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忽然温情脉脉,二姑娘警惕地坐直身子说:“你有什么是便直说吧,不用跟我套热乎。”

第8章 远方来信 (大修)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头响起内侍尖细的嗓子:“阮修仪,陛下有东西赐你。”

“拿进来吧。”

脚步声响,内侍端着一个红膝描金木盘进来,盘子里放着一枝沾着露水的杏花。他毕恭毕敬地说:“阮修仪,今日御书房外的杏花开了,陛下亲手剪了一枝,说送给修仪把玩。”

四姑娘亲手接过杏花,说:“公公,你且等等,我写首诗回赠陛下盛情。”说着,把杏花搁到案头,看了几眼,略作思索,挥毫泼墨,片刻就完成了一首七言绝句,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诗篇,恭谨地退了出去。

二姑娘冷眼旁观,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跟四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从来不知道她有七步成诗的敏捷才思呢?

四姑娘见她目瞪口呆,抿嘴一笑,拉开抽屉后,然后冲她招招手。二姑娘不解地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之间抽屉里全是白纸黑字的诗篇,她拿起几张看了看,有吟春的,有伤春的,有咏柳的,有叹月的…

“这些都是我闲来没事时做的。”四姑娘从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二姑娘说,“方才默的便是这首。”

二姑娘这才明白,不是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思,而是她早有准备。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仔细看着四姑娘,感觉从前根本就不认识她。

“好在官家如今还惦记着我,时不时地赏赐我一点小玩意儿。”四姑娘拿起杏花把玩着,“要没有他这份惦记,我怕是请你进宫都不能了。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都是墙头草,最喜欢捧高踩低。前些日子官家常来我这里坐,他们便卯足了劲向我示好,如今嘛,纷纷作鸟兽散…”叹口气,扯下一朵杏花别在发髻,偏头对二姑娘盈盈笑着说,“二姐姐,好看不?”

不知为何,二姑娘忽然眼睛酸涩了。“四妹妹…你…还好吗?”

四姑娘笑盈盈地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好,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样的嘴脸我打小见多了,这样的日子我也是从小过习惯了的,如今不过换一个更大一点的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又扯下一朵杏花别在发畔,对镜比照着。

她是有感而发,二姑娘却听出她对原来处境的抱怨——而这处境又是大夫人造成的。心里又是尴尬,又是内疚,又是恼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四姑娘看她脸色忽红忽白,明白过来,笑着说:“我随便说说的,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对了,你还是同我说说五妹妹的事情吧。这几日我连连梦到她跟我还一起住在蓼园,我们两个对月饮酒…唉,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你就不用担心她了,有晋王护着她呢。”提到阮碧,二姑娘心里又不痛快了。“我听父亲说,晋王给自己的侍卫长谋了一个濠州都总管的职务,所以她多半就在濠州。”

“濠州,濠州。”四姑娘低头念了两遍,抬头直直地看着二姑娘说,“二姐姐,我要你帮我送一封信。”

看着她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二姑娘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四姑娘盈盈一礼,说:“多谢二姐姐。”

二姑娘斜她一眼:“休要来这一套虚头虚脑的东西,你姓阮,我也姓阮,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日近中午,二姑娘才揣着信离开皇宫。一路都在思索,怎么把信送到阮碧手里,虽然知道她在濠州,但她到底在濠州哪里,怕只有晋王知道了。想到玉虚观里惊艳一瞥,不免有点不爽,这么一个伟岸男子怎么就看中阮碧?又想到谢贵妃一局对弈得官家青眼,阮修仪寒风独伫偶遇官家,觉得自己这十五年活得太过规矩了,明明姿色过人,家世不俗,婚事却反而成了难事…

正胡思乱想,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回到槐树下。

她收拾心情,下了马车,只见守门的小厮、门房头挨着头凑在一块儿,神色惶惶地说这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了。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恼怒,正想喝斥他们,忽听一个小厮说:“…二老爷被外放,大老爷又被罢了官,这往后咱们阮府不是三老爷独大了吗?”

二姑娘浑身一震,颤声说:“谁被罢官了?”

小厮和门房这才注意到她回来了,吓得脸色发白,纷纷散开。

二姑娘指着方才说话的消息,厉声说:“你快说,谁被罢官了?”

小厮颤声说:“是…大老爷。”

“什么时候的事情?”

“便是今日早朝的事。”

今日早朝?二姑娘算算时间,不就是内侍给四姑娘送来杏花之前吗?也就是说,官家刚刚罢了阮弘的官,而后给他的女儿送了一枝杏花。

此时,京城东边晋王府的书房里,许茂豫也正在说这桩事:“匪阳,这事原就在意料之中。沈相父子两代经营,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势力非同一般。如今又加上延平侯的推波助澜,岂风雨飘摇的阮府能够相提并论?再说阮弘也着实不争气,在侍郎位置上五年,毫无建树,既不能匡主也不能益民,真正是尸位素餐。便是被罢官,也一点不冤枉。”

“茂公你说的没错,阮弘被罢免,并不足惜。”晋王眉间浮起一抹忧色说,“我担心这桩事只是个开始。”

许茂豫一愣,若有所思地说:“匪阳的意思…”

“沈相这回雷利风行,除了延平侯的帮助,定然还得到母后的授意。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

话没有说完,但许茂豫明白了。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俺么玉虚观里修行的“五姑娘”就什么也不是了。当时还奇怪,太后怎么会同意官家下旨嘉奖阮五姑娘,原来另有釜底抽薪之计。“匪阳今日进宫可见到太后娘娘?”

晋王黯然地摇摇头说:“母后依然不肯见我。”

许茂豫犹豫片刻,斟酌言辞说:“匪阳,依我看,你还是同太后认个错,把沈府的亲事认了吧。到底她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亲亲为大是人伦本分。再说,阮府一倒,五姑娘从此真要天涯飘零,再不能回京城了…”

晋王下颚绷紧,不说话,拳头也渐渐收紧。

“她一个纤纤弱质,若是没有家世门第支持,将来的日子…”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晋王满脸阴霾,一拳重重击在书案上,“咚”的一声。许茂豫浑身一震,后面的词全忘记了。惊愕地看着他,跟着他七八年,从京城到兴平,又从兴平到京城,还是头回见他失控。

晋王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茂公,我今日心境不平,咱们改日再议吧。”

许茂豫点点头,退了出去。

晋王疲倦地闭上,说不出的累,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累过,从来没有这样的左右为难过。从前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障碍,不论挡着自己的是谁,直接杀戮过去就是了。可是这回挡在面前的是太后,他又如何能杀戮自己的母后呢?

第9章 杏花疏影

过了一柱香,晋王才又缓缓睁开眼睛,拉开书案的抽屉。里面撂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密函,一部分是跟着阮碧离开京城的暗卫送过来的,另一部是余庆送过来的。他取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第一封密函记录着她到涿囘州后做的事情,卖掉马车,换成牛车,又买了三头羊羔,而后她抹着一脸的锅底灰,跟这三头羊羔一起挤在牛车里返回京城,途中与阮府派出的第一批人马打了个照面。

接到这封密函时,他正在吃羊肉炖豆腐。太医说,羊肉性属温热,可以祛寒冷,温补气血,有助于他早日康复。那日的羊肉做得委实不错,软嫩香滑,可口异常,尽管他没有胃口,打还是吃掉了小半碗。但是看完密函后,他再也吃不下了,眼前浮现的全是她坐在三头羊羔之中的场景…

第二封密函记录着她倒昌颖做的事情。 太后, 沈相, 柔真郡主, 阮府, 韩王派的人马四处最查, 在昌颖与她狭路相逢,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闺阁千金会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 更想不到她和三头臭烘烘的羊羔挤在一起。 她顺利地混过去了, 但是因为牛车四处透风, 她长了一脚的冻疮。

从这封密函开始, 他怕收到密函了。

他穿着温暖的裘衣, 在烧着炭火温暖如春的晋王府, 有太医调理身体, 有南北厨师做出各色佳肴, 有侍卫宫女随时等候差遣… 而她呢, 穿着破棉袄, 坐着破牛车, 啃着干硬的白馍, 在冰天雪地里流囘亡, 陪在她身边是三头羊羔…

刚开始他以为她是使性子, 由着她去外面闯闯, 碰了壁自然会回来的。 不过后来他知道错了, 她宁肯和羊羔挤在一块儿从此天涯流囘亡, 也绝不会到他身边做一个安享容华富贵的侧妃。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 冰雪不能, 穷困不能, 他更不能。

她到濠州之前的其他密函, 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一遍, 不过那些事情清楚地印在他脑海里——她到蔡州后大雪困途差点冻迷糊了, 因为迷路在雪原里一整天都没吃饭…

那段日子回想起来真是煎熬, 她在冰天雪地里煎熬, 而他在懊悔痛苦里煎熬着。 冰疮长在她的脚上, 也长在他的心里, 那种无法触及的痒让他夜夜无法安眠…

好在她终于到了濠州, 且暂时定居下来。

密函仍一封一封快马加鞭地送到他手里, 隔着千里, 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她住在三多巷, 有个邻居叫罗二嫂, 十分好管闲事, 十分嘴碎八婆。 她让周柱子去姚家村买身份文书, 又让冬雪持文书买田地入户——从前就知道她很胆大, 但不知道她连身份文书都敢买, 还罔顾大周律法, 以假乱真。 而后她搬到杏花巷, 每日研读《齐民要术》, 用逶迤付款(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了一块田——难道她想做个大地主?余庆还说, 她长大了些, 比从前好看了。

算起来, 正正四个月没见了。

晋王出了一会儿神, 把密函往抽屉一放, 霍然起身, 走出书房, 跟守在门外的罗有德和南丰说:“叫上所有的人, 备马。”

罗有德与南丰怔了怔, 相视一眼, 问:“去哪里?”

“濠州。”

京城到濠州并不远,出南城门, 往东到毫州, 再到宿州, 过了淮河南下就s 濠州。 如果快马加鞭, 三天足矣。 晋王一伙人到濠州时, 是第三天的傍晚, 太阳刚刚落下, 西边彩霞如织, 灿烂异常。

与京城虽然只隔着千里, 这里的春意却浓郁很多, 垂柳丝丝缕缕随着晚风飞扬, 杏花片片如雪沾人衣襟。 穿城而过的河流里飘着画舫, 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不知道何人在调试琴弦, 时不时地“铮然”一声, 把黄昏也点缀得清清亮亮。

罗有德拍马上前, 问:“王爷, 先去余庆的都总管府用晚膳吧。”

晋王摇摇头说:“不用了。 找个人问问杏花巷怎么走吧?”

一连问了三人, 才知道杏花巷的具体囘位置。

等到杏花巷子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 周围的人家都点了灯, 朦朦胧胧的橘色灯光里一片片杏花飞过。 晋王怕惊扰人家, 下了马, 让其他侍卫留在巷子口, 只带着有德过去。 余庆在信里告诉过他, 她住的二进院落, 门前有两株十年期的老杏树, 如今正值花期, 十分惹眼。

果然, 没走几步, 就看到两株姿态苍劲的杏树, 枝枝桠桠之间缀满半红半白的花朵。 罗有德欢喜地说:“是这家了, 我去敲门。” 说着便要上前, 晋王一把拉住他, 眼神微黯地摇摇头。

有德怔了怔, 问:“不敲门吗?”

晋王轻轻地“嗯”了一声, 沿着围墙往后走。 余庆在信里还说过,刘嬷嬷与周柱子住在前院, 阮碧与冬雪住在后院

有德挠挠后脑, 纳闷地跟上。

走了二十来步, 估计了一下方位, 应该是后院正房, 晋王一个纵跃翻上墙头。 有德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跃, 却见他一个凌厉的眼刀过来, 这才想起人家是来会心上人, 自己跟着做什么? 忙在空中转了个身, 落在墙外的一颗杏树上, 树枝微颤, 花瓣纷飞如雨, 一时迷了他的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 却见晋王只在屋檐上坐下了。 今日初九, 有一轮瘦瘦的上弦月挂在西边的天空, 给他披上一层清冷的月色, 这让他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孤单单。

夜色静溢, 屋里的说话声浮了上来。

“姑娘, 方才我去厨房端饭时, 听冬哥儿问刘嬷嬷, 怎么今晚又吃青菜? 还闹着说要吃鱼吃鸡。”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呀。 这才吃三天青菜, 他就受不了。”

“姑娘, 不要说她, 我也有点受不了呀。”

“好了好了, 知道了, 帮我把这件夹袍拆了。”

“咦, 姑娘, 这是什么?”

“珍珠, 你不会不认识吧?”

“姑娘, 这珍珠成色可真好, 哪里来得?”

“我拜紫英真人为师时, 太后娘娘赏赐的。”

“你打算把它卖掉呀?”

“对呀, 你们不都想吃肉吗? 正好我还想买田。 ”

“姑娘你疯了, 这是太后赏赐的, 她要是知道你卖掉了, 指不定砍了你的头。”

“没事儿, 她心里早将我的脑袋砍了千百来回了, 不差这么一回。”

“姑娘…”

“嗯?”

“从前我不敢问你… 你跟晋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檐上如老僧入定的晋王动了动, 侧耳听着, 心也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她懒懒地说:“能怎么回事?如今都是三月了, 再过三个月, 他就要迎娶京都明珠了。”

晋王闭上眼睛。

大概屋里气氛沉闷, 好半天, 才又有说话声响起。

“好了, 拆完了, 总共三十六颗珍珠。”

“你把它收进钱奁里, 咱们慢慢卖, 一串太显眼了。”

“知道了。”

传来翻箱倒柜的细碎声音, 跟着是开囘锁落锁。

“对了, 明早的菜钱还没有给刘嬷嬷, 我这就去给她。”

“去吧。”

脚步声响起, 渐行渐远, 终至不闻。

屋里再无声响。

晋王思索片刻, 伸手揭开一张瓦片, 往里看着。 只见她半坐半躺在榻上, 手里拿着一本《齐民要术》, 就着昏昏绰绰的油灯看着, 神情专注, 时不时地嘴巴开开合合, 似乎是在默念。

她确实长大了很多, 五官也长开了, 眼睛眉毛好像是工笔细绘出来的, 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 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容, 整个房间顿时妖娆起来, 晋王的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心里有一股冲动, 跳下去, 跳下去…

但是… 他有何面目见他呢?

感觉好像只过很短一段时间, 那个冬雪就回来了, 满脸惊疑之色地:“周柱子回来了, 说是咱们巷子外站了一列人马, 整整齐齐的, 一动不动, 不是禁军便是侍卫, 也不知道做什么的? 看着怪瘆人的。”

阮碧头也不抬地说:“咱们是守法良民怕什么。”

冬雪大笑着说:“姑娘, 咱们还是守法良民呀?”

阮碧抬起头, 粲然一笑。

这一笑与方才的笑又不同, 明艳艳的像是旭日初升, 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暖。晋王觉得心里便被她的笑容填满了, 无限欢喜。 欢喜过后, 却又无限苍凉。

冬雪推推她。 “姑娘, 别看了, 油灯这么暗, 仔细伤了眼睛, 早点歇息吧。”

确实, 油灯的光很伤眼睛, 阮碧也不愿意晚上看书, 点点头, 站起来伸个懒腰, 伸手去解外衣。

晋王心里一跳, 赶紧把瓦片放回原处。

听着里面兮兮索索一会儿, 然后是噗的一声, 四周的光线随之一暗, 想来是把油灯灭了。

刚开始屋里还有细碎的说话声, 渐渐地就全无声息了。

夜很安静, 隐隐约约地传来远处笛子声。

他依然坐着, 一直到月影西斜。

第十章 无题

阮碧犹在朦朦胧胧中,听刘嬷嬷在外面问:“冬雪姑娘,姑娘起来没?早膳好了。”顿时彻底清醒了,翻身坐起,撩起帏帐看了一眼,窗纸一片雪亮,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方才还没有起来,不知道这会儿起来了,我进去瞧瞧。”

阮碧扬声说:“我起来了,打盆水来。”说着,翻身下床,跤了鞋子,拿起床头搁着的襟裙穿上。

冬雪捧着水盆进来,搁在洗脸架上,笑着说:娘今儿起的真晚。”

“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睡到半夜,无端端就惊醒了,躺了好久才重新睡着。”阮碧把脸埋进水里沁了一会儿,顿时精神一振,每个毛孔都清清凉凉的。

冬雪把巾帕递给她说:‘好在咱们如今在外头,要是还在府里,这早请安可就烦恼了。

提到阮府,阮碧神色微动。离开京城四个多月了,不知道秀芝、四姑娘、寒星、郑嬷嬷、小桔、茶妹她们怎么样了?还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洗完脸,刷完牙,梳好头,走到外间。

刘嬷嬷已经把饭盒里的粥、馒头、什锦肉酱菜出来搁在桌子上,正在摆碗筷,抬头一笑说:娘昨晚可是听到什么响动才惊醒了?”

“没有,就是无端端醒了。”阮碧摇摇头,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

刘嬷嬷“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不过神色颇有点异样。

“怎么了?妈妈。”阮碧拿过一个馊头,慢慢地撕下一片,沾着肉酱吃着。

“没有什么,就是今早去菜肆时,听巷子里的人家议论纷纷。说是昨晚咱们巷子口站着一列人马,好象有二三十号,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一直站着,也不说话。打更的老苍头说,从二更一直站到四更后。”

这事原本昨晚已经听冬雪提过,然而今晨再听,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阮碧把馒头一放,起身就往外走。

冬雪愣了愣,追到门口喊了一声:“唉?姑娘你去哪里?”却见她恍若未闻,一直走到院子中间,这才停下脚步,微微仰着头,目光扫视着屋顶,似乎在寻找什么。

刘嬷嬷也走过来扶着门,纳闷地问:娘这是怎么了?”

冬雪歪头想了想,问:“妈妈,可是方才咱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刘嬷嬷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不中听的,再说了,姑娘心气大,等闲的话她几时放心上了?”

外头刮起一阵小风,卷着杏花片片,飞过粉墙黛瓦间,在院子的上空飞舞着。阮碧的春衫也跟着翻飞,不胜单薄,隐隐散出一股怅然气息。冬雪心生不安,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薄薄披风走过去,披在她肩膀上,顺手拈下她头上的一瓣杏花,说:“姑娘,早晨风大,小心着凉了。”

阮碧低低“嗯”了一声,收回视线,黯然地垂下眼眸,又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地扭头走回房间,说:“我不吃了,你们吃。”说罢,遥直走进里屋,将房门也合上了。

冬雪和刘嬷嬷面面相觑。

等冬雪用完早膳刘嬷嬷仍然把筷装进食盒提回前院,见冬哥儿正缠着周柱子要“斗鸡”低声喝叱:“冬哥儿,别缠着你柱子哥,他有正事要办的。”

冬哥儿顿时不敢造次了,眉眼耷拉地站着。周柱子摸摸他的头,笑呵呵地说:“妈妈别说他,一会儿功夫,也不会耽误正事儿。”

“你可别惯着他,这皮猴子最会蹬鼻子上脸,若是答应他一回,指定被他缠着再斗一回。再说,他如今跟冬雪姑娘学写大字,该多下点功夫才是。虽然没指望他将来识字断文考状元,但也别成睁眼瞎子。”

周柱子深以为然地说:“没错,我便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前两日,姑娘还说让我也跟冬雪姑娘学认字。”

“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姑娘最是体恤下人,没错?你如今还年轻,学得动,赶紧学。”刘妈妈微微得意地说,拎着食盒进了厨房。随即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因为提心吊胆,对阮碧心怀二意,结果她后来也没有怪罪自己,心里又生出些许愧疚。

周柱子也跟着进来,问:“姑娘吃完饭了吗?怎么今日没有到前院来?昨日我去看了几块地,有几块颇为合适,想同她说说。”每天用完早膳,阮碧都会到前院坐一会儿,听他禀告佃户们的事情,交待各种要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