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脸色愤愤不平,心中却暗自得意,鸡蛋哪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儿子支持乔绍曾,他就要支持洪晓希,无论两虎相争,最后伤到的是谁,他们宣家都能好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洪晓希怎么敢不来?可是这个时候便是洪晓希的死忠也起了疑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再派人去他家里看着,他一回来马上让他过来。”

春末的空气潮湿闷热,让密闭在会议室里的众人愈加心浮气躁。

“洪董回家了。”

“怎么没让他一块儿过来?”

来回报的人面有难色。

“洪董他,他,是被人剥了个精光押回家的…”

“谁敢如此大胆?!待我去找那法捕房的探长…”一时间群情激昂。

“洪董他昨夜在赌场里赌了一夜,将身家全部输干净了,还欠下了几万银洋的赌债,那些人正是上门收赌债的,如今的洪家跑的跑,散的散,乱成一片…”回报的人都为那洪董臊得慌,明日恐怕沪上的报纸就要登这一则丑闻了,整个大华银行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什么?!”众人震惊了。

“洪董写下了欠条,把大华银行的股权全都押给了对方,还说,还说…,他马上就会成为大华银行的董事长,到时候整座大华银行都是他的了…”

“混账东西!”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个玩怀表的董事气得将金制怀表狠狠地掼在地上。

“怎么这么热闹?”一个中气不足却熟悉的声音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开启传了进来。

“呵呵,大家都在啊。”一脸病容,身披大衣的乔绍曾在乔霏的搀扶下踱了进来。

“董事长…”众人纷纷上前要帮忙搀扶。

无视那几人的惊讶、慌张和心虚,乔绍曾笑着摆摆手,“是在开会么?大家都坐吧。”

那几个挑事的董事坐立不安,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个坐在上首如病猫一般的乔绍曾不住地咳嗽着,却给了他们莫大的压力。

第八十六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今日觉得身体好些了,便要女儿搀我出来走走,既然逛到了楼下,便想着上来看看大家,最近都没什么事儿吧?”乔绍曾笑道。

脸上笑意倦倦的,看上去还真的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没事,没事。”胖胖的董事点头哈腰地笑道,心虚的冷汗一滴滴滑落。

“是啊,董事长,您放心吧。”众人纷纷附和。

“爸爸,我就说嘛,有各位叔伯在,你尽管安心养病,银行交给他们是再放心不过的了,你却非要上来。”乔霏一脸小女儿态地偎在父亲身边撒娇。

乔绍曾微讶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笑意,硬把他拽来这里的可是她,这会儿又说是他非来不可。

这只小狐狸,看着乔霏那甜甜的笑容,宣成不自觉打了个激灵,这一定都是她捣的鬼!

乔霏的模样是再温婉不过了,可他却从她平静的表情下读到了重重杀机,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越是可怕!

乔霏的眼神如春风一般温煦地拂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可宣成却感到了一股“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寒意。

今天这事定然是乔霏的手笔,以他对乔绍曾的了解,他只会去争取董事们对洪晓希的联合抵制,却万万做不出杀鸡给猴看这样的事。

论笑里藏刀,乔霏小小年纪恐怕就已经是个中好手了,他毫不怀疑他们中要是敢跳出第二个洪晓希,结局必定是比倾家荡产还要凄惨。

明明会议室里闷热得很,宣成却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乔五小姐说的是啊…”那几个心虚的附和得比谁都大声。

“你这傻孩子,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是不放心,我是许久不见大家想得紧啊,过几日身体好些了便来上班了,也省得大家成日记挂着我。”乔绍曾笑得十分真诚,竟看不出一丝虚伪的做作。

“董事长尽管休息,我们定然尽心尽力把事体做好。”几个董事陪着笑脸。

“那可未必吧,”宣昭初丝毫不给他们面子,“董事长,方才有人回报说洪董昨日赌博输光了全部家产,将大华银行的股权也尽数抵押了出去,还请董事长定夺。”

“昭初!”宣成对他怒目而视,“董事长身体尚未大好,你怎么可以惹他心烦?”

“宣老,”乔绍曾摆摆手,“不碍事,我这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儿小事有什么可烦心的。”

他那饱含深意的笑容和满不在乎的口吻,又让众人一惊,他果然知道!

“既然洪晓希没了我们大华银行的股权,自然就不再是我们的董事,他出卖的股权我会想办法收回来,大家不用担心。这种丑事我会让人尽量疏通新闻界,争取不要见报,若是实在不行,恐怕会影响我们大华银行的信誉度,就要劳烦大家多多费神,以挽救我大华银行的名声。”乔绍曾轻描淡写地说。

“董事长请放心。”

“好,不过我想我们的董事里应该再也没有洪晓希那样不知廉耻的人,他走了也好,省得将来败坏我们大家的声誉,你们说是不是?”乔绍曾的话里饱含深意。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声称是。

“如此我就放心了,也好,我不打扰你们做事了。”乔绍曾颔首微笑,“小五,我们走罢。”

乔霏应了一声,搀着父亲走了出去。

乔氏父女二人来去匆匆,没使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只是这么言笑晏晏地寒暄几句没什么实质性的话,便震住了整个会议室。

众人盯着会议室的大门,屋内一片寂静,似乎能听到一两滴冷汗滚落的声音。

再蠢的人都能看得出洪晓希出事和乔绍曾之间的关系,他洪晓希想瞒着乔绍曾趁机夺权,却没想到人家早就蛰伏在他身后,在他蹦跶得最欢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

又或者是乔绍曾故意称病,为的就是找出董事会里野心勃勃的人,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认知吓坏了那几个心怀不轨的董事。

他们这些人刚因为洪晓希的事大乱阵脚,乔绍曾就踩着时间点进了门,方才那面色和蔼的一番话,这无疑就是温柔的恫吓,哪怕他乔绍曾病在床上,也是一只老虎,你们这些小兽休想掀起什么风浪。

乔伊当年对这个长子就十分疼爱,大事小事都带在身边,因此乔绍曾对大华银行的运作极其熟悉,成年之后没费什么周折就顺利接手了大华银行,完成了权力的平稳过渡,也正是因为太平稳了,才使人忽略了乔绍曾的能耐,便以为百年乔家不过如此,今日乔绍曾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乔家的势力明里暗里谁也不知道有多大,乔绍曾看似是孤立无援的**党,其实却有洋人做靠山,就算卢林死在了海上,就算张志炎打了进来,恐怕也奈何不了他,那几人的趁火打劫注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洪晓希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却没有想到乔家树大根深,就算乔绍曾不在银行,银行里也都是他的耳目,且不说董事会里本就有乔绍曾的人,他们这些脸色惨白的人中说不定就隐藏着乔绍曾的铁杆支持者,或者说这个董事会从来都没有脱离过乔绍曾的控制,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乔绍曾的眼线。

他们故意放出乔绍曾病重的消息,让人以为他将要不久人世,想到乔家孤儿寡母的,定是极好欺负,便才大着胆子放手一搏,却没想到正中了人家的计。

这一个认知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很难再相信对方。

“小五,你做的很好。”乔绍曾斜靠在床上,一脸疲倦。

“爸爸,你都知道了?”乔霏毫不意外,父亲在大华银行经营多年,必定有自己的眼线,洪晓希本就翻不出什么大浪,只是见她要出手,他便在一边掠阵而已。

“你还真当爸爸病入膏肓了?若连这些动静都不知道,那爸爸这个董事长也不用做了,直接让给洪晓希好了。”乔绍曾笑道,“你今日这手段虽然有失光明正大,但在如今的非常时期,却是极管用的,想必他们会老实好一阵子。”

乔霏点点头,“这么做也实乃下策,不是长久之计,只盼哥哥们早日回来,才好为爸爸分忧。”

“若是这次爸爸真的病重,不久人世,你会怎么做?”

“如果哥哥们赶不回来,便只有我先拿到董事长之位再做计较。”乔霏略略沉吟了几秒,便坦然相告。

“我以为你会属意宣昭初。”乔绍曾有些意外。

“宣昭初是个人才,却太过稚嫩了些,把他捧上董事长之位,不但不能服众,还容易被宣成利用,须要历练几年才堪大用。”

“你不懂金融,年纪又小,若是贸然坐上董事长的位子怕才是更不能服众吧。”乔绍曾怀疑道。

“那便再无他法,唯恩威并施而已。”乔霏说得斩钉截铁。

乔绍曾一怔,他手中股权最多,又是众人推选的董事长,为人多少还是慈软的,但也明白她口中恩威并施的意思,便是不择手段地将不支持自己的人赶出董事会,像今日的洪晓希一般,对可以争取的董事则施以恩惠利益,以换取支持。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之手段。”乔霏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大华银行是我们华夏自己的银行,绝不能落到洋人或是洋人的傀儡手中。”

乔霏身上的杀伐之意让乔绍曾都莫名地感到一抹寒意,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可她口中的“洋人”却让他不明所以。

“你方才说什么洋人?”

“爸爸还不知道吧,你以为洪晓希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想要篡权夺位?若不是他身后的倭国主子,他也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儿。”乔霏冷笑。

“你是说倭国!”乔绍曾一惊。

“不错,倭人向来阴险,他觊觎大华银行已久,若是能控制大华银行,便能控制我华夏的金融,洪晓希不过是他们的马前卒而已。爸爸,万万要小心这倭国,他们居心叵测,洪晓希虽然不行了,难保他们不会换个手段。”

“竟有此事!这阵子真是累了你,既要为营救你大姑父他们努力,还要操心大华银行,”乔绍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姑姑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定然无恙,虽然一时打不了许昌平,可是姑姑姑父的安全却是无虞的,虽说这事给大姑父的打击很大,但总算能让他明白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咱们好好把军校建起来,那才是华夏的希望。”乔霏宽慰道,“爸爸不要多想,先把病养好,银行的事暂时无虞,如今最困难的关口已经过去了,咱们也不用心急,尽管安心调养一阵再说。”

“你妈妈是老幺,自幼被你舅舅护着长大,没吃过苦,我这一病她就没了主心骨,你有空多陪陪她,她那多愁善感的性子,当时你四姐走了,她难过了好多年,成夜地流眼泪,在床上病了整整两年才稍好…”乔绍曾对自己这个弱质纤纤的娇妻又是怜爱又是无奈,“好在你的性子像你姑姑,若是像你妈妈,咱们家可就完了。”

第八十七章 到北平

“绍曾,药已经好了。”姚碧云捧着药碗进门,双眼像刚刚哭过红红的,一脸憔悴却丝毫不难看,反倒像一枝带雨的梨花,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哪里像个四十出头的妇人。

“唉,我是最讨厌这种汤药的。”乔绍曾眉头皱成一团,用手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对乔霏说,“闻到这药味就想吐,还是西医好,几个小药丸多方便省事。”

乔霏哈哈大笑,连姚碧云都跟着笑了。

“西医治标不治本,而且西药伤身,现在还得靠汤药慢慢调理才好。”乔绍曾得的是胃炎,本来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好的年代,一点儿小毛病都不能掉以轻心。

“一个大男人这么怕苦,让孩子都看笑话了,大不了待会儿给你块糖吃。”姚碧云嗔道,她对华夏的传统医学向来有好感,可乔家人却不一样了,他们觉得这些全是老掉牙,是愚昧的象征,若不是乔霏坚决支持她让她用汤药为乔绍曾调养,他们家里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汤药的。

“小五,你爸爸他今日气色似乎又红润了一些。”乔绍曾喝了汤药便睡下了,姚碧云和乔霏轻声退出了房间。

“我也觉着是这样,他在房里躺了月余,出去走走散散心反而对他的身体好。”

姚碧云点点头,“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一向依赖惯了,儿子们都出去读书了,若不是家中还有这个女儿,她定要慌得六神无主了。

“妈妈,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胃炎本就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平日注意休息,心情愉快,便能慢慢调理痊愈的。”乔霏扶着母亲,发现她近日又瘦了不少,真真是“人比黄花瘦”,美人儿就是美人儿,丰腴有丰腴的美,清瘦有清瘦的美。

“我是什么都帮不上,”姚碧云自嘲道,“也难怪你姑姑总是瞧不上我,你爸爸这一病,若不是你这家就乱了。我也是命好,在家时有你舅舅们撑着,出嫁了又都是依靠你爸爸,现在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得把担子担起来了…”

“这说明妈妈好福气,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乔霏笑道。

“是好福气,要不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女儿来呢。”姚碧云也笑,一遇上事儿她除了焦心忧虑,难过哭泣之外什么都不会,全得指望这个女儿给她拿主意。

“妈妈就放心吧,家里有我,就别操那些闲心啦,”柔弱的姚碧云的确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你若是能常笑笑,爸爸的病也必定好得快!”

姚碧云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说道,“待你爸爸病好之后,你便去北平好不好?”

“为什么?”乔霏奇怪地看着她。

“再不走,怕是那张志炎就要打过来了,赵督军眼看是要不成了,若那张志炎到了上海,我担心他贼心不死,你大姑父如今又落难,万一你爸爸保不住你…”姚碧云忧虑地说,“到了北平好歹还有你小舅舅照应着。”

“那妈妈你——”乔霏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女儿来照顾自己,我想想都臊得慌,”姚碧云抿嘴笑了笑,“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家的,我若要强留你们在身边,也未免太自私了些,你不是想去北平读书么,早些去也好熟悉熟悉,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是实在不成,不还有你爸爸嘛。”

“妈妈说的倒也有道理。”乔霏略一思忖,她倒不是畏惧张志炎,北平是她向往已久的地方,这十里洋场她已经玩腻了,她要去北平酝酿一场运动风暴,以此成为卢林**事业的坚强后盾,也要为自己的将来累积人脉和资本。

当卢林一行人召集了支持**的军队和许昌平在海上激战的时候,乔霏已经到了北平,而张志炎也攻进了上海,尽情享受着十里洋场的风情,而附近的城市乡村全被洗劫得十室九空,尸横遍野,整个淞沪一带就如地狱一般可怕。

不过英法租界里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仍然是歌舞升平,衣香鬓影,俨然是繁华的太平盛世。

随着局势的稳定,乔绍曾病好了,姚碧云也终于恢复谈诗论画的闲情,女儿虽然不在身边,寂寞的她和那些鸳鸯蝴蝶的旧友们恢复了往来,还成立了一个诗社,在那些茶余饭后的闲刊上常有她的旧诗发表,成为旧派人物交口称赞的名媛才女,生活找到寄托的她人也活泼了不少。

不过做父母最记挂的都是儿女,除了乔新杰之外,三个儿女都在北平,乔绍曾夫妇难免日夜记挂着,三天两头便从上海寄些东西过去,生怕他们的钱不够花。

乔家这样的豪富人家,在钱财上从不上心,就连乔霏都不是个节俭的孩子,好在乔绍曾为人端方,几个孩子在他的教育下,都不是纨绔子弟,虽然出手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大方,却不至于挥金如土,骄奢成性。

对于乔霏这唯一的女儿,又是最聪明伶俐得两人喜欢的,乔绍曾夫妇自然更娇惯些,虽明白她性子沉静,越大越不喜欢浮华修饰,可还是忍不住成日给她寄些时兴的衣物首饰与燕窝花胶等滋补养颜的食材。

乔霏的小表姐姚若心是北平城里的社交名媛,比她长上两岁,刚入燕京大学文学院,性子活泼喜爱社交,和乔星诃十分相似,乔霏备考之前便在姚家住下,姚若心对这个素有“沪上名媛”之称的小表妹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又见她处事玲珑可爱,但凡上海的姑姑姑父寄些好东西过来,必大大方方的拿出来与她分享,对这么个极好相处的女孩子,她便更亲近了几分。

“霏霏,你这条裙子真好看,是上海的时尚么?”姚若心拎着乔霏的裙子再镜子前转来转去,“你看看这领子,这裙摆,啧啧,真是精致!”

“我哪里懂什么时尚不时尚,都是妈妈给我做的。”她对衣物的要求向来是简洁大方得体,至于什么品牌时尚,一向不在考虑范围内。

“姑姑的眼光就是好,哪里像我妈土里吧唧的。”姚若心叹道,“我妈给我做的那些衣服,我没一件能看得上眼。”

“你我身材相仿,你若是喜欢,拿去穿就是。”乔霏笑道,“下回我和我妈说一声,若是上海有什么时兴的款式,给你也做一件一样的,你可不要嫌弃她眼光不好啊。”

上海自华太祖始就是全国的时尚之都,便是北平这个政治中心也比不上此地的繁华,种种稀罕之物都是在上海率先面市,继而传向全国各地的。

“我就知道霏霏对我最好了,明晚有个舞会,你陪我一块儿去吧,就穿这条裙子,迷死他们…”姚若心高兴得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你还嫌自己不够迷人呐?苏克青岂不是要喝醋喝到饱?”乔霏打趣道,姚若心年纪不大却已经订婚了,对方是个世家公子苏克青。

“理他作甚?我根本不喜欢他,这门婚事是我爸妈订的,”姚若心满不在乎地说,“他们要是逼我结婚,我就和我的心上人私奔,离开这个家…”

姚若心越想越得意,“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都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了,我爸妈还玩那一套老古董,休想我会听他们的话…”

“可是苏克青和你当初不也是自由恋爱的么?”乔霏有些茫然,虽然姚若心订婚时她在上海,并没有参加她的订婚典礼,有些事知道得并不清楚,可也依稀听说苏家和姚家是世交,两个孩子自幼便十分要好,双方大人也乐见其成,便给两个孩子订了婚。

乔霏的两个舅舅姚立德和姚立言都是**党,思想也新派,哪里会有不顾儿女喜好强行给孩子订婚的封建大家长做派?

“那是当初,”姚若心撇撇嘴,“我那时候还小,哪里知道什么叫恋爱?只觉得可以和他一块儿玩也是不错的,订婚还有蛋糕可以吃,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可以穿戴,哪里知道那是自己一头钻进了金丝笼。总之当初都是在他们半哄半骗之下订的婚,根本不算数,反正我是不管了,这婚是非退不可!”

“你可是有心上人了?”乔霏小心地问道。

姚若心的脸上果然浮起了甜蜜梦幻的笑意,连声音也小了许多,但却依旧爽朗大方,“那是自然,你没恋爱过,不知道恋爱的滋味,你可以为你爱的人抛弃一切,甚至可以去死…”

乔霏瞪大了双眼,心里却暗自好笑,她的确没有恋爱过,从小便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抽丝剥茧地分析人性,每个男人在她眼中似乎都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标签,上面标注着他们的弱点和喜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难对这些人有什么冲动的感情,同样也不会有男人愿意和一个把自己看得如此之透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当年那些朋友们为爱痴狂,丧失理智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她并不认为姚若心这段看似不顾一切,实则不堪一击的爱恋有什么前途。

第八十八章 姚若心

“你可以为你爱的人放弃这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从此以后只穿荆钗布裙上街买菜,和人讨价还价,没有仆佣帮忙,每日都要自己烧饭打扫带孩子,还要伺候你爱的人,忍受你过去朋友的嘲笑?”乔霏吃惊地问。

“你在说些什么呀?”姚若心愣了愣,皱着眉头嗔道,“怎么想到这些里去了。”

在她们这些大小姐的心中,爱情就是可以永远地同自己喜欢的男子生活在一起,继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枝玉叶生活,根本不知道也无法想象“吃苦”二字怎么写。

何况在少女浪漫的芳心中也许可以忍受罗密欧朱丽叶双双殉情的结局,却受不了朱丽叶为了爱情蓬头垢面,生生被逼成一个黄脸婆的下场,这比死还让人恐惧。

“我之前在涵碧山庄时,我们镇上有这么一个妇人,脸色蜡黄浮肿,头发又干又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妇,手就如树皮一样粗糙不堪。可我堂哥说她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她原是个富家小姐也是个大美人,还是学过文化的,每回走过镇上都要引得不少人来回张望,她和个教书匠私奔到了镇上,将她带出来的首饰衣服都当了以维持家计,后来又生了几个孩子,这日子就更加入不敷出了,她不得已只好在家里养些鸡鸭,每日到街上卖点鸡蛋…”乔霏叹了口气不语。

“然后呢?”姚若心听得入神。

“后来她生第三个孩子时难产,家里穷请不起大夫,当晚便死了,她那丈夫嚎了几声,草草将她埋了,两个月后又娶了个新妇进门,她那孩子也唤新妇为娘,如今她坟上的草怕是长得有人高了吧。”乔霏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凉,“那新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妇人,长得不起眼,却很能干,烧火做饭利落极了,还会做些小活计补贴家用,那教书匠的日子竟也渐渐红火了起来,他逢人便夸赞这位新娶的太太能干,那位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美人小姐,估计已被他忘了吧。”

姚若心惨然不语,直直地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无法想象这一双手怎么洗衣做饭,怎么变得与树皮一样苍老。

她们这些千金小姐太太们对自己都特别讲究,别说是手了,就算是脚都不能起一个茧子,她们平日在外穿着高跟鞋,回到家里穿的都是特别订做的柔软布鞋,每日都要丫头为自己修脚按摩,一想到双手双脚会变得如枯木树皮一般,姚若心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心姐,我倒不是故意说这事儿给你添堵,只是你说可以为爱抛弃一切,不知为何我便想到了那个女子。”乔霏连声道歉,“有的时候想想,贫贱夫妻百事哀,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霏霏啊霏霏,你成日鼓吹着女子要反抗家庭的压迫,敢于争取自己的幸福,可却从没告诉我们原来出走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姚若心脸色很不好看,“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是封建的论调么?”

“我的好姐姐,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恋爱婚姻我虽然不是很懂,可我总觉得有句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依靠男子不如依靠自己,靠别人给幸福不如靠自己争幸福。我一直觉得女子自立自强可是要比为了追求真爱不顾一切要重要得多,封建包办婚姻固然可恨,追求真爱固然可贵,可无论是哪条路女子都是依附于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牢笼里的金丝雀和贫贱的黄脸婆,本质上都不会幸福。唯一幸福的路便是我们女子能自己养活自己,在这社会上争得一席之地,教任何人都不能看轻我们,唯有我们自强了,外人才不能小觑我们,无论是包办的婚姻,还是自由的恋爱,无论你爱的男子是贫贱,还是富贵,他们都会对我们多几分尊重。”乔霏拉着她的手轻声解释道。

“你向来是喜欢说大道理的,一开口便是这么长篇大论,不过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姚若心若有所思,“若是你方才说的那个富家小姐,自己也能谋个教职,想必日子不会那般难过,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了。”

“说的不错,若是她有自强之心,就算她后悔了,她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也不至于落得最坏的结局。”乔霏点头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犹豫了,不瞒你说,我的那个心上人还真是个穷学生。”姚若心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不忸怩地坦然相告,“他长得可英俊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连声音都极好听,他的眼睛特别漂亮,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