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道:“是。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虽然很多事情被条件局限住了做不成,动不了体制的根本,但对身边的事情还是能尽力。所以我觉得,只要继续保持下去,一点一点地努力、一点一点地改变,就很不错了。”

李彦直却摇了摇头,笑了笑,但那笑却殊无欢意,而是在否认:“你错了!我们的事业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来我们极力保持低调,做什么花钱的事情都是拉着一大帮人干,以避免被人说我们同利有多少多少的产业。饶是如此,还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妒忌。这妒忌现在虽然还没爆发,但那是因为人家在等我们露出疲弱!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露出疲弱,还要不断进步!这样别人才不敢轻易来动我们!”说到这里,他忽而仰头一叹,道:“至于担心进入官场之后被腐化,这样的话,我也曾经对某人说过…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别人,我是李彦直!就算考上了进士做了官,我也仍旧是李彦直!这一点不会变的!”

风启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颔首而已。

那边早有人去安排了热水,两个年不满双十、容颜身材均佳的婢女替他宽衣解带,三人赤身入桶,两婢为李彦直搓洗污垢,李彦直闭着眼睛,任她们将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搓了个遍,因科举临近,费精神的事情颇多,也就没心思放在别的事上了。

沐浴已毕,他却又将脸上的胡渣子刮了个干净,换上了一身儒服,梳头戴冠,这样一来,除了那古铜色的皮肤一时难改之外,武夫之气便已荡尽,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了。

三合馆虽是三座建筑,但因同属一家,所以三馆之间有两道秘门相通,李彦直带着也沐浴一新的风启、蒋逸凡,穿过秘门,来到博文馆后后堂,在“万世师表”匾额下行礼,祷道:“夫子,你的后进子弟文胜于质,所传徒子徒孙,十有八九都是仁义其表,禽兽其实!今吾等将深入污泥之中,为夫子除秽去诟!区区祷言,非为求未必有之神明保佑,不过略表吾等之志向,以壮行色!”说着又行了大礼,与风启、蒋逸凡一起到了博文堂中一偏屋内,坐定了问风启:“考试的时间定下没有?”

风启道:“定下了。仍如定例:初九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明代乡试,都分三场:第一场考八股制义,用经书阐发圣贤微言,作七篇八股文;第二场考论,要作论一篇、判五道,诏、诰、表三者选作一道,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考公文写作;第三场考策,即对策,类似于问答题,内容可以是问经史,也可以是问时事,策论不太崇尚文采,要求按实回答,忌用架空排句搪塞。

不过这只是规定,在实际的情况下,起到关键作用的乃是第一场八股制义,而第一场中又只重“首艺”——也就是七篇八股文中的第一篇。若第一篇八股文作好了,下面的几道程序只要能过关就行,反之,若是“首艺”没做好,那么下面的文章做得再好,这场考试也悬。又由于“首艺”的内容十分狭窄,所以若要撞彩考上科举,也不用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一些成为标准答案的范文读它个滚瓜烂熟,让自己的行文和这些腐烂文章依稀仿佛,就有可能高中了。

李彦直当日初闻此事时,常深叹这考八股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不问真才实学,只要买到几本历年真题,把它做熟了吞在肚子里便可以上考场,至于最后能否中选,去除掉后台因素之外,基本就看临场发挥以及本人的运道了

之四 成文不在先后

乡试的三场考试考什么,几乎要参加科考的生员都知道,所以风启也就没有继续细说。

李彦直又问:“然则内帘官、外帘官,都打点好了没有?”

所谓内帘官、外帘官,是以考场官员的职责来划分。按明代贡院规定,主持阅卷、录取工作的考官,必须住在至公堂后的一个院落里,其门有帘与外界隔绝,在考试和阅卷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帘门,以此为象征,区分开了两种考场官员:负责内提调、内监考、内收掌的官员以及主考官,属内帘官;负责外提调、外监考、外收掌以及收卷、弥封、誊录、对读等考试事务的官员,叫作外帘官。

在科举考试中,内帘官尤其是考官主掌着考生的成败,若能买通主要考官,偷到试题,那你这一科想不中都难!这叫软作弊。外帘官主抓事务性工作,什么搜身啊、誊录啊什么的,都是这帮人在做,若是得罪了他们,随便给你一双小鞋穿你也受不了,相反,若是能收买到他们,那么夹带试题、枪手顶替乃至偷换试卷都将成为可能!这叫作硬作弊。

风启来福州的这段时间里,主要业务就是干这个,这时见问,便道:“这一科的内帘官不但正直,而且谨慎,试题偷不出来,只有几个帮闲日日缠在他身边,抠他的话屎,捕风捉影,拟出了几道试题,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着就将那几道试题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风启所说的“抠话屎”,就是一帮人设法接近考官,竖起了耳朵听着。人总不能不说话,读书人说话,有事没事也总喜欢引经据典,若考官嘴里偶尔吐露出一两句四书五经的典故,这些帮闲便牢牢记住,事后记录下来,这就叫“抠话屎”。话屎有时候与考题毫无关系,有时候却可能成为考题的关键。

李彦直一边看着,一边听风启说:“至于外帘官那边就都打点好了,我本来还怕三舍你临时有事,所以连枪手都准备好了,誊录那边也安排了人,对读的官员也孝敬过了,若三舍怕请枪手容易穿帮,也可以用‘蜂采蜜’之法。”

明代乡试也是需要准考证才能入场的,只是准考证上没有相片,只有作保人和容貌描述。保人也可以收买,以李彦直的容貌而言,试卷上的年貌描述大致是“身高,面黑,无须”,甚是笼统,以同利商号的财力,要请一个年貌相当的时文高手做枪手并送进考场去也不是办不到的事。至于风启所说的“蜂采蜜”,则是科举作弊的另外一种办法。

明代乡试设有誊录所,负责在考试结束后将考生的墨卷用朱笔誊写一遍,抄作三份,然后再送考官处阅评——所以考官阅卷,读的都是誊抄员抄写过的文字,而不是考生本人的字迹。誊录所的设置是为了防止考官作弊,以字迹认出自己的门生而加以提携。

但既设此所,神通广大者又能在这一环节上行弊,大致方法是:预选一个精通八股之人,充作誊录手,未入场前,先由门房将黑墨以及偷印卷子藏于誊录房中地下,等目标卷子一到,此誊录手即参照众考卷中之佳作,将各卷最优秀的部分加以综合,另写成一墨卷,再誊成朱卷三份,而原卷则付之一炬。此法便叫“蜂采蜜”。

听到这里,蒋逸凡一声冷笑,道:“不就一场乡试么?屁大一点的事情,还搞什么内帘官、外帘官?到时候直接进去考就得了!要说一定考个解元,这话说得有些满了,但若说只是考个举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还需要去作弊?”

李彦直闻言笑了笑,道:“逸凡说的有道理。通过外帘官作弊,若传了出去,名声太臭!反正我们也不着急,这一科我也想先试试,我在这时文上也费过一点功夫,未必就考不过!”

这之后的数日,李彦直便闭门谢客,在家温习八股文,省城的商家听说他来大比,也只是派人找风启问讯,不敢来打扰他,暗中却互相串联,都道:“李家这位三公子,七岁就中了生员,号称神童,却沉淀了十年方来应这乡试,这才气功力必定胜十年前百倍!此番必定高中解元无疑了!”考试都还没开始呢,这些商家便私下里准备了数十席流水宴,专等李家三公子高中之后为他庆贺。这些事情,李彦直一概不理,戒绝酒色,每天按时读书习武,过着十分规律的简单生活。

蒋逸凡却每日抱美人喝醇酿,风启劝他读书他也只是冷笑,道:“四书五经早在我肚子里了,却叫我读什么书去?”听说众商家要给李彦直庆祝高中解元,又笑道:“三舍若是三年之前,或者三年之后来大比都好,这一科来,却断断中不了解元的。”风启问为什么,蒋逸凡指着自己道:“因为有我在啊!这一科的主考官若不是瞎子,这解元一定是我!三舍他最多得个亚魁!”

风启听了他这狂言,摇头而已。

一转眼到了初七,内帘官便先入场,到当晚三更,风启便带了人护着李彦直与蒋逸凡到了已经布置成考场的福建布政司衙门外等候,这等候考试的情景,仍与府试时差相仿佛,只是规模更大、规格更高、规则更严。旁边有人望见这边的高脚灯笼上写着的“尤溪李家”字样,便都暗中指指点点,原来这几日里那些串联着要给李彦直庆贺高中的商家在暗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凡是消息灵通一点的无不知道尤溪来了个“志在解元”的才子!

到了四更时分,监门官便开了锁,生员鱼贯而入,由搜检官搜遍全身,这些关卡风启早就打点过,所以李彦直与蒋逸凡都没有受到为难,只例行公事般掀了掀两人的袖子便放他们过去了。

乡试为了防止相识的人串通作弊,因此将同乡打散了,以千字文为编号安排座位,李彦直与蒋逸凡入场之后便各就各自的座位,按照规定试题要黎明才分发,二人因为搜检顺利,坐定之后也才四更出头,李彦直便将笔墨准备好,坐直了身子,瞑目养神,蒋逸凡却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到破晓时分,试题散下,李彦直认真阅看,却和风启那日给他的那些“话屎”没半点关系,就知道这一届的考官果然没漏题,但他肚子里也读过几本时文,四书五经的术语也记得不少,便按照应试参考书所载的法门,先拟了个提纲,再给起、承、转、合的关键语句打了草稿,然后才工工整整地作了一篇中规中矩的首艺。

李彦直幼时曾遭过教训,这时人早就收敛了,他也没想在这乡试里出风头,所以文章写得四平八稳,尽量符合时文参考书的规定范式。这样的文要想考中机会很大,但要想取得好名次就得靠运气了。不过李彦直只求考上,对名次并不奢求——他甚至不想自己排得太前,只是希望闷声中举人,低调中进士,最好是考上了却不为舆论所关注,那样他在办自己想干的事业时会顺利得多。

首艺作完,看看已经中午了。李彦直摸摸肚子,从长耳竹篮里取了点心在考棚里吃了,又瞑目养了一刻钟的神,然后才又抖擞精神,将剩下的文章写完,写完后又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一遍,检查无误,抬起头来,已是黄昏。

整场考试,他都表现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是他花了十年才磨练出来的“稳”字诀。

便有一个小吏拿了三根蜡烛来,哈着腰低声问李彦直:“李老爷,要点蜡烛了吗?”

原来这乡试有个规矩:黎明入场,黄昏收卷,若到了太阳落山还没写完,可给蜡烛三支,蜡烛烧完了还没写完,那就对不住,要被“扶”出去——这个扶字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由监考人员把生员叉出去。

李彦直这时已经完成,对来巴结他的小吏也不傲慢,反而报以微笑,道:“不用了。”便交了卷,出得场来,蒋逸凡早在外头等着了,见到了他笑道:“三舍,怎么这么慢啊!我日出之后又睡了两个多时辰,以为你一定比我快,谁知道出来之后也不见你的人影,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旁边风启低喝道:“老五,少轻狂!”

李彦直笑了笑,却只是道:“回去吧。”

路上蒋逸凡问:“三舍,今天考得如何?有把握中举不?”

李彦直淡淡道:“考过去就算了,说它作甚!”

之五 犟主考不取偏点魁

李彦直和蒋逸凡考完了第一场,受卷官就在收上来试卷的卷面上盖上印章,写上姓名,然后由外帘的弥封官把姓名封了——这份试卷因用墨笔写的,所以叫墨卷。墨卷送往誊录所后,誊录生用朱笔抄写成一个副本,这个副本因是用朱笔抄写,所以叫朱卷。朱卷出来之后,再由对读生将正本、副本对读,确定誊录生抄写无误,才在这朱卷上盖上弥封,誊录生和对读生都要戳印衔名——这是实名责任制度,这份卷子要是出了事情要找他们的。做完这些之后,才将朱卷与墨卷送往收掌所,核对朱墨卷的红号无误,又将两卷分开,墨卷在外帘官处存好,朱卷送提调堂挂批。

朱卷一送到内帘,乡试的主考和副主考在内监试官的监督下,召集十六房同考官,先抽签分配试卷,然后主考官出示自己拟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期考试的标准答案给各房同考官,并提出取卷的要求。

各房同考官带了朱卷、程文,各自回房阅评,若是见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笔加以圈点,并作评定,然后移交副主考,这叫荐卷,若成了荐卷,这举人的功名,就有五六分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就在荐卷上批一个取字,然后送正主考,若得了这个“取”字,这举人的功名,就有八九分了。主考阅卷后若也觉得满意,就会再批一个“中”字——那这举人的功名就到手了!

以上就是乡试的审阅流程,会试也大同小异。因为规章如此之严密,所以真想要在考试之后出猫,那非得把整个考场内内外外的关系都打通了才行。又由于每个环节的责任都落实每一个人,各个环节的官员要助人出猫,风险甚大,这也增加了收买他们的成本。就是主考官自己,取录了文章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取录的是什么样的人。从这个层面上讲,这科举考试要出猫几率甚低,确实也能确保相当程度的公平。几万人里头能有一个出猫成功的就不错了,一些科考舞弊案之所以轰动一时,正因其出现得少,所以才轰动,若是作弊成功真成了常态,那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这种取录的公平性,也只公平在“随机”二字,将大部分财力与权势的干涉排除于门外,并不见得这个程序本身绝对能取优汰劣,而且由于其随机性,还常常有各类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比如这一次福建乡试的阅卷,就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因有一篇文章做得极为出色,阅卷的那房考官见了忍不住喝彩,引得其他考官也来观看,人人看了都暗中称奇,均道:“好文章!好文章!可有好些年没见到如此好文章了!”

那房考官就将试卷提交给了副主考,副主考早听到他们的动静,取过卷子一看,也是眼睛一亮,大赞道:“好,好!”当场就批了个取字!移交正主考。

正主考接过了试题,在观看时,见几房考官都围着自己,不悦道:“作什么!”副主考笑道:“好容易遇到这等上佳文字,大家自然是要看看本科宗师如何品评了。”

那正主考笑而不语,忽道:“听说这一科福建出了个什么尤溪神童、李姓才子,还没进场,就有人串联了说要贺他高中解元,可有这事?”

这事众房考官倒也都听说过,其中有几个还收了风启暗中送来的孝敬,要他们在可周旋处为之周旋,却不料主考官会在此时问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正主考又道:“你们不顾内帘规矩,对此文如此吹捧,莫非是认出了此文作者的文风,欲为私弊么?”

众考官一听都吓了一跳,科场舞弊,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一听这话,个个摇手,道:“没有这事,没有这事!”

推荐此卷的那房考官实际上却并没有收过孝敬,他人清白底气就足,竟然站出来道:“大人,那些商家胡作非为,确实不该,不过此文的确是罕有的妙笔!我等惊叹,并非出自私心。”

那正主考哈哈一笑,将那朱卷一抖,扫了一眼,便丢到落卷堆里去了,众考官都吃了一惊。

副主考也上前道:“这,这不妥吧!”

主考问:“有何不妥?”

副主考道:“此卷就算不取他作五经之魁,点他作举人,也是够资格的。如今却落了他的卷子,这…这只怕让人难以心服啊。传了出去,恐怕对大人声誉有损,招人话柄啊。”

那正主考冷笑道:“什么声誉有损?什么招人话柄?若是我们这一科取中的,刚好就是那帮铜臭末民(商人)提前要设宴庆贺的那个什么尤溪才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副考官一听暗暗叫苦,知道这位主考如今是犟上了,由于正主考在取卷这件事情上权力极大,若他执意如此,那其他人也没办法。

但推荐此卷的同考官却还是不肯服软,又上前问道:“大人,此卷究竟有什么不好?还请大人明言,免得我们这些打下手的,再推荐上来的卷子都不合大人之意,那时不免麻烦!”他故意点出“不合大人之意”六字,那是暗指主考官意气用事、刻意屈才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场面登时僵住了,主考官大,同考官理硬,看看各不相下,副主考就要想办法调停,主考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五六声,蓦地朝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嘉靖十一年、十七年的两道圣训,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众同考官对望一眼,不知如何应答,副主考便问:“大人,你说的是哪两道圣训?”

正主考冷笑道:“嘉靖十一年,今上以科考文章,纯正博雅之体荡然无存,乃下旨,切禁会试、乡试取以艰险之词、奇癖之字哗众取宠者,凡钩棘奇癖之卷,一律黜落!嘉靖十七年,又命各省考官不得以架空翼伪、艰棘怪诞之文为尚,需得明白通畅之制义,方许中式!本朝天子之圣训,尔等莫非都忘了吗!还是心中明知,却因为已收人钱财,所以明知故犯!”说到最后两句,已是疾言厉色!吓得众同考官都不敢作声。

唯有取中此卷的同考官犹自不肯死心,还在那里作最后的挣扎,道:“若依大人所言,又该是何等文字,才算是明白通畅的中式文章?”

正主考便从诸已挑上来的卷子中取出一篇中规中矩的,道:“这篇就甚好。”

副主考与众同考官都传阅了一遍,却均道:“此文平平无奇,中举倒还可以,若说上佳,恐怕未必。”

正主考却笑道:“那是尔等眼光未到!此文之妙处,正在平平无奇四字!平平者,中也,无奇者,正也!此文既中且正,却不就是圣人之道么?”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正主考不但官大,而且又搬出圣旨来压人,副主考又不够强硬,因此众同考官虽然不服,却也没办法。

乡试放榜,多在八月底之前,此时正是桂花盛开时节,所以乡榜也叫桂榜。

放榜的前一天要拆号写榜,写榜之前先撤了内外帘的关防,监临、监试、提学官、提学道都要到场,齐聚主考阅卷处,场面十分隆重。

这时主考官已经写好了草榜,名次是各考卷的序列号,先由主考将填写好了名次的红号草榜交给监试官,按照点中的红号调取墨卷,墨卷调来之后,书吏请发朱卷,与墨卷一起送到正副主考面前,取中前五名的叫“五经魁”,放在正中间,查验无误之后才拆号,然后由副主考在朱卷卷面写上该卷考生的姓名,再由正主考在墨卷卷面的右方照朱卷标明名次,再将其姓名、籍贯注明于草榜之中。

这写榜有个规矩:先从第六名写起,等写完到最后一名,再写“五经魁”——也就是前五名,但写前五名又要倒着写,也就是先写第五名,再写第四名,最后写第一名。

考官们虽然已知道考卷的名次,可在墨卷拆封对号之前他们也只知道那些卷子的序列号,都不知自己取中的是谁!

若有机会参与到这写榜的盛会,待见写到这前五名时,那便是高潮一浪接一浪!由于写榜的规矩极多,流程又极长,这日写到亚魁时已是深夜,只有解元尚未开封。

众考官与提学都暗中交头接耳,均想:“不知这一榜的解元会是哪位大才子!”

外帘官则想:“尤溪那人至今没见名字,以他的才学名气,不应该会落榜,莫非他果真点了解元?”

之前荐卷被否的同考官则想:“奇文早被黜落,这解元公布出来,估计也没什么出奇!”

主考官则抚须微笑,似对这次的取录情况十分得意,蓦地听书吏唱道:“第一名,李哲,系延平府尤溪县生员!”

全场骤然静了下来,所有考官都僵在那里,主考官更如变成了一尊泥雕,倒是外帘官员先反应过来,纷纷道:“果然是他!本科宗师,真是慧眼如炬啊!”

之六 傲蒋生欲中却落榜

高中了!高中了!”

报喜的声音自远而近,在这放榜时分,满城都回荡着这三个字,所以李彦直和蒋逸凡一开始也不当回事,继续下棋。

博文馆的前院挤满了福州的商人,个个都在那里等着给李彦直道贺,他们二人却坐在后堂里,仿佛根本不关自己的事。

不过在旁观棋的风启却看出:李彦直是真不在乎,蒋逸凡却只是表面镇定。正因此,原本棋力胜李彦直不止一筹的蒋逸凡,这一晚在没有让子的情况下也节节败退。

忽然之间,前院哄闹起来,好多人叫:“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听到这响动,风启才站起来道:“看来是到咱们这里来报喜的!”

蒋逸凡掂量着棋子,问李彦直:“三舍,你看这喜报是冲你来,还是冲我来?”

李彦直微笑着道:“若是解元、五经魁,那多半就是你。我嘛,能中就行。就是不中,也在意料之中。”

那边风启才走开了门,没等他们走出去,就见三路报喜人马冲了进来,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报,报,报喜——”

风启笑道:“别急别急!三家都会有赏银!不过你们可得告诉我,是谁中了啊!”

其中一个回气比较快,就叫道:“解元,解元!”却有些答非所问。

蒋逸凡眼睛一亮,将棋子一推,笑道:“不下了!”

李彦直骂道:“好容易要赢你一盘!你竟然使诈!”随即转为笑容,道:“不过还是恭喜了。咱们六艺馆虽不以科举为务,但能出个解元,终究是美事。”

他话没说完,门外另外一个就叫了起来:“李,李,李…”

蒋逸凡和李彦直都为之一怔,风启问:“李什么?”

拥着报喜人进来的众商家都道:“还能是李什么,自然是李公子高中了!李解元,李解元!”

李彦直和蒋逸凡对望了一眼,蒋逸凡嘿了一声,道:“好啊,三舍!你行!”李彦直笑道:“怕是搞错了。”走出来问:“没弄错吧,是姓李,还是姓蒋?”

第三个报喜人高唱道:“延平府尤溪县李老爷讳哲,高中本科乡试五经魁首第一名!解元——”这个元字用男高音拖得老长老长,响亮悠扬,大有绕梁之势!他是最后一个开口,因为喘足了气,竟是由他第一个完整地把喜讯报了出来。

这一唱之后,便算是一锤定音,十几个商家、几十个帮闲齐声欢呼,都道:“果然如此!恭喜恭喜!”

李彦直甚觉意外,望了风启一眼,风启使了个眼色,示意不是自己搞的鬼,这个“解元”不是靠风启作弊弄来的,李彦直眉头一皱,心想:“怎么会考这么高?那考官瞎眼了!”又回望蒋逸凡,道:“老五,对不起,却被我捷足先登了。”

他二人本有师生之份,李彦直是师,蒋逸凡是徒,虽然蒋逸凡恃才傲物,常要压李彦直一头,但内心深处对他其实还是敬佩的,李彦直胜过了他,他倒也不意外,只是这时不免有些丧气。众商家命人抬出了早准备好的露天花轿,要抬李彦直出去游街受贺。李彦直道:“这个解元我中得实在有些意外。再说如今都还没拜过座师,这就坐轿子游街,有些夸张了。还是免了吧。”

他不想中解元倒是真心话,众人却道他是谦虚,或道:“李解元这番出手,轻轻松松便取了乡试的五经魁首。明年再往京师,会试、殿试,那还不手到擒来?到时候连中三元,必成本朝未有之佳话!”

连中三元者,解元、会元、状元也!考中举人已是万里挑一,能中进士那更是十万挑一!至于状元,那可是千万挑一!若要连中三元,那已经不止是要有不世出的天才,更要有不世出的运气!大明开国以来,只有两个学问与运气都超级变态的人成功过!李彦直笑道:“连中三元?那不免视天下英才为无物了!还是那句话,这游街就免了吧,我实不喜欢热闹。”

便有个老成的道:“就算游街免了,这欢宴总得去一去!大伙儿盼着解元高中,盼了多少时日,若是临了不去,不免冷了大伙儿的心。”

李彦直犹豫了一下,这才答应了,看看蒋逸凡,道:“再等等,这博文馆里还有一个举人呢。”

蒋逸凡只是年轻气盛,却不是完全不通情达理,道:“三舍,你先去吧。我待会若也得了吉报,自然会来。”

李彦直还要说什么时,早被众商户、帮闲拥出去了,他们说不游街、只赴宴,但要去赴宴,总得坐轿子,坐上了轿子,八名轿夫一声吆喝,便抬了他满福州城游去了!每过一处,都有商家预备好的鞭炮等着,这一路游遍了省城,鞭炮也就响遍了省城!

满城的喜庆中,却有两人最是郁闷,第一个是本科的正主考,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取中李彦直!第二个则是蒋逸凡。他在家中左等右等,听着给李彦直开路祝贺的鞭炮声自近而远,终于只剩下回音了,还是没人来传喜报。风启看看形势不对,派了人赶去打听,不久派出去的人回来报道:“本科正副两榜早都张了,没蒋少爷的名字。”

蒋逸凡在屋内听见,愤懑欲死,风启推门进来,见到他这模样就知他已听见了,劝道:“当初入六艺堂时,不已说好了不以科举为目的了的么?钜子考这举人,那是为了咱们事业上的需要。你这回要参加大比,钜子也没拦你,但既然考不上也就算了吧,何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为了这个举人!”蒋逸凡道:“我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连榜都没上!之前…之前还那样夸口,现在想想真是没脸!”说着便猛冲出去,到酒窖找酒喝去了。

这一天里,李彦直和蒋逸凡都很快就醉了,不同的是李彦直乃喝着道贺的酒醉倒在应酬桌上,而蒋逸凡则是喝闷酒醉倒在酒窖旁。李彦直醒了以后,还有一大堆的行程等着他,比如拜谢座师、约见同年等等。而蒋逸凡醒来之后,便只见到风启派在自己身边侍候的一个童子,于是他一醒来又去找酒喝,喝了又醉,醉醒又喝。如此七日,把整个人都折腾坏了。

这日醒来又要找酒喝时,忽听门外李彦直道:“你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却听风启答道:“他要自暴自弃,我有什么办法?一点小小的打击都承受不住,我看他不配呆在一以室内!”

蒋逸凡吃了一惊,陡然从床上跳起,大叫:“谁说我不配呆在一以室的!”

风启在门外听见,就知他醒了,却不进来,只道:“你认为你配么?一以室的几个人里头,哪个不是独当一面?只有你,除了吃喝玩乐,吹拉弹唱,你还会做什么?”

蒋逸凡怒道:“那是因为三舍没给我机会!”

门外忽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李彦直推门进来,问:“你要什么机会?”

蒋逸凡道:“什么机会都行!”、

好。”李彦直道:“那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蒋逸凡问道:“去哪里?”

先去苏州、湖州宜兴走一趟,然后去景德镇。”李彦直道:“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先去一趟松江府,拜见一下我的老师。”

之七 苦无对策多官惶惶

李彦直的老师多了去,取他县试的知县,取他道试的提学,以及这一次推荐他卷子的同考官和点中他作举人的主考,都算是他的老师。不过这些都只是礼貌,只是规矩,只是例行公事。

在蒋逸凡等人面前,只有两个人李彦直会叫他们做老师,一个是徐阶,另一个是李良钦。前者告诉了他什么是官场,后者告诉了他什么是武艺。本来还应该有第三个人,那就是李彦直兵法的入门老师俞大猷,不过对这个人李彦直有个更加亲密的叫法:大哥!

所以,他的老师就只有两个人。而住在松江府的,当然是徐阶。

徐阶离开延平以后,一路高升,先在浙江做了一年多的提学佥事,跟着改任江西副使,仍然是提督学政,再跟着就回了京城,做了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以正四品服色俸给供职。这两个职位,第一个是在东宫行走,有机会接近储君,而第二个更是被视为宰相后备!当时徐阶才三十七岁!仕途走到这里,前面的道路便是一片光明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徐阶的母亲去世了。撇开私人情感不说,按照明朝的定制,徐阶也必须回去丁忧,而且这一忧就得忧三年,而今年正是徐阶丁忧年满的第三年!丁忧期满,孝服一除,如果朝廷还记得徐阶,他就得得走马上任。所以李彦直要赶在他的动身之前来见他一见。

至于去苏州、湖州、宜兴和景德镇,那就是出于商业考虑了。苏州之绣,湖州之丝,宜兴之陶,景德镇之瓷,那都是天下第一品!也是走私出口中利润极高的货物。这些年李彦直双脚不沾海水,却有心要建立一个海内采购网络,以抗衡海外正日趋板块化的走私集团。

李光头在海外尽管仍有很深厚的根基,但近几年却有越来越被边缘化的趋势,李彦直一时没法直接下海帮他叔叔,再则直接在海上去和许栋等博弈那将会是过于激烈的红海战争,也会与他边考科举边经商两条腿走路的策略相抵触,所以他决定避开直接的竞争,转为在海内建立购销网络来配合走私商们的活动。

这时候的走私商人,生意做得越大就越难上岸,整个团体都需要一个愿意并且能够与他们配合的海内购销网络,李彦直这样做简直就是顺应时势,大得众走私商的欢心。可又有几个走私商人看出:当这个海内网络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发展到他们的进货和出货都离不开的时候,这张网络的主人将不下海就能控制他们!

这十年里李彦直已经把福建省内的商路打通,接下来就要把触角延伸到浙江和南直隶。这几个地方既是这个时代最高档商品的生产地,也是全世界最有消费力的地方!若能在这一带成功建立起购销网络,那么同利就能实现双向贸易:用日本的白银购入丝绣和陶瓷,再卖出香料把白银赚回来。

不过,在中国做生意,一定要有政治保护伞,若是有钱无权,有财无势,那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危险。这也是李彦直一定要考举人的原因。不过这回能考取个举人固然满足了他的愿望,但一不小心中了解元,却是非他所愿。

从多年前开始,李彦直就深刻地理解到低调的重要性,如果他能决定的话,他甚至希望能中个倒数第二名的举人,最好是贴着安全线通过,那样他就既有了功名又不太引人瞩目,可惜科举的流程,却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

李彦直要建立海内购销网络的盘算,风启和蒋逸凡自然清楚,就连驻苏州、驻杭州、驻宜兴、驻景德镇等地的中层干部,他也都安排妥当,甚至连店铺都选好了地点,只等关系一打通了就开张。

不过,”蒋逸凡道:“明年的会试,三舍你不去考了么?”

会试一般安排在乡试的第二年二月,如今已是九月,若要进京赶考,去除走路所需要的功夫,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如果是凭真才实学地去考,倒是人去到了就行,但若要打点关系,那时间上就有点紧张了。李家的人脉集中于闽中、闽西、闽北,旁及闽南,一出省影响就很有限了,至于京城李家几乎都还没人涉足过,别看李彦直在福州还算风光,那也是一帮同盟商家给他造的势,一时热闹而已,这个时代真正的上流社会——有进士功名的士绅阶层还不大承认他呢!若到了天子脚下,举人如猪狗,进士满地走,谁认得李彦直是谁啊!

风启便建议由自己先进京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能否替李彦直铺铺路,李彦直却道:“不!现在就进京,太赶了。这一科若没把握,就等下一科吧。反正现在有个举人的功名,暂时也够用了,考上了进士,反而麻烦。”

因为考上了进士就要去做官,李彦直现在还没准备好正式投身政府为皇帝服务呢。

风启道:“若三舍不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那我们在时间上就宽裕多了。”

行程大致议定之后,三人就分别办事。这次北上江东,李彦直还给徐阶准备了一份厚礼:他要在松江府以徐阶之子徐璠的名义办一个织造厂,松江府是大明重要的棉产地,棉布织造相当发达,棉布织造的产业链条也很完整,李彦直已经派人在嘉兴订造了一百台织布机,只等到了华亭就经营起来,棉布因为可以大宗生产,又是需求面相当广的商品,其单位利润虽不及生丝,但若能实现规模化经营,其发展空间和社会效应只怕还会胜过丝绸。

三人将在福州的剩余工作料理妥当之后,正要出发,城内忽然传警,止戈馆的一个武生跑来叫道:“不好!倭寇!倭寇!”

李彦直等三人各显惊异,尤其是李彦直,他先是诧异,随即由诧异转为愤怒道:“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怎么有倭寇来犯省城?日本鬼子也太猖狂了吧!”

风启和蒋逸凡对望不解,这“日本鬼子”的称呼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而对李彦直言语间的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语气更是不解。在风启和蒋逸凡的印象中,日本不过是一个有些麻烦的东邻,是太祖皇帝列出的不征之国,他们虽然觉得这个小国喜欢折腾惹麻烦,却也没有对它产生太大的厌恶与仇恨。六艺堂学生的行事、风气多受李彦直的影响,但是对日本的民族仇恨李彦直平时没机会宣之于口,他们也就没有共鸣。

李彦直也是一时失态,随即想起这个时代中华和日本的关系和上一辈子不大一样,这脾气发得可有些超前了,便收敛了怒火,他也知道近年来常有海盗滋扰地方,海盗之中又时有倭人身影,但福州毕竟是省城,在地理上有官塘山岛链为屏障,军事上又有镇东卫、定海所、梅花所、万安所等卫所拱卫,倭寇要想突破,实在不是一见容易的事。李彦直想了想问在福州呆得较久的风启:“福州经常受倭寇骚扰?”

没有。”风启道:“以前从来没有过。”

以前确实没有过,但正因如此,整座省城反而显得更加惊慌!尤其是那些文官们,听说有倭寇来个个方寸大乱。对这帮人的窘态,当时有个大才子李卓吾有一段极为生动的文字:

平居无事,只能打恭作揖;终日匡坐,同于泥塑土偶;以为杂念不起,便是大圣大贤!一旦有警,则面面相觑,绝无人色,互相推诿,以为明哲。盖国家专用此辈,故临急无人可用!”

文官如此,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明太祖、明成祖武功赫赫,传到嘉靖年间已经锐气荡尽,当年赖以镇慑天下的卫所官军,到如今只能拉去干杂役,别说保家卫国,就是连自保都有问题!

自城防官告急之后,福州府赶紧下令诸门紧闭,全城戒严,福建都指挥使司马上传下命令,调东南镇海卫、东边梅花所、东北定海所以及闽安镇巡检司、竹崎巡检司等处官兵、弓兵入援,又与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碰头,召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参政、参议以及分司诸道官员议事,又传福州知府以及闽县、侯官知县问话,知府、知县急上城头巡察,但见城头上站岗的官兵个个瑟瑟发抖,这些人平时面对百姓时作威作福,极尽威风,这时才听说贼来就个个状若木鸡!知府、知县一见,心中拔凉拔凉的,都想:“靠着他们,如何保得住我辈性命!”

回去见到三司,也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知府只道:“下官等到城头望了一望,没见到倭寇。”

那闽县知县却有些不知进退,道:“或者他们躲了起来,等我们懈怠就要攻城…”

他的话说了一半,知府的脸就像涂了一层狗血,三司更是脸色苍白,都指挥使孙泰和总算有些武将气魄,起身道:“我去看看!”到城头巡了一圈,这时城外第一拨援军也赶到了,孙泰和上前就地阅兵,却见稀稀落落的队伍约莫有三百多号人,便问领兵的千户:“怎么才这点人?其他人呢?”

那千户缩着脑袋道:“属下…属下麾下就这点人马啊…都赶来了…”

孙泰和怒道:“看你服色乃是个千户,手下当有一千一百余人,怎么才来了三百个就说都来了!”但他也不是第一天当官,马上就想起这个千户是吃空饷,账簿上的一千多名士兵,倒有六七百个只剩下名字!不由得恨恨道:“可恶!可恶!你们就是吃空饷,也未免吃得也太厉害了!就是留个七八百人也…”看看这千户身后那帮兵油子,个个贼眉鼠眼,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模样,就算有七八百人又有何用?登时连生气都没力气了,他毕竟是个厚道人,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们也赶紧进城躲躲吧,别让倭寇忽然冲出来夺了城门!唉,可笑我还指望你们呢!”

他亲自在城头分派属官,要他们督责诸门防务,这才回到布政司衙门要找左右布政使以及按察使商量,却见门口多了十六个好不精神的后生,手持大棒守住了大门,见到都指挥使便喝问:“哪里来的人?来此做什么!”

都指挥佥事喝道:“无礼!这是都指挥使大人!你们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做什么!”