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彪哥不在。”王二彪的副手崔炳支吾了好一会,被李彦直一喝:“怎么!他又作奸犯科去了不成?”

崔炳才脱口道:“彪哥他,他找贾郎中去了。”

李彦直甚不满意地又摇了摇头,心想:“俞大哥走后这帮人少了管束,就都松散起来了!回头得整顿整顿这拨人!重新正正机兵营的规矩!”出门回李宅去了,找到贾郎中,他却道:“二彪啊,刚才是有来过,不过走了啊。”

李彦直哼了一声道:“古古怪怪,不知在做什么!”这时已是黄昏,他想:“反正后山那边又没什么猛兽山贼,不如就找苏眉陪我去,趁机也让她散散心。”走到苏眉门口,要敲门时,手才碰到门就开了,却只是虚掩,忽听苏眉在门里喝道:“你干什么!出去!出去!”李彦直愣了一下,赶紧推开门,却见苏眉坐在神龛边的椅子上,王二彪跪在地上,抱着苏眉的双脚,苏眉伸手甩他耳光,他也不还手,伸脚踢他,却踢他不动,因此怒喝道:“你再不出去,我叫人了!”

王二彪道:“就算你叫人来,我也…”

李彦直冷冷道:“你也怎么样?”

苏眉都大吃一惊,王二彪更是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是李彦直,脸上忽现凶色,李彦直怒道:“你在这干什么!”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而王二彪则是一个归顺不足一年的悍匪!

但王二彪因在李彦直手下吃过亏,又有主仆之份,一时被他的气势压住,竟吓得仓皇而逃,李彦直问苏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之四十八 措手不及肘腋变

苏眉脸色苍白,许久方道:“冤孽,冤孽!”

李彦直气冲冲道:“什么冤孽!”

苏眉低着头,道:“这个王二彪,他是永安矿盗王广毅的二儿子。”

李彦直道:“那又怎么样?”

苏眉道:“那个王广毅,和我爹爹本有交情,后来我爹爹给我找夫婿,这个王二彪不知为何,竟甘愿入赘,我爹爹都答应了,只是我没点头…”

李彦直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还是你未婚夫啊!”

苏眉听他口气不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和他有苟且么!”苏眉自在李家做干女儿之后,李家上下对她虽然不错,可她还是天天低着头过日子,不但从没半点抵触的言行,连自己心里对自己说话也都是告诫自己要面对现实、排解自己不要生怨,内心深处真正的苦处与恐惧一句都不曾说出,甚至未曾浮上思维的表面,一些事情是刻意地不去想,不料这时被李彦直一逼,竟发出脾气来。

李彦直被她这么一呛,反而没了脾气,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今天怎么会…怎么会来这里?”

我怎么知道!”苏眉咬着嘴唇,道:“那次去给我爹爹送行,在回来的路上他曾偷空来找我,自报身份,我当时也没理他。后来隔得久了,这事我也就淡忘了。怎知今日我正在念经,他却忽然闯了进来,我想彼此以前毕竟是通家之好,如今又都在李家,就让他喝盏茶,谁料他越来越放肆,到后来什么胡说八道的话都出来了,甚至动手动脚——之后你也就都看见了!三少爷,事情就这样了!你要怎么处置我,尽管说吧!”

李彦直听苏眉说了冷话,叫他什么“三少爷”,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不但脾气没了,还有些惶恐,反而过来劝苏眉不要生气。

苏眉这时情绪激动,竟没法理性地见好就收,闭上了眼睛道:“三少爷你也不用这样这般委屈自己,对我们这些寄篱的人,你高兴时哄哄我们就好,不高兴时也别客气,不用冷嘲热讽,直接骂就是,我们也不敢怨!”

李彦直听她说什么“我们这些寄篱的人”,心想:“你们,你们是谁!你和王二彪么!你们是同病相怜啊!”要把这句话说出来时,见苏眉眼皮发颤,似乎在忍着泪水,这句话便不忍心出口,郁闷一时无法宣泄,便迁怒道:“都是贾叔叔门看得不紧!我这就找他去!”

他到了右巷找到了贾郎中,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事情牵涉到苏眉,虽然没闹出什么丑事,但若传了出去非起流言飞语不可,因此李彦直对贾郎中只是空骂,具体内容却一句不提,把贾郎中骂得不知所以,最后李彦直又道:“以后门户看紧点!别胡乱让人进来!”

贾郎中问:“丢东西了吗?”

没丢!”李彦直没好气地道:“但我要是回来得晚了些,只怕就要丢了!”又让贾郎中去把王二彪绑回来。

贾郎中惊道:“是这小子手脚不干净?”

没错!”李彦直冷笑道:“当初还道他是条好汉,这才没杀了他,还替他向知县求情,谁知道这小子却是一条中山狼!你赶紧去吧!带多几个人,别让这小子给跑了!”

贾郎中便带了几个人去了,李彦直回正屋时,见苏眉已经把房门关了,心道:“遇到这事,她也不想的…唉!”要敲门,又觉得没意思,便先到书房里等着,忖道:“都是这个王二彪该死!没有他哪会惹出这些事情来?等押了他来,该怎么惩罚他呢?”

他和王二彪虽有主仆之名,但在不愿此事张扬的情况下,既不能杀他,又不能重处,最多只是将他赶走。但这样一个人放流在外,只怕会留下后患。思来想去,总觉得无善法处置。

正无聊赖之际,却见苏眉在门口道:“喂,吃饭了!”

原来李大树去建阳参加书商聚会未回,李彦直他娘带着李智、李能去武夷山上香,李刚在苍峡,李介在道上,全家只剩下他和苏眉姐弟二人,这件尴尬事发生时天色已昏黑,姐弟两发了一阵脾气后苏眉闭门难过,小哭良久,肚子叫了起来,她也没胃口吃饭,但干娘离开后这每日三餐照例就由她来安排,她想自己饿肚子不要紧,但也不能饿着了弟弟,这才又自我排解了一番,收拾了心情,到厨房与烧灶丫鬟把饭做了,到书房来唤李彦直吃饭。

李彦直见是她来,起身道:“姐姐你不生我气了?”

苏眉这时早平静下来了,瞪了他一眼,忽觉无端端生出此事来,闹得大家都郁闷,想来有些无谓,便道:“谁生你的气!为一个外人,弄得半天不开心!”

李彦直听她说王二彪是“外人”,心里一高兴,也笑了起来,道:“是啊!为一个外人不开心,不值得!”就来拉苏眉的手道:“走,吃饭去。”

苏眉见他笑,也就跟着笑了一笑。他们姐弟二人误会冰释,李彦直对她的感情反而又深了一层,这饭不吃也饱了。正都笑眯眯的,忽听院子里贾郎中的声音高吼道:“有贼!有贼!王二彪反了!”

苏眉和李彦直同时一惊,李彦直叫道:“我去看看!”苏眉听到他的话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道:“别去!你去了有什么用!”硬是拉了他回书房,将门关好。

李彦直想了想,又要出去,苏眉道:“你出去了有什么用!若王二彪真的乱来,护院抵挡得住,不用你去!若是护院抵挡不住,王二彪他一定会冲着你来!你这么出去,不正撞到他刀口上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且躲躲!”

这时外面越来越乱,从厮杀到呼救,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跟着又有火光从西廊冒起,李彦直和苏眉都想:“看来王二彪不止一个人!”

又过片刻,却听一个汉子喝问道:“书房在哪里?”声音已经极近!李彦直已取下了墙头的佩剑,拔剑出鞘,但握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轻叹了一口气,自知这个年龄的他就算练了一两年的武艺,也绝不可能是王二彪的对手!苏眉低声道:“快进地窖!”

这时也来不及搬开胡床了,李彦直便爬进了床底,掀开地毯,揭开砖块,拉开了地窖门户,苏眉道:“你先进去!”

李彦直这时已在床底,若要让苏眉先进去他就得先出来,甚是浪费时间,因此想也不想就爬了进去,不意他才爬进去,苏眉就将地窖门阖上了,李彦直惊道:“姐姐你干什么!”

苏眉道:“书房的门关着,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会怀疑,怀疑起来会仔细搜索,那时谁也逃不掉!”

李彦直马上知道她是要舍身救自己,惊道:“不行!你让我出去!”

苏眉一边铺上砖块,一边道:“弟弟,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出声,也不用等王二彪出来!我就拔剑死在你面前!”

李彦直这才吓得不敢言语,苏眉快手快脚将地毯铺好,又钻出床底,便听砰砰两声响,王二彪撞破书房门户,闯了进来,见到苏眉一喜,道:“你在这里啊!”又问:“那小子呢?”

苏眉冷冷道:“不知道!”

王二彪皱了皱眉头,来拉苏眉的手道:“跟我走吧。”

苏眉一把甩开了他,又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滚!别碰我!”

之四十九 姐弟情深双涉危

这是今天王二彪第二次吃了苏眉的耳光,这回他可没那么好脾气了,怒道:“你就这么贪恋富贵!”

苏眉冷冷道:“这个家富贵不富贵,我留不留下,都与你无关!”

王二彪还要说什么,屋外闯进来另外一个汉子,一手提着个包袱,那包袱沉甸甸的似是财物,另一手抓着一把钢刀,刀上滴着鲜血!

这人却是崔炳,他没进门就叫道:“彪哥,快!宅子虽然控制住了,李介他们又不在,但要是附近的村民听见响动,或者李大树赶回来就糟了!”王二彪问:“那小子呢?”

崔炳道:“没找到。”

王二彪怒道:“再找!”

崔炳道:“前前后后都找过了!连灶头、水缸都找过了!没有!只怕那小子是逃了!”

王二彪略一沉吟,道:“不找到这小子,我们逃不远的。而且我总觉得他还在这里。”忽然盯紧苏眉,就像一头狼找到了猎物!

苏眉见他眼神大变,惊道:“你…你干什么!”

王二彪忽然扑了上来,将苏眉按倒在胡床上,就要施暴!崔炳惊道:“彪哥你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王二彪大声叫道:“这娘们是我没过门的老婆,自从那次去刑场再见到她我就想她,天天想,夜夜想,我…我忍不住了,忍不住了!”

崔炳没想到王二彪会在这个时候“不分轻重”,苏眉吓得高声惨叫,挣扎着连骂畜生!李彦直在地下更是气炸了肺!

原来当初余三田造这地窖,既为藏银,又有缓急之际可以避敌的企图,因此地窖设有隐秘的通风口,且能听见外头的动静!

他一开始还勉强忍着,但听到王二彪施暴,苏眉惨叫,心道:“若任这个畜生在我头顶侮辱苏眉,我还是男人吗?”再忍不住,高声叫道:“王二彪!你给我住手!”

王二彪大喜,便放开了苏眉,冷笑道:“你果然在这屋里!缩头乌龟!你给我爬出来吧!”

李彦直道:“你放了我姐姐,我就现身,且赠你白银若干作盘缠,我答应事后不来找你麻烦!”

王二彪道:“好!”

苏眉却叫道:“别相信他!”

王二彪笑道:“他既然开了口,就没选择了!”过了一会没见动静,冷笑道:“你还要拖时间么?”魔爪就向苏眉伸去,苏眉哇的一声怒叫,挣扎着推开。

李彦直在下面听见苏眉尖叫,就知王二彪又在毛手毛脚,怒道:“姓王的你别乱动,我这就出来!”

苏眉叫道:“你别出来!”

却听呀呀声响,李彦直已在推地窖门户了,王二彪喜道:“在胡床下面!”将苏眉拉到一边,拉倒胡床,掀开地毯,见有几块地板被顶得松动,便用刀挑开了,拉开地窖门户,把李彦直提了出来。

李彦直出来后见苏眉头发散乱,问:“姐姐,你没事吧?”

苏眉冲上去抱住他,哭道:“你出来干什么!你出来干什么!”

王二彪冷笑了几声,便让崔炳去多叫了两名爪牙进来,等他们回来后又让一个下属下地窖探查虚实,那下属跳下去后便发出了惊呼:“啊!银子!银子!好多银子!”

屋内数贼一听到银子眼睛都红了,崔炳马上提刀跳了下去,还有一名贼人也想跟着进去时,王二彪喝道:“急什么!再去叫几个弟兄进来!银子又不会跑!”却仍有好几个不太听他的。

李彦直见他们这般模样,心道:“龙交龙,凤交凤,老鼠的朋友会打洞。王二彪笼络的这批人,除了王二彪自己,在银子面前都没什么定力!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以前对手下太宽松了,居然让自己眼皮底下出现这样一帮渣滓,此次若有机会脱困,以后可得加强对手头武装力量的控制才行!”

其实他心性虽不小了,毕竟皮囊年幼,聪明可以服人,魄力不可能压得住大人,加上平素又以宽厚待手下,没有济之以刚厉,且李家崛起日短,威福未深,人员未淳,因此其中的剽悍豪滑之辈一见李介李刚等不在便都有不敬不畏之心,王二彪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鼓动起这帮人。匪徒们都忙着抢钱,而李彦直痛定思痛,心中却已开始筹划脱身杀贼之计。

王二彪扫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就是你要赠我的盘缠么?嘿嘿,多谢了!”、

李彦直淡淡道:“不客气!”

王二彪见他到了这份上居然还能保持镇定,脱口道:“佩服,佩服。”

李彦直也知道他的意思,却不理他。

当初李家虽得了这半窖白银和一缸铜钱,但李大树夫妇执意不肯占为己有,李彦直便将这些银钱计算清楚了登记在册,名之曰:暗室千金册。以警自家人勿乱用此册中之钱银。

往后办社学、兴社仓、修义庄、建桥铺路,都曾从其中支取。平定苍峡期间,又曾从此册中挪借,但事情过后,一有盈余,但凡涉及私用的便慢慢填补回来。这时窖中散银已经花光,铜钱也花掉了半缸,白银用了两瓮,借了四瓮未还,只余四瓮。绕是如此,下窖的贼子见到已高兴得手舞足蹈,本来在外面镇守各处的贼人听到消息也蜂拥而至!

王二彪喝道:“别进来!钱银不会跑,回头再分!”有几个就在门外停住了,但还是有几个跳了进来,更有几个不听王二彪喝阻跳进了地窖。

李彦直见他们阵脚全乱了,心道:“看来王二彪对这群贼人控制力也不怎么样。”

崔炳拖着一瓮白银上来后,还在地面上的几个贼人见到更是如同疯了一般,纷纷要抢进去,王二彪猛地手起刀落,将第一个要跳进地窖的贼人斩于刀下,这一下子,屋内的时间便如停顿了一般,只有王二彪的刀还在滴血!

崔炳脸颊抽了两抽,道:“彪哥,你这是…”

王二彪道:“大家是要活着出去,分了这批钱银享用,还是打算抱着这批银子死在这里!”

崔炳道:“当然是要活着出去享用!”

王二彪喝道:“既然这样,就听我的!”跟着安排人手,让崔炳带着五个人下去搬运银子、铜钱上来,一个去寻找箩筐、扁担,剩下四个去看守前后门。

李彦直耳听他的安排,心道:“看来连同王二彪本人在内,一共有十三个贼人!死了一个,就剩下十二个了。”其实这次被王二彪煽动了反叛者一共有十七个人,只是在攻占李宅时已死了四个,至于那些不肯依附的护行则全部被害了。

这十一个贼在王二彪的指挥下行动迅速,没多久就将银钱都搬了上来,倒在箩筐里,分成了四担,原本他们在洗劫李宅的时候也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时候都将不太值钱的都扔了,一心一意只争着些钱银。

李宅位于溪前、溪后两村交界处,自王二彪等杀了进来,早有村民得了消息,互相传报,村民们平素得了李家不少恩惠,因此都敢来援救,只是作为指挥枢纽的李家被攻破,缺乏组织,又见门外扔着些李家护院的首级,鲜血满地,心中不免惧怕,百数十人聚在屋外,望着西廊的火光一时不敢进来,都道:“等老李回来再作打算!”

王二彪命四个爪牙挑了担子,崔炳押着苏眉,领三贼在前开路,自己押着李彦直,领三贼断后,仍不敢走前门,却走后门。

走出书房之际,李彦直不小心踢到一具尸体,借着火光一看,却是自己派去绑王二彪来责问的贾郎中。

原来贾郎中没料到王二彪会如此悍恶,不但敢抗拒自己,而且还杀了自己的三个随从,跟着又挟持了他进入李宅。虽然他进门后眼见无幸,出声高呼,但已经来不及了!李家护院和来不及逃跑的仆人全部被杀害,贾郎中自己也被王二彪斩于刀下。

李彦直虽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但想贾郎中遇害与自己其实也有关系,心中歉然,又暗暗立誓:“贾叔叔,你放心,只要我李哲一日不死,就一定会设法替你报仇!”

之五十 七窍玲珑诓诸匪

村民们虽大多围在前门,但后门也埋伏有人,见到群贼从后门出来齐声呼喊,前门的村民才纷纷追来。王二彪将刀架在李彦直脖子上,喝道:“不许上前!否则就要他的命!”

这时李大树也赶到了,见到儿子受制,慌得约束乡人且停下,指着王二彪叫道:“姓王的!你想怎么样都行!千万别伤害我儿子!”

王二彪冷笑道:“你儿子的命不在我手上,在你手上!”将刀对准了李彦直的另一个肩膀道:“若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再割一刀,你们上前十步,我就割他十刀!我也不就杀他,但就不知这小子身上有多少血,能流到几时!”

李大树抢上一步,喝道:“你敢!”

王二彪一声冷笑,便在李彦直的肩头上割了一刀示威。李彦直但觉肩头剧痛,这一刀割得可真不浅,但他却忍住了,哼也不哼一声。

但李大树却已经吓坏了,竟退了一步,叫道:“好,好!姓王的,你赢了!我答应不追你,你就走吧。不过你要是敢害我儿子性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李家也要追杀你到底!”

王二彪哈哈一笑,这才扬长而去。李大树和村民们不敢逼近,只是派人远远蹑着,王二彪趁着夜色遁入山中,竟让他把追兵给甩掉了。

到第二日,他们在山中略作休息,要再赶路时,崔炳便问如何处置李彦直和苏眉,王二彪哼道:“小的宰了,女的留下。”

苏眉吓了一跳,崔炳道:“你不怕李家找你报仇么?”

王二彪冷笑道:“没了这小子,李家就算恨死了我,也未必能奈我何!但要是让这小子活着回去,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说着就提刀来杀李彦直。

李彦直双手被绑紧了没法动弹,眼见刀尖越逼越近,自重生以来,从没此刻这般接近死亡!他的大脑也空前快速地转动起来,可面对这王二彪却转不出一个主意来!以前他也不是不知道武力的重要性,但那是在书上、在网上读来的,不是自己亲身的体验,没有切肤之痛,这体验便不够深刻!而在这一瞬间他却前所未有地渴望拥有武力!因为他体会到纯粹的智计在刀剑之下的无力感!

在王二彪这只是两步路的功夫,但李彦直却觉得仿佛度过了十年!王二彪的每一脚踏下都在考验着李彦直的胆气,刀剑的每一个微颤都像在斧削着李彦直的心性!在王二彪走到他跟前,举起钢刀的那一刻,李彦直忽然悟了。

力量若如婴儿,则智计纵如诸葛也无用!”

他忽然想到了上一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刹!

砰——

那是撞车的巨响!但直到此刻李彦直才想起那或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死了一次后居然还不能及时洞察人心的险恶!

上一辈子,他或许是毫无还手之力,可是这一辈子呢?他又忽然想起,俞大猷其实是警告过他了,可他却还是一时心软,放过了王二彪。

或许,那是他仍然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愿意相信人性本善,但这个世界却用两次死亡来告诉他真相!自重生以来,他所走过的道路基本上都还是过于平顺了。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

不!不!我不应该再求别人,不应该再求老天,我应该求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才能救我自己!”

没有人注意到李彦直的眼神有些变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片刻之前他还像一把才出炉的刀,虽已成形,却还是块散发着热气的软铁!而此刻刀却已经注入水中,迅速冷却,成为了一把真正的利刃!

可是直到现在才有这种变化,事情还来得及吗?

苏眉扑了上来!

她的手也被绑住了,人也被一个土匪抓着,但见李彦直危险,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抓住她的那双手,冲到李彦直面前,拦在弟弟与刀锋之间,叫道:“别!”

王二彪的刀顿了顿,喝道:“走开!”

苏眉叫道:“不!”

王二彪喝道:“我叫你走开!”

苏眉叫道:“你放他走,我什么都答应你!”

王二彪呆了呆,苏眉又叫道:“你放他走,只要你肯放他走,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的这句话就像一把锤子,给了李彦直这把出水新刀最后一次打击!

我竟要一个女人来救我?用她的人来换我的命?!”

刀成了!

李彦直的眼睛放出了凶光,就要挣扎着起来,但他随即想起了徐阶,想起了他独斗群吏的那个场面——那时候的徐阶可是半点杀气都不露!跟着,他又想起了和徐阶分手之前他说的话:“剑,在出手之前要收在鞘里!”

当李彦直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以为他明白,但此刻他才知道,原来那时他不明白!

他的综合能力,在一些方面其实已胜过徐阶,但在某些方面,徐阶却绝对有资格做他的老师!

苏眉还在那里哀求着王二彪,但王二彪却半点不为所动:“不行!为了你,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但这件事情不行!”说着竟有些粗鲁地将苏眉推开了!

李彦直忽然觉得,原来王二彪在坚忍方面也胜过了自己——至少胜过片刻之前的自己!刀再次扬起,即将落下,李彦直的眼睛却没了凶狠,甚至没了锋芒,剑入鞘了。

哇——”李彦直好像是吓哭了,像一个孩子一样“吓哭”了:“别杀我,别杀我!”他是真的掉了眼泪,没揉眼睛就掉了眼泪,他甚至还尿了裤子!

王二彪一呆,崔炳等却都笑了起来,均想道:“什么神童,究竟只是一个孩子!”王二彪却冷笑了一下,道:“你就别装了!”

但就在他的刀要落下时,李彦直大叫:“别杀我,别杀我!我可以给你们钱,我可以给你们钱!白银,白银,剩下的六瓮白银!”

六瓮白银?

地窖里十个瓮子六个空的景象在在场所有叛贼心中冒了起来!

六瓮白银?莫非还有六瓮白银?

王二彪略一犹豫,却还是挥刀斩下,却听铮一声响,竟被另一把刀架住了!

是崔炳!

你干什么!”王二彪怒道。

你没听见吗?”崔炳道:“还有六瓮白银啊!”

王二彪怒道:“他撒谎的!”

就算是撒谎,也要先问个明白!你急什么!”崔炳说着就转头问李彦直道:“你说还有六瓮白银?”李彦直点了点头,崔炳又问:“地窖里有十只瓮,却有六个是空的。你说的那六瓮白银,就是那个?”李彦直又点了点头,崔炳又问:“为什么不放在一起?”

李彦直眨了眨眼睛,又掉下两滴眼泪:“怕家里遭贼,一次都丢了,所以分开来放。”

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倒是人之常情,因此群贼便都信了,王二彪怒道:“别相信他!”

崔炳却不管他,继续追问:“藏在哪里了?”

李彦直道:“你要先答应我不杀我,我才带你们去找。”

崔炳脱口就道:“好!我答应你!”

苏眉听了他们的对答,心中诧异,便猜李彦直在用计,却叫道:“弟弟,别信他们!他们拿到钱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却向崔炳坐实了他的推测。王二彪拦住道:“这小子一定在耍诡计!”盯了李彦直一眼,道:“多留你一刻,都是个祸胎!”猛地就向李彦直斩下,忽然伸出三把刀过来挡住,更有两把刀直劈他的后心,王二彪吓得跳开两步,怒道:“你们干什么!造反吗!”

崔炳冷冷道:“不是我们造你的反,是你造银子的反!”对余贼道:“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作主!”指着李彦直道:“小子!快带路!你可别跟我说放在村里!”

不在村里。”李彦直道:“在后山。”

之五十一 双手剑刀杀群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