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姚若心怔怔地站在门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力夫失踪了!

她手脚冰凉,大口呼吸着,仿佛自己是个溺水的人,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一直试图说服着自己不要慌。

她该怎么办?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乔霏,她一定有办法的!

因为大学课业轻松,没课的时候乔霏常常到女学和胡素月一起教导那些小女孩儿,姚若心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她。

“若心姐,怎么了?”乔霏一身棉布旗袍,脸上还挂着未褪去的笑意。

姚若心朝她咧嘴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力夫真是粗心,搬家了也忘记告诉我一声,”姚若心强装镇定,却颤着嗓子说,“爸爸终于同意我和他的事儿了,我急着想去告诉他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得来找你拿个主意。”

乔霏心下了然,范力夫已经决定要彻底甩开姚若心了,只是她根本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只是她也实在不忍对姚若心说出真相。

“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他是常去的?”乔霏柔声问道。

姚若心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范力夫常去什么地方,过去在学校的时候他常参加学生聚会,可是自毕业后就再也没去过,他只说自己忙,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想他身为国务秘书,忙是一定的,倒是在报纸上看到常有人赞他年轻有为,她的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你再想想,你连我常在哪儿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在忙些什么呢?”

“力夫是大总统的国务秘书,那便一定在总统府了!”姚若心叫道,决定上总统府去找他。

“但是总统府也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乔霏为难道。

“没关系,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不会不见我的!”姚若心松了口气,开心地说。

“可他是个男人,应当以事业为重,你这么贸然过去,在办公时间办私事,岂不是有损他的名声,到时候还白惹他生气,你又没什么急事,不必如此着急吧。”乔霏劝道,若是在总统府那样的公共场合闹将起来,保管会上明日报纸的头条,范力夫倒没什么,却会极大损害到姚若心的闺誉。

姚若心身体颤了颤,似是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霏霏,我害怕,我害怕他再也不见我了,他竟然不说一声就搬走了,怎么可能是忘了?他分明是想避开我,这段时间他对我那么冷淡,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你说,他是不是变心了?…”

“这话应该问他才对!”看到她终于爆发出来了,乔霏叹了口气,周围的小女孩儿们已经朝她们投来了好奇探究的眼神,“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出去逛逛街,吃点东西买衣服,你便能冷静下来了,你看你这么一哭妆都花了,多难看啊。”

“霏霏,我真的没心情。”姚若心神情倦倦,“我想去总统府找力夫,我想问个究竟!我不相信他真的变心了!”

“那也不急嘛,我们不如先去吃个点心,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的奶油忌廉很好吃,我们尝完范力夫正好也快下班了,到时候再去总统府门口等他,好不好?”知道她没这么快直面现实,乔霏只能再次婉转劝慰道。

姚若心默不作声,半推半就地被乔霏拖去了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坐落于北平城里西洋味道最足的一条街上,自华太祖时候起,这里便聚集着许多洋人,连建筑都充满了西洋风味,甚至许多西餐都是华太祖当时亲自研制的,虽然后来闭关锁国多年,但这里的建筑却是从未动过,列强用枪炮轰开国门后,这里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不少西餐厅,引得无数追求新潮的男女前去尝鲜。

除了西餐厅以外,街上更有许多百货商行,专售西洋物事和珠宝首饰,要价高昂,达官贵人们却依然趋之若鹜。

第一百二十二章梦碎

姚若心坐在玻璃窗前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搅着面前的咖啡,乔霏却神情悠闲地欣赏着窗外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们。

北平的气氛和上海不大相同,空气中正儿八经的政治味道更浓厚一些,除了这条洋味儿十足的街道,很难再在北平找到相似的地方,在大上海十里洋场上经过的红男绿女初到此地都有些不大习惯。

西餐厅正对面是一家新开的成衣铺,便是十里洋场上很出名的一位上海裁缝开的,听说他家中只有一个独女,来北平读书后便嫁到了北平,爱女心切的他索性盘掉了上海的铺子,来北平开张,开张不到数日便声名鹊起,还有不少原先的老主顾不远万里来此寻他做衣裳,北平更有许多名媛淑女、名流绅士都喜欢到此地购置新衣。

姚碧云前几日来信,还提到这位老裁缝手艺极好,嘱她要去他那儿定制几套新衣,他来北平前,姚碧云可是特地交代过他的,对乔家这位老主顾,他可是从不怠慢的。

就连姚若心身上这条新裙子都是这位师傅连夜赶制的,昨天才送到姚公馆,她今日就迫不及待地穿上身,自然都是为了范力夫。

“霏霏,我们走吧。”姚若心抬腕看了看表,“力夫快下班了,我们这个点儿过去定能在门口遇着他。”

“好吧。”乔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姚若心神情恍惚地跟着乔霏走出了西餐厅,两人一路无言,和街上红男绿女的欢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姚若心停下了脚步,死死地盯着路边,乔霏狐疑地顺着她的眼神望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知道范力夫常带着新欢在这条街上鬼混,总算脱贫的他出手十分阔绰,常常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本以为以他们近期的行踪来看,可能会来光顾那家成衣店,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

春风得意的范力夫正搂着一个腰肢柔软的年轻女子从一家百货商行里走了出来,两人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着,范力夫不知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娇笑连连,身子不住地往范力夫怀里偎去。

姚若心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想要上前质问,却突然迈不动步子,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任由范力夫和她擦身而过。

乔霏紧紧地攥着姚若心的手,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她最怕的是姚若心冲上去找范力夫要说法,若是被报社知道了,那可是一桩于姚若心声名有损的丑闻。

可就在这个时候,姚若心晃了几晃,竟然晕倒在乔霏身上。

待到她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里了,父母正关切地看着她,一见她睁眼,姚夫人不住地念叨,“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力夫呢?”姚若心茫然地看着双亲,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关于那个负心的男人。

姚立言的脸上染上了愠怒,“你都见到了,难道还不死心么?”

“我不相信,爸爸,我真的不相信,你们从来都不肯好好听我说,力夫是个好男人,他真的很好…”姚若心情绪激动。

“你口口声声说他好,他究竟好在哪里?”姚立言也激动起来,却被姚夫人死死拉住,他深吸了几口气,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道,“爸爸愿意相信你,也不是非要棒打鸳鸯,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爸爸愿意成全你们。你说他对你那么那么好,那我们做父母的自然无话可说,马上帮你们热热闹闹地筹办婚事,可是你亲眼见到他搂着别的女人了,怎么还不死心?”

“我还是不相信,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男人!”姚若心执意说道。

“他怎么不会?你晕倒在街上的时候,他也在边上,却吓得落荒而逃,是乔霏好不容易把你送到医院来的,我派人去寻他,他也推三阻四地不肯来医院看你,连一面都不肯见你的人,你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姚立言把话说得很重,“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利用你,想要攀上高枝得来荣华富贵,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被徐又鸣看重,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自然是要甩开你,去寻更高的枝儿了,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就看不透这一点呢?”

姚立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血淋淋地将真相剖给她看,残忍得连姚夫人都别过头去不忍听了。

姚若心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神一片空白,不再言语,只是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老爷,你别再说了!”姚夫人的心都被揪起来了,握着女儿的手,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安慰。

姚立言叹了口气,坐在病房中,神色凄凉,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倒是姚夫人强打起精神宽慰女儿。

姚立言还有要务在身,不可能久留,见姚若心稳定下来,接下来只待她慢慢想通,接受现实了,在医院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留下姚夫人在医院里照顾姚若心。

姚若心依旧不言不语地躺着,不吃不喝也不睡,任谁劝都不听,完全不在乎周遭的人和事,姚夫人担心女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去找医生。

可谁也没想到姚若心竟然趁姚夫人到医生办公室说话的时候,抢下了仆妇手里的水果刀,狠狠地往自己的手腕划了下去。

那老仆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鲜血飞溅的那一瞬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了起来,从病房里一路跑去喊医生,嘴里还不住嚷着,“夫人,夫人,小姐自尽了!医生快来啊!…”

这下可热闹了,病房里、走廊上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探头,就连护士小姐都一脸好奇,这句“小姐自尽”太有想象的空间了,华人的骨子里都是爱凑热闹的,听到这种事简直把它当做新闻来看,立刻相互打听,那间病房里住着是哪家小姐,因为什么事儿自尽…

第一百二十三章毒瘤

姚夫人脸色惨白地和医生回到病房,姚若心已经在自己手上划了深深浅浅好几道伤口,满地都是血,看起来着实可怕,姚夫人扶住门框,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晕了过去。

姚若心的神智却十分清楚,依然沉默而安静地躺着,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癫狂。

“妈妈,让力夫来看我。”医生们迅速给她包扎处理着,她却十分冷静地看着姚夫人,嘴里还是“范力夫”。

姚夫人浑身发抖,一向疼爱女儿,性情软弱的她竟然伸出手狠狠地甩了女儿一个巴掌,把医生们都骇了一大跳。

“夫人,请您先出去。”几个护士见她的神态不冷静,连忙把她请了出去。

姚若心怔了几秒,从小到大,妈妈从没有打过她。

几秒过后,她却在房里疯狂地叫了起来,“妈妈,我要见力夫!你让他来见我!见不着他我就死!…”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在姚夫人的心上。

“要死你便死吧!”姚夫人神色狰狞地推开几个小护士冲了进来,“我白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了!为了一个不要脸的男人要死要活的,你把我和你爸爸当做什么了?好,你去死!尽管去死!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姚夫人在姚家这么多年向来温言细语,以丈夫儿女为天,从没有大声说过话,遇到难事总是默默垂泪,从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把姚若心给震住了。

激动到了极点的姚夫人骂完之后,缓缓地靠在墙上无力地垂泪,病房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只有医生们利索着处理伤口的声音。

这样热闹的场面,两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早就吸引了一群病人和家属聚集在门口看热闹,母女两人的对话立刻就让人猜到了事情的缘由,正是大家最喜欢的风流逸事,小姐自尽嘛,不是**就是失恋,这一位怕是**又失恋了。

也是正巧,这群人里有个来医院探病的新闻记者,探头探脑地一脸兴味,他所供职的小报社,最喜欢这种花边新闻了,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那位夫人衣着华贵,一看就知道是有头有脸的家庭出身,豪门情仇本来就是民众们最喜闻乐见的新闻,他当下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到处探问这家夫人小姐的名讳。

偏偏就有人眼尖认出了那位夫人是姚立言的夫人,姚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位躺在病床上的是哪位小姐,答案自然昭然若揭。

那位小姐口口声声说着“力夫”,难免让人想到最近正当红的国务秘书范力夫,两个年轻人年龄相当,可谓是男才女貌,谱出恋曲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这范力夫始乱终弃,还是姚家二老棒打鸳鸯,引得这姚小姐自杀寻死?

记者的想象力本来就如天马行空十分丰富,何况这种风流事儿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根本不用什么小心求证,他始终觉得,以范力夫的长相和地位,还是始乱终弃比较靠谱一些,一个激动便炮制了一篇范力夫始乱终弃的花边新闻登在小报上,却也没想到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中竟然和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一则耸动的新闻出现在小报的头条,“负心范国务笑结新欢,妙龄姚小姐被弃寻死”,报纸花了整整一版的篇幅来描绘范力夫和姚若心的情事,说得绘声绘色,就如两位当事人亲口述说一般。

范力夫在徐又鸣的政府里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仅人长得风流倜傥,还因为出身贫寒,常发表一些讨好普通民众的言论,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瞰世间,虽然**党人厌恶他,但在普通民众中的支持率却很高,是不少青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良好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连带着给徐又鸣加了分,故而坊间对这位才貌兼具的范才子十分感兴趣。

虽然这份小报的发行量不大,却因为说的是范力夫的新闻,而在第一时间被抢购一空,一些嗅觉敏感的报纸立刻发觉了其中的大有文章可作,纷纷跑去医院探问消息,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挖出了不少猛料,从姚若心当年和姚立言闹翻离家的故事,一直在路边目击范力夫与新欢出入而当街晕倒的故事,全都被摊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间关于范力夫和姚若心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这个时代对于男人是十分宽容的,就算范力夫抛弃姚若心另结新欢,也不过是在他的风流簿中记上一笔,就连徐又鸣看到这个消息也不过是意味深长地笑笑而已,其他同事更是个个羡慕他的艳福,但对于姚若心来说打击却是致命,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苛求和风言风语足以将她击得粉身碎骨。

虽然妇女解放的呼声强烈,但毕竟不是社会主流的声音,女人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依附于男人,随着越来越多新式女性的出现,不从父母之命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子越来越多,而姚若心悔婚与范力夫私奔离家又被抛弃的故事,简直就成了反面教材,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些追求幸福女子们的未来,不仅民众们茶余饭后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不少保守派也撰写了文章讽刺,仿佛姚若心就是所有不守闺训女子的下场。

关于姚若心的新闻甚嚣尘上,甚至她躺在医院都时有其他病人或家属到她房门前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议论着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姚若心过得极苦,连在上海的姚碧云都向乔霏探问她的事儿,姚立言夫妇更是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一个如花一般的少女就这么枯萎凋谢了,乔霏有心婉劝她几句,却也是有心无力,感情的槛,只能自己走出来,旁人是想帮也没法帮的。

只是姚若心的仇,她却是一定会帮她报的,乔霏眸光微闪,自她认识姚若心起,范力夫这颗毒瘤,就一直存在姚若心的心里,如今,是该彻底挖掉的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风暴之前

只是此时的乔霏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心姚若心的事儿了,北平的政治气氛本就比其他城市浓厚,尤其在世界大战终于结束的关口上。

自消息传来后,华夏国作为战胜国自然一片欢腾,其实以华夏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掺合到这样的世界大战中,只不过被几个列强绑架要挟地拖上了战车,为这些国家的战争出钱出力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华夏好歹是参战国,也终于成了难得的战胜国,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战胜国是搭车搭来的,但是近百年来第一次跻身战胜国之列的国人,对难得的战胜和公理很有期待,仿佛这一胜,以往丧失的权利又会尽数回来,华夏又能重新跻身世界强国之列。

而最让国人兴奋的则是美国总统在战后发表的和平声明,其中明确提到废除秘密外交和各国一律平等,尊重弱小国家的权利,此言一出,全世界的弱小国家欢欣鼓舞,华人自然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位强国领袖,为众多弱小国家出头,所有人,特别是知识界人士都期望这个新世界可以使民主政治过平安日子了。

各国一律平等,意味着在华夏的领土上再也不会有租界,也不必再对洋人点头哈腰,华人终于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了。

北平大学的龚校长尤为高兴,组织了一帮教授学生到天安门的露天讲台向民众做了一天的演讲,来听演讲的人,大多是各个学校的学生,不止有大学生,还有许多稚嫩的中学生,也夹在欢乐的人群中。

不仅学生如此,外交界的大人物们也这样想,世界各国可以平等了,至少华夏与倭国也平等了,不用再受倭人的气了,那些倭人成**他们签订秘密协定,这下终于有人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了,今后的世界将会保持永久的和平。

除了乔霏之外,她身边的众人无论是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外交部的同事们,每个人都乐观着憧憬着未来,对于即将召开的战后会议期待甚高。

快乐的气氛弥漫在全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为女儿的遭遇所伤的姚立言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只有乔霏心里清楚,当今的世界根本不是人们天真地认为的那个世界,所谓公理、平等不过是好听的外交辞令,战后的国际秩序,依然要按照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来制定的。

要知道美国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声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作为一个占有较少殖民地的后起之秀,为了从国际事务中争得发言权,而采取的一种较得人心的姿态,根本上是符合他的国家利益的。

但是这个姿态,一定会让当时主导世界的五大强国中的其他四强不快,在战后会议的运作上,完全成了被束之高阁的空论,何况就连美国国内都对这个声明表示强烈的异议。

无论国内如何欢乐地庆祝着,华夏实际上还是和大多数殖民和半殖民地国家一样,在会议上的命运,无非是砧板上的鱼肉,所差的,无非是切给谁而已。

在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候,她不能不合时宜地给人一盆冷水,就算是泼了也不会有人明白,反倒惹来一片骂名,她所能做的只是夹在欢乐的人群中送着大人物们去参加战后和会,然后再回到家里奋笔疾书,在书桌上积了厚厚的一摞稿子,全是关于时局冷静的评断。

对和会的忧心她也在和亲人朋友的信中提起过,但乔绍曾对她的观点并不以为然,而沈绍隽和陆行严则半信半疑,宣昭初却更关心在战前购买的美国国债这回能赚多少,只有胡杰,那个军阀的纨绔子弟竟然完全同意了她的观点。

也许是自幼在行伍中长大,胡杰对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体悟更加深刻,他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不相信吃肉的狼会突然吐出嘴里的肥肉改吃草,谁的拳头硬,谁就是世界的主宰,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乔霏不知道自己若不是事先知晓了事情的结果,在这样举国欢腾的时候,是否也会被表象所迷惑,失去自己清醒的判断。

第一次,她开始对胡杰有了一丝佩服。

虽然对时局忧心,但是祸兮福所倚,这一场耻辱的外交失败,最终会引来全国民众无尽的怒火,徐又鸣政府也会因此被迫狼狈退出政治舞台,她做事向来讲究顺势而为,在这个阶段她也没有能力改变天下大势,所能做的便是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顺带烧死几个后患无穷的小鬼,让**党政府成为国内唯一合法的政府。

她每日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却从未失去对姚若心的关心,她寻死了几次皆不成之后,也不再去学校教书了,成日在家中郁郁寡欢,刚开始闹着要去见范力夫,起初家里拦着,后来有一天姚立言发了狠,打听到范力夫的住处,真让几个粗壮的仆妇陪着她去见了范力夫。

却没想到范力夫还是避而不见,她不死心在门口哭了很久,才有一个美人儿从屋里婷婷袅袅地出来对她好一顿奚落,脾气急躁的姚若心跳起来便扯着那女子揍,范力夫终于忍不住了,才扭扭捏捏地现身,见到姚若心也是一脸尴尬,说了一通什么好聚好散之类的话。

范力夫那话说的虽然好听,可姚若心怎么听得进去,哭闹着求他不要离开她,范力夫烦不胜烦,带着女子回了房,便再也不肯开门了。

失魂落魄的姚若心被仆妇搀回家,从此再也不提要见范力夫,偶尔见到报纸里有关范力夫的花边新闻便大发雷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迅速消瘦下去,听家中的下人说,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

外界有关她的新闻热闹了一阵后便慢慢归于平静,新闻便是这样,再大的事热闹几天也就散了,何况这种茶余饭后的风流事儿实在也算得什么大事,只是她自己想不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刺痛

姚立言心疼女儿,恨不得将范力夫生吞活剥了,可如今的范力夫已是炙手可热的新兴权贵,是徐又鸣的心腹,姚立言这样的**党人在北平的地盘上还得仰他鼻息,还没动手收拾范力夫呢,就被范力夫先使手段弄得事事掣肘,处处给他小鞋穿,姚立言有苦难言,只能气怒难平地在家中成日怒骂范力夫小人得志。

乔霏冷眼旁观,却不动声色,只是不住地使人往外放消息给新闻界,都是一些当局者无伤大雅的逸事,渲染范力夫和徐又鸣政府中几个亲倭派官员还有一些倭国政客的良好关系,范力夫为人圆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坏,可也没有报上说的那么亲如兄弟,但这些报刊上所说于他有利无害,不但不起疑心,还乐呵呵地生受了。

范力夫是根典型的墙头草,两面讨好,虽然在军阀政府里任要职,却始终以**党人自居,行事讲话处处要扛着**党和卢林先生这面大旗,并和在北平的**党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便是对那个三番四次痛骂他,要开除他党籍的宋慕德,也是恭恭敬敬到谦卑的地步,这也是徐又鸣政府倒台后,他还能被**党所接收的原因。

但是乔霏却不想放过他,她要的是一击即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而她用的招数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捧杀,她要把范力夫捧得得意忘形,捧得失去理智恋栈权力,捧得众人皆知范力夫是个“卖国贼”。

范力夫的确是春风得意,他越来越受徐又鸣的看重,这也是他早先没有想到的,徐又鸣甚至起了将他拔擢为国务秘书长的念头,这个职务非同小可,他跟随徐又鸣的时间并不长,又不是什么实权派元老派的人物,能够有资格问鼎这个职务,足见徐又鸣对他的看重,自然表现得更加卖力,恨不得趴下来给主人舔鞋面子。

在世界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范力夫和徐又鸣一样此时自信心开始膨胀,抱着非常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厢情愿地沉浸在当初华太祖年间的天朝上国的美梦中,认为华夏作为一个大国在和会上分得许多好处是必然的,自己也将成为民族英雄载入史册。

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国家在军力和军事表现上,一无可取,不过是被列强强迫着出了些大洋,派了十几万华工参与战争,连倭人要来自己的领土跟德国人打战,也只能划出中立区,眼睁睁看着别人蹂躏自己的人民,在世界上自然是极被人看不起的,华人被看作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哪里有可能在和会上分得一杯羹。

待那些参加和会的华人代表团到了巴黎才知道,他们自以为的大国在列强眼里只是最后一个等级的弱国,连准许参会的人数都是最少的,会议开始后,一部分与华夏同属第三等级的小国经过力争被允许多增加一个席位,只有华夏依然只允许两人出席,不管华人想不想承认,整个华夏在世界上的地位无疑是排在最末最末的,连那些巴掌大的蛮荒小国都不如。

这一切让华夏人丢尽了颜面,天朝上国的美梦泡沫总算是彻底破灭了。

北平政府尽管气恼,可也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事实,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捂住这一切,不使消息外露,要知道此时的华夏还笼罩在一片庆祝的欢乐中,北平政府的声望也正在如日中天之时,消息若是传出,会极大损害政府的威信。

乔霏又怎么会让北平政府将如意算盘打下去,算准了在第一时间将北平政府外交代表团的遭遇悄悄地透露给了报社,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社会为之哗然。

士可杀不可辱,华人受辱的事迅速激起了北平知识分子的义愤,迅速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战后和会上。

而焦头烂额的北平政府错估了形式,在这个时候还企图掩盖外交上的失利,义正言辞地说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因为暂时没有更确切的消息传来,人们还是将信将疑。

很快,更确切的消息从那些自掏腰包前往巴黎观会的华人和留学生、侨民那里传了回来,不仅华夏成为和会上最耻辱的战胜国,倭国还逼迫华夏将原先战败国在华的权益全部让给其,不仅是在法华人觉得暗无天日,所有的华人都有了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身为一个战胜国,却要割让自己的领土,这种耻辱感比被人用大炮轰开国门还要强烈。

平等何在?公理何在?

情绪高涨到了一个极点再瞬间回落,那种落差感会把人逼疯,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在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新思想》上便刊登了清如有史以来最为冷静却也最为激进的一篇文章,仿佛身临其境般描述了华人代表团在和会上的种种遭遇,包括与会的各国领导人对华人轻视侮辱的态度,五大强国逼迫华夏就范的种种手段与其后的利益纠葛,最让所有的华人羞愤欲死的是,华夏外交代表团竟然“欣然应允”了倭国所提出的要求。

深入浅出的剖析将一切冠冕堂皇下的丑恶全部揭出来让人看个明白,越是冷静的笔调,越让人从心底泛起寒意。

原本热血沸腾的国人想在和会上解决自末帝年间以来,华夏成为半殖民地的所有问题,却没有想到不仅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连自己的国土都收不回,不过是要从一个列强口中转到另一个列强的爪下,就不啻于在华人脸上狠狠地摔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尽管没有华人想要相信这个消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清如在外交部工作多年,又从一些华侨那里风闻到一些消息,更加确认她所说的消息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尽管政府一再狼狈地掩饰,但他们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可信度了。

“欣然应允”四个字深深刺痛着所有国人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刺杀

弱国无外交,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华夏明明占了公理,代表团也据理力争,但战后和会不是公平的辩论赛,不是谁有道理,谁口才好就能分到糖果的,所有人都是来做交易的。

尽管列强之间都有着矛盾,但是也都忌惮着彼此,谁都不会为了一个弱国去得罪一个强国,尤其是华夏这个被人打了左脸还屁颠屁颠地将右脸奉上的国家,在国际上根本没有人看得起,更没有人同情。

被华人寄予厚望,能够主持公理和正义的美国总统,在现实面前也只得妥协,毕竟他在很多方面还需要倭国的支持,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口头上安慰安慰被欺辱的华夏,就像是一个大汉对着一个被另一个大汉殴打的儿童说,“乖,忍着吧,谁叫你打不过人家?”

而徐又鸣政府则表现得更为不堪,弱弱地抗争了几次后,便也对倭国的无理请求欣然应允,这才是最让国人接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