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霏一天之内在不同的报刊上发表了四篇文章,在国人对这一切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这字字句句如冰刀一般凌迟着国人的内心。

奇耻大辱!

国土可以被征服,但绝不可以被葬送!

这是所有华人心中共同的声音,民意渐渐地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越来越多的人自发走上了街头表示自己对于华夏不公平待遇的愤怒,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学生们。

自到了北平之后一直十分低调的乔霏,不仅在报刊上发表评论,还竟然再次出现在学生的集会上,走上街头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说,听众越来越多,参加游行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止有学生和知识界人士,还有工人、商人和普通民众,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和会的消息。

徐又鸣的政府慌了手脚,可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将一切说个明白,心里将乔霏恨到了骨子里去,若不是她从中捣鬼,他们又何至到这样被动的地步。

这一切本都是秘密外交、秘密协定,这种机密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作为乔霏这一个外交部的编外人员本没有权力知道这一切的,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徐又鸣政府查了又查,始终查不出乔霏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但在这个关头上,他们也没有精力将事情彻查清楚了,面对这个烂摊子,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

范力夫为了讨好徐又鸣,想了个恶毒的馊主意,刺杀始作俑者乔霏,杀鸡儆猴,把带头作乱者除掉,便能喝止住当下的风潮。

徐又鸣也是焦头烂额,三两下便被他说动了,派了几个手下去暗杀乔霏,他的要求也不高,无论是她所住的宅子,还是在游行的地方,或是回家的路上,只要能杀掉她,哪里都可以。

可徐又鸣的手下毕竟不是专业杀手出身,行事拙劣不周,而陆行严留在北平的密探队伍在乔霏的金钱支持下越发得专业了,再加上严亚湾的那些手下也是三教九流,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北平的风吹草动很少有乔霏不知道的。

那几个杀手很快便被探知了风声,接到密报的乔霏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拒绝了他们要加强保护的提议,依然正常作息,面对她的淡定,她身边的三大高手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严阵以待,生怕出任何差错。

那几个菜鸟杀手低估了乔霏的能耐,总以为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轻而易举,也懒得用什么跟踪暗杀的手段,随便拎着枪就冲进了乔霏住的宅院。

岂料她早有防范,江伯、梁叔和杨天凡在就在一旁侯着了,他们方一露面,就被三两下踢落了手中的枪,将他们摁倒在地,不过一息的功夫,胜负立分,他们连乔霏的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当然这并不包括乔霏因为受到惊吓而摔的那一跤。

“小姐,怎么处理他们?”江伯气哼哼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几个杀手。

“不急。”乔霏似乎真的惊着了,脸色苍白地坐在院子中,因为方才那一跤,她的腿不知被哪里来的碎瓷片割破了,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你们都没事儿吧?”

众人齐齐摇头,这个杀手实在算不得高明,但是众人的神色依旧愧疚,是他们保护不周,才让她受了伤。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多想,这个经过大风大浪依旧淡然镇定的人,怎么会为了几个早就知道的小毛贼受惊跌倒。

“是我们让小姐受惊了,”杨天凡皱着眉,如果他们可以再早一步解决这几个人,乔霏便不会受伤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小姐,先包扎一下吧。”

“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可真被这几个小人给杀了。”乔霏笑了笑。

仆妇们要上前替她包扎,却都被她挥退,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是谁派你们来的?”乔霏抬眼望着那几个杀手问道。

那几人自然不会答话,只是昂着脖子做大义凛然状。

“倒是挺硬气,为虎作伥有什么值得光荣的么?”乔霏摇摇头。

“小姐,这几个人我们来问,你先去包扎吧!”

几人着急傻眼地看着乔霏,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始终置自己的伤口于不顾。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杨天凡上前开门,只见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一脸焦急地问,“听说有人会来刺杀清如先生,她没事吧?”

今天一早突然听到了传言,说是乔霏惹怒了徐又鸣政府,徐又鸣已经派了心腹来暗杀乔霏,这股传言越传越广,虽然只是未经查证的传言,但学生们都有些担心了,连忙派了几个代表来示警。

杨天凡回望了乔霏一眼,才转头道,“那几个杀手已经被我们擒住了,小姐受了点伤。”

乔霏正由小丫头扶着,腿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殷红一片,几人看后都倒抽一口凉气。

“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凶徒,竟然闯入民宅行凶!”

“我没事,”乔霏苍白着脸朝几人颔首,“你们先回去吧,待我包扎过后,依旧会参加今日的集会。”

“可是你的身体!”几人眼泛泪光,看着她额际的冷汗一滴滴的滑落,心都不由得揪紧了。

“我们的国家都到了这个时刻,我岂能被这点小事喝阻,就让那些军阀的走狗杀手尽管来吧,该说的话我还是会说,该写的文章我还是会写!”乔霏眼中坚定的神采震住了众人。

“我们明白了!”几人握着拳头点了点头,“我们这就去告诉大家!让大家看清这些军阀的真面目!”

“小姐!”诗文听了乔霏的话,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乔霏说话的语气太过悲壮,吓坏了小丫头。

“放心,死不了的。”乔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一边的仆妇,“帮我包扎,梁叔,麻烦您备车。”

“小姐,你的脸色不好,还是在家着吧!”江伯看不过眼皱眉劝道。

“越是这个时候,我就越不能退缩,难道我还真怕了那些魑魅魍魉不成?”乔霏笑了笑,“这几个人倒是硬气的很,将他们一并带往会场,接受民众的审判。”

北平的学生们已经得知了清如遇刺受伤的消息,纷纷上街集会向当局表示抗议,在前一段时间曾经集会庆祝过胜利的露天讲台上,聚集了全北平各学校的悲愤学生。

“清如先生不过是讲了几句良心话,当局竟如此残忍对待一个弱女子,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刺杀啊!同学们,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政府…”

正当为首的学生慷慨激昂地讲述着清如遇刺的故事时,乔霏突然出现在会场,被人搀扶着的她,神色羸弱却坚定,腿脚虽然不便,但所到之处的人群犹如摩西分红海一般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这个十多岁的少女和他们年纪相仿,却因为学识和德行成了学生们心中的偶像,虽然年纪不大,但不少学生都是看着她的文章成长起来的,很多人的**思想都是由她的小册子《醒》启蒙的,故而她得以被尊称为“先生”。

“清如先生!”

“清如先生!”

见到她的学生们一个个难掩震惊的神色,甚至有些女学生不由得掩嘴痛哭起来。

乔霏在讲台上站定,喧闹的台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努力侧耳倾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很多人问我,在这样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今天这样的集会,明明知道军阀的杀手们也许正举着枪瞄准我,我还是要来,这样置性命于不顾是不是太傻了?我与诸君一样,这样的年龄本该坐在校园里好好读书,学成之后谋一份安稳的工作,养家度日。可是我们不幸做了华夏的人,又不幸做了华夏的学生,大不幸又处在现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既是华人,一个有良心的华人,就得想一个方法救国,哪怕明知道是杯水车薪…”

第一百二十七章游行

虽然脸色苍白,可乔霏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似乎完全不受伤势的影响。

“方才杀手们光顾了我的家,你们问我怕不怕?我告诉你们,我不怕!怕的是他们,怕的是军阀政府,他们这样疯狂地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他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吗?就算你们今天杀死了一个我,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强得很!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公理永远存在!”

“正义——”

“公理——”

台下群情激昂,年轻学生们双手握拳高呼着口号。

“我前脚跨出了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乔霏掷地有声的话,让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凝,何等豪情,何等壮阔!

若是所有华人都有这样必死奋进的精神,华夏民族何愁不复兴富强?

乔霏的嗓子有些哑,便略略降低了声调。

“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军阀徐又鸣作为一个华人,却为着倭国谋利益,其实倭国正是徐又鸣背后的主子啊!在徐又鸣掌权的这段时间里,倭人借给徐又鸣政府数亿倭币,用于购置徐又鸣部队的军械。你们知道徐又鸣是用什么抵押的么?用的正是我们华夏的命脉——盐税!徐又鸣用这些钱购买的军械来打内战,杀死我们的同胞!组织了所谓的‘爱国会’,操纵了选举,组成了自己的御用国会,这个卖国的政府正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国土卖给倭国,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亡国奴…”

乔霏的推断,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缜密的逻辑链条,让人们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在和会上的失利不是我们的国家孱弱,而是卖国贼在作怪!

这一认知抚慰了民众的自尊心,同时让他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他们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对于受辱的怨恨。

徐又鸣政府就是最好的出口!

“卖国贼!”台下立刻有人激愤地喊道。

“不错,就是卖国贼!徐又鸣政府不让我们知道和会上的真相,企图掩盖住他和倭国主子的秘密交易,就是怕我们揭穿他卖国贼的真相!”

“打倒卖国贼!”

“打倒反动军阀!”

台下的呼声震天,每个人都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在这个信息不对称,不透明的时代,民众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学生是特别容易被煽动起来的,没有人知道事实的真相,甚至是乔霏手中也没有太过确凿的证据,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根据后世那些语焉不详的史料推断出来的,但却立刻煽动了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恨不得立刻打倒徐又鸣,将卖国贼剥皮抽筋。

此时一队军警赶到,他们冲上了讲台,企图驱逐乔霏和听讲的学生们,学生们挣扎着不肯离去,跟在乔霏身后的杨天凡本想动手,却被乔霏用眼神止住了。

几个军警趁势冲到了乔霏身边,被一个军警拉住的乔霏此刻厉声喝道:

“你难道不是华人吗?你所站着的地方难道不是我们华夏的国土么?你穿的衣、吃的饭难道不是我们国民的血汗么?你没见着朝鲜亡国后全国军警全换成了倭人么?我们今天在为救华夏而讲演,而你竟然还反帮助我们的仇人来驱逐听讲者。我们都是同胞,你就算不为国家谋生存,也要为自身谋生存,为你的家人后代谋生存!…”

乔霏的话还未说完,军警们的动作竟渐渐停了下来,眼睛微红,他们也是华人,甚至是社会底层的华人,他们也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感情,他们也不愿意成为亡国奴,最现实的一点是若是国家真被倭国占领了,那他们这些军警就真的失业了,无法养家糊口的他们只能在世上颠沛流离,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这一切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这几日学生们的集会演讲他们也听了不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对徐又鸣的政府他们同样也心中有怨,若不是为了饭碗,迫于长官的命令,他们一万个不愿意来这里。

如今被乔霏一说,心里真是惭愧至极,内疚地放开拉住乔霏的手,默默地退到一边,有几个年老的军警甚至还伸手偷偷拭泪。

而在场的听讲者也都纷纷啜泣,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亡国奴,一个年轻的军警甚至还怒喊了一声,“这帮天杀的卖国贼!”

场面越发失去控制,一个年轻的男学生突然喊道,“清如先生都不怕死,我们难道还怕吗?我们一定要卖国贼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们绝不做亡国奴!”

“同胞们,站起来啊!”

呼声震天,没有了军警阻挠的学生们激动地涌向总统府,没有任何准备的徐又鸣慌了手脚,连忙召集了一帮心腹商讨对策。

有的主张武装镇压,有的主张以劝说教育为主,两方意见一时争执不下。

“力夫,你倒是说话啊!”徐又鸣带着怒气问道,若不是范力夫提出刺杀乔霏,他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的一切的主谋,将矛头对准他,让他有苦说不出。

范力夫也慌了,生怕自己的富贵成了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向油滑的他,难得如此坚决向徐又鸣建议武装镇压,万一被这些学生们攻进总统府,那他们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徐又鸣的思想还是比较新派的,平日对学生游行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若不是被逼急了,根本不会派军警阻挠,更不会让人刺杀乔霏,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犹豫再三,不敢擅动,只是加派军警守住总统府,若学生有过激行为再行阻挠。

毕竟游行的主力是学生,这些学生还是比较文明的,只是在总统府前喊口号,摇铃演说,在几个组织者的约束下,暂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可是这些学生至夜不散,徐又鸣等人等于是被软禁在总统府中,出入不得。

总统府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焦急地商量对策,面对这样的局势,温和派有些妥协了,此时的他也心一横,顾不得太多,派军警出门逮捕了三十多名学生,人潮方才慌乱散去。

学生虽然散去了,但因为同学被捕,心中的激愤更甚,当晚学生代表们就在北平大学召开了紧急会议,乔霏带伤参加,定出四条办法:联合社会各界一致力争;通电外交代表团,坚持不在和约上签字;通电全国各地号召进行游行示威运动;定于明日举行学界大示威,全市学生罢课,要求当局释放被捕学生。

乔霏被推举为学生联合会会长,游行总指挥,并由其亲自拟定学界全体宣言。

虽然是以学生为主力的游行活动,但在这些学生们的背后还有他们的师长,北平甚至全国文化界的闻人,不少学界的名人都参与了这次游行,甚至还带领自己的学生走在队伍前头。

徐又鸣政府能够控制议会,却控制不了新闻舆论界,报社都是文人办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些学生和他们身后的老师有着渊源与联系,就连一向以花边新闻为主的街头都一反常态,拿出了华人的良心,不遗余力地声援着这场运动。

在军阀中徐又鸣的思想还算是新派,一向比较尊重基本人权,学生们平日在言论、结社和游行集会上有着充分的自由,同时也高度尊重学校的自治,对于国立大学,也不随意干涉,虽说是军阀政府,却没有用军人的方式来君临天下,控制社会,记者批评当道,学生们表达意见,一般都不会强行干涉,他们所做的最大惩罚,也无非是查封报馆,不过这边查了,那边换个名字再办,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所以这些学生们从未怕过军阀。

但是昨日徐又鸣刺杀乔霏和逮捕学生的举动,无疑是给了这些秀才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气愤难平,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更何况他们是站在爱国的道德制高点,集会抗议活动也是极得人心的,社会上的商人、市民也和他们一样对政府不满,徐又鸣政府亲倭政策的潜在危机,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了。

徐又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浩浩荡荡的学生潮在街头高喊着口号前进,秀才出身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帝制时代,每届科考也常有应试的举子闹事,但大都被优容,他明白镇压学生,会让自己的政府彻底失去民心,最终失去合法性,可是这些学生们指名道姓要自己下台,毫不留情地将他放在了对立面,出于自保需要,他必须要将这场运动平息下去,但是手段又不敢过于强硬,生怕更加开罪这些学生们。

第一百二十八章搜

这样犹犹豫豫畏首畏尾的镇压让徐又鸣更加被动,毕竟运动高调的爱国道德诉求,以及大得民心的情势,还有大体合法的非暴力抗争形式,让他们一上手,就处于根本丧失话语权的境地,虽然他通电下令各地镇压学生运动,但不满徐又鸣政府统治的各地军阀却借对学生的声援,将他陷于孤家寡人的地步。

戴国瑛的**军第一时间表达了对北平学生的支持,更组织**政府范围内的学生们上街游行,而退回老家的胡元祥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大肆攻击徐又鸣政府是卖国贼。

还有不少中小军阀借机纷纷谴责徐又鸣政府,甚至脱离了北平政府的控制,整个社会舆论都倒向了学生那一边,毕竟他们占的才是公理,徐又鸣政府与倭国暗中媾和的事虽然并没有太确凿的证据,但拱手将华夏的利益欣然让与倭国,无论他们再怎么辩解,也是无力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们没有和倭国没有交易,“卖国贼”这个罪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在这个当口上,他手下的大小军阀除了少数几个铁杆心腹,都很识时务地与他划清界限,虽不至于支持辖区范围内的学生罢课游行,但对学生们的行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没有任何镇压的行动,更让北平抓捕学生的事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公愤,各地学生纷纷响应号召,抗议徐又鸣政府的暴力行为。

眼看各地失去控制,徐又鸣焦头烂额,急得都要上火了。

最可怕的是内部态度的不统一,军警系统在这次运动中表现得让徐又鸣很头疼,他对这些军警也渐渐失去了控制,虽然迫于压力他们也出动到游行现场,但学生运动时他们只是在一边看看劝劝,有的甚至还和学生一起流泪,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就连被捕的那三十多个学生,都是他亲自下令逮捕的,警察局长被他狠狠骂了一通,可却依旧无法控制那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下层军警。

毕竟从内心上来说,他们是支持学生的,也没有办法对手无寸铁的秀才老爷们下手,有几个失手打了学生的军警也被捕风捉影,大肆宣扬,说是军警暴力殴打学生,引得社会上同情声一片。

乔霏的那出带伤演讲的苦情戏演得尤为精妙,将徐又鸣政府一直以来努力树立的民主形象尽数摧毁,一个暗杀正义之士的政府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徐又鸣政府就是一个媚外欺内的形象,对列强们卑躬屈膝,对自己的国民却强横无礼,这样的政府正在众叛亲离中。

乔霏有心将这把火点得更烈一些,将北平那些魑魅魍魉全都烧得干净,从一开始就准备下猛药。

她很清楚死亡本身具备激发暴力感情的力量,能够迅速将本来毫不相关的人聚集在一起,还为公开集会提供了合法性。

在这个当下她还暂时找不到一个死者可以作为殉难者供人们吊祭,只能折中来了这么一出被刺受伤的戏码,虽然少了几分惨烈悲壮,却多了几分慷慨激昂。

乔霏遇刺的第二天,在上海的乔绍曾就以华夏商业协会会长的名义通电号召全国的商人罢市;女权会会长乔星诃也通电全国号召妇女同胞共同谴责徐又鸣政府的无耻行为;已经成为上海一霸的方大凯也积极响应,组织了上海工人大罢工…

更不用说报上日夜口诛笔伐,将徐又鸣简直说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失去理智民众对他甚至不乏人身攻击。

像胡元祥一样时刻想着将徐又鸣踹下台去军阀,不仅通电支持学生,还纠集了军队以“讨逆”的名义逼向北平。

胡元祥在北平本也没有太得人心,走的时候也是灰头土脸,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卷土重来,这次他名正言顺地逆袭,却赢得广泛的支持。

全国的形势乱成一片,一直摇摆不定的徐又鸣更加失去方寸,一会儿想要用暴力镇压闹事的学生了,一会儿又想用怀柔的辩解劝说,行事毫无章法,在这个时候,一直为他筹谋策划的心腹爱将范力夫却怂了。

虽然恋栈权位,可范力夫在庞大的学生浪潮中慢慢清醒过来了,到底是个玩权术的高手,还是很快看出来,在全国的一片反对声中,徐又鸣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还年轻,就算徐又鸣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准备陪着徐又鸣一块儿死。

他必须要从这滩浑水里脱身,在这个当口上只有出卖自己的主子,才有可能让自己的政治生命继续下去。

范力夫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自己也曾经是学生领袖,知道怎么样赢得学生的信任和支持,他平日在民间的形象很好,只要这个时候抛出徐又鸣与倭国勾结的证据,不仅洗脱了自己身上的污点,还能给自己博一个英雄的美名。

可惜他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在这纷乱冷冷地望着他,正准备给他致命的一击,不会留给他一丝机会。

“打倒卖国贼的走狗帮凶范力夫!”

“铲除国贼!”

“还我主权!”

“把徐又鸣和他的走狗赶出北平!”

这几日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口号声,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正在家里忙着整理日记的范力夫却怔住了,莫非是他听错了,怎么会在游行的队伍中听到他的名字?

他是个很会做门面功夫的人,那些龌龊事低调得无人知道,怎么会被人在游行队伍中拿来大声吆喝。

“严惩杀人凶手范力夫!”

“刽子手徐又鸣下台!”

杀人凶手?他几时变成了杀人凶手,本来准备出门的范力夫呆住了,躲在自己的窗户后,偷看着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同学们!住在这里的就是大汉奸范力夫,那些杀手已经尽数招认了他为虎作伥,指使奸人刺杀清如先生,逮捕了我们三十多名同学,也是他为徐又鸣谋划的。我们敬爱的龚校长为了营救我们的同学,忍受这些政客卖国贼的羞辱,已经被他们气得病倒了,我们正义的同学还被关在警察局里忍受折磨…这样的人该不该打倒?!”

一个高昂的男声气愤地高呼着。

“该!”

“打倒卖国贼!”

“打倒范力夫!”

学生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喊声冲入云霄,今天刚刚得知一切的学生们异常愤怒,场面渐渐混乱了,原本只是文明的非暴力抗议,在连续几天的游行中发酵变质,不知谁先带的头,开始不断有人朝宅子里扔石子。

“哐当”一声,玻璃碎裂了,范力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一闪而逝的人影,也让外边的学生更加兴奋地鼓噪起来,完全忘了原先的游行示威的初衷。

“同学们!冲进去把卖国贼揪出来!”带头的几个男学生一脸兴奋,开始努力地翻墙,准备爬进范家。

这可把范力夫吓得魂飞魄散,想跑,可是这宅子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他能往哪儿跑?可不跑,若被那些学生们抓住,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学生们的情绪已经失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的,何况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卖国贼,就算把自己打死,恐怕社会上也是一片叫好声,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人帮他报仇,他不甘心就这么屈辱地死去。

范力夫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他总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躲在背后出出主意,怎么会背上卖国贼的罪名?

整件事情突然得让他觉得十分不对劲,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风云变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