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沉默了片刻,心中浮现起过去种种。从生死流亡、朝不保夕到位尊雍容、金戈铁马。

他轻笑了一声,起身将连轸拉起来,“我只是说了句我的心愿而已。但凡是心愿,都很难实现。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连轸站起身,仍有些后怕。想起前几日,夕夕因十指旧伤昏睡,陛下就守在榻边不眠不休,任天塌下来似乎都不能把他从她身边拉走。连轸心疑,若果真有那么一日,陛下忽然带着夕夕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行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给谁看?”元羲将他拉到位置上,坐下,“在其位谋其政,我便是真要走,也必会有所安排。”

连轸的心却仍是悬着的。

“东昭破碎至今已经数百年,统一大业岂非易事。”元羲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从容,仿佛看破人世纷争一般,“我心中有难以割舍的东西,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处权力争夺的漩涡里。连轸,你跟了我许多年,应该晓得这一点。”

连轸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他了。正如婉儿曾经跟他说过的,陛下如今和楚国绑在一起,哪里能说扔就扔。至于夕夕…她的确不适合待在王宫,却也只能待在王宫。

又喝了几盏酒,连轸忽然灵机一动,道:“陛下,属下倒有个好主意。”

“嗯?”

“陛下可以和郡主早些诞下子嗣,待他成年之日便可传位下去,再避世隐居,岂不是两全其美?”顿了顿,又续道,“陛下英明神武、郡主也是冰雪聪明,想必生出的孩子也是年轻有为的。”

元羲笑了一声,道:“你这算什么馊主意?”若他果真有孩子,大约又会舍不得让他年纪轻轻就受着这样的重担吧?

他还是更倾向于在王室旁支中找一个孩子来培养。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过…连轸的话还是让他泛出了几分笑意。

孩子…想到他和夕夕会有新的孩子,心头莫名甜喜——他素来把夕夕当孩子,这若有了新的孩子,刚好可以和夕夕作伴,以后便不用他或者连轸,勉为其难下水去陪夕夕抓螃蟹了。

元羲神色缓了缓,又问道:“婉儿在郡主府…夕夕可还高兴?”

芮国的戚家医馆被发现了,婉儿夫妇便也没了留在那里的必要,所以都返回了楚国。他当日在芮国和夕夕相处得很不错,且算得上是夕夕的姐姐,夕夕即将出嫁,元羲便让婉儿去郡主府陪她——当然,最重要的是,提点某些只有女眷能提点的东西。

“郡主很喜欢婉儿。”连轸笑着应道。心想当初早该让婉儿来陪夕夕,而不是选那个心比天高的齐嫣。

元羲点了头,“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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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之滨,柳色依依、木槿花繁。花木当中,坐着一个雪白裙子的小姑娘,长发随意披散着后面,雪颜上不施粉黛,却丽色天成,仿佛小仙子一般。

她正好奇地瞧着对面女子的动作。

婉儿正在绣着一块鸳鸯戏水的花样,一边绣一边给她讲东昭刺绣的几大流派。

夕夕托着腮,听了片刻,便有些走神。

“郡主?郡主?”婉儿低声唤道。

夕夕哦了一声,回了神,歉然道:“唔…你继续说,我听着。”

婉儿打趣儿地笑道:“婉儿讲的东西哪里及得上陛下?郡主不爱听也不打紧。”她温柔地瞧着夕夕,道:“郡主介不介意跟我说说,郡主在思虑什么?”

最开始,婉儿和夕夕接触,她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把这丫头当成一个娇气的小姐来伺候。但前几日,她无意中看到她的十指旧伤,也忍不住生出同情。

她私底下问过连轸,连轸把那旧伤的因由告诉了她。她想,这丫头受过那么多灾难,却能顽强地坚持下来,本性该是极倔强的。她谁说她是温室的花?她倒觉得,更像石缝里的草。

她不管学什么都天赋极好,只是被陛下养得太单纯了些,显得心事简单。这一点,婉儿觉得,完全是陛下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根本不能怪夕夕。

夕夕迟疑道:“唔…我盼望过无数次即将和哥哥成亲时的情形,但不知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却有些心慌。”

婉儿掩唇一笑,“大多数姑娘都这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夕夕抬头:“是么?”

“姑娘家成亲么,就像是重新投了一会胎,”婉儿郑重道,“过去是跟娘家过,以后是跟婆家过。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瞧着夕夕很懵的样子,解释道:“当然,对于郡主来说,或许没太多变化。不过…如今时局变迁,凡事都有个万一,也说不定会有变化。”

“什么意思?”

女子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成亲之前,郡主虽然也是由陛下照顾的,但郡主还是可以跟其他人亲近,可以嫁给其他人,甚至跟其他人一起离开陛下,郡主是有这个自由的。但若是成了亲,郡主便真真正正和陛下绑在一起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时,郡主便是一国之后;假若陛下有一日沦为阶下囚,郡主也就成了阶下囚,二*福与共,是再不能离开了的。”

夕夕道:“这样很好啊。我就是想跟哥哥绑在一起。”

婉儿:“你难道没想过,万一陛下日后因一些难决之事,对你不好呢?你也不离不弃么?”

夕夕:“哥哥不会对我不好。”

婉儿摇摇头,“郡主经历太浅。须知很多时候,人都是有无奈的。即便陛下心中想一直对你好,也未必能做到。一国之君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若是不考虑陛下是她主子的这层关系,她觉得以夕夕的性子,实在不该嫁进楚王宫。夕夕在芮国万和殿露了一次面,来攀交的人差点把她那间医馆的门都踩破了。婉儿觉得,夕夕其实可以有更多选择的。

只可惜,夕夕从没体会过所谓一国之君的顾忌,自然也不大能理解婉儿的意思。

她想了想,忽然双眸一亮,道:“打个比方吧!郡主,你想不想回青葙谷去?但陛下却因为责任,不能陪郡主回去。这就是无奈。”

夕夕脆声道,“我自然是想回去的。但比起哥哥来,青葙谷也算不得什么。我只要待在哥哥身边,哪里都是一样的。”

婉儿觉得这姑娘快没救了,已经被主子调/教得,一心一意、全心全意都扑在主子身上了。主子都不觉得可耻么?

第69章 红妆日,待嫁时(二)

夏日晨起,紫薇红,木槿荣。

夕夕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婉儿在自己发上、脸上折腾,她的视线透过窗棂,瞧着外头的花木上几只蝴蝶,绕来绕去的好不快活。

“拂烟眉、远山眉、垂珠眉等等,咱们楚国不像别处,女子个性偏张扬,所以所画之眉也没有一个定数,喜好什么便用什么。有些地方,比如郡主过去所在的骁国,就喜欢画柳叶眉,据说是骁王后宫中一个模样极好的宠妃,喜欢用柳叶眉,国中女子才竞相效仿。”

婉儿一边给她上妆,一边解说着。

这是大婚前的试妆。这姑娘生得太好,唇红齿白,肤色如雪,妆粉和胭脂都不过略微用了些,倒也可以给她做个示范,她日后也能自己上一上。

不过…婉儿瞧着夕夕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当然,婉儿很快就体会到了连轸曾跟她说过的话——这位准王后是个怪胎,从来都是一边走神还能一边学得很好的。

“我知道柳叶眉,骁国女子多以温柔娇弱著称,柳叶眉显得我见犹怜。”夕夕开口道,视线又回到镜子上,“婉儿姐姐,我这个眉是叫远山眉么?”

婉儿点点头,一时笑道:“郡主学得很快。”

长这么大,夕夕从来没上过妆,也从没梳过如此繁复的女子发髻。这会儿瞧着,竟透着不同寻常的气质。

“郡主容色好,但目光太清亮,总显得太过稚嫩了,所以我给郡主试了这种偏秀丽柔美的妆。看是不是能掩一掩这份稚气。”

有显得稚气么?夕夕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又看看婉儿的脸——好像是有哎…

一番细致入微的装扮后,婉儿稍稍松口气,然后看着镜中的女子,有点诧异——原想盖一盖稚气,让这姑娘显得成熟一些,可如今,的确成熟了些,可长睫轻颤下,双眸眨啊眨的仿佛含了水,妩媚天成仿佛蛊惑众生的妖。

这是一种会让男人望一眼就能陷进去的媚色。

婉儿掩下心中惊叹,笑道:“郡主,好了。”

坐了许久,闻此,夕夕立刻站了起来,只觉得头上有些分量,不似常日的轻便。

“怎么这样重…”夕夕想摸一下头,被婉儿阻止。

婉儿笑道:“过去郡主就是随便绑一绑而已,自然轻便。这会儿也不过用了两只步摇罢了,寻常姑娘家都会用的;到成亲那日要按例戴上凤冠,比现在不知重多少呢。”

夕夕哦了一声,然后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臂,套上一早备好的衣裙。

待一切妥当后,二人都松口气。外头有连轸的声音,夕夕立刻提了裙子往外跑,婉儿阻拦不及。

连轸端来了一盘子葡萄,这是刚送来的顶新鲜的葡萄。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着水碧色千幅散花裙、外罩金丝软罗云烟纱衣的女子跑出来,流云髻上的珠钗步摇坠下晶莹剔透的细小珍珠,叮叮轻摇着,衬得脸色愈发娇嫩可人,吹弹可破。

“啪”的一声,他手一软,葡萄已经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

“呀!我的圆滚滚!”圆滚滚是夕夕给葡萄取的昵称,她忙不迭要去捡。婉儿忙道,“郡主,让丫头们捡就好了。”

连轸这会儿也回了神,脸上竟泛了异样的红色。

一直听说那位翎蓝公主如何魅惑众生,让无数男子神魂颠倒惟愿一夜风流。夕夕是她的亲生女儿,连轸却从不认为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夕夕,因为夕夕太纯稚了,根本让人起不来别的邪念。但现在,他信了。

他咳了一声,跟着几个丫头一起捡葡萄,也不再看夕夕,只道:“你进屋去歇着,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夕夕嗯了一声,假装回转几步,然后又偷偷走到连轸跟前,忽然笑了起来,“连轸!你做什么不敢看我?”

连轸被她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身,哭丧着脸道:“我的小祖宗,你去祸害陛下好了,我可不想被你祸害!”

说着,他转身就跑了。

夕夕有点不明所以。她不过吓了他一下,过去也时常这样闹着玩儿,今天怎么好像生气了?

待连轸再次端了葡萄过来时,夕夕正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前,提着裙子转了一圈。

小姑娘开心地笑:“方才还没仔细瞧,没想到婉儿姐姐这样手巧,这个模样真是好看!”

婉儿虽也笑着,心里却觉得夕夕这样打扮不大妥当。就连连轸就能失态,何况是旁的人呢?一个王后,太勾人了并非好事。大婚之后,她还是少上妆好了,便是素颜也足够丽质无双。

连轸这会儿已经镇定了,将那葡萄端进来,道:“丫头,过来吃。这可是极品水晶葡萄,西边刚送进京的,陛下特意吩咐了给你送来。”方才还浪费了那么些。

那水晶葡萄碧透晶莹,水润滑嫩,的确令人垂涎欲滴。夕夕立刻吃了两颗,口舌一阵甘甜。

“哥哥自己吃了么?”她忽然问道。

连轸道:“宫里倒也留下了一些,但公务繁忙,想来还没来得及吃。”

夕夕便瞬间没了兴致,手支着腮,无精打采道:“好多天没见过哥哥了。”

连轸宽慰道:“明日夜里就可以见到了。”

婉儿去给夕夕备膳食了,屋里只剩下连轸。

夕夕瞟他一眼,忽然朝他招招手,待连轸走到近前,便古灵精怪地道:“连轸,你不是每日傍晚都要进一趟宫么?今日就顺便把我也捎带进去好不好?”

连轸正欲拒绝,小姑娘立刻堵住他的话,娇声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哦!”

连轸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小祖宗,明天就是成亲吉日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夕夕摇摇头,“不能。”

两人僵持了片刻。

夕夕便抱着他的手,摇了摇,道:“哎呀,我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好连轸…我最喜欢你了!”

连轸忙不迭道:“别别别!这话可说不得!我还想好好跟着陛下呢。”

他暗想,这几日陛下心里的确藏了事儿,心情并不开朗,不如就带夕夕去瞧瞧吧。反正他敢打包票,夕夕去瞧陛下,陛下只有高兴的份儿。至于什么成亲的规矩,都是狗屁。

这边二人策划着瞒过府里的侍卫,偷偷进宫,另一边,婉儿正在发愁,怎么把某些必须提点的事情说给夕夕听。

她在一早备好的一堆子书册里翻找了几下,找了两本画得尤为精致的,想着夜里塞到那丫头手里就是了。那丫头一向聪明,应该看得明白吧…

哪里料到,傍晚时,那丫头就不见了。连轸给她留了封信,说是带夕夕进宫一趟,晚些时候就回来。

******

因明日繁琐的礼仪很多,元羲今日便也歇得早了些,用过晚膳后,便回到了天极殿。

刚走进殿,他就感觉到了殿中有人。

他目光一凝,提起了心神,不过在瞧见门后面露出的一双小巧的绣花鞋时,又松下了心弦。

难怪方才连轸在天庆殿回话时似乎神情有异,原是把这只娇娇小猫儿也偷进宫来了…

连轸倒也机灵,知道天庆殿中时常有臣工出入,便把人偷偷放进了天极殿。连轸也知道,虽然元羲面上不显,但其实是很想念她的。把她送来,他必然不会责怪。

夕夕这会儿屏气凝神,透过门缝看着哥哥走了进来。

男子一身玄色金丝龙纹刺绣锦袍,身形挺拔,沉敛如夜,不怒自威。他假装没觉察到屋里的动静,目不斜视地反身关上殿门。

小姑娘飞快地跃到他的身后,原想躲在他背后给他一个惊喜,不料她身上这件男式袍子实在太长了,倒将她绊了一跤,啊的一声,直直往地上扑。

她是扮作了个小太监的模样才得以溜进来天极殿的。连轸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但他不知道,他给夕夕打开了一扇新的门——给日后夕夕时常扮成小太监小宫女什么的溜到天庆殿御书房去看元羲打下了铺垫。

元羲素来眼疾手快,瞬间接住了跌倒的她,鼻息间有久违的清甜软香,他稳稳捞住她的身子,语中含着只有对她才有的柔和笑意,“这可是又胡闹了?”

夕夕这会儿被摔得脸朝下,这会儿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腰,然后猛的翻了个身子。头上的太监帽子落下来,满头乌发如瀑一般泻下,光滑柔美,直落到地上。少女素白如雪的容颜落入他的眼帘。

正如婉儿所说,即便是没了妆,也是丽色无边。

“哥哥…”她望着思恋了好些日子的俊朗容颜,娇笑着,抱住他的脖子,心下也欢喜起来,“哥哥,夕夕等不及来看你了。”

元羲横抱着她,一双眼睛盯着她的小脸,亦有着狂热的思恋之情。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小脸,低头温柔地吻了下去。

多日不见,又是大婚前夕,这个吻颇为缠绵悱恻。元羲好不容易才放开她,柔声道:“等不及见哥哥了?”

她脸色泛了几分粉红,有点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又继续伸臂搂住他的脖子,“除了想见哥哥外,还有一件事。婉儿姐姐同我说,成亲前后是大有不同的。夕夕想着,还有一些话,一定要成亲前跟哥哥说,所以就求连轸带我来了。我说完了就走。”

瞧着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元羲倒生出了几分兴致。

“有什么要紧话,必须要成亲前说的?”

夕夕理了理思路,道:“婉儿姐姐说,成亲了,便要绑在一起一辈子的。我是很爱哥哥的,所以想和哥哥成亲。但…哥哥好像从没说过爱夕夕…所以我不晓得哥哥是不是也愿意跟我绑在一起。”

元羲愣了下,思索半晌,“我…没说过么?”

她很肯定地点了头,然后用期盼的目光瞧着他。

元羲:“…”

“哥哥?”她扬着娇嫩的小脸,催促道。

男子为难地咳了一声,抚摸着她的长发,“小乖,我当然也愿意的,这还用问么?”

夕夕立刻高兴地笑了,搂着他摇啊摇的不撒手。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元羲不想让她想起来,便又低头去亲她。亲了一会儿,她便又晕乎乎的了。

小姑娘过了半晌才回魂,避开他的吻,道:“我晓得,哥哥其实也有很多选择。但是哥哥既然愿意选择和我成亲后,我就一定会做个好妻子的,一定不会拖累哥哥,一定会听哥哥的话。”

所以,她是来给他表明决心的?

男子不禁发笑,“我记下了。那你对我呢?就没什么要求么?”

夕夕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他笑出声,捏了下她柔滑的脸蛋,“你傻不傻?上赶着跟我表决心,却对我没有要求。就不怕我以后见异思迁什么的。”

夕夕摇头道:“哥哥不会的。我相信不会。”

元羲沉默片刻,很认真的语气,“当然不会。”顿了顿,又续道,“我原以为你还没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也从未与你说过。既然今日说起了,便让你放个心。夕夕,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一个人,只会对你一个好。唔,以后还会对我们的孩子好。我…”

楚王陛下滞了滞,还是没能说出那个爱字。

没办法,任谁对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孩儿,都说不出这个字来吧…

夕夕却没觉察出他的这点别扭,这会儿就抱得他更紧了,声音落在他耳畔,“我知道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做,夕夕绝不会反对的。哥哥是君主,夕夕会跟着你;假使哥哥有一日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夕夕也会跟着你…哦,不,夕夕会给哥哥找吃的。”

元羲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长发,抱着她良久不语。

前些日子,祈栎侯叶胥忽然转去虞国,密探来报,原来是虞、骁、唐三国有暗中结盟的意向。结盟的目的,自然是共抗楚丰二国。许南垣大约是知道了,他和云天依有了默契。

这动作,倒也算不得意外。只是对他来说终归不是好事。若是让他们谈成了,可得费些力气才能对付了。

梁国领土如今统统归了楚国,各国人不知有多少眼红嫉妒的,又岂容楚国越来越强大?前路只会越来越荆棘。

他不是怕这些荆棘,他是怕夕夕跟着他受苦。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夕夕身上的秘密,那她就更危险了。

然而,这些忧虑,这会儿在她的娇声软语中忽然变得不值一提起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一日都是幸福的。他有这样一个全心为着他的小姑娘,乃是三生有幸。

这日夜里,元羲亲自把夕夕送回了郡主府。到府里时,她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第70章 喜烛秉,女儿媚(一)

从古至今,世人都晓得成亲这个事情很麻烦。然而不论有多麻烦,每个人都还是为之拼搏努力。女子想找个好郎君,男子想觅个贤媳妇,虽然都知道成亲之后未必会更幸福,但天下人还是会义无反顾奔着成亲这条路一去不复返。这或许是世间难解之谜。

楚王陛下成亲,与一般人不同,须得广邀四海诸国同贺,全国百姓同喜。故此,元城这日极是热闹。红布盖着无数鎏金嵌玉的箱子,那是纯熙郡主的嫁妆,绵绵延延十几里,一路至王宫。王宫里摆了无数火鹤花,艳艳的红色,占尽了前廷后殿。

姝华殿是楚王后的殿阁,与天庆殿、天极殿在同一中轴线上。历经数年,这座华丽高峨的殿宇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只不过这位主人颇为与众不同。

人家的新嫁娘坐在花轿中,都是捧着苹果安安静静的待着的,她倒是在花轿上吃了一路。

因花轿要绕城,绕完之后还得进宫,日理万机的楚王陛下怕她饿着了,便在头一夜抽空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凉菜,放在花轿里。凉菜做得太好吃,以至于夕夕下轿时,小小案几上只剩下几个空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