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越脑子轰地一下,被完全震懵了:“三…三个月?”

勒蛮尼道:“是,看脉象应该是五月上旬得的。想来是夙夜操劳,亦讳疾忌医,以至未能有觉。”

楚正越怔然说:“她当然不知道,不然如何会一同饮鸩?”

五月初一至五月初七,当时他们三人同车,楚灏和她根本没有任何亲昵。唯一的一次,就是在五月初十的夜里,楚正越用了合合散…若她知道那场梦也是假的,她再也活不下去了,这孩子要成他的催命符了!

楚正越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住心底的汹涌,咬了咬牙,颤抖着说:“打掉,趁她现在还没有醒,打掉这个孩子。”

“她中毒未清,五内俱损。若再去胎…只怕伤命。”勒蛮尼道,“中原有句话,叫为母则强,珠胎扎于体,靠母体汲培。若养不得则流失,若养得则互济。孕妇通常比一般人身体耐得病侵,也是因这缘故。太妃身虽弱,但胎却扎得稳。真要堕流,也得等…”

楚正越也急了:“现在三个月了,再养一阵子肚子就起来了怎么打?万一,万一她察觉了…”

扯谎就是这样,当你扯了第一个谎,就得一个又一个地扯下去。

勒蛮尼诧异:“皇上不是想保太妃的命吗?她若知自己怀孕,亦也是一个希望啊。”

楚正越僵白着脸,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时间不对。”

“这…”勒蛮尼也呆住了,半晌无语。

他是呼沦人,没锦泰那些花花肠。且男女之事,呼沦人更看得淡。所以楚正越对着他说得很坦白,他呆住不是因这个答案难以接受,而是在想办法。

勒蛮尼思索了一会儿,说:“微臣不大清楚太妃的身体周信…待文大人从原都回来,微臣见了脉案,可以将日子往前推推。”

楚正越眼底是一团幽黑,盯着他:“那她呢?她能发现么?”

“推个十天半月的应该无妨,不知…”

“可以。”楚正越轻声道。虽说见着楚灏与叶凝欢已是四月底,但两人一向情笃,况且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松阳也算暂时安顿,估计同住的日子也少不了。

楚正越又想到一样:“但她现在这身子骨,简直不成个人样。如何禁得起十月怀胎的辛苦?”

他脑中已没了初为人父喜悦,甚至在算日子的时候也没了对楚灏的嫉妒。什么都没了,就剩眼前这一个直挺挺的小柴火。

“微臣现在以金晶子驱毒,最是对身体无伤的方法。加上互引疗法,毒性应该可以慢慢去除。”勒蛮尼道,“为了孩子,估计太妃也会努力让自己强健的。待回去后,再找位擅治千金女科的太医来与微臣共同料理,应该无碍。”

楚正越嘴角这才微微翘起弧度,眼底仍是一团黑漆凝深:“好,那就如此。”

勒蛮尼取出一个药丸:“皇上也该用药了。”

楚正越接过来吞了进去,勒蛮尼道:“皇上割肉取血给太妃驱毒,却不肯让太妃为皇上当药引,眼下…”

“朕的身体比她强健百倍,自然无事。”

楚正越自从得了勒蛮尼在身边后,就接受他的建议,用蛊术之中的食毒培血之法来练体。他继位初期暗杀行刺之事比比皆是,为防被毒害,采用此法令身体耐受性增强。

虽说他耐毒比叶凝欢强,但当时为了救叶凝欢。他自己耽搁了,以至毒入五经。

叶凝欢所用的毒为断金花,成分俱是植物果实花蕊。年年花相似,但只是相似而已。各种成分以及毒性都有差别,加上配药人所采用不同的比重,就算拿到配方,也无法配出完全清除毒性的解药来,所以被称为无药可解的奇毒。

楚正越抵凤台时,眼见内外她的亲信全不在场。当时猜忖,叶凝欢极有可能知晓了真相,估计是打算布局害他。他进凤台行府之前,遂着文信率人往原都去。

一则,是要控制局面以免东临生乱;二则,也是尽快拿住叶凝欢的亲信,省得她事败寻死。

他并不担心叶凝欢伏兵杀他,不是不敢,而是做不到。楚正越现在是皇上,弑君非同小可。除了极少数楚灏的死忠,余的这帮贪生怕死只想往上爬的狗奴才如何能与之托付。叶凝欢冷静下来后是很可怕的,她不会没脑子到吵得人尽皆知。

算来算去,叶凝欢可用的人其实不多,能用的伎俩也就不难猜到。楚正越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自信,且带的人足可以应付。

他再次意外,中毒之后,陆霜凌和赵逢则竟未跳出来补刀,连冯涛和瑞娘也没出来,显然,她把人放走了!

她不是圣人,当然不会有普度众生的大慈悲。她管不了天下,但她爱楚灏。爱楚灏所爱,恨楚灏所恨!楚灏生前所依所托,她拼死成全。楚灏在意的人,她一一保护。

她不负此情,不移此心!至情如斯,为情而死。

楚正越吃完药,勒蛮尼收了药盒退出去了。听到扉门响,文信刻意加重的脚步响在折屏后。楚正越开口:“你回来了?”

文信轻声道:“是,原都王府已经掌控。冯涛和瑞娘也没逃走,而是将王府文档尽焚,且要自尽。臣查了医药房,没找到药方,索性将剩下的药典之物都让人搬回来了。”

“倒是不负主子的,别让他们死了。”楚正越对解毒药方的事儿并不在意,“赵逢则和陆霜凌呢?”

“没有,连家眷都不知所终。”文信轻声说,“只怕是皇上一入东藩,太妃即安排人离境了。”

“真好奇,怎么让陆霜凌乖乖听你的话的?到了此时,是最该用他们的时候,你却放人?”楚正越抚着她的手指,牵出细小笑容。

东临群臣之中,楚正越最欣赏的是赵逢则和陆霜凌,且赵逢则与陆霜凌在京期间配合无间,足以证明虽然一北一东,必定早年相识颇有默契。这两人,亦是楚灏最忠诚的追随者,她一定要保。

文信隔着屏道:“东临有谋逆之心,这二人亦非善类,当尽快擒拿以免入外藩生事。不如臣…”

楚正越道:“东临王妃已死,朕也不想将东临搅成一盘散沙。着暗局去查赵、陆二人的行踪,找到了也不可惊动,来告诉朕就是了。着青马领兵三万五千入东临,接掌东临三护。余者行政各司职官员,俱照东临王妃安排即可。”

文信应下后悄悄退去,楚正越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叶凝欢,长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才露出动人的笑容:“傻子,你要保的人,我可以替你保。要杀我,以后还是自己动手吧?”

第二十四章 蚀心

楚正越又在凤台待了几天,之后由凤台备銮驾,着原本驻于东临的部分北海亲护相送,浩荡离开凤台。

车驾是由王驾增扩而成,大如小房,八匹骏马在前。车外沿设护廊,各立随护侍卫。车内一应俱全,有卧处、起居处并自带浣洗室,连带还辟出一处书房,可以随时处理政务。

叶凝欢安顿在楚正越所乘的车内。她时昏时醒,醒来也是意识不明,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补药吊着。楚正越歪在榻边看着折子,不时看看仍如同一具风干的尸体般的叶凝欢。

勒蛮尼如往常一般替她治过之后,再拿过药盒准备替楚正越换伤药。楚正越摆摆手示意不用,勒蛮尼看了看他,只得垂首道:“那微臣在车外候着。”

他将药盒留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车子很大,亦十分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在晃动前行。

叶凝欢喉间发出微微的咕哝,睫毛抖了抖,半睁了一双通红的眼。她的眼哭伤了,眼下总是红彤彤的。

楚正越俯低了身子,借身体为她挡了一半室内的光。她涩涩眨了眨眼,泪水却淌了下来。面上没什么悲伤的表情,淌泪纯属受了光的刺激。近来她总是这样,有些不大认得人似的。不过今日楚正越知道她的意识是很清楚的,因为在看到他的一霎,她很快地移开了视线,显然是不想看见他。

“我的确之前并不知情,但我的人做的,与我做也没什么分别。”楚正越替她挡着光,轻声说,“你要我如何偿还都行,只是不要…”

她翕动嘴唇,气若游丝:“你不要我留在兴成找楚灏。因为你要用我去劝说王祥,机不可失…楚正越,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情,简直就是放屁!”

楚正越微抿了唇,她说得没错,他无可反驳。

这默认的神色就像一把刀直插胸臆,声音一点点挤出齿缝:“以死谢罪才叫补偿,你不肯。得了江山,哪里舍得死?”

楚正越的脸僵了僵,看着她:“你既这样恨我,为何不联合他们一并杀我?”

“我不是你,至亲好友,俱可出卖…你与楚澜,是一丘之貉。”

楚正越的脸色煞白,许久带出惨笑:“没毒死我,很遗憾是吧?瑞娘和冯涛被我逮着了。他们没听你的,打算陪葬呢!”

叶凝欢转了转僵硬的眼珠,神情有些抽搐起来。

楚正越说:“陆霜凌和赵逢则去哪了?是逃到外藩去了,还是跑到乌丽去了?”他微微勾了嘴角,“相信他们两个必定不会弃主保命。你要真想保他们,也不会安排他们去乌丽。那样他们不肯从命,反而坏事,对吧?”

她微吁了口气,说:“楚正越,断金花可伏体十载,就算现在侥幸。早晚毒发!”

楚正越笑起来:“你也中毒了,大不了一起一命呜呼。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说多好?我可爱的皇后!”

叶凝欢原本尚算平静的表情纷纷剥落,扭曲到不可触目。她呛咳起来,喉腔里都是嘶拉嘶拉的涩音,像是拿把钝锯拉枯枝:“你…你…”

楚正越眼中泛起妖冶的媚色,仿佛她越狰狞他越喜爱似的,像抚着心爱的玩具:“我已颁诏立你为后,现在是先帝服期,且你身体这样孱弱。诏书会明年再宣,这样,你就有大把的时间捉摸怎么要我的命。”

叶凝欢恨不得咬死他,鸡爪子一般枯瘦的手指勾结扭曲着揪着床襦,有气无力地说,“楚正越,你还敢让我入宫吗?我毒不死你,待我面见太皇太后言明真相,必要将你碎尸万…”

楚正越笑容中带了残意:“你哪里忍心楚灏的娘陪你一起送死?太皇太后知道了,只会死得更快!”

她目欲眦裂,不停地倒气。他慢慢将手掌盖在她的小腹上,轻声说:“老实些吧,再这么折腾,肚子里这块肉要保不住了。”

叶凝欢身体完全僵住了,露出无法形容的诡异之色来。她奋力揪住他的衣服,眼眶里仍不断淌眼泪,此时不仅是眼病的关系:“你、你说什么…”

“你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孩子没让你折腾没了,算是命大。”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手松了开去,慢慢抚在自己的小腹上,面上浮起柔媚之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能生的,好几年却一直没有消息。却在最后的最后,楚灏留了一颗种子在她这里!

四个月,那就是四月下旬的事。当时他们在瑜成晃荡,每天乔装逛大街准备东西。东躲西藏但也是快慰的,不管楚灏是东临王还是一介草民,她都快乐!

她完全无觉,从五月初七以后,她天天都活在地狱里。她被一锤子一锤子敲到十八层,当那个弥天大谎揭破的时候,她像是浑身冒火的恶鬼,满脑子都想着索命。索楚正越的命!

她固然恨楚澜,亦恨卢松王楚沛。但都不及恨他!楚正越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点点让他们相信,他是一个重情的人,一个值得托付的知音。她与楚灏,都被他玩弄股掌之中。楚灏至死也不会知道,他竟是如此一个虚伪至极的人!

她如何还能发现腹中渐长的生命呢?她月信紊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个月都没有,她连想都没想,早把自己忘了。

孩子,她多想有个孩子啊。但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了!

当她再度瞥向楚正越时,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现在她弑君未遂,成了待宰的羔羊。孩子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要将她带上京,要将她立为后!可想而知,她与腹中的孩子将是什么下场。

叶凝欢颤抖着忽然笑起来,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枯瘦的身体在榻上扭曲成一只大虾。

楚正越微蹙了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封我当皇后…哈哈哈,天下间还有你这么蠢的人!”

楚正越直接将外袍解下来,不偏不斜地兜到她的脸上:“叶凝欢,你老实些,我就让你把孩子生下来。”

“我生下他,你要他当你的儿子吗?要让他当太子吗,给他江山吗?”

叶凝欢揭不动袍子,伏在衣服里抖成一团,谩骂声不绝于耳,声音嘶哑全都走了调,最后成了有气无力,还喋喋不休。这是她陷入癫狂的表现,孩子给她希望,却也让她绝望。她弑君未遂,落进他的股掌中。她是最无用的母亲,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这腹中的骨血,除了恨也只有恨了!

她不停地骂:“楚正越你杀我吧,你杀死我们吧。你不杀我会后悔的,我还要杀你,继续杀你,杀不死你也要折磨你…”

楚正越不理她,继续换衣服,将里衫都除尽,露出壁垒分明的上半身,胸口上赫然缠着层层布条。左胸上犹在渗血,显然是新伤。他随手揭开药盒,开始自己熟练地换药。布条一除,露出缺了一块肉的大创口,看起来十分狰狞。面无表情,下手没半分颤抖,仿佛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一点点将伤布缠好,拿过一套新服一件件穿,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我就要让你看着,如何治国安天下,如何比楚澜那个白痴强百倍…嗯,我得这天下还有你的功劳呢,自然要与你分享!”

楚正越系好扣子,这才揭掉外袍丢在一边,扳过她气得扭曲成一团的脸说:“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别再惹我。”

叶凝欢瞪着红彤彤的眼像个小鬼,用尽全力将脑袋偏开,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他了。

这一路,叶凝欢都在养病。在楚正越的车上由瑞娘和冯涛来照顾。

瑞娘以及冯涛都被带回凤台,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两人大哭了一场。遂弃了死念,开始一心一意地照顾叶凝欢。

叶凝欢查明真相后,即开始做弑君的准备。此事牵涉巨大,知情者唯有霜凌、赵逢则,以及瑞娘和冯涛。

楚正越是一定要来祭东临的,做戏做全套,演足叔侄情分。他已经是皇帝了,且这皇帝之位,却是叶凝欢倾力相助而得到的。叶凝欢彻底崩溃了,她要楚正越死!

瑞娘与冯涛,本就无牵无挂,一心只在楚灏这个主子身上。如今叶凝欢要向楚正越索命,不管楚正越如今是何等身份,他们都要相助。

叶凝欢说,要他们尽快销毁王府相关文卷,以免事成之后北海借着离东临近,跑来索籍拿同谋诸人,并说会将楚正越引来原都再动手。

根本就是骗他们,想救他们一命。她在凤台就动了手,她拿走了药房里的断金花,冯涛和瑞娘得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遣散王府,放走了许多奴才。包括绿云和冬英在内。并准备将王府焚之一炬,以殉主子。

楚正越的手下来得太快,两人还是未及做完一切,即被扣了下来。

得知叶凝欢事败,且又怀了身孕,等于完全落在了楚正越的手上,他们不明白楚正越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可既然叶凝欢有了楚灏的遗腹子,这条命,还是要为主子撑下去。

瑞娘和冯涛倾注了所有去关怀叶凝欢,将一颗痴心尽放在她的身上。

叶凝欢无法吃东西,瑞娘若老雀一般哺汤给她,滋养她败坏的肠胃。她动不了,加之神志时常不清,有时呕吐或者失禁都不知道,瑞娘也殷殷周顾。冯涛在侧充杂役,端来送去从不嫌半分脏臭,楚正越也由着他们在车上如此,并不理会。

从凤台返回京城,虽都是康庄大道,但走走停停,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十月金秋。

永安城早就恢复了正常。百姓从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日子。六七月里,京城草木皆兵,实际上也碍不着百姓的事。

老百姓的家,不管是哪里的兵都没半点滋扰,扰的是那帮豪门大户,害怕是那帮往日趾高气扬的京中权贵。杀[花;霏;雪;整;理]头的戏码时常上演,南市大街经常挤得万头攒动,百姓们就爱凑这种热闹。

眼看你高楼起,眼看你高楼塌。起得多轰烈,倒得多惨烈,总是平常!

楚正越祭完东临回来后,经常去看望两宫太后。

申氏为楚澜的皇后,多年前就当自己是隐形人,对宫里的事不闻不问。楚澜爱哪个她从来不管,由此保了自己一方清静,如今得尊为太后,以保富贵延年。

她也知道,楚正越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不端太后的架子,楚正越每逢向太皇太后王氏请安时,她都提前过来,以免添了楚正越的奔波。虽说慈庆宫与寿康宫俱在一道宫墙范畴内,但申氏也不愿再招惹了他。

王氏晋了太皇太后,身份是够尊贵,精神与身体皆是不济了。五月底的那场突变,让她什么心都死尽了。她不能在楚澜手中保下楚灏,亦不能在楚正越手中保下楚澜,她什么也做不到。

若不是要保任迤,王氏也撑不到今天。

不管楚正越夺位自己当了皇帝,或者扶任迤当皇帝。结果都可想而知,这个沦为工具的婴儿,根本不可能活多久。

若王氏不替楚正越正这个名分,楚正越也实质地控制了京城。诸王定要质疑先帝的崩逝,一旦合兵犯京,便是一场成王败寇的争伐。不管是京里的楚正越赢,还是外头的哪位宗室赢,任迤沦入这群宗室虎狼手中,结局仍是一样。

若退一步,由王氏以皇太后的身份,证明楚正越的嫡位,顺而将任迤承嗣楚灏,成为东临王。王家不必成为反贼,诸王也没有借口。任迤亦不再成为楚正越帝位的威胁,命总算能长一些,来日亦有一些希望。

王氏强撑下来,为楚正越宣遗诏,并成为他顺位为帝最有力的证明人。

楚正越如诺,并未荼毒这个婴儿,由着王氏将他养在身边。至九月里,从东临传来的消息,无疑更是王氏的延命灵丹。叶凝欢,居然有了楚灏的遗腹子。推算月份当是四月下旬怀上的,当时叶凝欢与楚灏在逃亡的路上。楚正越宣布了叶凝欢的死讯,并将她带回宫中。

楚正越下了朝,过来陪王氏说话:“先帝的谥号拟好了,太皇太后看看如何?”

王氏看了一眼册子,敬天体道诚纯至德经文纬武礼仁克孝昭皇帝。出了会神,喃喃道:“经文纬武…礼仁克孝…倒成全他了。”

在位十三载,承先帝之策清吏治,推两田。开恩科,选贤能。国收比开明朝时翻了一倍,算是合格的守成之君。

她答应楚正越的条件,也是为了楚澜的名声。六月初十,兴成寻到了楚灏的尸体,同时,也在岸边林中,启出了那些杀手的尸体。死人是不会说谎的,暗局的装扮,以及那拿着诡异兵器的女刺客…震惊了兴成。

当时皇上还有口气,此事根本就是皇上密授而为的。一旦揭出来,皇上必声名狼藉。

兴成王已在京中,得知此消息吓个半死。他悄悄告诉太后,也等于告诉了楚正越。宫里遍布楚正越的耳目。

太后明白,这是楚正越故意的。尸体是他埋的,什么时候让兴成知道也是他说了算。先帝不见容手足已登峰造极,王祥明显就是惧死而反。真一拍两散的话,那就全都完了!

她是王家最杰出的女人,而这最杰出的女人,享受人间极致的荣华,必要先经得人间极致的苦悲。非达顶点,不可体味!

楚正越又说:“还有,朕着方殿学为先帝书神功圣德碑。”

王氏叹道:“方如晦博文广知,书法更是一绝。由他来书最好不过。”

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哀家有桩事,实在想不通。”

楚正越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低声道:“凝欢怀了叔叔的骨肉,可朕还是要将她带回宫中,并要立她为后。太皇太后是不明白这个中的意思。”

王氏的眼微微有些悠长:“哀家曾听你说过,你于松阳见过他们,之后护他们同行…”

楚正越垂头微笑:“朕见到叔叔时已近五月,当时叔叔仍在,太皇太后想到哪里去了?”

王氏语噎,半晌怔怔地又要落泪。

楚正越叹了口气,说:“当初若无她,王祥早就领着人进宫受死了。后来无她,东临四分五裂成一盘散沙。任迤同样也是她保下来的。她现在还怀着叔叔的骨肉,她惠及王家且对叔叔情深,太皇太后稍体恤些,也是承叔叔所愿。”

王氏愣了一会儿,看着楚正越道:“你又是为何呢?”

楚正越半垂了头,睫毛挡住眼底的黯淡:“她在东临日夜垂泪,如何能汲养骨血?朕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王氏默了半晌,探出有些枯瘦的手攀上他的手背。他微怔,看着王氏。站起来顺着王氏的手坐到她的身边。

王氏说:“若这孩子真是雁行的,哀家当谢你。若不是…”她拭了泪,凄然道,“罢了,今时今日,哀家什么也做不了了。待她好些,带她过来就是了。哀家会好好劝她的,让她安心当你的皇后。”

楚正越眼眶泛潮,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

“起来。”王氏拉了他,“以后,就咱们祖孙相依为命吧!”

是楚正越杀了楚澜,矫夺皇位。同样也是楚正越,保住了王家以及任迤,不至让楚灏埋尸于河川之下永不为人知。

她不能恨,亦无法爱。而事实就是,他们依旧是利益的共同体,他亦是她以后的依靠。宗室间的恩怨情仇,永远也分不清谁是谁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