵履安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什么,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不想让她多嘴是吧?本还不想趟这滩浑水,可他越是如此,她就偏不让他如意!

乔霏却和没事人似的,照样认真听戏,转场的间歇,直拉着两人吃些瓜子糖果,还不时地赞叹这小秋棠的戏果然名不虚传。

赵履安本是兴冲冲来赴约的,却没想到乔霏竟然还约了自家的悍妻,更没想到她还竟然真的一约就到,一见到这个女人的刻薄嘴脸,他所有的兴致都被搅黄了,只要自己和乔霏说上一句话,她便在一边斜眼冷哼的,气得他哪里还有心情看戏说话。

赵履安的脸色不好看,赵少夫人心里就愈发得意,她本就是来搅他的局,败他的兴的,他越是不快,她便越是高兴。

过去那些寻常歌ji舞女她是从来不费心的,只觉得这赵履安庸俗不堪,但是这位乔五小姐近日声名太盛,又把赵履安迷得神魂颠倒的,同为女人的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自己当年在学校里也是有许多男同学仰慕的才女,自然想见见这位传说中聪慧漂亮的小姑娘,今日一见,也不过就是个嘴甜讨巧的小丫头片子而已,仗着点小聪明讨人喜欢,骨子里还是不谙世事,傻乎乎的,外边的报纸也把她说得太玄乎了,可见所谓名声,不可尽信啊。

第六十四章 复仇记(三)

“霏小姐,方大凯传信过来说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甫一上车,梁叔就轻声说道,“这时候突然把消息放出去会不会太突然,太刻意了点儿?”

“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消息也是茶馆传出来的,只不过因为小秋棠要隐退传得盛点儿,就算要彻查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乔霏顿了顿,“何况这个时候他们怕是根本没法腾出手来查,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想查得太明白。”

回望戏园子,乔霏笑了笑,“对他们来说,兴许这还是一个机会呢。”

“我明白了。”梁叔点点头,不再言语。

坐在副驾驶座一直沉默着的杨天凡开口了,“一个女人而已,真能让朱大林身败名裂?”

跟着乔霏他隐约知道了她的计划,只是朱大林是个团长,手下有兵有枪,这么件小事就能把他推向地狱?

“不知道,”乔霏诚实地摊摊手,“且看看吧,不过,天凡啊,不要小瞧女人,古今多少英雄豪杰都是栽在女人手里的,也别觉得这是件小事儿,世界上的大事都是由小事引起的。”

杨天凡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赵子嘉的正房大太太徐氏近来很是着急上火,牙龈肿得老大,大夫们来看过说是虚火,可药吃了好几帖,却丝毫效果也没有,每日只能吃些流食。

大太太火气大,一屋子的姨太太们都平息静气地做人,不敢说错一个字。

可赵子嘉却春风得意,每日留宿在小秋棠处,夜夜风流快活,仿佛又年轻了几岁,小秋棠手段一使,这赵子嘉连家都不回了。

“滚出去!”一想到这茬,徐氏就气不打一处来,阴着脸将茶碗往地上狠狠一摔,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逃出屋子。

“娘,您别发火。”赵子嘉急匆匆地从屋外进来,一挥手让屋子里服侍的众人都退下。

“你从哪儿回来?”徐氏见到自己的独子,脸色有些缓和,长长地叹了口气,歪在鸦片榻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刚从茶楼回来,娘,我方才在外边听到一个消息,”赵履安神神秘秘地走到徐氏身边,“您猜那小秋棠原先跟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那狐狸精跟过的人十个手指也数不过来,你少和我提她,没的污了我的耳朵。”徐氏不耐烦地说,一听到小秋棠的名字,就一脸厌恶。

她也不是那等好吃醋的妒妇,赵子嘉妻妾不少,她何时多过一句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家里的女人们,都必须尊重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可就这小秋棠特别不识抬举,出身卑贱还成日兴风作浪的,更可气的是她从未见赵子嘉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被迷得连家都不回了,还将自己看上的首饰给了小秋棠。

还未进门就如此嚣张了,若让她进了门…现在这小秋棠肚子里有了孩子,还不更得仗着赵子嘉的宠爱无法无天,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要是个儿子…

他们母子俩的地位恐怕就不保了,徐氏恨得牙痒痒。

见母亲气怒,赵履安也不敢卖关子了,“听说这小秋棠原先跟的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团长,叫朱大林的,这小秋棠现在虽然跟了父亲,可是还和那个姓朱的藕断丝连,那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是姓朱的。”

“此话当真?!”徐氏霍然坐起,目露精光,如果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姓朱的,那小秋棠这辈子都别想进赵家的门。

“外边好几处茶楼里都在疯传,应该错不了。”赵履安亲自跑了几处茶馆打听,果然有这样的传闻,不过小秋棠肚子里的孩子是姓朱的这事可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反正孩子还没生下来,说是谁的还不就靠那一张嘴吗?

“小秋棠这个骚蹄子不守妇道,不仅把老爷迷得神魂颠倒,还在外面勾三搭四。”徐氏嘿嘿冷笑,突然有了精神,连牙也不疼了,“这事儿不晓得你父亲知不知道。”

“那小秋棠有心计有手段,八成是被她盖住了,我们断不能坐视父亲被蒙蔽!”

“此事得从长计议,你我此时都不便出面说破此事。”徐氏一脸算计,这话若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定会让赵子嘉觉得是他们嫉恨,那心更偏向小秋棠了,得从旁人入手才好。

“你去把陈副官找来。”徐氏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找陈副官这个本家外甥商量,陈副官跟随赵子嘉多年,忠心耿耿且又办事精明,是赵子嘉的得力助手,对徐氏这个姨母一向敬重。

“好。”赵子嘉应声而去。

“等一等,”徐氏眯起眼,“你先让人去找几个小报记者,把这小秋棠和朱大林的花边新闻给登出来。”

“那小秋棠跟了父亲的事…”

“也透点风声给他们知道,这些记者捕风捉影的功夫远胜凡人。”徐氏冷笑,“你这事做得隐秘些,让人私下和那些记者接触,你千万不要出面,另外小秋棠那里派人给我看紧了!”

赵子嘉应声而去,徐氏坐得笔直笔直的,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微颤的指尖却泄露了她的激动,折磨了她几日的牙疼似乎一下子就全好了。

这个年代沪上的报刊杂志种类繁杂,有《新思想》这样的进步刊物,也有一些客观的新闻报纸,当然也不乏以捕风捉影编故事吸引读者的小报,这种报纸专门刊登花边新闻和离奇故事,多是些泼皮无赖似的落魄文人所办,所言之事根本毫无道德底线,虽然正统人士对此一向不屑,可是却颇受一些喜爱猎奇的普通百姓,特别是时髦女郎们的欢迎。

其实不用赵子嘉交代,这几日在茶馆疯传的消息也流进这些小报记者的耳中,他们早就编好了曲折的故事正待发表,没想到竟有人为了登新闻还特地给他们塞了钱,他们自然不会去追问这人要登这则新闻有何用意,只是拿人手短,便很有职业道德地将那稿子又润色加工了一番,说得生动无比,比当事人还真。

这些胡编乱造诋毁名誉的新闻最容易得罪人,可这些报社们也有自己的靠山,他们都住在英法租界中,有黑道大亨在背后为自己撑腰,便是赵子嘉这样的人也不好动他们,何况他们惯用影射,虽从不指名道姓,却让人一看便知所指为谁,就算有人气极了要想告他们上法庭,也自有能言善辩的讼棍为他们鸣不平。

总之这种小报社虽如苍蝇蚊子般可恶,却是谁对他们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见报果然引起轰动,人人皆知风光一时的赵子嘉头上戴了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不由得个个在背后偷笑,一传十,十传百,好事者都想去买上一份读读,倒是很好地带动了这些八卦小报的销量。

小秋棠一向喜欢看这种小报,可今天买了报纸回来一读,却被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了过去,心中本就有鬼,此时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傻乎乎地去派人请朱大林来商量。

这朱大林和小秋棠好上过一阵,本是要娶回去做姨太太的,谁知道赵子嘉也看上了小秋棠,权衡之后,这朱大林不敢得罪赵子嘉,小秋棠也有心攀高枝,便好聚好散了,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错,还间或有过几回露水姻缘,故而这事情一出小秋棠立马就向朱大林求救。

这种小报一向都是女人们爱看,赵子嘉虽是一介武夫,却自命清高,自然是不屑看的,而朱大林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有闲心去看报纸,故而无论是赵子嘉还是朱大林都不曾读过这种三流小报,还一直蒙在鼓里。

朱大林接到信时,还以为这小秋棠又耐不住寂寞,想要找他再续前缘,便兴冲冲地去赴了约。

那边盯着小秋棠的人早把这事儿报予赵履安,跟在赵子嘉身边的赵履安对陈副官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从茶馆的楼上走下两个身穿长褂,面容猥琐的男人,边走边拿着报纸笑道,“没想到这小秋棠不仅在台上功夫了得,床上功夫也不差,哈哈哈…”

“可惜你迟了一步,人家要从良啦。”

“那可未必,你看看报上所说,她这么个人尽可夫的戏子,今后从不从良还是两说呢。”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落入赵子嘉的耳里,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赵,赵督军!”一个男子发现了赵子嘉,吓得连声音也变了,手一抖手中的报纸便飘落在地,正巧落在赵子嘉跟前,偌大的标题写着“名伶小棠之情事”。

赵子嘉瞳孔一缩,本来对这种捕风捉影的小报他是半点兴趣也无的,可方才听了这两人所说,心里很不痛快,便想看看这报上究竟胡说些什么,于是俯身捡起报纸读了起来,报上虽隐去了他们的真名,可明眼人一读便知道说的是小秋棠和赵子嘉、朱大林的事儿。

第六十五章 复仇记(四)

赵子嘉气得浑身发抖,那脆弱的报纸几乎都要被他捏破了,定睛一扫,方才那两人早就跑了。

“走,去小秋棠那里!”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口里蹦出这几个字,若是这篇报道真是无稽之谈,他定会第一时间杀上报社,可里面所言竟然有不少确有其事,真实得让他真有些相信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小秋棠,要她说个清楚。

“是。”陈副官立刻转身。

而赵子嘉身边的参谋却犹豫地说,“大帅,史密斯先生已经在楼上等您了,我们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好吧。”

“去你母亲的史密斯!”赵子嘉暴怒,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那参谋被踹倒在地半天起不来,众人皆被吓得噤声不语。

男人最难忍受的就是戴绿帽子,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子,一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这样怒不可遏,小秋棠虽然还不是他赵家的人,但是肚子里却有他的种,可万一那不是他的,那他岂不是差点儿替人养儿子了?

而且还是替朱大林那头猪养的!

赵子嘉不由得一阵恶心,一路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便引火烧身。

但这一段路也足以让一个怒火中烧的男人渐渐平复心情,赵子嘉也毕竟是块老姜,不是那种毫无大脑的蠢货,此时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怀疑,这种小报最喜欢捕风捉影,说不定是冤枉了小秋棠,他的脸色渐渐缓了下来,添上了几缕柔情,她此时正怀着身子,若是看到这小报新闻受了刺激,便大大不妙了,最最可恶的是这小报社,得想法子好生整治一番。

且说那朱大林得了信便往小秋棠这里过来,一进门见着这千娇百媚的小秋棠便忍不住抱着亲嘴,两人好过不短的时间,朱大林也是有两下手段的人,没几下便让这小秋棠软了身子。

好在她理智尚存,媚眼如丝,喘着气挡着他的手,“等一下,我今日来是有正事和你说。”

“有啥正事到床上再说。”朱大林猴急猴急地剥光自己的衣服。

小秋棠急了,一把扯过桌上的报纸摔到他面前,“你自个儿看看今天的报纸。”

“看啥,我又不识几个字。”朱大林大大咧咧地说。

“这报上把你我的事都写出来了,若是督军见到了,咱们就完了!”小秋棠急得都快哭了。

“什么?”就算再好色这朱大林也知道分寸,此时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哪里还有什么欲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抢过小秋棠手中的报纸也不管看得懂,看不懂,死命地瞪着。

“娘的,这报纸怎么会知道这些?非得找人好好整治整治这些杂碎!”朱大林咬牙切齿道。

“现在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啊!”小秋棠扯着他。

“你这个蠢妇,这个时候还找我来作甚,今后咱俩是不能再见面了,督军若是问起来就死不承认!”事关自己的生死,朱大林倒是突然聪明起来了。

“今日有什么关系,督军一向不看这种小报的,何况他今日约了洋人谈事,定不会突然回来的。”小秋棠得了他的主意,心也安了安,开始嘲笑起他的胆小来了。

一听赵子嘉不在,这朱大林本性又露出来了,“你这小骚蹄子,竟敢戏弄本大爷,看来是欠收拾了。”

说着便朝小秋棠扑了过去,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惊起床上一对野鸳鸯。

赵子嘉怒不可遏地瞪视着这一对男女,盛怒让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手下们全都识趣地避在外门,否则见到这样的场面传扬出去…

赤条条的朱大林如一头待宰的大肥猪一般,被吓得浑身颤个不停,可待到发现赵子嘉是一个人时,热血冲头,左右也是死,不如搏一把,竟然翻身下床,欲将地上的枪拾起。

他虽然痴肥,却毕竟是行伍出身,这些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但即使是在盛怒中,赵子嘉也不会傻到给他这个机会。

冷冷地举枪,对准朱大林的脑门干脆利落的一枪。

“砰”的一声,朱大林的脑门上出现一个血洞,随后慢慢地软倒下去,瞪大的双眼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啊——”尖锐的叫声从小秋棠口中传出,没见过这样血腥场面的她吓坏了,将自己缩作一团不住地尖叫着。

“贱人!”赵子嘉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狠狠地一巴掌甩了过去,顿时小秋棠半边脸肿得老高。

“督军大人饶命,是那朱大林要非礼我的…我是被迫的…”小秋棠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把罪状推到死人身上,抱着赵子嘉的大腿不住地哀求着。

“你肚子里的贱种是不是他的?”赵子嘉扯住她的头发迫着她抬起脸,恶狠狠地问道,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在意的事。

“我肚子里没有孩子,”小秋棠早就吓得腿软,也顾不得什么了,赶忙把自己的算计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我为了早日嫁进督军府,一时心急才说了谎,督军饶命啊!”

小秋棠跪在地上不住地哭泣磕头,如个疯妇一般,没有半点美感。

赵子嘉厌恶地看着这张扭曲得有些狰狞的脸,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妩媚娇柔,失望和不耐占据了他的心,这段时间的柔情蜜意也渐渐淡去,他慢慢醒过来,一个女人而已,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薄情的戏子,自己竟然会被这么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回了。

真是可笑,赵子嘉勾唇冷笑,扯住她头发的手渐渐松了,一脚踹离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